《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节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作者:甜苏余 简介: 1、 云挽的孩子刚满月,她的夫君陆誉却失踪了。 村中人都说他死了,却没有人见到他的尸体。 如狼般的叔父趁此机会,吞下了他们的财产。 她走投无路之下,有人说曾在京城见过她的夫君。 2、 宣平侯世子陆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家世高贵,品行端正,家中无妻妾,实乃京中金龟婿。 倏然有一天, 一位号称他娘子,面容姣好的姑娘抱着尚在襁褓的孩子, 来到了宣平侯府。 她胆小怯懦,但描述他身上的伤疤甚是准确。 但他的记忆之中却没有她。 自那之后, 陆誉似是着了魔一般,梦中全是她的身影。 他想,纳为通房,也未尝不可, 3、 云挽没有想到 陆誉忘记了他们的曾经,骨子里净是贵族的疏离和凉薄。 前一日,还在同她欢好,让她唤他誉郎。 后一日,他定亲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京城。 甚是为了保住他的未婚妻,他们的孩子也险些丧命。 她想要回西北老家了,她不要他了。 几日后, 京郊却传来了一对母子的马车坠毁的消息, 一向雅正端方的宣平侯世子却似发疯一般抱着骸骨, 他形容枯槁,眼神空洞,低喃道:“挽挽,我记起来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回云县。”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文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追爱火葬场 主角:云挽 陆誉 一句话简介:失忆世子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努力才能过上幸福生活 第1章 夏日蝉鸣悠长,吵得人心烦意乱。 云挽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鬓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身子紧绷的就像一张拉满的弓箭。 她如同警惕的小兽,拘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厅堂中间的寿山铜香炉升起袅袅细烟,香味宛若春日的花露般,入目全是奢华的红木家具,雕花上镶嵌的羊脂玉是她开一辈子书坊都买不到的珍品。 看着站在一旁侍女的衣裙比县太爷夫人的衣裳还要好上几分,她心中的惶恐便愈发浓烈。 砰-- 前厅的安静被侍女粗鲁放茶盏的声音打破。 “喏,喝杯茶。” 云挽紧绷的神经被这番小动静,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她如细线般的声音说道:“对...对不起,你们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里?” 侍女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双桃花眼不经意中流出几分妩媚,眉心一点灼人朱砂痣,鬓角的湿发平添了几分韵味,明明生得是一副狐媚子的样子,胆子还没有兔子大。 侍女轻嗤道:“你可知方才你典当的东西是什么?” 云挽的眼中瞬间充盈着泪水,急切问道:“那是我夫君送我的玉佩,你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还给我?” “还给你?莫不是你的夫君是窃贼?这可是宣平侯府的府印。” 云挽被气得眼泪直掉,夫君是有君子之风之人,她磕磕绊绊反驳道:“你...你这是污蔑!” 侍女轻瞥一眼,便离去了。 霎那间,厅堂内又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云挽泪眼婆娑地盯着门口,她原是西北云县之人,夫君失踪之后,家中的书坊和财产全都被叔父掠夺,惊惧下的回奶导致白白胖胖的孩子愈发消瘦。 走投无路之下,云挽听说有人在京城见过她的夫君,便带着孩子来到此处。 一路上,云挽迷过路,做错车,被骗过钱,就连孩子也险些被人伢子抱走,她吃了许多的苦,迷茫彷徨无人可依。 但京城太大了,人如同天上星辰一般多,云挽寻了一月有余也没有寻到,她已经没有足够的银钱留在京城,只得典当了这唯一的信物来换取离开的路费。 怎料却被一群人掳来此处。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委屈再也忍受不住了。 她噙着泪水,贴在孩子熟睡的脸颊上,小声说道:“你爹爹到底去哪了?阿娘快撑不下去了。” 倏然,一个小厮飞快地跑来,低声且急促地喊道:“快快快,世子爷已经到正门了。” 侍女们轻声飞快地把冰盆端上来,香炉中花露熏香也换成了沉厚的檀香,恭恭敬敬地在主位上放了一盏好茶。 云挽心中惶恐,指泛白的指甲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 “参见世子爷。” 云挽沉浸在惊惧的情绪中,突然的请安声使得她瞬间打了一个激灵。 身旁忽然有人把她扯着跪下,她的膝盖磕在地面,咚的一声打破了安静的环境。 但云挽也顾不上疼痛,心脏的跳动已然与门外人的脚步声融为一体。 只见远处一双绣金线玄色长靴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没有一丝停顿,径直地走到了主位。 “世子,今日这个女子去典当的东西就是您丢失的府印。” “嗯,让她抬起头来。” 云挽紧张得没有听清男子的话语,身旁的侍女小声拍了拍她说道:“世子唤你抬头。” 她害怕地缓缓抬头,在看到坐在主位上的男子时,她却怔在了原地。 只见那人穿了一袭玄色的衣袍,头戴一顶银冠,如锋利般刀削的下颌,深邃的眉眼无悲无喜地看着她。 是他吗?不是,他从来不舍得用这般冷漠的眼睛看着她。 但他眼角的小痣却是她亲吻了无数遍的地方,泛红的薄唇曾在她的耳边轻-喘,凑在她的耳边说着数不清的情话。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云挽鼻头发酸,委屈地哽咽道:“夫君。” 这个女子不要命了。 屋内所有的侍人在心中惊叹,他们跪地的姿态愈发规矩,生怕世子凌厉的手段会烧到他们身上。 管家在心中深吸了一口气,偷偷看着陆誉的脸色微沉,转头高声斥道:“你这女子,乱喊什么!” 云挽根本没有听到管家在说什么,一双怜人的眼眸瞬间充盈着委屈的泪珠,看着主位上的男人,哭诉道:“阿誉,我们家被抢走了,书坊也被火烧了,就连你给孩子栽的松树也被二叔他们砍掉了。” 她抱着孩子的手还未勾住陆誉的衣角,就被管家扯到一边。 “什么玩意儿,竟然敢动世子爷。” 云挽被拖倒在地,一瞬间的倾倒使得她赶忙护着怀中的孩子,肘部猛然撞击到地砖,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忍痛伏在地上,一双杏眸睁得巨大,噙着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誉。 “你...” 他连半分怜惜的目光都没有,端坐在主位的样子仿若神人。 “我并不认识你,也不是你的夫君。” 陆誉话音刚落,云挽仿若被雷击中般僵硬在原地,她面色惨白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矜贵男人。 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不,不会的,他就是阿誉。 在襁褓中的孩子此时醒了过来,粉嫩的小手碰到了云挽湿润的脸颊,咯咯的笑声打破了安静的环境。 云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面色苍白道:“你连孩子都不要了吗?” 陆誉微蹙,再次说道:“我不是你的夫君,你认错人了。” 云挽噙着泪水,小声道:“没有认错,就是你,你说一生一世不会离开我。” 陆誉眉宇微蹙,这种虚假的情爱承诺,他连说出口都觉得分外可笑。 云挽仰着头委屈道:“就是你,就是你。你的后心有一处圆形的疤痕,左臂上的刀伤是为了救我留下的。” 陆誉的眼神在一瞬变得冷冽,他放下手中青瓷茶盏,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是谁派你来的?你的夫君又是何人?” 何人?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节 云挽被吓得微微颤抖,哑声说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陆誉无奈地问道:“好,那你是什么时候遇到我?” “去年二月我们在云县成亲,我生下孩子一个月之后,你就不见了。” 陆誉觉得分外荒谬,他近期从未离开京城,又怎会和西北云县的女子生下一子。 他看着面前女子脸上满是委屈,襁褓中的孩子拱在母亲高高隆起的滚圆旁,粗布下细柳般的腰身完全看不出来是生过孩子的模样。 陆誉眉目紧蹙,质疑道:“这个孩子是你生的?” 云挽把孩子往前送了送,赶忙辩解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说君子慎独,含章其贞。小宝又是我们的珍宝,便取名叫璋。” “陆璋?” 陆誉低沉的嗓音念着在心中思考过无数遍的名字,脸色愈发冷冽。 荒唐,真是荒唐,竟然有人把他所思化为实际。 一道轻柔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索,“是陆云璋,我叫云挽......” “好了。”陆誉寒冽的声音打断了云挽的话。 他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没有半分情绪说道:“既然府印已经找回,王管事,从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这位姑娘,再送她上回云县的马车。” “奴才遵命。” 云挽眼眶泛红,仰着头看向陆誉,他却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侍女们推着她就要往外走,她强忍着泪,回眸哑声道:“阿誉,我们成婚的时候,你在我父亲的坟前发誓要对我一辈子好的。” 她的话就像石子扔到了山谷之中,没有半分回响。 云挽浑身冰冷,眼泪无意识地流着,浑浑噩噩地跟着侍女们向前走。 阿誉,不要她了。 那她之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就算回云县也没有家了,村子已经传她的夫君死了,而叔父想趁此机会把她嫁给村里赖头老光棍来换二两银子。 云挽抱着怀中的襁褓,仿若唯一的浮木,转头朝着厅堂的方向望去,却被侍女们推着往前走。 突然,一道低沉温柔的女声响起。 “你们这是在作甚?” 第2章 云挽循声而望,只见迎面走来了一群人。 被簇拥在其中的侯夫人身着暗棕色衣裙,头戴一支木簪,手指绕着翠玉佛珠,面目慈悲俨如神佛。 侍女赶忙行礼问安道:“回夫人,这位姑娘典当府印被发现,世子见过后让我们把姑娘送回家。” “既然是贵客,怎能这般简单让人离去,世子办事不妥,这位姑娘随我来。”侯夫人温柔说道。 云挽不懂什么是侯夫人,什么是世子,她抱着小宝楞在原地。 侯夫人见她没有跟上来,浅笑道:“我是世子的母亲,莫要害怕,你可是找到我们府印的贵客。” 再次回到花厅,云挽抱着孩子局促地站在原地,坐在主位的侯夫人却轻轻摆了摆手,温和道:“这位姑娘,你来我旁边坐着。” 侍女顺势在侯夫人下方首坐处,放了一盏清茶,恭敬地迎着云挽入座。 云挽身着粗布衣裳坐在红木圈椅上,怯生生道:“多谢夫人”,她才说完,就听到花厅外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女声。 “姐姐去护国寺礼佛不是明天才回来吗?怎么今日提前回来。” 侯府侧夫人身着桃红色衣裙,摇着玉骨扇张扬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娘家侄女沈箬菡。 “见过侧夫人。”侍女道。 这个侧夫人的气势很足,径直走到云挽的面前,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坐了我的位置。” “戒恶言,莫要中伤他人”,侯夫人蹙眉训诫道,“侯爷离世后,这个侯府全靠世子撑着,你身为庶母莫要太过张扬。” 侧夫人轻嗤一声后,坐在云挽的对面。 侯夫人转头对着云挽,转动着佛珠说道:“云姑娘莫要害怕,我看你眉心一点朱砂痣定是有佛缘之人,我们这般投缘,你不要太过拘谨,也不知姑娘家在何方?” 云挽摸了摸眉心的朱砂痣,娇憨道:“我家在西北云县,这是小时候撞在门口的桩子上留下的疤,不是天生的。” 侯夫人被云挽的天真逗笑,“得失随缘,姑娘也是有智慧的人。” 侯夫人继续问道:“不知云姑娘是怎么寻到侯府府印的?” 云挽抱着襁褓的手指泛白,“这个玉佩是我......” “夫人,世子来了。” 云挽回眸看着走进来的陆誉,哑声说道:“是我夫君送给我的。” 砰— 突然,一道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吓得云挽打了个寒战,她转头望去,只见侧夫人身旁的沈箬菡满是恨意地盯着她。 云挽缩了缩身子,把孩子往怀中抱了抱。 侧夫人丹凤眼流转,抿嘴笑道:“碎碎平安,都是福气,箬箬大抵是看着姐姐回来了,心中激动难以言语,一时失手摔了茶盏。” 她转头拍着沈箬菡的手,笑道:“快去给夫人赔个不是。” 沈箬菡低着头哑声道:“今日是我冒失了,还望夫人见谅” 侯夫人垂眸浅笑,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淡淡道:“无妨,给沈姑娘再换一杯茶。”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陆誉站定在侯夫人面前,恭敬行礼道:“见过母亲。” 侯夫人微微颔首,面容淡淡。 她转头看着云挽,“云姑娘莫要管他们,我喜佛法,见你眉心一点朱砂痣甚是投缘,今日世子办事不妥,怎会让寻到府印的恩人随意离开。” “过几日,府中要举办赏荷宴,我暂且好好招待你几日,只是委屈你陪我抄抄佛经,像你这样有佛缘的孩子,仙人定是喜欢的。” 侯夫人说话缓缓温柔,云挽心中的紧张也一扫而空,犹豫道:“我只是简单识些字,读的书并不多。” 陆誉眉宇微蹙。 侯夫人似是察觉到陆誉的情绪,转头问道:“世子觉得怎样?” 陆誉淡淡颔首道:“都听母亲的。” 侯夫人点头,继续说道:“哪怕陪我上香供奉也是喜事一件。” 云挽余光看着陆誉,压下心中的欣喜,笨拙行礼道:“那就打扰夫人了。” “李姑姑,给云姑娘安排一间客房,让她好好歇一歇。” “奴婢遵命。” 云挽抱着孩子缓缓从陆誉的身旁经过,微微侧目投去一瞥,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主位上。 她眼神落寞,手指紧抱的孩子襁褓。 没关系,只要能留在这里,就还有询问的机会。 -- 在侯夫人的安排下,客房已然准备妥当,还放了一张小小的摇篮床。 云挽的手指抚摸着被子上精致的绣花,仰头看着床帐上栩栩如生的花样,空气中还弥漫着好闻的驱蚊香料。 这样精致的场景,她曾与阿誉在云县畅想过无数遍。 西北没有这般精致的雕花木床,全凭土炕度日,她自幼被爹爹宠着并不会烧炕,陆誉也不是一个热炕的好手。 若是烧冷了,陆誉炽热的身体紧紧抱着她,手指轻抚她隆起的小腹,两人凑在一个被窝中,讲述着今日在书坊的见闻。 那时的清苦却胜过今日的繁花似锦。 突然,一道细弱的声音打断了云挽的回忆。 “你...你好,我是李姑姑派来伺候...云姑娘的圆圆。” 圆圆人如其名,整个人就像一个圆溜溜的小丸子,她梳着双丫髻,探着头看着屋内。 倏然看到了坐在床榻上的云挽,她一双桃花眼泛着雾气,鼻尖泛红仿若一颗小樱桃。 圆圆下意识吸了一口气:“你长得真美”。 云挽赶忙上前准备打招呼,却被地毯的凹凸处绊了一跤,怯怯道:“不好...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圆圆感觉心口美人的笨拙被击中了,她愈发觉得来这里干活是一个好差事。 圆圆放下手中的水桶就开始干活,云挽心中却是怎么都过意不去,她挽起衣袖就准备帮着她。 圆圆张着嘴阻止道:“那可不行,你可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云挽看着被扯走的布子,“我心底过意不去。” 圆圆笑着道:“切莫这般,我可是拿月例干活的,若是让李姑姑知晓了我让客人干活,定要狠狠抽我。” 云挽只得作罢。 圆圆是个善谈的小姑娘,手上干着活,小嘴一直在讲着:“厨房今日的鱼片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次,油炸圆子也不错,说道圆子,前几日,小红还偷偷从府外的酒家给我带了一份醪糟圆子,不过被讨厌的小花看到了...” 云挽想到今天见到男人的面容,小声试探问道:“阿誉,不,世子这一年都在家中吗?” “当然在京城,世子可是在朝中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若是离京,要先禀明陛下。”圆圆道。 云挽疑惑道:“都...左,这个是什么?” 圆圆小声在云挽的耳边说道:“这个官可是在朝中可是统领十三道监察御史,行走在御前,就是世子经常在陛下身边,听说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不少欺压百姓的官员,百姓们拍手叫好呢。” “不过,我们在府中见到世子都要绷紧了皮,不敢多说一句话。” 云挽泄了气,低声喃喃道:“世子没有离开过京城,会不会是我认错了,我的夫君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圆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云挽突然振作起了精神,含泪的眉眼弯弯,坚定道:“没关系,侯夫人留了我几天,总会有机会问世子的。” 圆圆忍不住小声劝道:“我是侯府的侍女,你同我讲着些,不怕我传出去,别人笑话你吗?”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节 云挽眨着眼睛,疑惑道:“你会告诉别人吗?” 圆圆叹气道:“我不会,但你若是遇到其他长舌妇呢?” “我不在乎呀。” ”就算再难听也不会比村口老太太的谣言更难听了,我娘死后,我都听了十年小狐媚子,也不在乎多一些。” 云挽笑得眉眼弯弯,眉宇间的朱砂痣愈发明艳, 圆圆忽然觉得李姑姑她们错了。 云挽能孤身一人抱着孩子从西北来京城,就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虽生得娇憨妩媚如桃花,但内心却如同野草般坚韧。 --- 入夜后,侧夫人院内。 自从回房后,沈箬菡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没有出来,屋内不停传来砸摔瓷器的摔打声。 贴身侍女道:“夫人,箬菡姑娘还在哭,您可要去看看?” 侧夫人抚摸着怀中的长毛狸奴,瞥了一眼道:“我没有子嗣,在后院孤立无援,便想着从娘家寻一个貌美的小姑娘养在身边,和小世子青梅竹马长大。日后哪怕当个侧妃,也能让我有所依靠,谁承想是个没出息的。” 贴身侍女摇动着扇子劝道:“姑娘还小,还要夫人好好教导。” “教导?榆木也要开窍才行。” 侧夫人话音刚落,突然一道粉嫩的身影出现,咚的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哑声道:“还请姨母帮帮我。” “你看,榆木开窍了”,侧夫人笑道,“说吧,需要我帮什么。” 沈箬菡抬眸的瞬间,漆黑的瞳眸镶嵌在赤红的眼眶中,深深眷恋翻涌着浓浓的悔恨,泪痕似荆棘布满了整张粉嫩的脸颊。 “姨母,赏荷宴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世子同贵女相看上,我们再难谋划了,求您了。” 侧夫人若有所思,对着狼狈的沈箬菡道:“起来吧,说说你的计划。” 第3章 之后的几天里,云挽每日早起陪着侯夫人在佛堂念经上香,下午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她总是想着要再见一面世子,但府中侍人没有一个人敢告诉她,他在哪里。 云挽坐在摇篮边,哄着才睡醒的小宝,下意识轻叹了一口气,低喃道:“你爹爹到底在哪里?” 圆圆眼眸微转,笑着说道:“胖宝宝醒了,可要抱他出去晒晒太阳?” 云挽点了点头。 毕竟在府中逛逛,应该总能遇到陆誉。 圆圆寻了一处翠绿色的竹林,此处寂静清冷,还遮住了部分炙热的太阳,既能让小宝晒到太阳,又不至于晒伤他的小胳膊。 此时, 晌午的阳光穿过竹影照进陆誉的书房中,斑驳的竹影微微晃动,书香墨香竹香混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负责磨墨填纸的鲁言却发现世子爷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他面前的书册已然半个时辰没有翻动了。 还未等他说话,窗外的竹林深处却有个人影来回走动。 柔婉妩媚的粉颊时不时地从斑驳竹影中出现,女子怀中的孩童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但鲁言心脏怦怦乱跳,世子处置下人的手段一向雷厉风行, 况且他不喜人出现在他的窗前,上一个出现的人已然被打了十大板扔去倒夜香。 鲁言看着这个女子每每出现在窗前的时候,他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在心中为她祈祷。 直到女子离去后,他担心的事情竟然没有出现。 鲁言不敢言语,偷偷用余光看着世子。 只见他深邃的眼眸中看不清任何的情绪,眼下的小痣却显得分外冷冽,嘴唇紧抿,手指摩挲着扳指。 看着时辰,鲁言放下手中的墨条,轻声唤道:“世子爷,您若是太累,属下给您把软榻收拾一下。” 陆誉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撇了一眼他。 鲁言猛然跪下,身子微微颤抖道:“是属下多管闲事,世子饶命。” --- 随着赏荷宴日临近,云挽的焦虑也愈发沉重。她有许多疑惑要向世子陆誉求证,但近日竟一次也未能遇见。 忽有一日清晨,云挽正在和侍女们采摘供佛的莲花,一叶小小乌篷船划动在荷花池中,橘红色朝阳照在微微摇曳的荷花中。 云挽抱着一捧娇嫩欲滴的荷花缓缓走下小船,猛然转身却不知撞到了谁,那人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一大捧荷花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是谁,只得赶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听见对方没有说话,云挽心道莫不是生气了。 她赶快挪开胸前的荷花,在荷花尽头竟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陆誉。 陆誉今日身着一袭淡蓝色绣云纹长袍,发冠垂下红色璎绳,香囊环佩整齐挂在腰间,矜贵眉宇间满是冷漠。 云挽赶忙向前抓着陆誉的衣袖,“世...子,我...我有问题想要问你,你的锁骨下...” “还请这位姑娘先松手。” 陆誉淡漠地打断了她的话, 云挽赶忙松开他的衣袖,才发现她的手指上还沾染着采荷留下的一抹泥土。 还不等她说话,身旁忽然有人把她扯着跪下。 “世...世子,她不是故意的,还请您恕罪。” 原是这几日,同云挽关系甚好的一位侍女,她颤抖着说道。 云挽被这气氛吓得有些害怕,局促道:“抱歉,弄脏了你的衣袍。” 周围的侍女们都赶忙跪了下来,世子要求环境绝对洁净,如不允许他们弄脏他的物品,衣袍熨烫的角度都要一致。 上次,有个侍人把水泼到了世子的衣角上,都被赶出了府邸。 更何况这件衣袍的隆重程度,俨然是要进宫面圣。 众人愈发低下了头,仿若被云挽拖累。 陆誉眉头紧蹙,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云挽,一句话都没有,转身就要离去。 云挽看着他即将离去,想着在心底想了许久的话。 她赶忙站起身来,跑到他的面前拦下,急促问道:“世子锁骨下方可有一块月牙形的疤痕。” 陆誉脸色阴沉道:“没有。” 云挽脸色苍白,继续问道:“那...世子...后心有一处圆形的疤痕吗?” 贴身侍卫鲁言瞳孔猛然一颤。 陆誉却冷漠道:“没有,你认错人了。” 云挽低头抱起身边的荷花,鼻尖泛红,笨拙地说道:“对不起,这些日子给世子添麻烦了。” 她再次抬头,一双眼睛氤氲雾气,陆誉却早已消失在她的面前。 清净梵音回荡在小佛堂上空,满堂香烛浸染空气。 “多谢夫人款待,我想和孩子离开京城了。” 云挽已然心如死灰,她本就撑着一口气在深宅大院中,只是为了问问那人他究竟是不是她的夫君。 现下答案已然揭晓,她就没有留在此地的意义了,只是可惜了夫君给她的信物竟是侯府的府印。 兴许,夫君已然回到了云县在等她和孩子回家。 侯夫人没有说话,双手合十默念经文后,温和道:“不着急,明日便是赏荷宴,你是府邸的贵客又怎能不在?” 既然贵人做好了安排,云挽便不好再推辞,犹豫应道:“好,那麻烦夫人后日送我和孩子离开。” 侯夫人颔首,笑意却不及眼底。 -- 宣平侯府的荷花池乃是京城一绝,每年侯夫人总是邀请世家贵族前来赏荷。今年却是侯府世子二十及冠的日子,这宴席已然变成了侯夫人相看世子妃的日子。 云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若天上下凡的仙女,转动腰肢如波浪的裙摆微微摆动,问道:“真的要穿这衣裙吗?若是弄坏了,会不会很贵?” 圆圆抱着小宝,嘟囔道:“这个还没有过年发给一等丫鬟的好,不要担心,侯府有的是钱。” 云挽抿着嘴笑,正欲说些什么,门外已然有侍女恭敬道:“奉夫人之命,奴婢霞林接云姑娘入席。” 云挽亲了亲小宝的脸颊,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奶香味,温柔道:“乖乖等娘回来。” 宣平侯府很大。 云挽不知道走了多久,汗珠顺着鬓角不停地流下,看着前方的侍女越走越慢,她唤道:“姑娘,还没到宴席吗?” 侍女僵了一下缓缓回头,却把云挽吓了一跳。 “不哭不哭,你这是怎么了?” 侍女眼眶泛红,泪痕布满了整张脸,“对...对不起,我好像迷路了。” “你...你别哭,我们先歇歇,真的好热。”云挽看着炙热的太阳,扇动着手指。 侍女四处张望,打开一扇房门,说道:“那...那云姑娘就先在这个厢房歇息一下吧。” 云挽蹙眉:“你不是迷路了吗,这里可以随便进吗?” 侍女擦着额头汗,重重点头,指着门口道:“你看这个标识是厢房,没人是可以进来的。” 云挽颔首,赶快走进屋内,坐在圆凳上歇息。 侍女眼中满是抱歉,红着眼说道:“那我先去找人带路,姑娘先在这里歇着。” 看着侍女可怜的样子,云挽温柔道:“好,你去吧。” 侍女关门转*身离开的刹那,眼眸瞬间变得沉稳。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节 云挽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再回来,整个屋子静得吓人,她突然感觉不对,赶忙站起来推门,却发现大门已经被人从门外锁住。 宴席上。 “世子,奴婢给您斟酒。” 斟酒侍女将陆誉空的酒盏添至八分满后,微微抬眸,对上了席间沈箬菡的目光。 沈箬菡余光看着陆誉一饮而尽后,嘴角带笑地放下紧攥的手绢,拢了拢衣衫,摇曳生姿地离开了席位。 斟酒侍女端着酒壶转身,又同李姑姑擦肩而过。 李姑姑行至主位,浅笑着添茶道:“夫人,都准备好了。” 侯夫人温和笑着同远处打招呼的夫人们点头,冰冷话语从唇间轻启道:“不知道给世子量身定制的局,他会不会喜欢?” 李姑姑恭敬道,“不过,沈箬菡那里...” 侯夫人转动着佛珠,“无妨,知道世子秘密的人总会被主子处死,或早或晚罢了。” -- 云挽着急地在厢房内踱步,心道,切莫误了侯夫人的赏花宴。 突然,吱呀一声。 厢房的大门猛然被人撞开,还未等云挽回头望,大门已然再次关闭。 此时,屋内出现了一位身着玄衣的男人,他低头倚靠在房门。 听着周围人似是要爆炸般的喘息声,云挽赶忙拍打着男人的肩膀,“这位公子,你还好吗?” 男人缓缓抬头瞬间,云挽猛然一惊。 “世子!” 陆誉一改往日的冷漠。 他面色潮红,一双眼眸仿若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欺起伏,似是下一秒就要窒息一般。 “世子可是饮酒后身体不适?那里有床,你可要去歇一歇?” 云挽看着同夫君相同的面颊,怜惜地轻声问道。 “好热,不...离我远点...” 陆誉猛然推开云挽,踉跄地走远。 云挽赶忙转身,敲打着紧闭的大门,高声唤道:“外面可以有人,这里有人病了,有人吗?” 她担忧地看着陆誉,使出浑身力气拍打着大门,直至手掌炙热疼痛,云挽才泄了气。 而陆誉的状态愈发不好。 他矜贵的面容逐渐破裂,规矩整齐领口被他猛然扯开,泛白的指尖紧扣着交椅的扶手。 他似是在对抗什么,又或是忍耐什么。 云挽只得端上一杯凉茶,小心翼翼呼喊道:“世子,世子....” 陆誉低着头,没有应她。 此时,空气静得仿若暴风雨的前夕,云挽害怕地手指伸向了陆誉的鼻息。 “啊!” 云挽还未感受到气息,手臂突然被扯向男人身边,她脚步踉跄,整个人跌入陆誉炙热的怀抱中。 她仿若被包裹一般,双腿跪在陆誉的腿边,陆誉俯身向下,手臂揽在她的腰肢上。 云挽使劲掰着陆誉的手,却是无用功。 她心脏害怕地砰砰直跳,仰头试图呼喊陆誉的刹那间,她的眼睛瞬间睁得巨大,两行清泪瞬间流淌。 此时,陆誉衣领微敞,脖颈处淡青色血管隐约可见,锁骨下一枚深红色月牙形状疤痕赫然出现在云挽面前。 云挽瞳孔猛然一缩,颤抖的手指刚触摸到月牙疤痕就被陆誉躲开。 她双手无措,眼眸泪水瞬间滑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阿誉...” 陆誉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合欢散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自持,清冷的面容中全是对欲望的渴望。 倏然,一双微凉的小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身体,紧绷了许久的弦彻底断裂,禁锢的欲望在此刻被全部释出。 此刻,他不再是平日矜贵自持的世子,而是一只脱出牢笼的野兽。 陆誉紧握着脸颊上的小手,猛然抬手横抱起面前的人。 云挽还未回神,她已然被重重扔在了床榻上,脑袋一阵眩晕,男人炙热的胸膛已然压了下来。 陆誉的衣襟顺着肩膀滑落,他上身的每处疤痕显露在云挽的面前。 云挽强撑的精神在此刻瞬间崩塌,她没有认错,他就是云挽的阿誉,是小宝的爹爹。 她滚圆的眼泪簌簌地掉,“阿誉带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云县...” 陆誉没有回应,肆虐亲吻带来的凉意占据了他的意识,他疯狂索求着厮磨的唇齿间馨香,汲取着云挽唇中的气息,直至她呼吸都变得急促。 咚—— 倏然,剧烈的冲撞声响起,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一道低沉的女声怒斥道:“究竟是何人不守规矩,敢在侯府乱来!” 第4章 屋内的人群如同暴风雨屋檐下的寒鸦,乌压压站了一片。 侯夫人眉宇之间皆是肃穆,手指微微摆动,婆子赶忙上前掀开床帷。 站在后方的侧夫人嘴角噙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却在看到床榻上的女子是云挽,而非沈箬菡后,瞳孔猛然一缩。 侯夫人严厉道:“来人,世子醉了,唤府医来醒酒。此外,封闭厢房院内所有大门,任何人不许外出,若是敢嚼世子舌根传到客人耳中,一律处死。”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云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无措地看着周围。 突然,几名粗壮的婆子冲进床帐内,她还未回过神,已然被强行拖拽,跪到侯夫人的面前。 婆子咒骂道:“我们夫人对你一片真心,你竟敢勾引世子。” “我...没有。” 云挽声音很小,却没有人听见。 她看着陆誉被抬到榻上,一名留着络腮胡的郎中匆匆赶来。 “见过夫人。” 侯夫人眼神肃穆,转动着手中佛珠:“快去看看世子。” 府医拎着药箱匆匆走进了珠帘后,侍女们安静快速地在珠帘前放置了一张屏风。 此时,侯府的厢房寂静得没有声响。 云挽被婆子押着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稍有晃动,众人的鄙夷目光就像利箭射向了她。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道声响, “夫人,奴婢们在兰语萱厢房发现了箬菡姑娘,她...” 侧夫人赶忙站起身,焦急唤道:“可是伤着了?还是醉了?快快快,兰儿把姑娘搀回我们园子。” 婆子们却面露难色道:“不是伤了,也不是醉了。” 侯夫人眼眸淡淡道:“不管怎样,都给我带过来。” “奴婢遵命。” 侧夫人眼眸中满是焦虑,站着望着婆子们离去的背影。 “妹妹在着急什么?” 侯夫人如冰凌的话,侧夫人瞬间打了个战栗,她故作平静,手指扶着扶手缓缓坐下,“没...没有,哪有什么着急的,小姑娘家能出什么事情。” 她不知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侯夫人。 不过片刻,沈箬菡被披风裹着推了进来,她脸色潮红,眉眼如丝,脸上却充斥不服输的倔强。 她抚着如同被烈火焚烧般的胸口,看着同样衣衫不整跪在地上的云挽。 沈箬菡手指颤抖着指着云挽,愤恨道:“居然是你坏了我的计划,你已经占了他那么久,凭什么又是你。” 云挽不懂她在说什么,而侯夫人眼眸低垂,嘴角笑意转瞬即逝。 侯夫人抬眸瞬间变了脸色,重重拍向桌面道:“没有规矩,跪下!” 沈箬菡鼻尖向上,仰着头,眼眶的泪水不停地流着,她哽咽道:“不,我没错。” 还未等她说完,婆子猛然把她按在地上。 咚得一声,吓得云挽的身子也微微颤抖。 此时,府医从屏风后走出,“回禀夫人,世子是...”,他话说一半,看了看周围的人。 侯夫人颔首道:“但说无妨。” “世子是被下了合欢散,所幸计量不多。现在准备施针让世子爷神智清醒。” 侯夫人点了点头,指着沈箬菡道:“给她也把把脉。” 沈箬菡根本不从,但站在她身后的婆子根本不管她的意愿,强行把她按在府医面前。 “箬菡姑娘体内的药同世子是一样的。” 侯夫人道:“去吧,给世子施针。” 沈箬菡的泪痕已然布满了全脸,她为了十成的把握,连她自己都下了药,现在竟然功亏一篑。 她念了十年的人,就这样没有了机会。 她梗着脖子看着侯夫人,嘶哑道:“我没有输。” 侯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淡淡转头看着侧夫人:“你说,我罚她跪一夜的祠堂可好?明日中午,让忠勤伯府把她弄走,莫要脏了王府。”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节 侧夫人的脸色已然惨白,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侯夫人挥了挥手,婆子们把沈箬菡拖了下去,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整个侯府都是骗子,哈哈哈哈哈。” 云挽的脊背直窜上一股寒意,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想知道她的夫君为什么会变成了宣平侯府的世子爷。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云姑娘,我没有想到侯府宾至如归的招待,竟然使得你以怨报德,我本好生待你,但你却破坏了侯府的规矩。” 侯夫人冷冽的话语打断了云挽的思考。 她感受着周围寂静的氛围,颤抖着哑声说道:“没...我没有,是一个叫...叫霞林的侍女把我锁在这里的。” 侯夫人偏头,李姑姑顺势应道:“府中并无一名唤霞林的侍女。” 云挽瞬间慌张,她颤抖着说道:“没,我没有说谎。” “不过你还有地方说谎了。”侯夫人淡淡道,“你的夫君名唤陆玉,玉石的玉,而非荣誉的誉,和世子并非同名。” 云挽赶忙说道:“不,不是的,那是因为我识字不多,写契书的时候写错了,我家书坊的地契才是我夫君签的字。” 侯夫人轻笑道:“我派人去西北云县查了你的身世,父亲是猎户,母亲是秀才的女儿,的确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你的夫君捡到府印大抵也是偶然,也许他同世子长得像。” “但他已经在二个月前死在了黄河滩上,那时你可能正在来京城寻人,你的宗亲寻不到你已经把他埋葬了” 云挽眼眶睁得巨大,脑海中全是方才陆誉身上疤痕,她跌坐在地上:“没有,他没有死,他就在这...” “你知道吗?”侯夫人打断她说道。 “宣平侯府乃是传了五代的功勋世家,高门大户的贵族,世子的父亲是战死沙场的英雄,他的身上不能也不应该有污点。” “而你只是因为没有拒绝世子的接触,便让他犯下这般大错,若此事一旦传出去,五代宣平侯府的名声便会荡然无存,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侯夫人的声音愈发严厉,云挽脱力一般瘫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眸盯着手指,低喃道:“我是他的污点...” “我佛慈悲,你送回府印也算了了因果,明日一早派人送你和孩子回云县,亲自把你交到你的族叔手中。” 突然窗外一道惊雷,云挽冰凉的四肢被吓得一抖,脱力一般跌倒在地上。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流着泪。 “...夫人...老奴原籍也是西北云县,这女娃要是送回去,可是会被沉塘的,连那小娃娃一起塞进装满石头的猪笼,扔进黄河里的。”王婆子叹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侯府的满门清誉不可有污,人这辈子总有福有祸。” “犯了错,总要有惩罚。云姑娘,你说对吗?” 云挽脸色惨白,冰冷的手指紧扣着手心,她浑身冰冷恍惚不能自已,眼泪簌簌地流着。 她哑声说道:“我没...有错。” 云挽浑身狼狈,但心中涌起的悲鸣却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她浑身颤抖,哑声反驳道:“我来京城寻夫君错了吗?我典当玉佩被你们抓到这里,也是我的错吗?我昨日想要离开这里,被夫人留下也是我的错吗?” “那便是世子的错了吗?宣平侯世子永远不会有错。” 侯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淡淡说道。 “是我的错。”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屏风内响起。 云挽猛然抬眸,眼眸瞬间充盈了泪水,她又赶忙转头避开他的眼神。 陆誉已然重新换上了一身整洁衣物,衣服规整整齐,玉佩香囊皆佩戴有序,除了神色疲惫,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径直坐在主位下首,看着侯夫人坦诚道:“既是我唐突了云姑娘,那此事便由我负责,我愿纳云姑娘为妾,来保全他们母子。” 妾? 云挽瞬间仿若被雷击中了一般,整颗心咯噔一声仿若掉下深渊,永远也触不到底的空虚席卷了她的全身。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她是阿誉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说过,永远都不会抛弃她的。 现在怎么要变成他的妾? 阿誉为什么不认识她了? ...... 云挽的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在他们看向她的刹那间,她张了张嘴,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陆誉神色没有任何波动,不悲不喜,对着侯夫人说道:“一切以大局为重。” 侯夫人叹道:“云姑娘,你说呢?” 云挽此刻脆弱地就像芦苇一般,她愣神了片刻。 除了应下,她别无选择。 要么成为世子的妾室,要么被送回西北被二叔卖给村口的瞎老三,要么就是和小宝一起被装在猪笼沉进林江中。 她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好,世子还没娶亲,太早纳妾传出去也不好,先以通房的身份放置在后院,待世子妃进门后在抬成侍妾。” “世子觉得怎样?”侯夫人说道。 陆誉端坐在交椅上,转动着扳指,“好,按母亲说的办。” 云挽神情恍惚,他们说的话一句都没有听清,直至陆誉起身离开后,她下意识追寻着他的身影,却连半分余光都没有得到。 “世子虽然性子淡了些却是个好孩子,愿意保全你们母子的性命。云挽啊,繁华京城的高门大户遍地都是枯骨,你日后可要谨慎些。” 侯夫人轻抿着茶盏说道。 “回去吧,你的孩子还在等你。” --- 夜色正浓。 盛夏的祠堂内也透着阴冷的寒意,刺骨的寒使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随着吱呀一声,侧夫人推开祠堂侧门,看着沈箬菡瘦弱的身躯孤零零地跪在一众牌位前。 养了这般久,便是小狗都有感情,她略带怜惜道:“你怎得傻傻把下药之事应了下来,外面来了这般多的客人,便是推脱给别人也不至于被送回忠勤伯府。” 突然,大门砰的一声关闭,昏黄的烛火在沈箬菡脸上跳跃,侧夫人感觉后背猛然窜起一股寒意。 过了良久后,沈箬菡哑声说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第5章 侧夫人疑惑道:“什么?她是谁?” 沈箬菡道:“云挽,她的孩子就是世子的子嗣。” 侧夫人猛然一惊,眼眸微转,想起云挽的话,下意识喃喃道:“不可能,世子一直在府中,哪有时间去西北和别人生孩子?” “不知道,但正月的世子是假的。” 侧夫人惊讶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箬菡流着绝望的泪水,嘶哑道:“姨母,正月初二我去给世子送汤,我亲眼看到他的手背上有一个小黑痣。” 侧夫人一惊道:“之前没有吗?” 她哭着摇了摇头:“那是二公子小时候顽皮,用库房陈墨滴在世子手背上的,真正的世子长大后便没有了。” “上月我发现黑痣又消失了,我试探着问真世子过年的情景,虽然场景对话是对的,但是细节好多都是错的。” 她崩溃地哭诉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真世子会有假世子的记忆,也不知道为什么真世子不认那个狐媚子,明明孩子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沈箬菡突然抓着侧夫人的衣袖:“姨母,这个就是侯府的秘密,你明天去找夫人,能不能让她把我留下来?我不想回家。” 侧夫人眉宇紧锁,脑海中却在不停思索。 陆誉是宣平侯府的世子爷,每天面对的人除了亲朋好友,还有宫中的文武百官,甚至于面见圣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侯夫人怎会弄出一个假世子瞒过所有人,只是为了让陆誉去西北寻找真爱,找一个貌美村妇生孩子? 陆誉虽浸淫君子六艺,世俗礼教一概不少,骨子里却是寒凉得很,他应该懂得什么样的婚事才是最有利于宣平侯府。 侧夫人怎么想都觉得荒谬,沈箬菡大抵是想嫁陆誉想疯了。 转念一想,但万一此事是真的呢? “你好好跪着吧,明天一早,我便去寻王暖儿。” 侧夫人越想心中愈发欢愉,她既然知晓了侯府的秘密,便可以要挟侯夫人,再获得些利益。 --- 第二日,清晨。 侧夫人懒洋洋坐在梳妆台前。 侍女轻柔地伺候着梳洗,“夫人竟也生了些许白发,一会儿让小厨房备些黑芝麻糊可好?” “终究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了,那东西也无用”,侧夫人画着眉,突然想起沈箬菡,问道:“箬菡回来了没有。” 侍女应道:“姑娘卯时便回来了,大抵是累了还歇息着。” 侧夫人不满道:“快去唤她起来,我一会儿便去寻王暖儿,若是留不下来,她中午可是真的要被送走了。” “好,奴婢这就去。” 侧夫人在心中思索着。 侯夫人王暖儿虽是继室,这几年却总是吃斋念佛,无欲无求仿若天上的神仙。 真是奇了怪,身为母亲自然是要为亲子筹谋,王暖儿却把陆珏扔到江南书院,每日殚精竭虑为世子考虑。 真假世子一事,究竟是何缘故? “啊!!!” 突然,一阵尖叫声打断了侧夫人的思虑,她怒而问道:“怎么在园中大声喧哗!”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节 贴身侍女连滚带爬冲进屋内,浑身颤抖哭喊道:“姑娘,姑娘用床帐...绞了脖子,已经去了。” 侧夫人眼底一黑,“快!快去叫府医”,她摇晃着身子,顷刻间便要摔掉,周围侍女赶忙上前搀扶。 她快步奔向厢房,绣花鞋掉了也顾不得穿,喘着气跑至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幕,双腿酸软瞬间瘫倒在地。 鹅黄色床帐高悬在房梁上,粉红色软缎绣花鞋在空中晃来晃去,碎玉珠钗歪插在地毯上。 “快,快唤人把姑娘弄下来。” 侧夫人颤抖着身子,看着这个从小陪着她的侄女就这般绞了脖子,眼泪顺着鬓角不停的流淌。 明明昨夜还在规划着未来,还要想法子留在侯府,怎么突然就自缢了。 倏然,侧夫人却看到了沈箬菡的手中似是攥着一条黑布带,她的手背又有几道划伤。 沈箬菡骨气里从不服输,根本不会自尽,这俨然便是谋杀。 在她的园子中,悄无声息地被杀死,还营造出自缢的假象,周围侍女也没有听到任何怪异的声音。 侧夫人越想心脏跳得越快。 她忽然猛烈痉挛,惨白肤色瞬间透出青灰丝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沈若涵的躯干。 错了,都错了。 沈若涵,世子,秘密,王暖儿。 下一个悄无声息死的就是她。 侧夫人也顾不得衣衫不整,顶着炙热的日头,拎着裙摆赤着脚奔跑在肮脏地砖上。 昏暗的佛堂中静得吓人,只有几盏长明灯点亮着,烛影在侯夫人的脸上跳动着,忽明忽暗中,许是慈悲,也许是恶魔。 “求...求姐姐救救我,沈箬菡她...” 侯夫人淡漠的声音打断了侧夫人的话,“噤声,莫要喧哗。” 侯夫人许久没有说话,侧夫人浑身冷汗直出,害怕惊惧的泪水淌满了整张脸颊,她颤抖着跪在蒲团上,似是下一刻就要昏厥。 倏然,她的头被人轻轻抚摸,她仰头望去,却看到了侯夫人慈悲的嗓音说出了令人惊惧的话语。 “你看,人知道太多秘密就会死。” “妹妹,你明白吗?” 侧夫人望向侯夫人的瞬间,仿若看到了她身后的恶魔,她瞬间胆寒,四肢伏倒在地,颤抖着哭道:“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回去吧,日后我们还要相依为命。” 侯夫人淡然道。 相依为命? 侧夫人浑身颤抖,看着侯夫人的背影,她忽然知晓了这件事已然不是侯夫人能控制的。 她四肢伏倒在地,朝着佛像重重磕了三个头,浑身颤抖失魂落魄离开了佛堂。 侯夫人仰头对着神佛,淡淡道:“这侯府的所有人,除了是疯子,便是死人。” --- 自从那日后,云挽听说沈姑娘因病身亡,侧夫人哀思难解也闭门不出。 而她依旧被安置在客房中,没有人来告诉她该做什么。 盛夏的燥热使得云挽食难咽、寝难安,心中的愁丝折腾着她消瘦了许多。 突然,稚嫩的呼叫声打破了空气的沉闷。 “啊--啊--” 云挽快速地披上衣裳走到了小宝的摇篮前,他一双圆溜溜大眼睛不知在望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后,小宝的眼睛眯着笑了起来,粉嫩如藕节的手臂伸开要抱抱。 云挽轻刮小宝的鼻子,抱着他怨道:“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她的胸前衣襟被轻轻扯动,小宝吧唧着粉嘟嘟的小嘴,云挽低头贴在小宝的脸颊上,小声问道:“崽崽饿了吗?” 她倚靠在床边,衣襟半解,小宝仿若小奶狗一般嗅着甜味含住了自己的口粮。 圆圆拎着食盒进来看到这幕,夏日的燥热也缓解了许久。 看着云挽把孩子再次哄睡后,她从食盒中取出一盘酥香胡饼,“这几日见你用膳不香,我今日一听着厨娘做了胡饼,便赶忙去取了几个。” “大抵没有西北的正宗,但应该也不差。” 云挽的喉咙仿若被堵住,她拿起胡饼,充盈着泪水的眼眶微微扬起,“谢谢你。” 圆圆是侯夫人派来照看云挽的,她也是府中为数不多知晓秘密的人。 自赏荷宴那日后,圆圆深知云挽心中苦楚,情绪低沉落寞,却从未在人前落过一滴泪。 此刻,云挽积压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涌出。 圆圆连忙坐至她身侧,轻抚她颤抖的肩头,安慰道:“若心里实在难受,可以给我讲一讲你夫君的事情吗?” 云挽咬下胡饼,思绪飘回了那个黄沙漫天的秋天。 第6章 两年前。 西北的风沙刮得很大,天空阴沉似是要下雨,耕地中的村民早早回了家。 云挽却面露急色,挎着菜篮子着急地走向村外。 坐在村口偷闲的老妇们,看着云挽匆匆而过,如平常一般面露讥讽,嘲弄道:“俺从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小妖精,也不知道每天是在勾引谁?” “俺婆婆说,她眉心那颗红痣可是山神的诅咒,搞不好要克爹娘...秀儿估计就是被她....” 老妇们还没说完,已经走过去的云挽突然站定在她们面前。 她抬起手中的木杖指着她们,愤怒说道:“你们小心烂了舌头。” 说罢,云挽便又带起斗笠匆匆离开。 而那位说云挽克父母的老妇,吸了口烟枪,“奇了怪,这个小妖精以前可从来不回嘴。” 云挽以前从不回嘴是因为她从来不在乎。 她的爹爹云存义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猎户,年纪轻轻继承了祖宗的青石大院,家境也比种地的庄稼人好上许多。 但幸福的日子还没过多久,云挽三岁的时候,妻子却撒手人寰。 云存义一个粗人精心照顾着小女娃,舍不得让她干农活,每日只让她在家中念字煮饭绣花。 随着云挽逐渐长大而愈发貌美,众人才知晓老云家出了个小凤凰。 貌美在底层本就是灾难,村中的老光棍们觊觎着这个小珍宝,流言蜚语便是从那时传出来的。 云挽却从不害怕。 因为她的爹爹是强壮的猎人,是打豹子的大英雄,他会打退所有的坏人。 但突然有一天,他毫无征兆晕倒了,就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那时,云挽害怕得赶忙去唤郎中,但郎中赶来只是摇了摇头。 “我爹爹从未生过病,你怎么就摇头了”,云挽难以置信,她跪在郎中面前,流着泪说道:“求求你,救救我爹爹。” “脑病太重,最多还能清醒几日,救不回来了,最多再开几副药,让他能减缓痛苦。” 云挽仿若被雷劈了一般,她浑身瘫软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悲伤得一直颤抖。 “丫头,还用开药吗?” 郎中担忧地看着云挽的状态,他对这户人家早有耳闻,穷乡僻壤却养出个金贵的小丫头,看她的样子估计吓坏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正欲教导,云挽擦干泪水,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布包塞到他的手中:“要开药要开药,这是诊费和药钱,我爹爹病倒这事,还麻烦郎中不要外传,药送来的时候也莫要声张,麻烦了。” 郎中有些惊讶,他以为云猎户的女儿不食五谷仿若仙女,此刻看着她泪痕未干,却有几分顽强,所谓传言大抵是假的。 云挽送走郎中,关上家中大门的那一刻彻底瘫软。 她的灵魂仿若被抽离,空洞的眼神直愣愣盯着前方,浑身冰冷麻木,胸口疼痛难忍。 随着咚的一声,她重重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难以接受正直壮年的爹爹突然就要离开人世,昨日他还打回了几只兔子,说要把皮毛留着给她日后当嫁妆。 今天一早,爹爹揣着她做好的胡饼,笑着挥手告别,怎么就一瞬,就要天人相隔。 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十余年,现在他却要离她而去。 若是爹爹去世,她在石头村也活不下去。 这座老宅早就被叔叔觊觎许久,她也会被族人随便指给一户老光棍。 在爹爹清醒之前,她不能让他生病的消息传出去,不然会有贪婪的族人上门。 云挽流着泪水,撑着墙踉跄站起来,虚浮地走进爹爹的房间。 她还不能倒下,爹爹还要她的照顾。 过了几日,云存义终于醒了,但身体虚弱,只能勉强说话。 “闺...女...拿上钱...不用管爹...赶快走...快离开。” 虚弱的云存义感觉到生命在逐渐流逝,他父母早亡,妻子早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女儿。 没有了他的庇佑,云挽会被生吞活剥了。 “爹,你别说这些话了,你先吃些东西,郎中说你会好的。” 云挽含着泪水,举着一勺温热的疙瘩汤说道。 云存义紧闭双唇,使出全身地力气推着云挽道:“你...不走,爹...不...放心你,我...我不吃。” 云挽的泪水喷涌而出,她哭狠咬破了嘴角,正欲说些什么,却看到了云存义又昏了过去。 那一夜,云挽从仓房的废弃炕洞中,掏出云存义攒了一辈子的积蓄。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节 她坐在炕沿,看着昏睡的父亲,流着泪水思索了一晚上。 清晨,她敲响了邻居翠花婶的院门。 “婶子,我家出事了,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爹,我要出去一趟。” -- 想到这里,走出村口的云挽拢了拢蓑衣,低头看顾着衣襟中的钱袋子,步伐愈发得快。 她想了一整夜,只要找一个娶她的人,有一个当家的男人,才不会被夺走老宅,也不会嫁给村中癞头。 现在情况紧急,她的叔叔是村中恶霸,村中没有人敢娶她。 除了买个男奴假装成亲,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常人只知云猎户的女儿貌美娇弱,但云挽偏要顶起云家的一片天。 云挽揣着银子,斗笠遮着面容,她带着这个胆大的决定,焦急颤抖的走向奴隶交易市场。 行至目的地,云挽看着面前的一幕,瞳孔猛然紧缩。 这里竟然空无一人。 卖货郎见她站在此处,久久都没有离开,“这里初十到十五才卖奴隶,今日已经十六了,你来迟了,下月再来吧。” 云挽脸色惨白青灰一片。 唯一的办法都失败了,她根本在这个街上寻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娶她的人。 云挽失魂落魄地走在回村的小路上。 此时,天空逐渐下起了小雨,夹杂着飘荡着的沙尘,化为泥点滴落在身体上。 云挽晃神地站在林江边上久久没有移动。 “女娃,你可不敢想不开。” 云挽回眸,看到了一位年老农夫敲着旱烟笑着劝道。 “你看俺今日还捞上来一个尸体,这年轻的娃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已经没气了。下雨了,女娃你快归家吧。” 云挽后背瞬间发毛,转头望过去,却突然看到躺在岸边的尸体胸膛在微微起伏。 “他还活着!” 云挽想起爹爹教导的救人办法,冲到“尸体”的旁边,脱下斗笠,使劲按压着男人胸膛,“喂,你醒醒。” 看着男人的嘴唇,她脑海中犹豫了一瞬,便下意识正贴上去,老伯大惊失色道:“女娃可不敢可不敢,辱尸可是要被老天爷惩罚的。” “我这是在救他!” 云挽挣扎着老伯的阻拦,正欲贴上男人的薄唇吹气。 突然,男人被她按压地猛然咳嗽起来,喉咙深处吐出无数积水,云挽赶忙拍着他的背。 过了片刻后,男人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姑...娘...,你的...能不能先让开。” 云挽疑惑地低头看着男人,才发现她的衣襟不知在何时微敞,白嫩的肌肤从深蓝色碎花布中跳跃而出,胸部距离贴在他的脖颈上就差几分。 云挽的脸瞬间变得绯红,耳朵红得滴血,赶忙背过身拢着衣襟。 “对不起对不起。” “男娃娃,你家在哪?怎么栽倒在河里了。”老伯好心说道。 陆誉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不记得家在何方。” 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何处去。 突然,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一段破碎的记忆,捂着头再次昏了过去。 “死了?老汉救了他一命,正好拿他这块玉去换银子,俺婆娘病了好久,家里许久都没有吃馍馍了。” 老伯正准备摘下男人的玉佩,突然手腕被身旁的女娃紧紧抓着。 云挽脸颊通红,声音*颤抖道:“我给你钱,这具尸体我要带走。” 云挽颤抖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碎银子塞到老伯手中,“老伯,你记得今天什么都没有捞到。” 老伯疑惑。 云挽又指着他装满玉米秸秆的独轮车,“这个我也要。” --- 当云挽拉着一车秸秆推开了家的大门,翠花婶听着声音赶忙跑了出来。 “云丫头,你怎么买了一车秸秆?” 翠花婶看着周围没人,赶忙帮着让云挽拉进来。 云挽顾不得说话,擦着额头的汗,匆匆跑进里屋。 看着爹爹的胸膛还在缓缓起伏着,她忍了一路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翠花婶子赶忙握着云挽的手,递给她一碗稠饭,“好孩子快吃吧,以后一个人莫要撑着,还有婶子帮你。” 云挽看着瓷碗上飘着一层厚重的米油,眼泪瞬间滴落在碗中。 “婶子,我怕。” 云挽趴在翠花婶子身上痛快的哭了一场,忽然想起什么,又匆忙站起身来,把藏在秸秆里昏迷的男人挖出来。 翠花婶眼睛睁得巨大:“娃娃呀,你怎么弄了个男人回来。” 云挽踱步了几下,抿着嘴唇,似是犯了什么错一般,“我...我买了个相公。” 她又怕婶子觉得不好,仔细拿帕子擦净男人的脸,“...他是可以的,你看眼睛鼻子都在,牙口也好,屁股也大。” 翠花婶捂着额头道:“这不是相牛买畜生,不用看牙口和屁股。” 云挽小声说道:“婶子,我没有办法了,他陪我假装一段时间也好,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 翠花婶叹了一声道:“那这男娃能愿意吗?” 能愿意吗? 应该可以吧,毕竟他都不记得家在哪里了。 第7章 陆誉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舒服。 他仿若放下了世间所有的烦恼和压力,躺在暖融融的被子中沉沉地睡了一觉。 穿过窗户的阳光洒在陆誉的脸上,光亮刺眼的不适使得他缓缓睁开了双眸。 陆誉撑起虚弱的身体,缓缓坐起身来,这才发现他躺在一间农房的炕上。 这间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素色炕柜上雕刻着简单的花样,一只长毛白色狸奴蜷缩着身子,躺在他的脚下。 他身上的深蓝色碎花棉被带着暖烘烘的味道,屋内小木桌上摆放着一张小铜镜,一根小木簪,地上还躺着一只昏昏欲睡的黑狗。 这俨然是某个农户姑娘家的房间。 陆誉眉宇微蹙,缓缓坐在炕沿,黑狗噌的一下坐起身来,友好地蹭着他的小腿,脸上还带着几分清澈的愚蠢。 他下意识伸手揉着狗头,黑狗脸上的表情也逐渐迷离。 陆誉不由得轻笑一声。 突然房间外,响起了小鸡们的叫声,黑狗警觉地竖起耳朵,还不等陆誉回神,它已然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不过片刻,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小院中缓缓响起。 “二黑,你又来接我了。” 云挽头戴深蓝色碎花布巾,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放着许多土豆,还有一个小碗里装满了野红果。 她想着家中的米面快要吃完,用兽皮换了些土豆,转头回家时,又看到爹爹最爱吃的野红果高高悬挂在枝头。 村中的孩子们都会爬树,但爹爹从不让她学这些。 云挽只能踮着脚尖摘些低处的,捡起地上还算完整的果子。 当她气喘吁吁摘完回家,日头已然高高悬挂在天空,热得她赶忙摘下头巾,放下篮子。 “二黑,不要扯我,让我喝些水,一会儿再去给你做饭。” 云挽端着瓷碗大口地喝着水,二黑一直在拽着她的衣裙往右边里屋走。 这房子是云县常见的青砖房,一进屋便是烧火做饭的地方,左右各有一个灶台,灶台也各连着一个里屋。 左边的屋子住着云存义,右边则是云挽的闺房。 云挽却顾不得二黑,伸手摆了摆它,赶忙冲到了左里屋,她看着云存义已然转醒,心中的石头才缓缓落地。 “闺女...听爹的话...你快走吧。” 云存义的嗓音如沙砾摩擦地面,云挽仿若幼时犯错一般站得笔直,她含着泪,执拗地摇头,“爹会好的。” 云存义看着好闺女消瘦的脸颊,饱经沧桑脸颊上流下了两行热泪,哽咽长叹一声道:“傻闺女。” 就像太阳终究会落山,不论什么人都难逃生老病死。 强壮的猎人也是。 云挽的眼眶再次泛红,她似逃一般跑出房门,只是呼喊道:“我去做饭了。” 云挽含着泪下意识冲回自己的屋子,猛然抬头的一瞬间却同陆誉四目相对。 她的心猛然跳动,下意识惊呼出声。 一方面是因为她被突然醒来的人吓到,另一方面则是这个男子生得甚是俊俏,脸颊眉眼仿若被仙人雕琢。 他静静地坐在炕沿边,周身的气势比县太爷还要强势几分。 云挽有些害怕,她的心咚咚直跳。 还不等男人问话,她已然转身走出右里屋,站在灶台边平复着心情。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节 此刻,她思绪杂乱无章。 她怕男人会问这是哪里,她又是谁,他是谁这样的话语。 云挽从未骗过人,她有些害怕,但抬眸从左里屋门上的窗户看着病弱的爹爹。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做了无数的预设情绪和表情,思考该如何回答类似问题的答案时,赶忙翻出家中的新碗给男人倒了一碗水。 屋内, 陆誉认识这个姑娘,就是她在江边救下的他。 那日,阴沉的天空下着细密的雨,这姑娘粉嫩的脸颊上满是焦急,眉心晃来晃去朱砂痣红得明艳。 最后的印象便是他在她着急的呼喊中昏了过去。 大抵是个救他的好心人吧。 不过片刻,她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喝些水吧。若是饿了,先等一等,我一会儿便去烙胡饼。” 姑娘轻声细语地说着,顺便把水递给他。 她一副熟捻的样子,使得陆誉有种他应该认识她的错觉,但她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陆誉眉眼低垂,警惕问道:“你是谁?” 终于来了。 云挽一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心脏就剧烈的跳动着,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她眼眸不敢望向他,只得磕磕巴巴道:“我叫云挽...你是我...你是...我是...你是我夫君。” 云挽话音刚落,陆誉便听出了心虚。 他冷冷说道:“你在说谎。” 云挽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瞬间充盈,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我不会说谎。” 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抬眸急促道:“那你能当我的夫君吗?几个月就行。” 陆誉淡淡道:“不能。” 陆誉的声音不大,却又很有气势,云挽自知理亏,不该强行挽留,她红着眼睛站在男人面前,“对不起。” 说罢,她就含着泪水跑了出去。 陆誉看着她的背影,却隐隐生了一抹恻隐之心。 也许是她生得貌美,一双桃花眼泛着泪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一双乌黑的大辫子盘在脑后,碎发随着呼吸摆动,一颗朱砂痣分外显眼。 陆誉不记得前尘往事,他的性子也就这般冷淡。 他想, 下次应该对她温和些,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她生气了,还会再来吗? 陆誉再次环视着屋内,想着这里也不能多待。 他笔直地盘坐在炕上,闭目不停地挖掘着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但记忆仿若被深埋的宝藏一般,他根本寻不到打开的钥匙,也找不到记忆在哪里。 只有一句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 “陆誉,你怎么在这里,你别看。” 那女声喘着粗气,又带着几分撕心裂肺的绝望。 他应该是叫陆誉。 那之后呢?说话的是谁? 他的家人在哪里?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哪里?他到底是哪里的人? 陆誉越想头越痛。 “你怎么了?可是觉得身子还是不舒服?” 一道焦灼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随后那人轻柔的小手把他扶着躺下,温热的帕子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喘着粗气从记忆中抽离,猛然睁开眼睛地刹那,看着云挽红着眼眶面露急色。 陆誉怔怔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云挽却懵了,“可是病傻了?要唤郎中吗?” 陆誉摇了摇头,“我以为你生气了,不会帮我了。” 云挽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赶忙问道:“那我这次帮你,你可以成为我的夫君吗?” “不行,但我会以别的手段报答你的。” 男人依旧是很冷漠的语调。 云挽眼底满是失落,叹了口气,在转眸望向陆誉时,眼睛又变得温和,小声问道:“那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陆誉。” 云挽道:“陆玉?玉石的玉吗?很好听的名字。” 陆誉脱口而出,“荣誉的誉。” 云挽抿着嘴,胡乱地点了点头。 她好似不认识这个字。 云挽没有念过太多的书,只是因着姥爷是隔壁村的秀才,跟着小学堂上过几年的学,后来舅舅嫌她多吃一份饭,也就不让她去学了。 当和陌生人话题结束后,气氛就变得尴尬。 云挽手中揉搓着衣角不知说什么,陆誉却淡淡地坐在炕上无所顾忌。 “你的粥要糊了。” 陆誉看着拘谨的云挽,好意提醒道。 云挽眼眸瞬间睁得巨大,飞似的跑出屋外,小声呼喊道:“我的粥,我的粥。” 不过片刻,云挽端来了一碗飘着米油的米粥,三个酥香的胡饼,还有一小碗整齐规整的野红果。 “你...你吃。” 云挽怯生生说完,就跑了出去,俨然不似方才正气说陆誉是她夫君的样子。 陆誉撑着身体,缓缓挪到炕桌上。 温和的米粥顺着口腔进入腹中,酥香的胡饼还夹杂着几分西北特有的辛香料,略微酸涩的野红果也甚是和他的胃口。 家常饭菜入喉的瞬间,陆誉整个人身体都变得暖和。不知不觉中,他已然吃完了一小碗野红果。 突然,院中突然传来了二黑狂吠的声音。 “丫头,俺大哥出了事,你怎么不告诉叔叔一声,好让叔叔帮帮你啊。” 陆誉正欲询问,里屋的门突然被推开,只听云挽急促说道:“不管发生什么动静,你都在里面不要出来。” 他还未说话,门已然突然被云挽从外面锁上。 云挽害怕地浑身颤抖,她把菜刀和烧火棍放在手边,正准备把米粥和胡饼藏在柜子时。 走到院内的人,已然推开了青砖房的大门。 这个不速之客,正是云挽的叔叔云青田。 他身高很矮却又吃得肥胖,眼歪口斜,嘴角还有一颗巨大的黑痣。 自从听说云存义已经好久没有出门打猎,云青田蹲守了几日,发现云存义家中却总是溢出煮药的苦涩味,但他貌美如花的侄女却每日出门。 这病的是谁,已经一目了然。 云青田走到屋内,仿若回家一般掀开灶台的锅盖,“吃的这么寡淡,连个肉都没有。” 他又摸了摸顶部的柜子:“这都多少年了,该去打一组新柜子了。” 正当他准备打开陆誉所在的右里屋时, “你...你来干什么?” 云挽惧怕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云青田勾起嘴角,酒色财气的脸上逐渐显露处几分猥琐,他伸手准备勾起云挽脸颊旁的碎发时,突然一把菜刀出现他面前。 “你别动我!” 云青田悻悻收手,眼中仍带着不加掩饰的猥琐,讥笑道:“这个丫头还带刺,你爹死后,叔叔会给你找个好郎君,村口的李三儿就不错。” 李三儿便是村中的瞎眼癞头,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云挽狠狠地瞪着他。 云青田晃晃悠悠想起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正准备推开云存义里屋的门,云挽拿着菜刀指着他,大喊道:“你离开我家。” 云青田看着这个总在他面前晃悠的侄女,抬手就把她推开,“滚。” 嘎嗒一声,门锁被砸开。 云挽挣扎着拦他,但云青田看着眼前的一幕,彻底验证了他的猜想,哈哈大笑起来,“终究是老天有眼,你真的要死了。” 云存义惨白的脸已然被气得通红,含糊喊道:“你...滚...” “滚?该离开这个青砖房的人应该是你吧,终于啊终于啊,爹娘的这个房子终于要轮到我了,让你不生个儿子,这废物闺女都不能继承,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青田看着云存义命不久矣的样子,露着黄牙笑得癫狂地走出了小院。 云挽赶忙跑到云存义的病榻前,小手轻轻舒着他的胸脯,红着眼说道:“爹,不气不气。” 云存义老泪横流,哽咽道:“爹...本来...想着...明年带你去县城生活...寻个好人家的男子...是爹误了你。” “好...女,你弄不过他...听爹的,你走吧。” 云挽白嫩的小手擦拭着云存义黝黑脸上的泪痕,宽慰道:“没关系的爹,我会找到好郎君的。来,我扶你起来吃饭。” 被云挽锁在右里屋的陆誉,透过门上窗户的缝隙,脸色阴沉的看完了云青田来闹的整个过程 陆誉转身坐在炕沿上,眼眸中满是思索。 ---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9节 云挽振作精神,轻声安抚了爹爹许久,直至他服下药剂昏昏欲睡后,她轻轻把碗放下,看着剩下的破损红果。 她放入嘴中,一瞬间的酸涩直接冲上了她的鼻尖,她却不停的吃着果子,压抑许久的泪水瞬间流下。 “...真酸...” 她背对着炕,不停的拭去眼角的泪水。 而原本昏睡的云存义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闺女瘦弱的后背,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颊缓缓流下。 云挽平复好情绪,看着天边的乌云,她想着隔壁瘦弱的陆誉,赶忙抱着一床厚被子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最近天气凉了,这床被子是我前几日才晒过的......” “上午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话还未说完,陆誉突然问道。 云挽抬眸看着陆誉的眼眸中满是认真,两人相对坐在炕沿,她轻声说道:“是我亲叔叔。” 末了,她又赶忙说道:“你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伤害你的。” 陆誉想起云挽颤抖着举着菜刀的样子,垂眸说道:“那你呢?你就不害怕吗?” “不怕,我爹还在,他不敢。” 云挽仰着头,故作坚强地说道。 陆誉再次问道:“伯父还有多久时日?你还有可以依靠的亲戚吗?” 伯父? 云挽脑子暂停了一下,一瞬间思索到陆誉在问爹爹,低声说道:“郎中说我爹可能还有一个月了,我姥爷不要我,爷爷奶奶也都死了,家中已经没有亲戚了。” 说罢,她呆呆地看着屋内一角,眼睛一动不动,疲惫仿若西北的沙尘包裹着她的身躯,整个人仿若木偶一般。 陆誉喉咙上下滚动,欲言又止的话语思虑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口。 第8章 陆誉沉声说道:“我愿意...” 云挽眼睛睁得巨大,她赶忙攥着他的衣袖,紧张到磕磕巴巴问道道:“你...愿意当我的夫君了吗?” 陆誉摇了摇头,“不是,但我愿意帮你一把,你有想过你父亲离世后,你该怎么生活吗?” 陆誉看着面前稚嫩的少女,沉声问道。 云挽面容皎皎,双手白嫩,一看便不是常干农活的样子,以前家中的生计,大抵全依仗的是那位病倒的父亲。 陆誉看着她怔在原地,他继续说道:“我虽不记得前尘往事,但也能生存下去,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便帮你一把。待你父亲离世后,我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我...我能去哪呢?” 陆誉垂眸思索着,手指下意识轻点着炕桌,“我觉得我应该有能力安顿好你。给你寻个如意郎君,再寻个挣钱的好去处。” 云挽猛然抬头,眼眸微颤道:“可,这个宅子怎么办?会被叔叔夺走的。” 陆誉不紧不慢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云挽眼眸闪躲,许久都没有说话。 在陆誉的注视下,她红着眼眶,沙哑地说道:“可把你从江边救上来的是别人,我只是给你简单施救...我什么都没有干...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云挽看着面前瘦弱如书生样貌的陆誉,她不愿成为他的累赘,也不配得到这么大的报答。 “也许村口的人说的对,我...可能就是会克所有人,有一天会克你...” 云挽微微颤抖说道:“我爹爹身体很好的,就是一瞬间...” 陆誉道:“人总会生病。” 良久之后,他又说道:“我也不是谁也会帮。” 云挽的心脏瞬间被一股暖意包裹,她已经孤独了许久,因为村中流言蜚语没有同龄人愿意和她玩。 一个人在冰雪中走了许久,便不觉得冷,但突然有人手持火把说,可以一起走下去的时候,她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云挽红着眼眶,下意识握着陆誉放在炕桌上的左手,噙着泪水哽咽说道:“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陆誉眉宇微动,下意识抽回手,神色淡淡道:“我不是。” --- 家中多了一个劳动力,云挽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陆誉就像影子一样,总是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做饭的时候,他帮着烧火;她熬药的时候,他站在院子中砍柴;家中不论大小事务都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陆誉就像翱翔在天空中的苍鹰,成熟稳重而又见识过大千世界。 云挽总是下意识寻找着他,回首看到男人宽厚的背影,心也安定了许多。她想,若是以后寻个像他这样的夫君,大抵也会过这样的好日子。 -- 今天去后山菜窖取菜的云挽许久都没有回来。 陆誉眉宇微蹙,看着云存义还在昏睡,他在小院中站了片刻后,拿起手边的柴刀走向后山。 路上二黑似是明白了他要去哪,跑在他的前方带路。 陆誉脸色微沉,越走越快,突然在一处拐角听到了一声惊呼声。 他愈发攥紧了手中的柴刀。 当他跨步前进,循声而望,却怔在了原地。 云挽趴在一颗野红果树的树梢上,脚尖踮着踩在枝干上,她准备下来的梯子却倒在了地上。 她脸色红红地望着他过来的方向,赶忙回收目光,手指紧紧扣着树干,紧紧把脸藏起来。 只听她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陆誉的心底却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云挽对他的感谢竟如此笨拙而又真诚。 只是因为第一天他把整碗果子吃完,云挽便每日总是会给他备下一小碗红果。 这都是她害怕地趴在树梢摘下的着最红的果子。 陆誉没有说话,默默扶起梯子,手掌紧紧攥着云挽的胳膊把她从树上带下来。 云挽的发丝已然被树枝勾起,脸颊羞红一片,眉宇的朱砂痣也变得艳丽。 她眼眸不敢望向陆誉,总觉得她给他添了麻烦。 但下一刻,陆誉突然踩着木梯,爬到了树梢上。 “云挽,捡果子。” 陆誉话音刚落,如雨般的果子便从树梢掉落。 云挽仰头看着站在树梢上的陆誉,风沙吹拂着他的衣襟,宽大的手掌摇晃着粗壮的树干,也晃动了她的心。 如同每个姑娘的青春萌动,云挽却笑着流下了泪水,她把心中的一点念想彻底埋葬在心底的角落。 他只是感谢她的恩情罢了。 --- 自从云青田耀武扬威地离开小院后,整个村子都知晓了云存义病重的消息。 好心的村民们迫于云青田村霸的淫威不敢来探望,只得趁着夜色偷偷给放云家小院的门口放些金贵的吃食。 云挽看着装满吃食的小篮子,感恩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但她的爹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他昏迷的时间变得越来越久,醒来之后也吃不下东西,只能用勺子喂些汤药。 忽然有一夜,云存义突然醒了。 环视屋内,炕沿边上趴着他的好闺女,旁边的椅子上还睡着一个男子。 云存义顾不得询问,只是收回目光,就像小时候总是抚摸着云挽的发丝一般,他撑着虚弱的身子,浑浊的眼中满是不舍和留恋。 “爹?你怎么醒了?” 云挽缓缓睁开眼睛,意外看到了清醒的云存义,她赶忙从撑着炕沿站起身来。 陆誉睁开双眼,看着云存义清醒的双眸,他却默默退出了屋内。 人在离去前的回光返照,总要给他们父女留些说话的空间。 “好闺女,让爹再看你最后一眼。” 云存义虚弱地说着,眼泪顺着鬓角滑落。 云挽好似明白了今晚意味着什么,她伏在云存义身上,哽咽着说道:“不,我不要最后一眼。” 云存义使出浑身力气推着云挽,“爹...快不行了,你...知晓咱家...钱财在哪里,你快走...莫要耽搁了...” “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门外的那个人是我找到的......” 云挽撒谎道:“是我找到...夫君。” 云存义想着方才的男人,他虚弱地流着泪,抚着云挽的脸庞,沙哑地说:“好...好好...挽挽要好好活...” “就像...胡...” 云挽感受着抚摸着她脸颊的手掌倏然跌落。 云挽沙哑道:“就像胡杨一样。” 巨大的悲伤瞬间席卷着云挽心脏,她双眸不停流淌着泪水,颤抖地伏在云存义身上,哑声哭泣。 陆誉听着屋内声音不对,赶忙推门而入,云挽已然把云存义收拾整齐,而她已经从笼箱中取出了许多几套孝衣和白布巾。 她套上一身麻布孝衣,低着头不停着地在忙着,陆誉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她要冲出家门的那一刻,陆誉赶忙拦住,扶起她的肩膀。 “你...你要去哪里?” 在看到云挽脸庞的那一刻,陆誉楞在了原地。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0节 小姑娘一双眼眸已经哭得通红,眼泪如水般不停地流着,嘴唇已然被咬破流淌着鲜血。 云挽感觉心脏仿若被千万根针扎着,仰头看着陆誉担忧的面容,紧绷的神经瞬间倾泻而出,哭道:“我去报丧,你等我回来。” 说罢,云挽就转身踏进了风雨中。 这一夜的大风呼啸而过,雨夹雪混合着空中的沙尘坠入人世。 陆誉站在院门口,看着瘦弱的云挽顶着风雨,身披孝服,踉跄地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 她重重地敲响了隔壁邻居的院门,不过片刻,屋内亮起了灯盏,院门刚刚打开。 云挽瘦弱的身躯,笔挺地重重跪在门外的泥水中,讲述着家中的事情。 还未等邻居说话,云挽已经撑着身子站起身来,虚弱地走向了幽深漆黑的乡间小路。 此时,翠花婶匆匆赶到小院内,对着陆誉说道:“你们还小都不懂,这一堆是闺女女婿要披麻戴孝,另一堆是帮忙的人戴着白布。” “...小伙子,你....” 陆誉眼眸停留了片刻,拿起麻布孝服快步走向了风雨中。 另一边,云挽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只要停下来,悲伤便如同狂风暴雨席卷着她脆弱的心脏,她要赶快去报丧,不能停止。 但今夜冰冷的细雨和泥泞的山路逐渐让她的精力耗尽。 “咚—咚—咚—” 在她敲响村长家的院门,双腿的酸软瞬间让她摔倒在地时,一双温热的大掌紧紧揽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搀扶着她站起身来。 此时,大门打开,村长媳妇怜惜地说道:“云丫头不哭了,婶子和你大伯收拾好就去帮忙。” 她看到云挽身旁的男人,她问道:“这位是......” 云挽还没想到该说些什么,陆誉已然沉声说道。 “我是她的夫君。” 此时,冰冷的雨浇在两人的身上,云挽身子猛然一颤,她抬头看着陆誉。 她眼前已然是模糊一片,看不清陆誉的面容,但站在她身后男人的宽厚胸膛却给予了炙热的温度,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她仰着头望着陆誉,哑声说道:“...谢谢你...” 村长媳妇怔了一下,拍了拍云挽的肩膀,怜惜道:“好好好,丫头以后有个人可以依靠。” 离开村长院门口后,云挽感觉风雨小了许多,仰头却看到了陆誉用身体给她挡住了一部分风雨。 他说:“走吧,有我在。” 云挽鼻尖瞬间酸涩,喉咙仿若被堵住,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 七日后, 在薄雾弥蒙的清晨,白色的纸钱如雪一般飘洒在空中,招魂幡被吹的呼呼作响,唢呐的尖锐声捶打着众人的心灵。 云挽看着爹爹的棺材逐渐被黄土覆盖,旁边娘亲的墓碑已然竖立了十年之久。 现在他们在黄泉相遇了,只留下她一人在这世间。 云挽早已哭干的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滑落,瘦弱的身子微微晃动。 陆誉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俗话说,红事不请不来,白事不请定来。 这几日来帮忙的村民们已然知晓了这位就是云老汉的女婿,众人看着这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心中既替云丫头高兴,又不由得替这个小伙子捏了一把汗。 云青田的心思已然人尽皆知,云存义却不声不响给姑娘寻了个女婿。 这恶霸都没有出现在亲哥哥的葬礼上,俨然不知又憋着什么坏水。 直到丧仪结束,云青田都没有出现,众人轻舒了一口气。 但当云挽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院门时,眼前的场景使得她浑身颤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第9章 原本平静的小院内,点燃了一个火堆。 屋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扔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中,不论是铺盖被子还是锅碗瓢盆,甚至连云存义的牌位都未能幸免。 再往前走几步,一向活泼的二黑浑身抽搐地倒在小院里,家中的鸡全都被抹了脖子。 云挽眼睛满是血丝,浑身冰凉,她颤抖着从门后拿起一把镰刀,正欲向前。 一双大掌突然接过了她手中的镰刀,牢牢把她护在怀中。 陆誉低沉的声音,缓缓低声说道:“有我在。” 此时,云青田和几个地痞流氓从屋内出来,他吹了个口哨,哈哈大笑道:“呦,你们看,俺的好侄女回来了。” “老三你看看,俺这侄女不错吧,保证值二两银子。” 云青田对着一个身材矮小,瞎了一只眼的男人说道。 瞎老三仅剩的一只眼中泛着油腻的光茫,舔了舔嘴唇,呵呵说道:“值,当然值。” “小姑娘,今天就和哥哥回家吧,哥哥不怕你新丧。” 瞎老三刚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泛着锈迹的镰刀已经抵在了他的眼前。 “滚。” 陆誉沉声说道。 云挽声音颤抖说道:“我成亲了,他就是我的夫君。” 云青田的脸瞬间拉下了脸,他吸着旱烟,不在乎道:“成亲?你怎么不叫老叔来吃席?” “只怕是随便寻了个男人来骗老叔吧”,云青田的鼠目闪过一抹狠毒的光。 “在我爹面前拜过天地,怎么能不算”,云挽浑身颤抖着,咬着牙撒谎反驳道。 “若是这也算的话,俺和庙里的仙姑们也拜过天地。” 云青田说着粗鄙的话语,身后的地痞流氓也跟着笑了起来。 “啐—” 云青田露出大黄牙狠狠吐了一口痰, “不过话说回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笑得油腻。 “好侄女,你一个小姑娘家要这院子和大哥的钱也没啥用,都老实交出来给了老叔吧,反正没有男丁,也是要给族里。” “只要老老实实签了这个宅子的契书,老叔保证给你寻一个好亲事。 云青田捏着契书不断地向前走,他身上的烟臭味也愈发浓烈。 云挽低着头害怕地正欲牵起陆誉后退。 突然,随着咔嚓一声,云青田痛苦的哀嚎声响彻整个院内。 云挽猛然抬眸,却见陆誉毫不畏惧地挡在她身前、他宽厚的背影仿若城墙般坚实。 而云青田额头冒着冷汗,他的右手腕像被掰断的秸秆,呲牙咧嘴地瞪着他们。 “小畜生,你竟敢打老子。” 突然,小院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青田啊,你怎么来云丫头家了。” 村长年迈的声音慢悠悠传了进来。 云挽回眸望去,只见村长身前站着喘着粗气的翠花婶,她手指扇着风,冲着她点了点头。 约莫是翠花婶从院墙看到她家的场景,才匆匆跑到村长家中,还叫了几个同爹爹关系要好的族叔。 云挽看了看陆誉,又看了看小院。 她想,爹爹的宅子一定可以留下来了。 云青田却毫不畏惧村长的问话,呵斥道:“云存义死了,俺来继承他的宅子有什么不对吗?” 村长欲言又止,笑着说道:“可...这宅子是云丫头的,她已经成亲,有了郎君当家主,这个宅子是人家小两口的。” 云青田赖皮道:“不算,祖宗没过就不算。” 村长身后的族叔们,这几日见到陆誉在葬礼上忙前忙后的样子,已然默认了他是云挽夫君的事实。 他们帮腔道:“天地作证,又拜过父母,自然是算的。” 在众人的劝阻下,云青田一反常态仿若泄气了公鸡,他领着癞头们朝着门外走去。 “就这样吗?爹的宅子是我们的了。” 听着云挽小声的惊呼,陆誉感觉到衣袖被攥得愈发紧,他低头垂眸,只见她消瘦的脸颊难得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甚是可人。 突然,传来了一道震天动地的暴怒声:“妈的,凭什么不是老子的!” 恼羞成怒的云青田不知从何出拿出了一把砍刀,满脸横肉暴怒地朝着云挽砍来。 距离之近,速度之快,使得她根本挪不开步伐。 千钧一发之际,陆誉倏地将她揽入怀中背对云青田,身体如铁壁般将她牢牢护在身前。 低哑的闷哼声瞬间在云挽的耳边响起,陆誉唇角鲜血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一瞬间,仿若天塌了。 云挽手缓缓向后触碰着陆誉的后背,温热粘腻的鲜血沾满了她的手指。 她看着陆誉惨白面容的刹那,心脏被紧紧揪起,难以克制的眼泪瞬间滑落。 云挽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陆誉推向了村长所在的人群中,而他却跌落在地。 云青田从混沌中惊醒,害怕瞳眸中满是躺在血泊中的陆誉。 他踉跄着就要夺门而出,却不料却被人狠狠用水瓢砸住了脑袋。 他回眸望去,只见云挽眼中满是血丝,提着一把镰刀就要朝他劈,镰刀划破空气的声音甚是响亮。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1节 这世道真的是疯了。 突然,他跑出院门却撞到了几个人,正当他脱口大骂时,却发现面前的人竟是巡逻的捕快。 “青天大老爷,他砍死了我的夫君。” 云挽绝望的眼中燃起了一抹希望,她咚的一声就跪在地上哭诉道。 正愁没有案子的捕快,当即就把云青田给抓走,当问讯到云挽时,她已经转头跑回了家中。 捕快们也追了上去。 在看到小院内,躺在血泊中的男人,他们深吸了一口。 云挽颤抖着抚摸着陆誉惨白的面颊,抖动着从怀中掏出银钱,对着捕快说道:“求求你们,能不能把我夫君带到县城的医馆。” --- 坐在捕快的牛车上。 陆誉像一具尸体般趴在车上,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在众人的鼻腔间。 云挽坐在陆誉的身旁,紧紧握着他冰冷的双手,眼泪不停地流淌,心脏仿若被千百根针穿透而过。 也许村口老太们说得是对的,她可能会克死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从石头村到云县的路途很近,平日走路便能到达,但今日云挽坐在牛车上,仿若经过了三个春秋般漫长。 她不停地催促着。 捕快们也不敢停歇着。 在陆誉呼出的气越发少时,他们终于到达了医馆的门口。 之后整整两旬,云挽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财,才将将保下了陆誉一条命。 而深陷昏睡中的陆誉,脑海中一直闪现着他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柔弱的小姑娘竟敢拎着镰刀追着歹人跑,他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时候,眼皮的沉重使得他陷入了黑暗。 直至他感觉眼皮轻了许多,微微睁开双眸,下意识唤道:“云...云...挽。” 云挽赶忙惊醒,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看到陆誉眼眸睁开的刹那,再难克制的眼泪瞬间滑落。 陆誉看着云挽脸颊消瘦,一双桃花眼中充盈着泪水,瘦弱的身躯在宽大的衣裙中晃荡。 他安慰的嘴角轻勾,声音嘶哑说道:“胆子大了...还敢...拎着镰刀...砍人。” 云挽心底的委屈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她伏在陆誉的病床前,暴风雨般哭泣着,仿若小兽般的呜咽声回荡在整个房间中。 陆誉手指缓缓抬起,牵扯着后背的伤口泛起了阵阵刺痛,他面色不改,手指却轻轻拍着云挽的肩膀。 “不哭。” 云挽的眼泪就像泉眼般根本停不下来,她哽咽说道:“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做,就是给你按压了一下救你,还偷偷把你弄回家,你不用为了报恩做到这样。” “你躺在血泊的时候,我真的害怕...怕你...被鬼勾了魂,怕你...怕你留我一个人...怕你...也不要我了...” 云挽语无伦次地哭诉着,陆誉一双大掌却紧紧握住了她的小手。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陆誉,只听他声音沙哑却无奈说道。 “傻姑娘,不是因为报恩,只是因为心悦你啊。” --- 呼—呼— 云挽看着没有听完就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圆圆,她披着外衣走下床,轻轻抚着小宝的肚子。 她现在可以确定,世子和阿誉就是一个人。 为什么两个人喜好差距这么大?为什么阿誉和她在西北的时候,世子也没有离开过京城? 云挽想不明白,轻声长叹了一声。 阿誉说的对,“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她留了下来,就一定要让阿誉想起他们的曾经。 -- “...阿誉...” 赤红的帷帐被微风吹得缓缓晃动,铜香炉中升起的袅袅细烟,一股不易察觉的馨香传到了陆誉的鼻子中。 他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疑虑。 倏然,一道轻柔婉转的呼唤声从帷帐内传来。声音分外熟悉,陆誉却没有想起里面的女子是谁。 随着屋内的温度愈发的燥热,陆誉的眼神愈发深邃,喉结上下滚动。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缓缓掀开了层层帷帐,如同在拆被包装了无数层的礼物一般。 直到他站在最后一层帷帐外。 赤红的薄莎透出身形窈窕,腰肢如细柳般的女子,她胸前滚圆高高耸起,腰肢盈盈一握,似是用力便会掐断。 陆誉面不改色,但凌冽的眼中染上了一层阴沉,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一双如凝脂般白嫩的手臂从纱帐中伸出,芊芊玉指顺着他健硕的胸膛缓缓向下,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钩。 暧昧的氛围瞬间在两人的身旁点燃。 陆誉反手攥住了那名女子细嫩的手腕,翻身陷入了床榻之中。 女子被他猛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得娇声惊呼,怎料她回神的时候,已然坐在了男人强壮有力的腰肢上。 怎么是她? 陆誉幽深的眼眸看着面前的云挽。 只见她满目都是柔情,软糯糯地拱在他的胸口上,眼睛眨巴眨巴,小声唤道:“阿誉,我好想你啊。” 云挽身上的奶香味传到他的鼻尖,浅白色液体滴落在他的衣襟。 陆誉自持克制的意志力在此刻彻底崩塌。 他心中欲望仿若脱笼的困兽肆意冲撞着神经,看着身下的姑娘,翻身而下。 帷帐之中,情浓意浓。 “世子,您该起身了。” 小厮疑惑地敲响了陆誉的房门,纳闷道:“世子每日都要早起练剑,持续了十几年的习惯,怎么今日却没有起身?” 乌黑的发丝散在床榻之上,身着白色寝衣的陆誉缓缓睁开眼睛,深幽的眼中满是抹不去的欲望。 原来是梦。 他看着朝阳透过窗柩撒进屋内,抚着清醒后微痛的额角缓缓起身,坐在床榻边久久都未缓过神来。 陆誉看着薄衾上的子孙液印记,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无奈地紧闭。 “世子,您起身了吗?” 寝衣上的粘腻和汗液紧紧贴在他的肌肤上,陆誉沉声说道:“备水,我要沐浴。” “奴才遵命。” 第10章 一早上, 世子的情绪不佳,兰庭轩的下人们只得仔细伺候着,直到看着世子用完早膳,穿戴整齐进宫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距离陆誉进宫还不过一个时辰,一顶灰色小轿从宫中驶向了宣平侯府。 -- 最近小宝总是哭闹不休,大抵是要长新牙,整日叼着锦帕淌涎水,活脱脱一只小猫崽子。 偏又离不得人。 只有云挽在旁时,那小团子才肯扒在她怀里,藕节似的小胳膊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圆溜溜的眼睛才露出笑意。 母爱可以让云挽抱着,但胳膊却是有极限的。 云挽刚把小宝放在摇篮上,小家伙就开始嚎啕大哭,湿漉漉的眼中满是委屈,撇着小嘴就要嚎。 “莫要让娘抱了,娘的胳膊要断了,你乖乖躺着好吗?”云挽哄道。 圆圆摇着拨浪鼓,云挽揉着手臂,又轻声唱着歌。 整个屋内,一片混乱。 倏然,一群身着整齐的下人鱼贯而入,云挽赶忙抱着小宝,眼神中满是警惕。 “你们进来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屋内静得吓人,云挽心中咯噔一下,四肢瞬间冰凉。 倏然,一道苍老古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便是世子的通房?” 云挽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墨绿色宫装的中年妇人站在她的对面。 “我是宫中的教养姑姑,你唤我姚姑姑便好,陛下专程派我过来规训世子的通房。” 姚姑姑说话一板一眼,她的眼睛就像裁缝一样上下审视着她的身躯,在望向怀中的小宝时,眼眸中还有着不易察觉的鄙夷。 她站得笔直,继续说道:“你将是世子第一个女人,但不要想着得了世子的宠爱便要一飞冲天,不管是通房还是侍妾,归根到底都是奴婢。日后不仅要侍奉世子,就连世子妃也要常侍跟前,莫要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吗? 还要看着陆誉另娶她人吗? 云挽的心瞬间仿若被钝刀子切磨一般,她紧抱着孩子,不知该说什么。 “看你是良家子,不懂规矩也正常,日后好好跟我学着,定要把世子伺候好。” 姚姑姑指着周围侍人说道:“把她的东西都搬去世子的院落。”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2节 “以后,你就住在世子的院子中方便侍奉,从日常起居到敦伦之事都要服侍好。” 能搬进陆誉的院子里吗? 这样可以天天见到他了。 云挽眉眼瞬间舒展开,心跳快得发慌,她咬着粉唇,一抹笑意已然偷偷洒了出来。 自从上次被人陷害,她再也不敢在这深宅大院中乱走,这几日连陆誉的影子都没有见过,她就像是被遗忘在了这里。 噼——啪—— 倏然,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云挽的思虑。 姚姑姑手持一根极细的竹棍,神情肃穆地拍打着桌子,训斥道:“你欢喜什么?身为奴婢莫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云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 这是云挽第一次进入兰庭轩。 古朴庄重的雕花廊柱幽静深远,竹林的清香沁人心肺,品种繁多的兰花随处可见,仿若古画中的场景一般。 此处,安静而又寂静。 云挽左右张望着试图在院子中看到陆誉的身影。 突然,一道划破空气的劈裂声响起,她的腿上瞬间变得炙热红肿,眼眸中瞬间充盈着泪水。 “这便是,我今日教你的第一条——在主子的院子中,不能东张西望。” 姚姑姑挥了挥手中的竹杖,冷冷说道:“低头行走,低头做事,日后再犯就不是一鞭的事情了。” 从此时开始,云挽的噩梦彻底开始了。 整个下午,姚姑姑从行礼开始教,不论是头顶水碗行走,还是俯身福身的姿势。 走错一步,她的竹仗便会重重敲打着她的手心。 云挽的眼中满是委屈却没有唤一声,她紧咬着牙关一步一缓着学着。 “看看你布菜做得对吗?”姚姑姑阴森地声音缓缓响起。 云挽的脸上已经满是疲惫,胳膊的酸痛使得她手指微颤着举着乌木镶银的筷子。 桌面上的这些菜,她已经布了两个时辰了,从顺序到各种环节都已熟悉,就连手心都被打了许多次,怎会还有错? 姚姑姑冷冷道:“你踩了龙脊,伸出手来。” 云挽张了张嘴,干渴导致声音沙哑道:“龙脊是什么?还请姑姑赐教。” 姚姑姑的竹杖指了指地上的砖缝:“踩龙脊视为不敬。” “伸手!” 云挽手指颤抖着正欲伸过去,只听门外的侍人恭敬道:“姚姑姑,世子散值回府了,已经走到大门了。” 姚姑姑放下手中的竹杖,径直走向兰庭轩正厅,瞥见身后云挽还在发愣,她啧了一声,训斥道:“你要让世子等着你去布菜吗?” 云挽瞬间打了个激灵,心口突突仿若揣了小兔,身上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 她受了这般多的委屈,终于能见到陆誉,心口的酸涩瞬间溢满了这个胸腔。 好想扑在他的怀中,让他亲亲她红肿的手心,听他说些温柔的话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陆誉身着深蓝色常服径直走进来的时候,她只能按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和所有的侍人们说道:“奴见过世子殿下。” 他的余光都不会在她的身上停留一下。 “老奴见过世子。” 姚姑姑,整个宫中最严厉的教养姑姑,所有的皇子皇女听了她的名字都隐隐发杵。 她严厉古板的就像一本腐朽的书籍。 而她的到来,只因陆誉今日面圣,皇帝不知从何处听闻他抬了一个通房,便笑着说道:“承玉长大了,也该初通人事了,让姚姑姑去帮你规训一下妾室。” 圣上金口玉言,陆誉没法拒绝,但所幸当时只有他们二人,脸面还能挂得住。 陆誉回神,沉声道:“给姚姑姑赐座。” 姚姑姑拒绝道:“已到酉时,还请世子经快用膳,老奴只是来检验云姑娘的学习成果,还望世子见谅。” “请世子放心,从衣食住行到敦伦之事,老奴定会教导妥当。” 云挽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心脏已然砰砰的剧烈跳动着,直到鱼贯而入的侍女把晚膳恭敬地摆在圆桌上,姚姑姑一道严厉的视线扫向她。 她数着脚下的步伐,拿起桌边的乌木镶银的筷子,逐渐走向陆誉。 此时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云挽强压着激动的心情,眼眸满是激动地望向陆誉。 他好似看着疲惫了许多,大抵是昨夜没有睡好,眼下乌青一片。 真好,他活着,还能在她的面前。 姚姑姑轻咳声响起。 云挽赶忙站定在陆誉的身旁,手持筷子,轻轻俯身,柔声询问道:“世子想吃什么?” 她的声音温柔缱绻,身上若有似无的奶香味仿若钩子勾起了陆誉昨夜的回忆。 香甜的奶香味撞进了梦境中,云挽湿漉漉的汗水和泛红的眼眸还印在他的脑海中。 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凝脂般的肌肤仿若山间妖精般,失控的情绪,暧昧的喘息还有氤氲的环境都昭示着梦境的光怪陆离。 他好似变了个人,又好似那个人就是他。 他自小受严格的礼教环境规训、隐忍克制,昨夜的梦境已经突破他的控制。 古人所言,静以养德。 他却失控了。 “世子?” 云挽的一道轻声呼唤,把他从思绪中唤醒。 陆誉脸色微沉,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云挽心中咯噔一声,心脏瞬间沉入深渊,她已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正厅出来,姚姑姑已然站在远处等着她。 “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都没有布菜就被世子赶出来,明天加练。” 云挽委屈道:“我哪里错了吗?” 姚姑姑冷冷道:“错?主子不喜欢就是你的错,明天继续。” 云挽跟在姚姑姑的身后,委屈了一天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爹爹都没有打过她的手心,受了一天苦也只是和陆誉说了一句话。 她怎么这么笨。 陆誉怎么这么讨厌。 --- 陆誉出公差不在府中的日子,云挽就像苦行僧一样,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学习,白日学更衣,晚上还要学着整理床铺,姚姑姑甚至还给了她一本春宫图学习。 想到这里,云挽的脸就臊得发红。 所幸,陆誉今天终于回来了,她又能见到他了。 她站在正厅等了许久,终于看到陆誉的身影从院中阔步走来。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云纹袍,头戴镶白玉银冠,冷漠的面容中带着一抹疲惫。 他却径直走向圆桌,余光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不用你伺候。” 云挽的眼眶瞬间泛红,憋在眼眶的泪珠险些落下,整个人仿若丧失了全部力气,仿若霜打的茄子。 她受了这么多苦,就是为了和他能多说说话,怎料连机会都不给她。 姚姑姑看着云挽这般不争气的样子,脸色阴沉正欲说些什么,院外忽然响起了知了的声音。 她整了整衣袖,转身出去叮嘱。 陆誉看着姚姑姑走了出去,他肩膀处的衣袍突然被人小心翼翼扯了扯。 他转头望去,只见云挽一双眼眸满是红晕,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浸湿,眼眸中满是委屈,指尖不安地攥着筷子。 “求求你了,让我给你布菜吧,我不想被打手心了,真的好疼。” 第11章 陆誉没有说话,云挽的心中却咯噔了一下。 她尴尬地把手收回去,后退了一步,距离陆誉稍远了一些。 云挽看着姚姑姑紧抿着唇,眼里压抑着怒意进来的时候,她喉咙上下咽了咽,一滴眼泪混合着鬓角的泪珠滚落在地上。 姚姑姑趋步行至陆誉身旁,低眉顺眼地说道:“既然世子不......” 陆誉摆了摆手,淡漠道:“不必了,就留她伺候吧。” 云挽猛然抬起含泪的眼眸,看着陆誉的侧脸,他薄唇抿成一线,在阴影中的侧脸冷若冰霜,却因为她的恳求让她留了下来。 他还是会心疼她的。 那他一定会想起他们的过往吧。 云挽已然压抑了许久,她就像困在腐败潮湿角落的阴暗蘑菇,全凭着孩子支撑着她才没有腐败,她已然没有家了,不能再失去陆誉了。 突然,一道轻咳声响起,打断了云挽的思绪。 她下意识望去,只见姚姑姑眼神中满是锐利,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赶忙向前俯身,轻声问道:“世子想吃什么?” 圆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有一叠小点心。 清蒸鲈鱼上的葱花泛着淡淡酱油香味,清炒时蔬中的菜足有五六样,堪比药膳的清炖鸡裹着苦涩味直窜鼻腔,冷切羊肉也配着一道素净的酱汁。 云挽都不喜欢,这些菜素净寡淡都没有多余的味道。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3节 那时,姚姑姑却说,这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午膳,“醉饱、纵欲、喜怒,病之根源也。” “要是有人天生喜欢甜酸呢?” 姚姑姑当时只蹙着眉,说了一句话道:“高门大户之中,家主为首,乃是全族的表率,礼不可废。” “世子十岁就成为了家主,扛起了整个宣平侯府的荣耀,他都能适应,其他人已经遵之效之。” 云挽不懂什么是侯府的荣耀,她只知道她的阿誉不喜欢这些。 他是喜欢酸食的。 不论是后山上的野红果、菜场的酸汤粉,还是在怀小宝的时候,隔壁大娘给的杏脯,他都欢喜的很。 当她回神,看着面前的陆誉端正手执筷子,慢条斯理地夹着盘中膳食,行止有度。此刻,丝毫看不出他的喜好。 云挽微微俯身向前,手中乌木镶银筷轻轻挑起鱼腹中如蒜瓣般的白肉,夹至陆誉的盘中时,却意外碰到了他的肩膀。 陆誉的上半身竟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嘴角紧抿,脸上闪过一抹郁色。 云挽心中咯噔一下,她眼眶瞬间泛红。 她心中升起一抹小小的委屈,但身体却下意识再次靠近陆誉试探时,他竟再又躲开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两臂的距离,就算她靠近些,也没有很近,他就这么嫌弃。 看着陆誉的脸色愈发冷若凝霜,云挽的心瞬间坠入了谷底。 陆誉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呷几口,冷淡说道:“我用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云挽看着陆誉摆出一副赶客的模样,心中瞬间涌起一阵酸涩。 这么讨厌她吗? 是她身上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吗? 有。 一缕干净的皂角香混合着甜腻的奶香味,一直萦绕在陆誉的鼻腔中。 只要她稍稍靠近些,味道便愈发浓郁。 陆誉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亲近她。 --- 夜深人静时, “你真的要和我成亲吗?” 一道急促的温柔女声在陆誉的身后响起。 见他没有说话,女子突然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温热的泪水洇湿了他的后背的衣衫。 他转身却看到了云挽身着一层淡紫色薄纱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双玉足冻得通红。 他的身体却比脑袋先一步做出了行动,横抱起她的瞬间,云挽如凝脂的手臂环住了他的颈部,那股甜美的奶香味瞬间萦绕在他的全身。 还是那个赤红色帷帐,它依旧被微风吹着晃动。 他把云挽放在床边,单膝跪在地上,宽厚的大掌揉搓着她冰冷的双脚,他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似是硌到了她的脚背。 她小声轻呼道:“疼。” 陆誉抬眸看着她眼眶泛红的样子,一双丹唇轻轻抿着,羊脂玉般的手指温柔地拨动着他手指。 云挽红着眼睛,怯生生说道:“阿誉,你能不能疼疼我。” 陆誉脸色如常,但漆黑的眼眸已然染上了一抹幽深的情欲。 克制的欲望仿若山火瞬间烧遍了陆誉的心脏。 什么冷静克制,在此刻瞬间灰飞烟灭。 “世子,该起身了。” 身着白色寝衣的陆誉缓缓睁开眼睛,深幽的眼中满是抹不去的欲望。 他真的快疯了,怎么又做梦了。 云挽真的是从山间蹦出来的女妖精吗? 陆誉抚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坐在床榻上,看着再次被弄脏的床铺,无奈起身沐浴。 是时候该和姚姑姑谈一谈了。 “世子,老奴奉陛下之命不敢不从,若是有半分懈怠,老奴死后都无言面对老侯爷。” 陆誉嘴角撇了撇,“我平时不喜有人在跟前伺候用膳,还望姚姑姑见谅,这些就不用让她学了。” “礼法不可废,陛下专程把这个重任交给老奴,老奴定当竭尽全力,绝不会辜负陛下和世子的期望。” 看着姚姑姑正义凌然,站得笔直的样子,陆誉只得作罢,但他没有想到的是。 除了布菜之外,姚姑姑更加的变本加厉了。 --- 夜深了。 云挽困得脖子已经撑不动头了,一点一点仿若小鸡啄米,每当她快睡过去的时候,姚姑姑用竹杖用力敲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 布菜已经让姚姑姑勉强满意,今夜的项目则是更衣。 她现在最大的期望便是陆誉早些出现在她的面前,帮他更衣后,她还要抱着她的胖宝宝睡觉。 也不知陆誉到底在忙什么,都已经夜半三更还没有回到卧房。 云挽忽然想到了当初成亲后,因着两人晚上声响太大,被邻居婶子劝诫要克制些,那时她的脸通红一片。 想到过往,云挽的耳根子红得仿若滴血一般,抬眸的瞬间看到了陆誉径直走向了她们。 陆誉似是怔了一下,姚姑姑已然恭敬走上前,“世子,今夜让云姑娘帮您更衣。” 他沉声没有说话,已然走进了屋内。 过了良久,只听他沉声说道:“好。” 陆誉身形修长,肩膀宽厚,猿臂舒展,他站在云挽面前仿若一堵墙,俯首垂落的阴影紧紧遮住了云挽的身影。 云挽原以为她不会脸红,但站在陆誉的身旁,生理的反应却是不由她的脑袋控制。 她在心中默念着姚姑姑教导的规矩,手指轻柔地解开着陆誉衣襟上的云扣,滑动着解开腰带,脱下外袍,里衣。 陆誉的如玉般的身体赫然出现在云挽的面前。 夏日的汗水顺着块状的薄肌缓缓流淌,如玉的皮肤白的发亮,身上的疤痕亦如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她曾买去疤痕的药膏涂抹把哼,除了救她而落下的疤痕淡了些,其他留下的陈年旧伤已然难以去除。 想到布菜的时候,陆誉脸色一直不好。 今夜,她再望向陆誉的时候,却发现他依旧脸色阴沉,在跳动的烛火下愈发冷冽。 他又讨厌她了。 云挽沮丧的眼眸低垂,她拿着还残留着陆誉体温的衣袍缓缓放下,手指却下意识地摩挲着,就像他之前曾经牵着她的手那样。 还不等她给他穿寝衣,陆誉已然拿过寝衣,“姚姑姑,今日可以了。” 陆誉低沉的声音从帷帐内传来,再也没有出来了。 这明显的逐客令,姚姑姑自然听得懂,她恭敬地带着云挽离开。 第二日清晨。 陆誉脸色阴沉地缓缓睁开双眸,看着再次被弄脏的床榻,冷冷掀开帷帐。 他的表情再难控制。 “世子,今日该给您铺床晒被了。”姚姑姑恭敬行礼道。 陆誉原本准备下床的腿,再次转回到了床上,他看着被子孙液弄脏的床榻,冷冷说道:“不必,我乏了,要再休息一下,一会儿让小厮弄就好。” 姚姑姑根本不给陆誉反应,就像英勇撞柱谏言的言官,掀开帷帐,声音高道:“世子今日还要上朝,莫要耽误了时辰。” 屋内的下人们愈发小心,动作愈发轻盈,从来没人敢对世子这般,这个宫中来的姑姑当真是好威风。 陆誉垂眸淡淡道:“姑姑可是管的过了。” 姚姑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恭敬道:“若是敷衍世子,奴婢没有办法向陛下交代,还望世子体谅。” 陆誉还没说话,姚姑姑已然把他从床上请了下来,被子也掀开挪了出去。 不过须臾,他就听到姚姑姑仿若在说寻常天气般,说道:“世子莫要害羞,晚上梦遗是正常现象......这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还请世子前三日莫沾荤腥,仔细观看奴婢给您的书,届时行敦伦之礼。” 云挽抿着唇,耳朵尖却红得发烫,心口却痛痛的。 突然,门外的小厮呼唤道:“世子,今日不用早膳了吗?” 小厮挠着头看着陆誉匆匆离开的身影,纳闷道:“世子怎么变了,连早膳也不吃了。” --- 京城酒楼包厢内。 陆誉冷不丁说道:“我觉得我那方面好像出问题了。” 听着好友的话,定王世子林舒宴口中的美酒,一瞬间就喷了出来。 第12章 “哈哈哈哈哈,我早就怀疑你冷淡了。” 定王世子林舒宴摇着折扇,开怀大笑道。 “不愧是宫中的教养姑姑,这才几日就发现了你的问题,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林舒宴看着陆誉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声音越来越小,“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我总是梦到一个姑娘。” 陆誉的话如同炮弹一般直接轰得林舒宴还有些晕,眼睛睁得巨大,“什么什么什么,我没有听错了吧?”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4节 陆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坦然道:“只要我接触她,我就会梦到她,梦里就像山精鬼怪一般缠着我,感觉自己彻底失控了” 林舒宴风流倜傥,挑眉问道:“哪家千金?” “她...” 陆誉对林舒宴一向坦诚,但思考了许久也不知该怎么介绍,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沉默了良久说道:“我的通房。” “......” “哦,都是你通房了,你给我讲这些。” 陆誉看着林舒宴无话可说的表情,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月十五,姚姑姑要让我和她行周公之礼...” 林舒宴折扇敲打着手心,眼眸中满是迷茫:“这个还要教吗?” 陆誉觉得他在鸡同鸭讲,定王府是异姓王,家中四十无子者方可纳妾,现在除了宫中的皇子们还在遵守这个规矩,没有人懂他。 他只得把云挽来京城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同林舒宴讲了一遍,看着他逐渐张大的嘴。 听到最后,林舒宴叹道:“好可怜的姑娘,她要是我妹妹,我就剁了你和她相公。” 林舒宴灌下了一壶酒,眼眶泛红道:“你就是日思夜想喜欢人家的身子嘛,过几日,你就要得偿所愿,也不懂你在郁闷什么。” 陆誉猛然抬眸望向他 “嗝...你又不像我...” “我永远忘不了舒蕴喊我哥哥的样子,她性子娇弱,也没有受过什么罪,却因为我丢了这么多年,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在想她,晚上做梦呼喊着惊醒,刚成亲的时候,世子妃还以为我在外面养了人。” 林舒宴是性情中人,平日是摇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但每次喝酒,谈到妹妹总是会失态。 “承玉,我妹妹就从来没有进过我的梦里,她都丢了十四年了,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苦,若不是她把我推走,哪有我的现在。” 陆誉端起酒盏,垂眸淡淡说道:“也不全是你的错。” 当年定王府兄妹两人在正月十五的赏灯会上被歹徒绑走,两人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绑匪威胁王府讨要赎金时,兄妹二人却偷偷逃走了。 林舒宴永远都忘不了那日的场景。 绑匪粗狂的嗓音在夜色中吼叫着,锋利的大刀划动着茂密的杂草,被惊起的鸟雀发出阵阵哀嚎。 他瘸着一只腿,紧紧抱着浑身颤抖的舒蕴,颤抖着说道:“蕴儿,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就能找到回王府的路,你记得吗?” 舒蕴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泥巴,眉心的朱砂痣也被灰尘掩盖,她紧攥着他的手臂,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你回王府找父王,哥哥去引开他们。” “哥哥数到三,我们就分开。” “一,二....” 林舒宴没有数到三,舒蕴已经挣脱开他的臂膀朝着绑匪的位置跑去,她瘦弱的小身体直接往前冲,他瘸着腿只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他从来没有想到,娇弱瘦小的妹妹已然替他撑起了一片天。 那天跑回王府的路是最漫长的一段路,阴云的天气还闪着雷电,当定王府的府兵搜寻的时候,绑匪躲藏的山洞早已没有了蕴儿的身影。 那日,他彻底丢失了他的妹妹,而他的腿疾也再也没有好过。 “我一想到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就心痛。若是她再被野男人骗了,我定要一剑砍死那个人。” 陆誉看着林舒宴发酒疯似的折扇抵在他的心口,他双指夹着挪开,“我不是辜负你妹妹的负心汉。” 林舒宴瞬间像没了支柱一般,下一秒就要靠在陆誉身上时。 陆誉快速躲闪,挪开身子,只听“咚”的一声,林舒宴瘫坐在地上,像一个流浪汉。 陆誉掸了掸衣袖,面露嫌弃道:“你脏。” 林舒宴撑着就要谴责陆誉,随后叹了一口气道:“这月十五是蕴儿生辰,我打算去护国寺求求佛祖让我能找到妹妹。” 陆誉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敛眸思索。 --- “明日世子不在,敦伦之事等他回来再说。” 姚姑姑忽然出现在云挽房门前,冷冷说道。 云挽怔了一下,垂眸轻声说道:“好。” 看着姚姑姑离开后,云挽的眼眶瞬间泛红,她心中强忍的委屈,在此刻瞬间爆发,眼泪*一滴一滴滚落锦被上。 她的郎君现在不仅忘了她,还讨厌她,甚至还躲着她,他真的不愿意同她亲近。 陆誉平日总是在外面用膳,晚上也经常宿在书坊,她连同他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来到京城后,她就像孤身行走在阴雨连绵的秋夜中,身上的衣衫愈发的重,寒意愈发裹着她的心脏。 这湿漉漉的衣裙怎么都脱不掉,而她也走不出这个漫长幽暗的秋夜。 平日姚姑姑还总是教导她一些卑躬屈膝的伺候人的规矩。 她的心中泛起的酸涩已然把她紧紧包裹,就像浸泡在没有尽头的江水重,根本没有办法挣脱和逃离。 除了接受,她别无他法。 云挽平日流着眼泪,心中却坚韧如劲草,但今日阴郁的情绪却彻底反扑,她只想肆无忌惮的哭泣,却不停地告诉自己没关系,总会再和陆誉接触的。 另一边,定王府马车中。 林舒宴眼中满是感激,握着陆誉的手,长叹道:“我们兄弟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 林舒宴感叹道:“多谢你陪我出来。” 陆誉眼神闪过一抹不自在,面容却依旧沉稳,“无妨,我在府中也无事。” 不自在吗? 大抵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云挽。 站在护国寺的大殿前,陆誉看着庄严慈悲的佛像,心中获得了片刻安宁。 他睁眼看着在蒲团上长跪的林舒宴,掀起衣角跪在他的身旁。 陆誉仰头看着法相庄严的佛像,缓缓闭上了双眸。 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云挽软糯的女声,她眉心的朱砂痣甚是晃眼。 “世子,你想吃什么?” “求求你了,让我给你布菜吧,我的心好痛。” ...... 是他生了妄念吗?他究竟该怎么做? 忽然门外响起了老丈的声音,悠远的木鱼声伴着低沉的声音 “诸和合所为,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 -- 三日后,陆誉在晚膳的时候回府了。 姚姑姑恭敬地站在陆誉面前,劝诫道:“既然世子已经回府,那我们明日便可以行敦伦之事。” 云挽的手指猛然抖了一下,乌木银筷夹着的青菜,随即掉进了菜碟中。 陆誉沉默了片刻后,说:“好。” 第13章 浴房内, 蒸腾的热气萦绕在云挽的脸颊上,她手指抹去脸上的水珠,浑身紧张的浸泡在满是草药的浴汤中,赤红色的花瓣已然被泡的褪色。 云挽被温热水紧紧包裹,浑身却依旧冰冷。 随着大门被人推开,云挽的心咚地一声重重跳起,又害怕地瞬间坠落。 只见姚姑姑端着乌木托盘走了进来。 兴许是因为今夜的重要性,她穿着愈发古板,身着深褐色绸缎衣裙,头油抹得光滑,发髻规整盘在脑后,灰布鞋的鞋尖露出衣裙半指宽, 姚姑姑一个凌厉的眼神,侍女赶忙接过托盘。 “这是宫中的玉凝香膏,能使女子散发着淡淡香气,肌肤也会变得柔软细嫩。” 姚姑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这香膏另外的功效便是在男女欢好时可以增情催欲。 侍女们往云挽身上涂抹了这古怪的香膏,被这般多人触摸着身躯,她已然羞窘得将双脚紧紧蜷叠在一起。 “不要想着成为了世子的第一个女人,就要恃宠而骄,你永远都是奴婢,伺候好主子,让主子满意才是第一位。” “世子和未来的世子妃才是你的主子,而非自己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 姚姑姑不停在训诫着,云挽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心中满是紧张,仿若是他们的第一次那般。 看着侍女们给她穿上了一层白色轻薄的纱衣,她紧攥着手指,鼓气胆子说道:“这个衣衫...未免也太薄了。” 姚姑姑没有说话,侍女们继续穿着。 云挽再也不敢言语,只能任由他们安排着。 直至一张大被子把她全身上下都裹紧,被一群姑婆们抬到陆誉的床榻上时,她才松懈了些。 古朴黄花梨木床上散发着淡淡的兰香,帷帐是淡青色绣翠竹云海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誉却一直没有出现。 云挽也渐渐放松了些,连帷帐上共有七十八片竹叶都数的清清楚楚。 倏然,胸口的胀痛,使得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好像小宝的口粮快...出来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5节 突然,随着吱呀一声,屋内顿时响起一片行礼声。 “见过世子。” 随着陆誉的脚步声愈发得进,云挽的心已然悬在了嗓子眼,脸颊也被闷热的被子捂得发红。 还有胸口的胀痛使得她只想缩进地缝中。 陆誉的面容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他身着一身寝衣,发尾微湿,没有华丽的衣衫和高贵的发冠,面容也看起来温和许多。 云挽的眼眶瞬间泛红,一双眼眸湿漉漉的望着陆誉。 这就是她的夫君。 她张了张嘴,无数的话绕到嘴边,只剩下一句:“世...” “不可直视主子面容,还不快背对着世子。” 姚姑姑不合时宜的苍老声音,厉声打断了云挽的话。 云挽浑身僵硬,身体的冰冷使得她微微转身背对着陆誉。 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燃上了她的心头。 陆誉的眼中瞬间出现了一只绯红色的蝴蝶,在美人的肩胛骨旁分外显眼,红色的胎记仿若飞舞的蝴蝶直接撞进了他的心中。 薄纱衣根本掩盖不住云挽曼妙的身姿,一股淡淡香味使得他有了些许冲动。 陆誉的眼眸已然染上了一抹欲色,深邃仿若深潭。 他余光扫到跪在床旁的姚姑姑,伸手正欲放下帷帐。 “世子不可放下,奴婢需要记录再回禀陛下。” 云挽的身子微微颤抖,陆誉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冷冽地斥驳道:“我想陛下并不想知晓臣子的家中事,姑姑莫要拿着陛下压我。” 姚姑姑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恭敬道:“陛下派奴婢来此处的意图,本就是如此,这便是教养姑姑的意义,宫中的每位皇子皆是这般,奴婢也是奉旨办事,还望世子谅解。” 原来竟是这般。 怪不得前几日散朝后,三皇子听闻姚姑姑来到他的宣平侯府,脸上满是尴尬和不怀好意的笑容。 陆誉冷冷地挑下床帐外的一层轻薄的帘子,使得姚姑姑能看到他,而他也不知太窘迫。 在薄纱缓缓落下的片刻,暧昧的氛围瞬间在床内点燃,云挽身上的纱衣被陆誉冰冷的指尖缓缓解开。 她趴在枕头上,看不到陆誉的脸,却在感到他们相拥的那一刻,心中许久的委屈已然化为了能接触他的满足。 这一切就像他们曾经做过的那般,却没有两心相许的情谊和浓厚的爱意,只剩下完成任务一般的行为。 没有亲吻,没有情话。 云挽的腰肢愈发酸软,眼神也逐渐沉溺,她好像回到了在云县的日子。 在敦伦之事上的陆誉,一改往日的克制和淡漠,低沉的喘息声在云挽的耳边响起,汗水滴落在她的腰背上,炙热的大掌紧紧握着她纤弱的腰肢。 第一次结束,陆誉轻喘了片刻,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抚过云挽如羊脂玉般的肩头。 随着一股香甜的奶香味窜进了陆誉的鼻腔,他正欲继续...... “世子,可以结束了,古人所言,不可纵欲,第一次不可伤了根本。” 姚姑姑古板仿若从棺材中出来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云挽瞬间清醒,她想起了姚姑姑的规矩,撑着酸软的身躯,抛下陆誉从床上下来。 一碗温热的避子药已然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眉眼低垂,不带犹豫的喝下,却在咽下最后一口,回味的苦涩使得她的眼眶逐渐湿润。 她双腿微颤着穿上衣衫,恭敬地跪在陆誉的床边,小声说道:“奴婢给服侍您沐浴。” 陆誉冷冷地拿起衣衫,“不必了,姚姑姑既然已经结束,还请离开吧,我沐浴时,不需外人在场。” 云挽在离开前,偷偷抬眸看着坐在纱帐中的陆誉,她好像又做错什么了。 阿誉好像又讨厌她了。 另一边。 浴房内,却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喘息声,良久之后,白色的液体漂浮在浴桶中。 --- 整整两个月,姚姑姑规定了初一、十五要同陆誉行敦伦之事。 但每次结束后,陆誉的脸色愈发阴沉。 根据圆圆的判断,云挽觉得,大抵是陆誉一向清冷克制,不愿欢好。 直至姚姑姑终于在九月十四离开后,云挽顿时感觉松快了许多,她也不用每逢初一、十五去讨人嫌。 所幸姚姑姑离开的第二日便是十五,入夜后,云挽便不去陆誉的卧房了。 陆誉今夜却早早沐浴结束回到卧房,推开房门的刹那,他愣了一下。 屋内竟空无一人。 他脸色微沉,毫不犹豫地转身又回到了书房。 小厮鲁语挠了挠头,对着贴身侍卫鲁言问道:“世子今天怎么走错房间了?” 鲁言五大三粗,自然不懂,叹道:“不懂,但世子下午的心情的确很好,现在看着好像又不太好了。” “嘘,主子的事情没人能懂。” --- 云挽脱离姚姑姑魔掌的这半月,心情好得不得了。 每日抱着她的小宝贝在竹林处晒太阳,再给小宝做些可以吃的米粥,听着他咯咯的笑声,愈发觉得心中的满足。 十一月初一,陆誉再次推开房门,看着空荡荡的卧房,脸色愈发不好。 初二的夜晚,宣平侯府已然被夜色所吞噬,浑身酒气的陆誉刚走到兰庭轩,下意识走到竹林深处的左厢房门口。 房门微敞无人,屋内中仍然闪着微弱的烛火。 当云挽洗好小宝的尿布,笑着走进屋内时的刹那,下意识惊叫出声。 “阿...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陆誉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没有说话,云挽试探地走过去,在闻到陆誉身上的酒气,小声道:“你怎么喝酒了?” 此时,他脸上泛着淡淡红晕,仍是秉持着平日孤高冷淡的姿态,声音却含糊委屈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第14章 云挽手中的茶盏猛然坠在地毯上,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她眼中瞬间泛红,怔在了原地:“你...世子...你在说什么?” 陆誉神色恹恹,重复道:“昨日是初一,你怎么不来找我?” 云挽心中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眼眶瞬间充盈着泪水,她揉搓着手指,小声说道:“你...你不是讨厌我吗?我便不去你的面前讨你的嫌。” 陆誉蹙着眉,似是在思考。 他抬起微醺的眼眸,冷着脸摇了摇头,一板一眼道:“没有讨厌你。” 云挽察觉道陆誉真的醉了,当即掰着手指头怯生生控诉道。 “那你不讨厌我...为什么见到我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你不让我侍奉你,布菜的时候躲开我,我给你更衣的时候也不让,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凶?” 陆誉歪着头思考了许久,说出的话使得云挽的脸颊瞬间涨红。 “因为你太香了。” 明明是一句登徒子的话,陆誉规矩地坐在床榻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嗓音低沉,就像小学堂中回答先生问题的学生。 云挽的脸颊瞬间爆红,“你...你知晓你在说什么话吗?” 陆誉重重点了点头。 “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我吗?” “会。” 云挽问出了藏在心底最深的问题,她迫切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陆誉摇了摇头:“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果然,还是这般。 云挽揉了揉即将落泪的眼睛,小声说道:“不早了,我送你回房。” 陆誉宽阔的身板坐在床榻上,云挽已然克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想要扑进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身躯的炙热。 但现在她只能轻柔地撑起他的胳膊,把他从床榻上拉起。 “不回,就在你这里。” 陆誉冷冷地抽回了胳膊,声音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说道。 云挽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 陆誉大抵是不耐烦了,没有说话。 云挽今夜的情绪仿若是狂风骤雨下的波浪,忽上忽下,直至现在她仿若踏进了美梦一般。 她抬眸小心翼翼看着陆誉的眼眸,轻声说道:“我给您去取寝衣?” 陆誉点了点头,看着云挽离开了屋内。 他就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云挽回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忽然身后似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腰间的荷包。 他慢慢转头,不知何时醒来的小婴儿趴在床上,手指勾着他的璎珞,圆圆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激动的笑容,笑得口水直流,啊啊的叫个不停。 真是个脏小孩。 陆誉掰开小宝的手指拿出他荷包上的璎珞,他心中又生出一抹恶趣味,伸出一根手指轻戳小宝的脑门,小家伙瞬间就躺在了床上。 不仅没有嚎啕大哭,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6节 陆誉没有管他,继续规矩端正地坐在床榻边等着云挽。 但身后小家伙却不让他如意。 之后,两个人就开始循环,小宝爬着抓陆誉身上的璎珞,陆誉嫌弃的把他推倒。 云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父慈子孝的场景。 小宝大抵是到了寻母期,在抬头看着云挽的刹那,一瞬间委屈的哭嚎声就响彻整间屋子。 云挽赶忙跑过去,正欲抱起小家伙。 陆誉对着门外高声唤道:“圆圆,把孩子抱走。” 圆圆几乎是立刻出现在云挽面前,接过委屈巴巴的小宝,恭敬向陆誉行礼便离开了屋内。 此时,屋内瞬间陷入了寂静中。 云挽探着头看着小家伙离开的方向,不满的小声说道:“小宝还在哭。” 她转头的瞬间,陆誉已然换上了寝衣,依旧端正坐在床上,一双眼眸迷茫地望着她,左眼下的小痣愈发显得无辜。 罢了,谁让她上辈子欠了他们父子的债。 云挽攥了个热帕子,缓缓走到陆誉的面前,柔声说道:“世子闭眼,我给你擦脸。” 陆誉没有说话,云挽以为是默认了,正欲擦拭。 她的胳膊瞬间被陆誉抓住,还不等她回神,她已然撞到了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陆...你干什么?” 云挽还没反应,屋内瞬间一片漆黑,而她却被陆誉紧紧她裹在怀中。 她身体微微颤抖,想着陆誉今日的控诉,眼眸泛红小声说道:“今日不是初一和十五...” 陆誉低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睡吧。” 过了一会,陆誉说道:“你记得下月初一十五来寻我。” 云挽抿着唇,忍着心中的欢喜,轻嗯了一声。 不过片刻,陆誉均匀的呼吸声已然响起。 这一切好像是在做梦。 明明在西北的时候,已然有无数此的相拥而眠,但今日云挽却浑身僵硬。 她不敢乱动,连呼吸都变得轻声,生怕吵醒陆誉。 她微微偏头,靠在陆誉颈窝处,偷偷嗅着他身上的兰香味混合着酒气的味道,感受着他身上的热度。 云挽激动地难以入眠,直至夜深陆誉陷入沉睡后,她轻轻把发麻的手臂抬起,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陆誉的唇角。 这是她的爱人,整整十一个月都没有拥入怀中的阿誉。 云挽用力扣着手心让自己清醒,她就像偷灯油的小耗子,不舍得闭上眼睛。 直至困意彻底袭来,她往陆誉的怀中缩了缩,偷偷亲了亲他的下颌,笑着喃喃道:“阿誉,我今日很欢喜,晚安。” 第二日,书房。 贴身侍卫鲁言看着漏壶,又转头看了一眼陆誉。 世子整整两个时辰都没有动过了,今日连剑都没有练,手中一直握着女子的发带。 书案摆放的宣纸上,苍劲有力的写了一行字——养心莫善于寡欲。 方才他去给倒茶的时候,书案上摆的书尽是些《礼记》《论语》之类。 难不成昨夜发生了什么... 突然,陆誉动了,他拿起了羊毫笔,鲁言赶忙上前研磨倒茶。 陆誉又仿若中了什么毒一般,又楞在了原地,他手中握着的毛笔滴下的墨汁已然洇湿了宣纸。 鲁言小心问道:“世子昨夜可是没有休息好?” 咚— 陆誉没有说话,手中的笔却掉到了桌面上。 鲁言后背一阵发寒,额头开始冒汗,在思考要不要跪地求饶的时候。 陆誉问道:“我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鲁言擦了擦额头的汗,“亥时三刻。” “我自己走去厢房的吗?” “是的,属下根本拦不住您,您说...” 鲁言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陆誉沉声说道:“说吧。” “您说您要问问云姑娘...为什么不来寻您。” 陆誉一向冷冽的面容瞬间破裂。 他觉得自己疯了,尤其是在早上醒来,看着云挽锁在他的怀中熟睡,而他根本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鲁言看着陆誉愈发沉默,屋内的氛围瞬间仿若坠入冰窖一般,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道轻声的敲门声, “世子该更衣了,陛下今日还唤您用膳。” 鲁言看着陆誉径直走出书房,轻舒了一口气。 --- 承乾宫。 “微臣给陛下请安。” “承玉快起来,看看朕的这幅画怎么样?”皇帝笑着说道。 三年前,皇帝在同陆誉用膳时,忽然来了兴致便给他取了承玉为字,长者赐,不可辞,更何况这还是陛下所赐,只得欣然接受 陆誉抬眸望去,只见皇帝手持一张没有画脸的美人图。 皇帝大抵是上了年纪,身体没有前几年看起来消瘦,健硕了许多,但他的眉眼之间总是带着一抹阴郁之气。 他今日手持画像,却是难得欢喜。 陆誉恭敬道:“既然陛下喜欢,为何不画上美人的面容。” 皇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自然是千人千面,没人能画出朕心中的美人。” 两人坐在圆桌前,皇帝说起了姚姑姑,“承玉当真是长大了,姚姑姑来向朕汇报的时候,还说你龙精虎猛,我看这选世子妃的事情,也可以提上了日程了。” 陆誉脸色淡然,“有劳陛下惦记”,手指却不停地转动着扳指。 皇帝笑得就像一个和蔼的长辈:“想到年,朕在你外祖家学剑的时候,你娘还是我的小师姐,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你同她生得真像”,皇帝透过陆誉在思念着故人,眼中满是怀念,瞬间话语中变得狠厉,“我就不懂,她为什么要为了陆意之殉情?” 听着亲爹被嫌弃,陆誉沉默了良久,说道:“娘是个温柔的人。” 皇帝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你继母对你可好?当初你娘去世后,只能再抬一位侯夫人抚养你,王夫人还有一个儿子,大抵是个当母亲的好人选。” 陆誉颔首:“王夫人待臣自然是好的。” 此时,大太监李华端来了几个锦盒。 陆誉疑惑地望向皇帝,皇帝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西北府弹劾的书信和账簿,证据全在这里了,你即刻启程前往西北,只需悄悄把人押送回京便可。” --- 用完午膳后,皇帝看着陆誉离开的背影,转身走进了一处暗室中。 烛火点亮的瞬间,墙壁上的美人图赫然出现在皇帝面前。 他的眼中满是痴迷和眷恋,低喃道:“小师姐,我的诺诺,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 “我...也可以和...世子去西北吗?” 第15章 自从昨日陆誉拥着她入眠后,云挽心中满是欢喜,一整日眉眼弯弯仿若弯月。 用完午膳后,侯夫人忽然派人唤她到正厅去。 自从上次被设计后,在这深宅大院云挽总是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胆战心惊地跟随着侍女,穿过宅子,在看到正厅主位上的侯夫人和陆誉后,她的心才重新回到原位。 还不等她回神,便听到侯夫人让她陪陆誉去西北的消息。 她眼眸瞬间放光,仍揪着衣襟,小心翼翼再次问道:“我...也可以和...世子去西北出公差吗?” 说完,她下意识望向了陆誉。 陆誉眼眸低垂不知在思考什么,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眸拒绝道:“母亲不太妥,我骑马带人快去快回,一个月便能回来。” 侯夫人转动着手中的翡翠佛珠,阿弥陀佛道:“陛下专门让人送来了一辆马车,入冬雪天路滑,你若是有个好歹,我百年之后都没脸见侯爷和夫人。” “况且从京城到西北府坐马车往返两个月,到时候过年都回不来,让云挽带着孩子陪你在外面,一个人也省得太过寂寥。” 听着侯夫人的话,陆誉沉默了,云挽的心已然揪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云挽眼眸已然满是失落,忽然陆誉抬眸定定地望着她,沉声说道:“好,那你尽快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出发离京。” 云挽怔了一下,眼眸止不住地欢喜,笑着温婉道:“多谢世子。” 侯夫人满意道:“那就这样安排,明日我就不送世子了,你们都回去吧,我要去礼佛了。” “过年大抵是回不来了,儿子拜别母亲,提前祝母亲新年好。”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7节 陆誉站起身,恭敬跪在地上对着侯夫人行了三个大礼。 云挽也学着说道:“祝夫人新年好。” 侯夫人颔首道:“去吧,世子记得给侯爷和夫人上柱香。” 侯夫人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屋内只剩下她和李姑姑。 到底是什么时候,陆誉变成了理智与教养高于个人欲望,总是戴着一副冰冷面具的样子, 是他八岁那年失去双亲的创伤,还是他一个人撑起侯府的时候? 侯夫人想不出来,她忽然想到陆誉离开后,宫里那位对侯府的监视也会变少,她笑着说道:“采珠,让珏儿从江南书院回来陪我过年吧,也不知他穿暖吃饱,长高没有。” 李姑姑垂眸道:“夫人的良苦用心,二公子以后都会知道的。” --- 冬日的清晨,天边才泛起橘红色的朝霞,仿若把渐变蓝色的天空撕开了一道耀眼的口子。 云挽欢喜的一夜未眠,眼眸还泛着困顿之意,抱着小宝,踏进车厢的刹那下意识张开了嘴巴。 这还是马车吗?俨然就是一个温暖如春的小屋子。 车厢沿壁设着三张长榻,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可折叠的几案,上面摆放的物件皆有凹槽防滑。 还有一张小摇篮被固定在一侧长塌上。 陆誉身着月牙白祥云常袍端坐在主位上,仿若身处侯府一般。 陆誉淡淡道:“还不快坐下。” 云挽懵懵地点了点头,她把小宝放在摇篮床中。 圆圆帮着收拾整齐,朝着陆誉行礼后,轻声对她说道:“姑娘,奴婢和姑姑们在后面的马车,若是有事记得唤我。” 这次陆誉去西北出公差轻装精简出行,只带了三辆马车,还有几个侍卫。 当马车行驶起来的时候,云挽才真正确定,这辆马车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云挽心中的欢喜已然要满到溢出来,她就像和夫君一同回娘家的妻子,她直至困意彻底带走了她的神智。 陆誉听着身旁传来了轻柔均匀的呼吸声,云挽闭着眼睛,她静静倚靠在车厢上,夜明珠照着她的脸颊,眉心的朱砂痣愈发的鲜红。 云挽睡得很乖。 那日醒来,云挽也是这般乖乖窝在他的怀中睡得香甜。 想到这里,陆誉收回深邃的目光,看着手中仍然在第一页的书籍,在心中默念了几句经文。 君子应当清心寡欲。 他压下心底的欲望,抬眸却同一双小黑豆眼睛对上。 --- 云挽不知睡了多久,直至一缕阳光照在她的眼眸上,晃得她睁开了朦胧的眼睛。 当视线逐渐聚拢,云挽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陆誉手持书册,倚靠在靠垫上,小宝撅着小屁股趴在陆誉的身上,粉嘟嘟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嗦着手指睡得香甜,身上还盖着一张薄毯。 云挽心中满是怅然,正欲回忆小宝出生时的样子,突然一道目光射向她。 陆誉面色冷淡望着她。 云挽一惊,她赶忙掀开小宝身上的薄被,小声道歉道:“他现在会到处爬了,方才可是惊扰了世子?” 陆誉正欲说话。 小家伙忽然哼唧唧醒来,嘟着小嘴,眉头紧蹙。 云挽暗叫不好,快速抱起小宝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水流瞬间浸湿了她的手指处的尿布,顺着手指的缝隙浸湿了陆誉身上的衣袍。 陆誉的脸色瞬间阴沉。 云挽想到兰亭轩的侍女们讲起陆誉洁癖的故事,她赶忙放下咯咯笑的小没良心,用手绢擦陆誉的衣袍,“对不起,对不起,可要我帮你更衣?” 陆誉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眼眸却一直望着云挽的被阳光照耀的发丝,感受着她如柔荑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胸膛。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病了。 他应该怒不可遏地让她滚下车,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更换一身更为整洁的衣袍。 而非像窃贼一般,偷偷地放纵欲望,这并非君子所为。 “世子,可要更衣?” 云挽见陆誉没有声响,生怕惹他讨厌,抬眸再次问道。 陆誉好似并不在意,脸色依旧冷淡,应道:“好,服侍我更衣。” 马车中放好了陆誉所需的物件,他的衣袍也被放置在其中一处长塌下。 云挽寻到一件墨蓝色衣衫,她已然在姚姑姑的手下练习了千百次,轻柔地帮陆誉更换衣袍,熟练而精干。 陆誉垂眸指着位于左侧锁骨下盘扣,说道:“这里还有些不整齐。” 既然不满意,那就改。 云挽凑上前去,眼睛仔细地看着扣子的位置,检查了两遍发现没有问题,“世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说罢,云挽抬眸却看到了陆誉深邃的眼眸正定定地望着她。 她才惊觉,她几乎快贴在了陆誉的脖颈处。 云挽脸色泛红,往后退了退。 陆誉掩下眼底的情绪,面色如常道:“没有不妥,你已经调整好了。” 此时,车厢内陷入了寂静。 “啊—啊—” 云挽猛然想起还有一个小家伙没有管,她探头看着躺在摇篮床中的小宝,脸上写满了委屈。 她心疼的赶忙抱起胖宝宝,哄着换上干净整洁的小衣服。 小宝仿若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葡萄般的眼睛中含着泪水,手指紧紧揪着她的衣衫,小嘴巴咂着委屈的嘤嘤叫唤。 云挽背对着陆誉,自然的拿起小宝的薄被盖在她的肩颈上,挡住了泄露的春光,她轻轻哄着孩子,感受着他哼唧的声音,轻哼着西北的儿歌。 香甜的味道窜进了陆誉的鼻腔中,温柔的哼唱声仿若来自远古的吟唱,他眼眸望着仍在第一页的书,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书页。 直至云挽把熟睡的孩子放在摇篮中,陆誉放下书册,过了良久,他轻叹了一声。 “我可是打扰了世子了?” 云挽还是有些害怕陆誉,他失忆之后仿若变了一个人,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些恼怒。 陆誉摇了摇头,“没有打扰,只不过觉得这本书不好,需要让鲁言再买本新书”,说罢,他敲了敲车厢,吩咐给了鲁言。 云挽的眼眸却突然闪过一道光茫,她鼓起勇气赶忙说道:“可以...可以给我也买两本吗?” 陆誉微微蹙眉,但转念一想,云挽虽识字不多,但好学却是极好的。 “你需要什么?” “有医书吗?能不能再给我买一本说文解字。” 云挽想了许久,既然陆誉得了失忆之症,她又没有办法带他寻医问药,但若是能从医书中学些知识,总能寻到解决的办法。 平日在侯府总是寻不到机会却买书,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陆誉疑惑道:“你要医书干什么?” 云挽垂眸敛眸,掩饰着眼底的慌张,小声说道:“小宝...总要长大,我害怕他病了,多懂些总是好的。” 陆誉没有多问便吩咐给了鲁言。 当云挽真正拿到书册的那一刻,轻嗅着书籍自带的墨香,眼眸中满是欢喜,小声笑道:“谢谢世子。” 陆誉轻嗯了一声,过了良久,他又说了一句:“若是有不识的字,可以问我。” 云挽却如珍宝般把书收起来,笑眯眯说道:“不会麻烦世子的,晚上我去问圆圆。” “哦。” 陆誉冷冷地说道。 云挽已然顾不得陆誉,心中已然飞到了后面的车厢中,她想问问圆圆这些不认识的字究竟是什么。 傍晚时分,车队停在了官道上的一处客舍。 因为掌管西北府的重臣勾结匪患,陆誉只得带着皇帝的圣旨隐藏身份前往西北缉拿回京。 这个车队仿若是富裕人家出行一般。 在住宿的时候,老板转头看了看抱着孩子的云挽,又望向她身前的冷面公子,笑着谄媚道:“这位夫人和公子是要一间房吗?” 陆誉正欲说话,云挽已然摇头说道:“不...不要,给我再开一间。” 第16章 陆誉脸色微沉没有说话。 云挽却没有察觉到陆誉的情绪,她脸上写满了兴奋,转身就把装着书册的包袱递给了圆圆。 “今夜定要同我仔细研究一番,这里面许多字,我都不太明白是何意。” 圆圆余光看着冷淡的世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脖子缩成小鸭子一般,跟着云挽离开了此处。 -- 夜色正浓。 厢房内烛火微微跳动,两个姑娘趴在圆桌上,蹙着眉头看着晦涩难懂的书籍。 云挽认真地翻着《说文解字》,圆圆握着炭笔不停地翻动着手中的《医经》,两人眼睛困顿都快睁不开了。 突然,圆圆惊呼一声,“姑娘,你看这里有写如何治失忆之症。”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8节 云挽困意瞬间消散,她赶忙凑上前去。 — 人乃三魂七魄汇聚而成,失忆之症又名失魂之症,欲治此症,唯有四法可医。 一、撞击病患头部,以毒攻毒乃有奇效。 二、令病者深居于熟识之境,*吃相熟之物 三、民间失魂之症,可取其发及足爪甲,以其旧衣包之,于每月十五子时唤其姓名。 四、可用冰片、薄荷等芳香药物嗅鼻通窍。 — 云挽眼波流转,止不住的笑意从唇角泄出,她捧着书册仿若珍宝般仔细地收起来。 圆圆揉着云挽的肩膀,“姑娘可以给世子做个荷包,我寻个医馆买些薄荷冰片这些芳香的药物。” “至于“熟识之境”,我们本就是再前往西北的路上,倒也不必担忧。” “至于其他两个,还需要姑娘想想法子。” 圆圆探头看了看屋外,小声凑在云挽耳边说道:“姑娘可发现,世子方才好像有些恼了。” 云挽突然转身望向圆圆,疑虑道:“为何?” “大抵是不想一个人住吧。” 云挽愣在了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医经》的封面,她不停地回忆方才同陆誉说话的过程。 转瞬即逝的光茫突然在云挽的记忆里炸开,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为什么要怕陆誉呢?他是她的夫君,是小宝的爹爹。 现在只有她还守着他们之间的回忆,若是她都不向他迈出第一步,那何谈他们的未来。 突然,窗外响起一阵旱天雷,轰隆隆的声音在云挽的耳边炸开。 “真像那天。” 云挽眼中满是回忆,小声低喃道。 圆圆轻声问道:“姑娘,你说什么?” 云挽抿着嘴角,摇了摇头,“没什么”,她转身从床榻上抱起一个枕头,笑着说道:“圆圆,今晚小宝就拜托你了。” 还是一样的雷声,还是一样的抱着枕头的云挽,还是一样在房间中的陆誉。 云挽站在乌木隔扇门前,手指轻轻敲击,记忆却已顺着雷声,回到两年前。 ----- 两年前,西北 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耀眼的闪电突然划过天空,把昏暗的屋内瞬间照亮,随即噼噼啪啪的雨滴砸向地面。 云挽被吓得颤抖,委屈地缩在床角,又想起邻居婶娘的话。 白天,邻居婶娘闲聊问道:“丫头,你和你家那口子什么时候要孩子?” 她怔了一下,睁大眼眸问道:“要孩子?可是...我们分房睡。” 邻居婶娘放下手中的野菜,惊呼道:“这男人莫不是在外面偷吃了?妹子,你们要睡在一个炕头,生个娃娃,感情才会更好,要不然他定会找外面的狐狸精。” 随后,邻居婶娘絮絮叨叨给她讲了一下午,她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便是——陆誉不想和她生娃娃,慢慢就不喜欢她了。 云挽不敢多想,但又控制不住脑子在想。 直至,雷暴声再次响起,她心中的委屈再难克制,哭着抱着枕头拍打着陆誉的房门。 还不等她敲响第三下的时候,门里那人已然急迫打开了房门。 还不等陆誉问话,她抽泣扑进他的怀中,哭得沙哑道:“你不和我生娃娃,是不是讨厌我?” 陆誉顿了一下,搂着她的发丝:“怎么突然胡思乱想?” “我记得我们的亲事在县衙备案前,你已经问过我了。” 陆誉拿起毛巾擦拭着她的发丝,笑着说道。 “我们走到县衙前,你慌张地问,‘你真的要和我成亲吗?’,其实我是有些生气的,但一想到挽挽的爹爹刚去世,只剩下我一个人可以依靠,总是想着多确认一些,便愈发心疼。” “我没有说话牵着挽挽离开县衙门口,小姑娘吓得话也不敢说,也不敢多问。走到没人的小巷子,我只想让挽挽知晓我的心意。” “结果被我亲吻的时候,挽挽瞳眸睁得巨大,脸颊瞬间染上了一抹晚霞般的红,连呼吸和闭眼都忘记了。” 陆誉声音低沉,云挽思绪也回到了那日。 那时,陆誉低沉沙哑的轻笑,却勾得她心痒痒。 他说:“挽挽,闭眼。” 他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鼻尖,激烈而又炽热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仿若蜜糖一样甜的人心荡漾。 这个吻与陆誉惯常的清冷不同,他的唇齿抵在她的唇瓣厮磨的瞬间,仿若有一头脱困的野兽向她袭来。 炽热浓烈,汹涌澎湃。 她微微启唇尝试着呼吸,陆誉松开了他的唇齿,抵着额头蹭了蹭她。 在她红着脸以为要结束时。 陆誉骨节分明的大掌用力一揽,使得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紧贴着他的身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喘着气趴在陆誉的胸膛,脸颊绯红发烫,心扑通扑通在胸腔狂跳。 就像现在这个雷雨天,她仍然趴在陆誉的胸膛一样。 陆誉再次复述着当时的誓言:“你再问我多少次,我都只有一个答案。我心悦你,爱你,想护着你,想成为你的夫君,我们一起在云县踏踏实实过日子,一起变老,以后再一起埋葬。” 云挽想着邻居婶娘的话,眼眶红红,“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生娃娃?” 陆誉抚着她的发丝,垂眸沉声道:“我连自己的前尘往事都不记得,我怕挽挽后悔,” 云挽不懂陆誉话语中的沉寂,但她却能确定自己的心,她涨红着脸把陆誉扑在炕沿,“我很欢喜的,不会后悔敲响阿誉的门...也不会后悔和阿誉成亲。” 是啊,不会后悔敲响阿誉的门。 云挽再次站在陆誉的门前,敲响了他的房门。 这次没有人快速地给她开门,只有那人沉声问道:“谁?” “我是云挽。” 云挽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心脏咚咚的跳动着,她已然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陆誉。 吱呀一声,不是陆誉,而是他的贴身侍卫鲁言打开了房门。 陆誉端坐在远处的圆桌前,他披着淡蓝色长袍,身着白色寝衣,手持一本书册,见她进来还抱着枕头,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挽抿着嘴角,小声说道:“我...你不是让我初一十五来寻你吗?” 陆誉微微蹙眉,似是不记得这件事。 云挽小声补充道,“你喝醉那夜说的。” 原来他那夜还说了这样的话,陆誉的手指紧攥着书册,垂眸故作坦然道:“今日是初五。” “可是我想你了。” 云挽的嗓音温柔婉转,话语之中还带着几分软糯的留恋。 陆誉所有的思绪瞬间被这句话冲击成齑粉,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云挽歪着头看着陆誉等着他的回应,却没有想到,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有让她离去,也没有让她留下。 陆誉看书的样子就像皎月下的一株青竹,烛光如水般流淌在他身上,晃动的烛影在纸页间交织,勾勒出一幅宁静悠远的画卷 云挽慢慢把手中的枕头放在小几案上,拿起烛火下的银针将灯芯向上挑起,一瞬之间,屋内便亮了几分。 “你...你要是不愿我来,我便回去了。” 陆誉还没有说话,云挽转身就要离开屋内,她走得缓慢,注意力却全都在身后。 一步,两步,三步... 听着鲁言吱呀一声打开房门,云挽一只脚已然迈出房门,身后突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云挽...” 云挽嘴角难掩笑意,眼中满是欣喜地快速回眸,“你...” “拿走你的枕头。” 陆誉没有抬眸,只听云挽脚步急促地踏进屋内,似是抱走了枕头,快急匆匆地走远。 大抵是生气了吧。 陆誉翻开了手边的一本书册,熟练地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赫然写着: 【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 他垂眸轻叹一声,下意识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处露出自嘲一笑。 突然,门口传来了吱呀一声,还不等他回眸望去,一道香甜的味道已然窜进了他的鼻腔。 “我不走...我给世子更衣。” 云挽涨红着脸,手指微颤着攥着陆誉身披着淡蓝色长袍的衣袖,睫毛仿若蝶翼不停地在震颤。 陆誉合起那页书,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云挽的湿漉漉眼眸,似是要把她坠入深渊一般。 他说:“你别后悔。” 云挽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双脚突然离地,陆誉宽厚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把她横抱在胸前,男人胸膛炙热的温度传导在她的躯干。 他还是不忍心赶她走。 她的耳朵已然红到滴血,蜷缩在他的怀中,小声说道:“我很欢喜的,不会后悔。” 床帐缓缓落下,激烈的火花在两人的眼眸中点燃,云挽眉间的红痣在床浪中不停的晃动着。 姚姑姑在的时候,总是让她背对着陆誉,也不许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仿若野□□pei一般。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19节 现在她终于能看清陆誉的脸庞。 在昏暗的环境下,他平日的清冷和淡漠的面具逐渐破裂,剑眉星目布满了欲色,喉结上下滚动,左眼下的小痣非外勾人。 陆誉深邃漆黑的眼眸中全是她的身影,云挽眼窝泛起的泪水顺着鬓角缓缓流下,他修长的手指勾起她鬓角发丝。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抹磁性说道:“怎么哭了,不是如你的愿了吗?” 云挽噙着泪水,摇了摇头,她伸手勾起陆誉的脖子,正欲亲吻上他的唇角时。 他却偏开了头。 她瞳眸一颤,声音沙哑地唤道:“...世子...” 云挽心中瞬间酸涩瞬间溢出,她垂眸看着陆誉如雕刻般的下颌线,掩饰着眼底的苦涩。 陆誉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动作愈发的快,她紧紧扣着他的臂膀,也不得再思考任何事情。 温热的氛围充斥着整间卧房,木床吱呀的声音响彻了整夜,直至天边微亮,云挽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此时,帷帐满是溢出的香甜味道,陆誉侧卧,看着云挽的身上布满了红痕,脸上还带着一抹泪痕,她娇柔的轻呼声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他克制了多年的欲望,在这一夜彻底失控了。 陆誉思索了一夜,没有入眠。 罢了,不过是个通房而已。 ------ 第二日,车队正式从京郊小县驶入了前往西北的官道。 经历了□□好,云挽觉得她同陆誉的关系似是更近了,她也不再拘谨。 因为陆誉就算再失忆,底色已然是她的阿誉。 她看着陆誉桌面上的小砚台的墨汁逐渐变少,她轻轻拿起墨锭开始研磨,熟练的手法使得正在批办公文的陆誉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笔。 阳光洒在云挽的头顶上,娇媚的脸上写满了认真,她静静研磨的样子仿若出神入化的美人图。 陆誉放下手中的笔,说道:“你虽识字不多,研墨却是个有天赋的,墨色层次皆得我心。” “因为是夫君教的啊。” 云挽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让车厢内瞬间坠入寂静。 第17章 云挽手指轻轻触碰着细腻光滑的墨锭,记忆却飞回到了西北云县的书坊内。 在石砖铺成的街巷中,紧挨着书院的尽头,杏花树下铺子便是陆誉寻遍全城找到的铺子。 她识字不多,阿誉却从不嫌弃。 他总爱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执笔临帖,宽厚的手掌中的薄茧不仅摩挲着她的手背,还勾着她的心痒痒的,墨香四溢却满是欢喜。 他教她识字临帖,教她如何研磨出细腻温润的墨汁,教她如何画出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 那时,她坐在他的身旁绣着即将出生孩子的襁褓,看着他翻动着《说文解字》寻着孩子的名字。 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忽然感受到车厢内的寂静,云挽心中忽然咯噔一下,仿若有一股冰泉浸入心脏。 她下意识抬眸,看着陆誉冷硬的侧脸,才发觉他已然许久没有说话了。 她好像...说错话了。 云挽抿着唇角,眼眶却逐渐泛红,心中升起一抹隐隐的担忧。 陆誉的心中的确泛起了一抹波澜,同床共枕之人满心欢喜说出别人的名字,的确是怎么都难以接受的。 他下意识抬眸望向云挽时,在看到她的刹那,心中的不悦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怜惜。 此时,云挽一双眸子满是湿润,湿漉漉的桃花眼中满是令人怜惜的苦楚,在察觉到他望向她的瞬间,她声音颤抖又带着一抹哽咽,“对不起。” 云挽不会说什么好听话,解释的话到嘴边只有一句道歉。 陆誉垂眸回到纸面,声音冷淡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当初本就是我唐突了你。” “我...” 云挽心中的波涛愈发翻涌,她不知该说什么,陆誉也没有再说话,车厢内瞬间陷入了寂静。 过了许久,陆誉手中的笔墨已然洇湿了几张宣纸,云挽的声音打破了凝固如冰的寂静。 她说:“能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欢喜了。” “西北的沙土地中埋葬了我所有的家人,我除了孩子,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你...你不可以...不要我。” “不可以...扔下我...一个人。” 云挽的声音颤抖又带着无助的孤苦,泪珠无意识的顺着脸颊流淌,粉嫩的双颊上满是泪痕。 陆誉第一次直面这般热烈的情绪,原来云挽竟这般依赖他。 云挽却是在诉说着对阿誉的思念和眷恋,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瞬间崩溃,一双眸子不停地流着泪水, 忽然,云挽朦胧的泪眼前,出现了一张锦帕。 她抬眸望去,只见陆誉依旧端坐,神色淡淡,眼眸却闪过一抹不自在,“莫要再哭了。” 陆誉见云挽楞在原地,他垂眸再次说道:“不会丢下你的。” 云挽的眼眸微颤,她快速接过陆誉手中的锦帕。 这帕子贴身而放,上面还带着陆誉温热的体温,在擦拭着泪珠时,云挽嗅到了一抹淡淡的沉香味。 她不愿还回去,擦拭眼泪的动作愈发的慢。 陆誉在桌面下的手掌却微微张开,指尖轻轻触碰着,回味着方才云挽指尖快速掠过他手心的刹那。 他的心脏仿若被小狸奴的爪子轻轻钩过一般,酥酥麻麻。 一路上,两人的相处愈发和谐,但却在愈发靠近西北时,陆誉再次听到了云挽夫君的故事。 几天后,在车队经过地处秦州的官道,行至一处拢山山脚下,突然刮起了卷着沙尘的狂风。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躲避在附近的一处庙宇中,主持为人热心,给他们寻了些厢房暂住。 此处房间虽小,却胜在干净整洁,庙宇中淡淡香火味使人非外踏实。 云挽一进门,赶忙掀开胖宝宝身上的披帛,抖了抖身上的沙尘,笑眯眯看着睡得正酣的小家伙。 她缓缓把小宝放在软榻上,转头看着正端坐在圆凳上的陆誉。 他的神色淡淡,眼眸却透出一抹嫌弃,端正高贵的世子爷,在京城从未遇过这般恶劣的天气。 他能维持当下的体面,已然是规矩和仪态战胜了洁癖。 云挽快步走过去,眼眸中满是笑意,温柔地脱下他身上的外袍:“越靠近西北,沙尘便愈发的大,还望世子不要介意,到了西北府便会好些。” 云挽声音娇柔,指尖划过衣袍上沙沙作响,白玉扣纤细如葱的手指轻柔解开。 陆誉看着云挽面颊上满是柔和,心中的一抹不适也被她的柔和化为了虚无。 突然,门外突然传来了轻缓的叩门声。 陆誉站在云挽的身前,沉声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主持让我帮忙给客人送些热水来。” 云挽转头看着陆誉,看着他颔首同意后,匆匆前往打开了房门。 “婶子,我来帮你拿吧。” 昏暗的夜色下,一位年迈的婶子拎着一桶热水,云挽心中满是不忍,赶忙说道。 “云...云丫头?” 婶子突然抬头,眼眸中满是诧异,惊呼道。 云挽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再次见到月姨,她捂着嘴,眼泪瞬间流淌。 她手指颤抖着,轻触着月姨的手臂,“月姨,你怎么在这里?怎么才半年多未见,你怎么就...成这般,你的外孙女小妞妞呢?” 云挽从西北到京城,遇见了许多的人,月姨便是在她孤苦无助时,把她和小宝收留回家的一位农户妇女。 明明分别的时候,月姨的发丝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银丝,现在的乌黑的发丝已然全部花白,脸上也满是沧桑和麻木。 月姨嗓音沙哑说道:“都是个没福气的,小妞妞也随她娘去了,也不用受这世间的苦了。” 云挽眼泪一直在流淌,那孩子还在她的怀中吸过她的乳汁,小小瘦瘦,眼睛却分外的大。 “不用担心姨,你可寻到你的相公了吗?小宝可还好?” 此时,陆誉闻声而来。 月姨看着他的样貌,眼眸睁得巨大,颤抖惊呼道:“丫头,这位公子就是你的相公吗?小宝同他生得真像。” 云挽握着月姨苍老干枯的手,话还未说,眼泪就先留了下来。 她望向陆誉,张了张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哽咽了许久,沙哑说道:“不...他不是夫君,他是我的主子。” 云挽含着泪望向陆誉,声音细弱道:“我能请月姨喝杯茶吗?” 陆誉颔首,淡淡问道:“你是怎么同这位婶子认识的?” 云挽垂眸道:“我从西北去京城的时候,曾经被月姨收留过一段时间。” 陆誉径直向前坐在圆桌处,看着云挽诧异的眼神,他转动着手中的扳指,淡淡道:“不用管我,我只是想听听,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月姨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公子,垂眸讲述着几个月前的事情。 “有天雨夜,云丫头哭着敲响了俺家的大门,说孩子病得快死了。俺看着她一个女娃娃要从那么远的西北去京城寻她夫君,我赶快让她进来,唤了村中的郎中给小宝扎了几针,在家养着。” “那时候,俺家老头子和闺女刚去没多久,只剩下俺和小外孙女相依为命,谁能想到,俺家孽子一听他爹死了,非要抢走宅子。” “云丫头红着眼睛报了官,说了一堆大原律例,才保下宅子,可惜小妞妞也病死了,俺彻底被孽子赶走,宅子也被夺走,幸好庙里的师傅收留了我。” 月姨讲着讲着又开始落泪:“不说了,俺就在这里活剩下的后半辈子,云丫头,你要好好的。”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0节 直至送走月姨,云挽眼眶泛红坐在圆凳前,心中翻涌的情绪久久都没有平复。 “你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罪来京城?就是为了寻你那不知所踪、抛妻弃子的夫君?” 陆誉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响起。 云挽眼神空洞地说道:“我爹爹死后,家中的宅子被叔叔抢走,若非...” “若非他帮我夺回来,我也和月姨一样流落街头。当孩子满月之后,他突然失踪了,村中人都说他死了,我叔叔借此机会夺走了我的宅子,还把我的书坊给烧了。” 云挽没有指明,陆誉也猜到了她说的“他”是谁。 陆誉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继续问道:“你识字不多,怎么会懂朝中律例?” “因为...他给我讲过,他是个...” “好了,不要再说了。” 陆誉凌厉的声音打断了云挽的话语。 云挽疑惑地回眸望去,看着陆誉甩袖离开的背影,明明是他要问的,现在回答了又不满意。 陆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不想再知道云挽和她前夫有多么深情的故事。 前几日,枕边乌黑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樱桃唇唤出的全是他的称谓,只是短短几日,她的话语中便全是怀念那不知所踪的男人。 到底是他多嘴询问。 “夜色不早了...我侍奉世子沐足可好?” 云挽怯生生的声音响起,陆誉垂眸看着她捧着水盆,眼眶还泛着红晕。 陆誉心头一软,顿了顿说道:“好。” 云挽的唇角瞬间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这热水的水汽熏得她眼眶泛红,终于可以放下水盆了。 她想,大抵还是失忆的错,她视线瞟过月姨刚才拎来的水桶,脑海中瞬间想起一个点子。 《医经》中写着失魂之症恢复记忆的第三条,剪手足指甲,捧着他的旧衣在子时唤他的名字。 云挽坐在小凳上,柔软的手指轻触着他的双脚,在接触到温水的刹那,舟车劳顿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她鬓角的发丝微微晃动,用身旁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剪子,仰着头小心翼翼说道:“可以帮世子修甲吗” 她声音微颤,眼眸泛着光却又带着一抹小心翼翼。 陆誉不忍拒绝,颔首道:“好。” 云挽心中的小人已然开始了欢呼,她低着头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眉眼弯弯小心翼翼修剪着陆誉的手足指甲。 紧张激动充盈着她的心脏,手指微微颤抖。 忽然烛火跳动,她小声惊呼道:“好痛。” 终于还是激动到不小心剪到了自己。 陆誉眉宇微蹙正欲查看,云挽已然红着眼眶把小剪子放到了荷包中。利落地收拾好了水桶。 她小声道:“那...我便抱着小宝走了。” 陆誉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是他方才的话重了些,现在让云挽这般小心,可怜的仿若被丢出家门的鸟雀。 但他的矜贵和傲气却不允许让他低头。 云挽却是在思索,手足的指甲已经剪好了,到底该怎么留下来,又如何在子时呼唤陆誉。 她抱着小宝在踏出房门时,还想不到办法,她不甘心还差最后一步。 云挽倏然回头,握着手中的荷包,鼓起勇气转身唤道:“陆誉。” 陆誉蹙眉仰头,却看着云挽抱着孩子站在门外在看着他,眼眶红红满是委屈。 听着云挽轻柔眷恋的呼唤声,心脏仿若瞬间被箭矢击中。 陆誉突然觉得小姑娘受了委屈,哄哄她也无妨。 他招了招手,唤道:“过来。” 第18章 云挽眼眸瞬间闪过一抹欣喜的光,她抱着小宝正欲踏进房门的时候。 陆誉沉声说道:“让圆圆把孩子抱走。” 云挽的脸颊瞬间泛红,她站在门外踌躇不决,先前走了两步,又向后走了两步。 “这里是佛门之地,我们做...那件事会不会不太好?” 看着陆誉清冷的眼眸正定定的望着她,她小声解释道。 陆誉被云挽逗笑,轻笑道:“姚姑姑不是还教过你暖床吗?” 云挽的脸颊瞬间爆红,她把熟睡的小宝递给圆圆,同手同脚尴尬地走到陆誉的面前。 若是能回到方才,她一定不会多言,人的脑子里怎么会只有欢愉之事,还平白惹了笑话。 云挽浑身涨红的就像做熟的虾子一样,她脱下外袍,身着白色里衣缩在柔软舒适的锦被中。 这古朴陈旧的木床虽是庙中的物件,但床榻的锦被却是从京城带来的物件,柔软舒适得使人发困。 云挽紧攥着手中的荷包,想着藏在荷包的指甲,脑海中强行让自己沉沉睡去,但意志却难抵身体的疲惫。 烛火照在残破的小圆桌上跳动着,陆誉身披外袍执执笔批办着手中的文书。 一道均匀的呼吸声从床榻处传来,他执笔的手顿了顿,转头看着云挽娇小的身躯已然蜷缩在锦被中熟睡。 陆誉的心中不由得安定了几分,唇角不自觉流露处一抹笑意。 云挽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听着身边传来了簌簌作响的声音。 她紧攥着手中的荷包,眼睛都没有睁开,小声嘟囔道:“还没有暖热,我不能走,还要给世子暖热。” “不走,已经到子时了,总该让我也睡下吧。” 陆誉看着云挽温和的睡颜,轻轻横抱起云挽把她往里放了放,熄灯躺进了她早已暖热的被窝。 睡得迷糊的云挽听着仿若天外传来的声音,脑海中瞬间捕捉到“子时”这个词汇。 陆誉刚合上双眸,就听到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声低声的呼喊。 “陆誉?” “嗯,何事?” “陆誉。” “嗯。” “陆誉。” “嗯。” “我心悦你,爱你。” 陆誉的心脏瞬间被攻城略地一般侵占,他瞬间睁开双眸,喉结滚了滚,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微微俯身向前,却再次听到了云挽均匀的呼吸声。 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在洒进屋内的月光下,陆誉却看到了云挽紧攥在手中,捧在心口处的荷包。 他自知君子不可为小人之事,但荷包中微微微露出的布料却是分外眼熟。 他轻轻打开着荷包,看到里面装的竟是他递给她的锦帕。 陆誉冷冷的面容瞬间泛起了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他轻柔地再次把荷包塞到云挽的手中。 原来云挽竟是这么心悦他,不仅睡梦中难掩情绪,连赠与她的锦帕都贴身而放。 陆誉从未被这般热烈的依靠过,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像毛头小子。 他听着云挽的轻柔的呼吸声,竟一夜未眠。 第二日马车上,云挽偏着头看着陆誉,小声唤了一声:“世子?” 陆誉微微抬眸:“何事?” 昨夜她睡得太早,好似晚上也攥着陆誉的旧物和手足指甲,在子时唤了好几声他的名字。 为了验证《医经》所写的法子是否奏效,她只得小心翼翼试探道。 “世子以前可去过西北?” 陆誉翻动着手中的书册,淡淡应道:“没有,但是我父亲之前镇守西南,幼时曾经经过西北。” 云挽泄了气,还是没有回复记忆,但陆誉仿若换了个人,竟然能同她说这么多的话,心情似乎也很不错。 她揉着太阳穴思考着,《医经》大抵还是有用的。 中午用膳时,云挽和圆圆凑在一起开始讨论着接下来的计划。 “第一条,撞头大抵行不通,我总不能随意的撞世子的头。” “第二条,去熟悉的地方,很快就要到西北,也不着急。” “第三天,已经试过了勉强可能有用。” 圆圆小声说道:“那就只剩第四条,绣个荷包,薄荷冰片之类的药材我已经买好了,就差你的荷包了。” 云挽当机立断要了些布料开始绣。 坐在车厢内,陆誉看着云挽今日似是安静了许多,手中捏着好几块布子也不知在干什么。 倏然,她翻找出一块青色料子,眉眼弯弯笑着说道:“世子喜欢这块料子吗?给你绣个荷包可好?你喜欢竹子兰花的花样吗?” “随你。” 原来不是给孩子,是给他绣荷包。 云挽想到了之前给阿誉绣的荷包,也是一块青色料子,上面绣着翠竹和兰草。 既然要绣,那便绣个一模一样。 兴许陆誉看到眼熟的物件,也能想起丢失的记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1节 云挽欢喜的开始绣着荷包,陆誉也看着逐渐成型的荷包,心中也隐隐生出了一抹期待。 当他们在路上又走了几日,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十五。 每逢初一、十五要去侍奉世子。 虽然这一路上,云挽总是同陆誉在一起,但到了十五还是心中还是悸动。 她给小宝喂完奶,安顿好他入睡后,她拿着荷包轻轻敲响了陆誉的房门。 “进。” 门里的人没有再问,似是料到了她是谁。 云挽心口的欢喜都溢出心脏,顺着浑身的每一处肌肤蔓延着,嘴角也难掩笑意。 她轻轻推门而入,却没有在圆桌上看到熟悉的身影。 云挽转头张望着,却听到了床榻处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挽挽,过来。” 她没有回头,却浑身微颤,眼眶瞬间充盈泪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砸向地面。 真的是好熟悉的称呼。 他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她“挽挽”了。 她甚至都不敢想,阿誉会不会是恢复记忆了,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总会难掩失落。 “怎么还站在那里。” 陆誉的声音再次响起,云挽吸了吸鼻子,循声而望,在看到他坐在床边的样子,心中的情绪再次翻滚。 他身着白色寝衣静静地倚靠在床边的软枕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册,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就像云挽记忆中的样子一样。 在西北的土炕上,他也是这般等着她入眠。 云挽难忍心中激动的情绪,快速地扑进陆誉的怀中,在触碰到他温热的身躯,眼泪瞬间滴落砸到了他的心口上。 陆誉臂膀僵硬,也不知干些什么。 毕竟从未有过姑娘,像蝴蝶一样扑进他的怀中,她的身体娇软却又带着丝丝香甜的味道。 陆誉缓了缓神,轻轻放下臂膀,僵硬地轻抚着云挽的后背。 “怎么哭了?” 云挽仰起头,伸手轻触着陆誉脸庞,盈盈眼眸中满是欢喜:“能不能再唤我一声。” 原来是喜欢他唤她的昵称。 陆誉便依了云挽的请求,淡淡唤道:“挽挽,挽挽...” 云挽眼眸愈发的红,她静静地凝望着陆誉的容颜,看着他的薄唇轻启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紧攥着陆誉的寝衣,鼓足了勇气,凑在他的唇瓣处蜻蜓点水般吻了上去。 这一次,陆誉没有躲开。 他宽厚的大掌箍着云挽盈盈一握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已然不知是谁的心脏怦怦跳动。 云挽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忽然扑在她的脸颊上,唇齿上瞬间被侵略性的气息侵占,柔软的唇瓣在她的红唇上攻城略地。 这吻似是要抽走云挽的魂,她的腰肢变得酸软,浑身也没有了力气。 倏然,陆誉亲吻着云挽,抱着她俯身而上,只听咚的一声,云挽的眼眶瞬间泛红。 陆誉低沉的轻笑一声,手指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抱歉,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云挽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医经》的第一条撞头。 这不就是好时机吗。 云挽却高估了她的力气,低估了陆誉难以推倒了程度。 直至情至深处,娇弱的声音从她的喉咙深处溢出,她看着俯身的陆誉,红着眼睛推搡着说道:“我能不能撞一下你...”的头。 在床榻上,什么情话都是被允许的,只不过是情取罢了。 陆誉当然应允,他收了力气,声*音低沉带着磁性沙哑的笑,“来吧,让你推倒。” 云挽当即使出浑身的力气翻身而上,把陆誉推在身下,咚的一声,陆誉也被撞到了头。 陆誉没有想到云挽当真是要撞他,他也没有收了力气,确实被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 还不等他说话,坐在他腰肢上的云挽却又红了眼睛。 她的眼眸满是担忧:“世子?” “无妨。” 说罢后,云挽泄了气,《医经》果然说的是假的,撞头也没有用。 忽然,身下的热浪却抵在她的大腿上。 云挽这才发现,陆誉的眼神已然比方才还要深邃,而她却完全显露在他的面前。 她瞬间红的仿若煮熟的虾子,脸颊涨得仿若红苹果,她扯过被子就要跑。 陆誉修长的大掌却再次把她捞回到床榻上,帷帐瞬间落下。 客栈的床榻吱呀呀的响了一夜,直至天边泛白才停止。 第二日,云挽撑着酸软的腰肢踏进车厢,却看到了陆誉已然把她绣好的荷包佩戴在腰间。 贪欢一夜却是把这最重要的荷包递给他,却没想到他已然戴好了。 青色荷包上绣着翠竹兰花,在腰间微微晃动。 陆誉淡淡道:“不是给我的吗?怎么看呆了。” 云挽眨了眨眼,笑着说道:“自然是因为世子分外俊朗。” 此时,距离西北还有两旬,距离春节只剩下半月。 车窗外的风景已然逐渐变成了西北戈壁,云挽想着《医经》中,只剩下“第二条,令病者深居于熟识之境,吃相熟之物”还未实施。 她想到了西北府,陆誉应该就能恢复记忆吧? 第19章 除夕当天,车队行驶到了秦州府和西北府交接的小县城。 街道上已然没有开门的客栈,所幸陆誉早已让侍卫前往此处寻了一处院子可以简单落脚休息,顺便过个新年。 听着窗外逐渐响起噼噼啪啪的炮竹声,云挽怀中的小宝却咯咯地笑起声来,他埋在云挽的脖颈处,吐着泡泡小声喊道:“凉...” 云挽晃动着小宝,眼中满是震惊,她声音温柔唤道:“再唤一声,你方才说什么?” 小宝扭了扭小身子,笑眯眯再次喊道:“...凉...” 说罢,他转身勾着陆誉的衣衫,露出仅有的几颗小牙齿,笑得天真道:“弟...” 陆誉正欲说话。 云挽如银铃般的笑声已然在屋内响起,“娘的好儿子,你怎么乱叫世子是弟。” 云挽抱着小宝在屋内晃动,她笑得温柔,眉眼处的红痣分外晃眼,她埋在小宝的胸前哄着他咯咯直笑。 陆誉无奈摇了摇头,继续拿起笔在红纸上写着对联。 云挽的余光看着陆誉不再望向她,她的眼底闪过一抹落寞和庆幸。 由她打断陆誉想说的话,总比他冷冷的说出口要好过得多。 “世子,今日没有什么厨娘,我给你做一顿年夜饭可好?” 陆誉颔首同意。 行至屋外后,云挽轻轻拍着小宝鼓鼓的小肚子,“臭小子,怎么偷偷学会唤娘了,差点让娘哭出声。” “以后不要再唤世子是爹,好吗?” “他若是不欢喜,又怎么会想起我们呢?你可是他念了许久的璋儿。” 云挽想着要做些熟识之物,便参照着去年年夜饭的款式给陆誉做了简单的四道酸辣菜式,还包了一盘羊肉馅的饺子。 陆誉看着不符合世家贵族该用的素净菜色,转头看着云挽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世子可要试试?这都是我最拿手的菜。” 罢了,就依了她。 陆誉夹起一块胡饼,在入口的瞬间,却没由来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他早已吃过许多次。 云挽看着陆誉吃得也比往常多,她小声唤道:“世子觉得好吃吗?以前有吃过类似的菜吗?” “这是我第一次吃西北菜,你做的甚好。” 之后,除夕守夜却是分外难熬,云挽抱着躺在怀中呼呼大睡的儿子,她的眼睛已然睁不开了。 陆誉却手持黑白两子开始对弈,半分没有困顿之意。 忽然,窗外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竹声,陆誉抬眸向外望去,再转头望向云挽时,却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张小小的红封。 他抬眸望去,却发现云挽迷离的眼眸中满是欢喜,盈盈眼眸仿若喝醉般笑着说道:“世子,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陆誉唇角轻勾,摘下手中的扳指,放在云挽的手心中,“我给你的回礼。” 陆誉觉得他的冷漠逐渐在被云挽的浓情蜜意瓦解,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欲望胜过理智的正常人。 他欢喜有人会念着他,想着他,会在睡梦时分唤他。 那他对云挽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陆誉不懂,也不愿懂。 大年初一,车队再次踏上了前往西北府的官道上,云挽看着相熟的道路,心中越发欢喜。 “世子,若是可以的话,可以让我回家看看吗?我想给我爹娘烧些纸钱。” “西北府离我家很近的,马车一个时辰就能到。”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2节 云挽眼眸中满是渴望,陆誉垂眸思索,不忍拒绝,“好...” 陆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咻的一声,一支弓箭瞬间穿透车厢的车门,瞄准的方向,正是陆誉的心脏。 还不等云挽反应过来,马车已然飞速的行驶着,她浑身颤抖着抱着小宝,紧紧揪着陆誉的衣袖,张皇失措道:“世子...” 陆誉手持长剑道:“不哭,有我在。” ——“傻姑娘,不是因为报恩,只是因为心悦你啊。”—— 云挽瞬间回想起当初陆誉差点死掉的日子,她颤抖着握着他的手,“你不可以死,一定要好好活着,不可以流血,不能受伤。” “你要不在了,我要怎么活下去。” 云挽哽咽的声音却使得陆誉的心头猛然震颤,若是对云挽的怜惜和眷恋有阶段的话,此时便是他最愿宠她的时候。 云挽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满心满意都是他。 陆誉想,他一定要好好活着,让云挽日后能有个依靠。 这场袭击结束的很快,皇帝御赐的马车除了车门,其余皆是铁木制成,普通箭矢难以穿透,况且最后一辆马车里全是禁军高手。 之后,车队快速到达西北府后,陆誉手持圣旨以雷霆之势抓走西北的官员时,云挽却在押送的同西北府官员勾结的恶霸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的叔叔,云青田。 云青田的后背佝偻了许多,眉眼浑浊还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他的双手被官兵押在身后,带着脚链慢腾腾地挪动着。 他露着黄牙,颤抖着打哈哈道:“官爷,你们是从哪里来,俺可是良民呐。” 官兵没有理他,重重地扯着他脖子处的铁链,怒斥道:“快些走。” 云青田踉跄着瞬间跪倒在地上,他撑着身体抬眸却意外同云挽对视,他不敢看向云挽身旁的大官。 他的眼眸却闪过一抹精光,他怔了一下,扯着官兵说道:“你看我侄女,她现在是不是攀上大官了,你放了我,我保准让大官放你一马。” 官兵不理他,云挽也不理他。 直至云青田看着他马上就要踏上囚笼后,他狰狞着扭动着身躯,转头高声吼道:“云挽,若非老汉把你那弱不经风的相公杀了,你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哪能攀上京城的高枝?” 陆誉眉宇微蹙,身旁的云挽已然拎着裙子匆匆跑了过去。 云挽瞳孔紧缩,浑身颤抖,揪着他的脖颈处的锁链,声音越来越高道:“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青田扭动着身子,啐了一口痰,面目狰狞道:“你想听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好侄女,你让他们把我放了,我就告诉你。” 云挽转身看了陆誉一眼,当即拔出了官兵身上的长剑,她双手颤抖着持着重剑,抵着云青田的心脏,流着眼泪歇斯底里道:“你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云青田不屑道:“我呸,你个小丫头,还敢威胁俺,俺就不说,你能把俺怎样。” 陆誉看着云挽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他瞥了一眼鲁言。 鲁言当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他大步走过去,手起刀落,只见四根手指整整齐齐地坠落在地。 “啊!!!” 云青田的哀嚎声瞬间响彻整个街巷,还不等他缓过来,鲁言手执长刀贴着他的脖子,声音阴冷道:“你最好把云姑娘想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全讲讲了。” 鲁言轻轻划破云青田的脖子,威胁道:“若是不从,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倏然,一阵尿骚味直窜进众人鼻腔中,云青田抖似筛糠道:“俺犯罪了,是俺趁着你生产之后,叫了一群人,把你的汉子用麻袋蒙头打死扔到河边。” 鲁言再次威胁道:“你的话还没说完。” “俺说,俺说。” “他被打到昏迷的时候,手中还一直攥着给你买的药。” 云挽扔下手中的重剑,含着悲悯的泪水朝着天哈哈大笑,瘦弱的身躯在风雪中微微晃动,仿若在下一刻就要晕倒般。 陆誉快步向前,脱下身上的大氅拢着云挽摇摇欲坠的身躯。 云青田这才彻底看清了京城大官的样貌,他眼睛瞪得巨大,声音颤抖道:“你没死,你没死,你居然还活着。” “不对,不对,他没有你这么凶,你不是他。” 云青田觉得他发现了云挽的秘密,当即大声喧哗道:“云挽啊云挽,你居然找了一个这么像的...替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他的脸颊瞬间红肿。 云挽挣脱开陆誉的怀抱,用尽最大的力气甩了云青田一巴掌,她身体颤抖着,流着泪水哽咽道:“若不是你,我就不会受了这么多罪,你真的该死。” 陆誉看着云挽的呼吸声逐渐加重,激动的情绪席卷着全身,他挥了挥手让人把云青田拖下去。 云挽眼神满是空洞,怔怔地平视着。 若非云清田,她的阿誉也不会失忆。 她也不会千里迢迢从西北前往京城,她的小宝也不会在路上险些命丧黄泉。 她吃了这么多苦,到头来竟是因为云青田。 仔细一想,阿誉失踪之后,村中人突然在传他死了,大抵也是云青田散布的消息,趁机占据了她的老宅,还半夜烧毁了他们的书坊。 她的家彻底被云青田毁了。 云挽一想到陆誉还没有恢复记忆,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淌,苦涩的情绪已然填满了整个心房。 “还在思索这件事吗?” “人已经去了,莫要忧心伤神。” 陆誉处理完西北府剩余的事务,回到房内看着云挽眼眸通红布满血丝,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云挽看着陆誉平安康健的出现在她面前,她鼻头一酸快步扑进陆誉的怀中,“世子,你要平安康健,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什么失忆不失忆,所幸她的阿誉命大,若是真的死在河边,她就再也寻不到他了。 陆誉却以为云挽经过今日一事,专程对他的嘱托。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淡淡道:“无妨,还有几日我们就要返京,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散散心。” 云挽红着眼睛,想到了《医经》中的“第二条,令病者深居于熟识之境”。 她小声祈求道:“能陪我回云县看看吗?给我爹娘烧些纸钱。” 云挽生怕陆誉不同意,恳求道:“这里离我家很近的,云县到西北府马车只要半个时辰。” 陆誉怜惜道:“好,明日我安排好车。” 第二日,鲁言驾车带着陆誉和云挽踏上了云县石头村的路上。 云挽心中惴惴不安,随着距离石头村越来越近,她却生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怯意。 陆誉淡淡说道:“大抵是近乡情更怯,莫要担忧,一切都有我在。” 为了防止遇到石头村嚼舌根的村妇们,云挽他们从村中小路逐渐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他们踩在雪化后泥泞的小路上,不过片刻就走到了老宅的后山上。 “你看,这个是野红果的大树,之前我总是踩着梯子上去摘果子。” 云挽指着红果树,试图唤起陆誉曾经的记忆,但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敛眸转过一片杂草堆后,便看到了父母的坟墓,而在他们的墓前还有一座竖立不久的新坟,木板上写着的姓名,使得陆誉和鲁言怔在了原地。 陆誉之墓。 陆誉的后背隐隐发寒,原来云挽的前夫真的与他同名同姓。 他不愿意看到云挽流着泪水祭拜前夫,在他准备挪开视线时,云挽竟然拔出了木板制成的简易墓碑。 “云姑娘...你这为何?” 自然是因为人还活着,但云挽却不能说出口,她只是小声说道:“没有必要了。” 随后,云挽长跪在爹娘坟前,就像孩童一般小声哭诉着她这一年受过的委屈。 未了,云挽俯身长叩了三个响头。 “丫头,是你吗?” 翠花婶看着后山有人,赶忙匆匆刚上去看,一眼便看到了跪在父母坟前的小姑娘。 绝不会认错,这就是云丫头。 云挽回眸看着翠花婶,她紧握着她的手,哑声问道:“婶子最近可好?身体可好?家中可好?” 翠花婶哽咽道:“好好好,都好。” 当她正欲询问云挽,突然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陆誉,翠花婶眼眸一颤,捂着嘴惊呼道:“陆公子,你还活着。” 云挽赶忙拦住翠花婶,小声反驳道:“不是,他不是。他是我的主子。” 陆誉眉宇微蹙,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会把他认成云挽的前夫。 他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云青田喊出的话语。 “云挽啊云挽,你居然找了一个这么像的替身。” 原来他是替身吗? 陆誉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原来以为云挽的前夫只是与他有五分相似,现在好像不是这般。 几乎每个人都会认错。 上了马车,云挽似是察觉道陆誉情绪不佳,她轻声说道:“你不要介意,翠花婶不是坏人...况且...她眼神不好。” 陆誉故作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云挽以为要回府城,却没想到陆誉还要带着她散心,她眼眸闪着光茫说道:“去云县城吧,那里有我爱吃的酸汤粉,世子可要尝尝?” 其实她不爱吃,却是陆誉之前最爱吃的食物,他一贯爱吃些酸甜的食物。 云挽轻盈地走下马车,脚步急切又带着几分雀跃,朝着酸汤粉铺子奔去。 陆誉则不紧不慢地在铺子附近闲逛,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突然,背后有人拍住了他的肩膀,陆誉眼眸闪过一抹探究,回眸望去。 只见一位留着络腮胡的粗犷男子,惊讶欢喜道:“老弟,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活着就好,好好同云姑娘过日子,可惜你家书坊被人烧了。 “若是闲了,多来兄弟镖局逛逛,我们还等着你教骑射。” 陆誉垂眸淡淡说道:“我不是陆誉。”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3节 镖局大哥哈哈大笑道:“老弟,你怎么还和哥哥开玩笑,我走镖十来年就没有认错过人。” 陆誉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再次说道:“我不是你认识的陆誉。” 镖局大哥啧了一声道:“你再哄骗兄弟就不对了,你看你身上这个荷包,一看便是云姑娘做的,之前你落在我们镖局的荷包,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陆誉手指紧攥道:“不可能,你能让我看看吗?” 镖局大哥当即飞奔到旁边的镖局,取出一个泛黄的荷包递给陆誉。 “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从布料颜色到花样都是一样的。” 正在买酸汤粉的云挽,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她的后背蹿起,她下意识地回眸望去,却看到了镖局大哥在同陆誉交谈。 陆誉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荷包,那荷包与他腰间佩戴着的一模一样,他虽在同镖局大哥交谈,但眼眸满是寒意,目光似利刃冷冷地射向她。 第20章 陆誉生气了。 云挽的心脏仿若被铁锤重击般,她忍受着胸腔中泛着窒息般的痛意,慌张地拎着裙子就往他身边跑。 “不,他不是阿誉。” 看着镖局王大哥对着陆誉称兄道弟的样子,她声音颤抖再次说道:“王大哥,他不是阿誉。” 王雄看着许久未见的云挽,笑得爽朗道:“你们夫妻怎么都在逗我,方才陆兄弟也这么说。” “要不是他之前落在镖局的荷包同他身上这个一模一样,他都不认兄弟。” 云挽的脸色瞬间惨白,嗓音嘶哑道:“不,他真的不是阿誉。” “他...他是我的主子。” 王雄看着云挽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才真正明白原来眼前人真的不是陆誉兄弟。 他挠了挠头道:“真的好像,简直就像一个模子中刻出来...” 云挽看着陆誉阴沉的脸色,那仿若夏日暴雨的前兆,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攥着陆誉的衣袖,却不料却被他狠狠甩开。 委屈的泪水一瞬间就涌了上来,她身体也被吓得微微颤抖,也顾不得周围人的视线,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直至坐在车厢中,陆誉端坐得笔直,眼眸满是冷冽,周身的寒意已然比外面数九隆冬的天气还要寒凉。 车厢内的气压很低,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云挽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的滑落,滴在她微微颤抖的手背上,一张粉嫩的脸颊布满了泪痕,桃花眼中满是委屈。 整整半个时辰的路程,仿若比一年的时间还要漫长。 她几次鼓起勇气想要同陆誉解释,但却抬眸的瞬间,触及到他冰冷的眼眸,她的心脏仿若被闪着寒光的利刃穿透。 她嘴唇翕动着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直至回到西北府,云挽看着陆誉径直起身走出车门时,她下意识抓住了陆誉的衣角,流着泪水红着眼眸,话到嘴边只有,嗫喏的一句,“...世子...” 陆誉没有说话,他的眼眸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如冰般的冷冽。 云挽的心脏仿若被无形的大手捏紧,她微颤垂眸,似是认命般垂下了手指,松开了陆誉的衣袖。 晚上,清冷的月光洒在寂静的小院内。 云挽静静地站在陆誉的房门前,她眼眶红肿,手紧攥着衣角,指尖已然用力而泛白。 委屈苦涩的情绪就像汹涌的波涛,不断地冲击着她心脏深处脆弱的堤坝。 云挽咬着唇角,克制着愈发激动的情绪,仿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小院中,云挽的心跳声愈发急促,仿若擂鼓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胸膛。 突然,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云挽泛红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欢喜。 陆誉是在等她吗? 但是,屋内却是漆黑一片,每一寸黑暗仿若都暗藏着跃跃欲试的猛兽。 云挽门口踌躇片刻,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她也不敢进,只是仿若犯错的学童站在房门口,还不等她开口说话。 随着咚的一道剧烈的响声,房门被人重重关闭。 云挽的心脏猛烈一颤,她瞳眸一缩就要开门离开时,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把她攥在怀中。、 随之,一个强烈如狂风暴雨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男人汲取着她唇中的空气,她呼吸逐渐急促,仿若一条脱水的鱼。 她推搡着男人宽厚的胸膛,却感受到男人死死咬着她的唇角,似是要把她吞入腹中。 “云挽,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陆誉的声音中满是愠怒,紧咬着牙关沙哑说道。 “把我当成你那埋在坟茔中前夫的替身吗?” 云挽喘着气感受着陆誉炙热的身体,想到了云青田的说的话,她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能让她说什么?说你就是阿誉,说你就是我的夫君,说你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 这些话,陆誉一个字都不会信。 云挽无声地垂泪,那泪珠如断了线的丝线,泛红的眼眶里满是难以言说的苦楚。 她声音苦涩又委屈道:“那荷包是给你的。” 陆誉从怀中取出两个别无二致的荷包,“云挽,你连敷衍我都不愿意,两个荷包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说罢,陆誉攥着云挽的手腕,把她扯到铜镜前,看着镜子中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他指着镜子中的自己,狠狠说道:“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你既忘不了旧人,为什么因为我的相貌又来招惹我?” “云挽,回答我,我陆誉是什么轻贱的人吗?” 陆誉的手掌如铁钳般箍住云挽纤细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云挽。 今夜他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 但云挽却在他的怀中微微颤抖,睫毛沾染着泪水,唇角已然被咬得失了血色。 陆誉眼底闪过一抹自嘲,是他说对了吗? “你对我说的温存话语,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也全是在追忆早逝的前夫吧。” “挽挽,你同我说的话,究竟那一句是真的?” 陆誉素日端方的贵族仪态如冰面崩裂,他红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云挽。 云挽听着陆誉自贬的话语,眼泪簌簌地流淌着,她尝试着捂着陆誉的唇,不让他再说,却被他紧紧箍着双手。 她哭着浑身颤抖,哽咽啜泣道:“那些话是说给你,都是你,也只有你。” 陆誉轻嗤一笑,声音沙哑得可怕,“挽挽,你觉得我现在还信吗?” 云挽没有说话,流着泪却吻上了陆誉的唇角。 她的一颗心仿若被千百根针扎透,她不想再听了,只能堵住陆誉的双唇。 陆誉却反手攥着云挽的手腕将人压在柱子上,他占据了主动权,加深了这个吻。 猛烈的吻仿若跌进油锅中的水珠般,当陆誉的舌尖撬开云挽的贝齿,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舌尖漫开,攻城略地般的吻把云挽的呜咽声吞入腹中。 陆誉就像脱笼而出的困兽,禁锢着她瘦弱的身躯,指尖在肌肤轻点着,眼眸中深邃的情欲仿若幽深的寒潭。 随着衣裙和长袍逐渐滑落在地,床帏缓缓落下,摇晃和激烈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陆誉似是疯了。 云挽生理性的泪水不停地流淌,看着男人通红的双眸,她指尖泛白扣着他结实的臂膀,哽咽抽泣道:“陆誉,你慢些。” 陆誉放缓了速度,却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恶。 他深邃如幽潭的眼眸紧紧盯着云挽,他想知道,她到底在唤谁? 未了,看着云挽迷离的双眸,他扣着云挽的双手,在她耳畔旁强调道:“我字承玉。” 云挽盈盈秋水的桃花眼已然染满了情玉,神智迷糊,她已然听不懂陆誉在说什么。 突然,被陆誉紧扣的手腕仿若要被捏碎般,疼痛使得她短暂回神。 “挽挽,唤我承玉。” 云挽的脑海还在处理着陆誉的话,但陆誉盯着她失焦的瞳孔,却以为她还在追忆着早死的前夫 他咬破她的唇角,狠狠说道:“怎么?现在连唤我的名字都这么难吗?” “云挽,你对我当真是无情。” 云挽张了张嘴,才尝试着找回她的声音,但怒火中陆誉的动作却愈发的重,她的唇中溢出娇嫩的声音:“...承玉...” 陆誉手指绕着云挽的青丝,将下颌抵进云挽的颈窝,咬住云挽耳垂,声音沙哑说道:“挽挽,我和你前夫谁更好?” 云挽随着木床在上下晃动着,她已然说不出话来,但陆誉却非要让她说出结论。 随着动作愈发快,她哭道:“...是承玉...” 直至天边泛白, 云挽昏昏沉沉唤了一夜“承玉”,嗓音已然沙哑,陆誉才将将放过她。 那夜之后,陆誉却不常出现在府中,整日在处理西北府的公务,云挽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直至即将启程回京的前一夜, 一听到陆誉回房后,云挽赶忙把温在炉子上的吃食放在食盒中,拎着就前往了他的院落中。 当她满心欢喜的准备敲响房门时,一道凌冽的佩刀出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云姑娘留步,世子爷有令,不见外客。”侍卫道。 看着闪着寒光的佩刀横亘在她的面前,云挽微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可...可是我之前,从没有拦过我。”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4节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再次问道:“我不能进去吗?里面有客人吗?” 侍卫道:“还请云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云挽低头敛眸,一滴泪珠瞬间坠落在地,明明前几日还春宵帐暖,不过几日她便成了他口中的外客。 大抵前几日,他去处理西北府的公务也是在躲着她。 他还在生她的气,还在厌恶她,还在介意他是所谓“替身”的事情。 云挽恍惚地把手中地食盒递过去:“麻烦你交给世子。” 说罢,她踉跄地离开院子。 ----- 屋内,鲁言把酸汤水饺和胡饼从食盒中端出,小心翼翼摆在陆誉的面前。 过了许久,陆誉却没有半分用膳的意思。 陆誉试探问道:“世子,可要用些?” 陆誉神色淡漠没有说话。 “那属下把这些端走?” 陆誉不悦道:“放下。” 鲁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没人能懂世子的心思,不吃饭光看饭也是少见。 陆誉垂眸看着许久没有翻页的书册,眼底却满是翻涌的情绪。 ---- 在回京的路上,他们的行程已然不用再避着众人。 云挽抱着小宝正欲踏上陆誉的马车时,忽然鲁言却拦下了她,指引着后一辆车道:“云姑娘,你的车在那里。” “不...不是这辆车了吗?” 鲁言应道:“世子专程给你安排了一辆车。” 云挽的眼眶泛红,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轻声说道:“好,麻烦你们了。” 一路上,陆誉似是刻意躲着她,她很难见到陆誉一面。 整整半个多月,她心中积攒的情绪已然要把她彻底点燃,她念着他,想见他。 她想,回到侯府就好了。 他们住在一个院子中,他是怎么都避不开她的。 但当马车停在宣平侯府的大门口, 云挽看着侯夫人满脸温和地拉着一个姑娘的手向陆誉介绍着。 那姑娘笑得腼腆含羞,恭敬地向陆誉行礼,陆誉轻声唤她起身时, 直觉的冲动,使得云挽的心咚地一声坠进了万丈深渊,连心脏碎裂的声音都化为虚无。 她好像要彻底失去陆誉了。 第21章 云挽心中泛起酸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也许贵女只是世子的表亲妹妹。 但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云挽又想到回京路上,陆誉冷淡的态度,她的心仿若被无形的大手紧攥着,压着整个胸膛都难以呼吸。 她紧咬着唇角,眼眶不自觉泛红。 她有许多话想要当面问问陆誉,想扑进他的怀中,想亲亲他的唇角,想听他安慰的话。 今日是二月初一,她这次一定要见到陆誉。 她若是再胆怯不敢向陆誉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远。 暮色正浓,云挽刚将小宝哄睡在纱帐内,她焦急地望着陆誉的卧房灯还未点亮。 忽然转头看到了李姑姑拎着灯盏,匆匆前来。 “夫人要见你。” 云挽有些困惑,她张了张嘴也没敢问出为何。 一路上,云挽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姑姑身后,她紧张地攥着衣角,思来想去也不知侯夫人为何唤她。 直至,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响起,侯夫人冷玉般地声音从屋内传来。 “进来跪下。” 那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夹杂着似冰雪般的冷冽。 云挽什么都不懂,只得傻傻跪在侯夫人面前,小声说道:“云挽给夫人请安。” 侯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冷冷道:“姚姑姑才走不久,怎么规矩就全忘了。” “采珠,教教她规矩。” 云挽还未回神,跪在地上的双腿就被人狠狠踩着,她的肩膀被老奴用力地掰着,痛得她下意识惊呼出声,眼泪瞬间充满眼眶。 她紧咬着牙关,啜泣道:“夫人这是为何?” 侯夫人淡漠道:“你可见到了今天那位贵女?” 云挽忍痛流着冷汗,哑声说道:“见到了。” “她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李娉婷.....” 侯夫人顿了顿继续道:“...她也是陛下给世子内定的世子妃,就差陛下赐婚便可成亲。” 云挽楞在了原地,身体的疼痛已然抵不过这仿若晴天霹雳的话语。 她的心仿若被细细密密的线紧绷着,稍一用力便会化为千百片的血肉。 “...你可听见我说的话?” 侯夫人的话已然不经过她的脑子,身后的老奴见她没有说话,硬生生拉扯着她的肩膀,恶言道:“夫人向你问话。” 云挽被老奴们强行扣了个重重的头,哑声说道:“听到了。” 老奴恶狠狠道:“要唤自己为奴婢” 云挽痛到流泪,“奴婢听到了。” “嗯,你日后带着孩子莫要再世子的面前晃,免得惹未来的世子妃不快。过几日,你寻个由头,尽快搬出世子的院子。” “你们放开她吧。” 云挽垂眸行礼,晃动着身子,虚弱道:“奴婢遵命。” “这是杏花,日后她就负责照顾你。”侯夫人指了指身旁的一位身形粗壮的姑姑。 云挽不傻,这是侯夫人专门派人看着她,不让她离陆誉太近,也不让她去寻陆誉。 侯夫人看着云挽离去的背影,手指却紧攥着佛珠,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柔狡黠的声音。 “娉婷多谢夫人帮忙,真没想到二公子竟是在我外祖的江南书院学习,明个一早,我便写信让外祖和舅舅们多关照一番。” 李娉婷窈窕行礼,“毕竟夫人是世子继母,日后我们还要相互依仗。” 侯夫人敛去眼底的厌恶,淡淡道:“无妨,我身为长辈,自然不介意。” 李娉婷仰着头,骄傲笑道:“陛下让我同世子多培养感情,近几日就叨扰*夫人了。” 说罢,李娉婷就离开了院落。 侯夫人手指用力,硬生生扯断了手中的佛珠,她声音冷冷道:“还没进门,就要想着夺权取利了,拿我儿威胁我,这李家当真是养出一个好姑娘。” 采珠端来滋补茶,捡起地上的翠玉珠子,“夫人莫气,日子还长。”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对,日子还长。” 夜色正浓,云挽拎着灯盏慢慢走回兰庭轩,眼泪却在夜色中无声地流淌着。 看着陆誉的卧房还亮着微弱的昏黄烛光,她只是站定了片刻,身后的杏花就冷冷说道:“还请姑娘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速速回房。” 云挽踏进厢房门的刹那,就把大门紧闭,她瞬间倚靠着房门瘫坐在地上。 圆圆赶忙担忧地跑进来,在看到云挽的刹那,眼中满是心疼。 云挽的双眸布满了血丝,粉颊上满是泪痕,眼神空洞麻木,明明是二月发丝已然被汗水浸湿,湿漉漉地粘在脸颊。 她紧攥着云挽的双手哽咽道:“怎么了?怎么从夫人那里回来就成了这样?” “他...他要娶妻了...圆圆,他要娶妻了”,云挽说着崩溃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我现在连见他一面都不行。” --- 昏黄的烛火下,陆誉已然换好了寝衣,规矩地端坐在书案上,眼眸中满是思索,手中的书页却久久没有翻动。 “今夕何夕?” 突然,陆誉的问话使得鲁言打了一个激灵,他赶忙回道:“今日是二月初一。” “嗯。” 陆誉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困得发呆的鲁言,听陆誉冷冷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世子,已经子时三刻了,您可要入睡?” 陆誉合上还在前几页的书册,眼中满是愠怒,冷冷说道:“可。” 回京的路上,陆誉独自一人想了许多。 他一方面觉得云挽还在念着前夫,他心中受到的委屈和酸涩需要独自一人平复。 另一方面,他却不自觉地想着云挽,希望她来寻他。 又担心着她可有吃饱穿暖?可有受到委屈而流泪? 年少时,他曾对钟情之人憧憬过许多,希望她是出身门当户对的女子,希望她是精读诗书的姑娘,希望她能妥帖掌管家事……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5节 但当他心仪之人出现时,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却不符合所有期望标准。 只要云挽站在那里,他心底所有澎湃的情绪便会汹涌而来。 他会因为她的泪水而牵动,会因为她的思绪而牵扯。 他甚至会因为一个早已埋入土中的人而嫉妒,嫉妒那人曾经拥有过云挽的时光。 他,早已嫉妒到发狂。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陆誉一夜未眠,而他的房门一夜都未被敲响。 他脸色阴沉坐起身来。 除了云挽心中还念着旧人,他想到不到任何她不来寻他的理由。 第二日,二月初二。 云挽红肿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强撑出一抹笑意,刮着小宝的鼻子,轻声唤道:“小宝今日过生辰,我们璋儿又长大一岁了。” 小宝抿着小嘴,伸手粉藕般小胳膊,“凉,抱...” 热乎乎的小身子拱进她怀中的刹那,云挽抚着他的头,小声说道:“今日娘给你做长寿面和鸡蛋糕可好,我儿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节节高升。” 圆圆特意借了兰庭轩的小厨房,让云挽在厨房忙碌,乒乒乓乓的声音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就在陆誉心中满是怒火,却在晨起练剑,经过小厨房的路上,看到了云挽的忙碌身影。 他想到在回京的路上,她总是做些西北吃食让鲁言装作厨娘做的送进来。 陆誉的心情便好了许多,转身把手中的剑交给了鲁言,“晚上没有休息好,今日给你放假一天。” 鲁言眼眸中瞬间迸发出亮眼的光茫,今天一定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多谢主子。” 小厨房中还剩下给鸡汤,云挽擀了些细细的面条,加了些好消化的蔬菜,做出了一碗香喷喷的长寿面。 一颗鸡蛋加些温水点些酱油,便是胖宝宝最爱吃的鸡蛋糕。 云挽拎着食盒准备回房时,却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正站在小厨房的门口,温柔地望着她。 她一瞬间就想到了昨日侯夫人说的话。 “她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李娉婷.....也是陛下给世子内定的世子妃。” 李娉婷身着淡蓝色绣银色云纹飞鸟长裙,带着闪着光茫的珠宝和头面,面容不出众却胜在分外温柔。 她说:“你就叫云挽吗?” 云挽看着李娉婷逐渐靠近,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李娉婷赶忙慌张道:“你...你别害怕,我叫李娉婷,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们看着干嘛,还不赶快帮云姑娘把食盒放下。” 云挽看着面前这位说话温柔细语的姑娘,她心中泛起的酸涩已然要将心中的堤坝彻底冲垮。 她垂眸又向后退了退,小声说道:“见过李姑娘。” 李娉婷瞬间抓住了云挽的双手,温柔问道:“我知晓你是世子的通房,也不知你家在何方,家中有几口人,听说你之前是寡妇,你夫君为什么离世了?” “妹妹,你莫要嫌弃我多问,毕竟以后我们都要侍奉在世子身旁,先认识一下也好。” “你的命这般苦,日后会过上好日子的。” 李娉婷温柔的嗓音仿若涓涓细流,她性格也很好,坦荡的样子却使得云挽生出了一抹怯意。 云挽红着眼睛,简单讲述了一番,便落荒而逃般离开。 李娉婷看着云挽的背影,不停着擦拭着手指,仿若刚才接触了脏东西,脸上却露出一抹讥讽。 清晨,陆誉坐在书房中一直等着,却等到了厨娘做好的饭食。 小厮战战兢兢给他放好碗筷,“世子可要用膳?” 陆誉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小厮吓得跪地颤抖。 “早晨云姑娘去小厨房干什么?” 小厮颤抖道:“做了些...孩子吃的饭。” 陆誉站起身来就往左厢房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哄孩子的欢声笑语。 他断断续续听到云挽温婉哄道:“...小宝已经是个一岁的大孩子了....” 原来云挽起得那般早,不是为了给他做早膳,而是为了给那人的儿子庆祝生辰。 他脸色阴沉转身离开。 而房间内,云挽和圆圆哄着小宝,眼泪却无声的流了出来。 当他们感情正好的时候,她曾希望陆誉能陪小宝过一周岁的生日,但现在同他却连说句话都要接受别人的监视。 她只能和圆圆在这个离陆誉最近的屋子里,庆祝小宝生辰快乐。 毕竟,过了今日他们就不能住在兰庭轩了。 第二日,云挽敲响了陆誉的书房门。 等了许久,大门终于打开,却没想到开门之人竟是李娉婷。 她楞在了原地,身后的杏花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她,她垂眸僵硬行礼道:“见过李姑娘。” 李娉婷笑得说道:“进来吧。” “可有要事?” 陆誉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云挽的鼻尖瞬间酸涩,她垂头敛去眼底的酸楚,行礼道:“世子,小宝最近长大了也变得吵闹,我住在这里会打扰您休息,我今日便要搬走了,前来向您告别。” 陆誉嘴角淡淡的笑容瞬间消失,唇角紧绷,淡淡说道:“好,走吧。” 云挽没有想到陆誉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她有些恍惚却只得转身离去。 而在云挽前脚刚迈出房间的一刹那,陆誉手中的杯盏瞬间破裂,飞溅出的瓷片割破了手心,艳红色的鲜血顺着手掌逐渐滴落。 李娉婷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一向端方守正的宣平侯世子竟然能这般失态。 她想,云挽不能留了。 李娉婷缓了缓心中的情绪,给陆誉重新端来一盏茶,轻柔坚定道。 “世子喜欢她。” 第22章 屋内瞬间陷入了寂静,陆誉周身的气压变得很低,他抿了几口清茶,茶盏放在书案上砰的声音惊得李娉婷打了个激灵。 陆誉没有说话。 李娉婷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正常地把白瓷茶盏放到书案上发出的又小又脆的声音,她竟自己吓唬自己。 回过神后,李娉婷看着陆誉硬冷的侧脸,端庄说道:“过几日世子可要记得去安国公府提亲,毕竟陛下担忧您的婚事不日便会赐婚。” 陆誉转动着手中的扳指,淡漠道:“李姑娘这么着急吗?” 李娉婷淡淡一笑,“毕竟是互惠互利的婚事,世子没有承爵,宣平侯府需要我们安国公府的支持,世子身为陛下身边的红人,国公府自然也需要仰仗世子。” “婚事,本就是为了平衡世家利益,只要世子在成亲后尊重我身为嫡妻的位置,不论纳多少个妾室,我都不会管。” “至于世子喜欢的云姑娘,抬为侧夫人也未尝不可。” 李娉婷说完后面容端庄温和,心中却不停地打着鼓,她看着陆誉的脸色依旧冷淡,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起伏。 她并不知晓陆誉是否满意她装出的嫡妻姿态。 她虽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但家中各方势力繁杂,父亲不喜母亲,兄长也不成器,现在只要她嫁给陆誉便是她最大的依仗。 至于那位名唤云挽的通房,待她有朝一日成了主母,也不过如砧上鱼肉,任人磋磨罢了。 “李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还请离开书房,我还有要事要办。” 陆誉话毕,门外立刻出现了一名小厮送客。 李娉婷读不懂陆誉的态度,却觉得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今日已然不能再逼陆誉,否则他对陛下说句不喜她,他们的婚事便会泡汤。 她恭敬行礼:“告辞了。” 听着房门再次关闭,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静,陆誉从侧边书柜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枚荷包。 俨然是云挽给他缝制的那枚,薄荷的香气瞬间萦绕在他的身旁。 李娉婷说的没错,即将要没落于世家之列的宣平侯府需要这门婚事。 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为了宣平侯府的荣誉而让路,他的亲事也是权衡利弊的结果,个人的意志在婚事这件事上不值一提。 突然,房间外传来了嘈杂混乱的声响。 陆誉眉宇微蹙向外看去,贴身侍卫鲁言赶忙解释道:“是云姑娘让属下寻了些人在搬东西,要搬到之前的客房。” 他低头垂眸,没有说话,攥着荷包的指节却泛起青白。 —— “你可是好久都没有叫我出来了。” 定王世子林舒宴一饮而尽手中的酒盏,微醺的脸颊上满是玩世不恭的笑容。 陆誉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喝酒。 “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回家给孩子换尿布了,我家夫人可是每天举着长枪戳着我干活。” 林舒宴看着陆誉都快把一坛竹叶青喝完了,他赶忙用扇柄抵着陆誉的手制止道。 陆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你是...怎么和世子妃...结亲的?” 林舒宴怔了一下,笑得尴尬道:“自然是我家夫人见我俊朗非凡,芳心暗许,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这其实还是一个美女救英雄,结果却被英雄纠缠上的故事。 突然,陆誉说道:“我对一个通房上心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6节 陆誉面无表情说出的话,总是仿若晴天霹雳一般炸到林舒宴。 林舒宴转动着手中的酒盏,垂眸严肃道:“我可是听说你要和安国公府的嫡女定亲了。” 陆誉脸颊泛红,淡淡道:“所以我问问你。” “王府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林舒宴说道。 陆誉手指蘸着酒桌上散落的酒,把和云挽的事情全给林舒宴讲了一遍。 “你这个人看着清冷...居然喜欢有夫之妇”,林舒宴轻笑说道:“既然你那未来世子妃不介意,你在介意什么?你要么护小通房一辈子,要么你放人家离去。” “况且..." 林舒宴嗅着酒盏,淡淡讲道:“这京城的高门大户明面上看着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但像我定王府不纳妾的能有几家?” 他又指了指皇城的方向,“承玉,上头那位为什么迟迟不给你承爵,既然他定下安国公府,会不会是让你成亲后继承爵位?” “定王府是从太祖就定下的一字并肩异姓王,我自然不需要权衡利益,但承玉啊,世家大族都快不带你们宣平侯府玩了。” 林舒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怅然一叹,正当他再唠叨说话时,陆誉已然晃悠地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离开包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粉色小发带,眼神满是愁绪,“这世道,哪有容易的人。蕴儿,什么时候哥哥才能找到你。” --- 月色溶溶,客房小院已然被浓墨般的夜色吞噬。 一整个下午,云挽都在把东西从兰庭轩的厢房搬至客房小院,和圆圆一起整理收拾好。 强撑着睡意把小宝哄睡放在摇篮中,她立刻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云挽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突然,一阵浓郁的酒气窜进她的鼻腔中,床边似是坐着人一直在看着她。 她猛然惊醒,下意识正欲惊呼,一道炙热的吻夹杂着酒香撞在她的唇瓣上,男人的唇齿如攻城略地般把她的呼唤声吞入腹中。 她伸手推搡着男人铜墙铁壁般的胸膛,小声呼唤道:“...陆誉...承玉,你喝酒了?” 陆誉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唇瓣,眼眸中却闪过一抹淡淡哀伤。 云挽被亲着浑身没了力气,也不知究竟亲了多久时,陆誉不知从何出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到了她的怀中。 她问道:“这是什么?” “我送你的礼物。”陆誉有些不自在道。 云挽亲吻后的泛红湿漉漉眼眸中满是疑惑,“为什么要送我礼物?我最近有干什么吗?” 陆誉垂眸淡淡说道:“想送便送了,打开看看你喜欢吗?” 云挽的手指在盒子上摸索了许久,都没能找到打开的地方,陆誉见状,便帮她打开了盒子。 刹那间,盒中迸发出的光芒让云挽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 一套闪烁着光芒的珠宝金头面静静地躺在锦盒之中。 没有人拒绝首饰的魅力,云挽也不例外,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彩色宝石,小声问道:“这是红宝石吗?这是桃花的样子吗?” “是的,簪子上的桃花是粉玺,耳坠子是珍珠。” 陆誉看着云挽眼中闪过的欢喜,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不过片刻,云挽却突然合上盒子,往陆誉的方向推了推,小声说道:“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要。” 陆誉轻嘬上了她的唇瓣,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可是,这是我第一次从姑娘东西,以后还会送你更好的。” 云挽心中的情绪被陆誉“以后”这句话瞬间引爆,她不敢望向他,眼泪瞬间如断裂的珠串滚落在地。 想着杏花在门口一定看到了陆誉进来,云挽用尽全身力气推搡着陆誉,哭着说道:“你走,我...我不能...不想见你。” 陆誉双手箍着云挽,让她正坐在床边,“挽挽,你在顾虑什么,为什么不来寻我。” 说罢,他不等云挽回答,微醺着自顾自分析道:“到底是因李娉婷?还是因为你的早死前夫?” “李娉婷不会是我们之间的障碍,一定就是你早逝的前夫。” 陆誉脸色阴沉说道:“你不要念着他了,他都埋进黄土了。” “你搬回来吧,兰庭轩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住进来的。” 陆誉一本正经地分析,被云挽哽咽的话语打断:“你能不能不要成亲?” 云挽一颗心仿若被千刀万剐般,整个胸腔的心脏仿若紧攥着捏紧,她不想看到陆誉成亲,明明她才是他的妻子。 她在等陆誉一个回答。 陆誉没有说话,只是亲吻上了她的唇角,轻嗅着她脖颈处的馨香:“不要说这些不可能的话。” 说着,陆誉把她抱进床榻,难以压抑的声音中,他在她的耳边说道:“搬回去吧,不要离开我。” “我会护着你的。” “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给你搬。” 云挽想着侯夫人那日的胁迫,她还记着被教规矩时的钻心痛,在这深宅大院中,她们处置她仿若捏死一只小鼠一样简单。 她含着泪水摇了摇头:“不要,我不要回去。” 陆誉停下了动作,发红的眼眸瞬间变得冰冷,他声音沙哑说道:“挽挽,我现在在哄你,你不要说一些让我生气的话。” 一整夜,云挽转着头不愿看向陆誉,眼眶泪水一直在流,紧咬着唇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第二日,酒醒后的陆誉仍然记得他昨夜的话,一早就派人又把她的东西搬到回到了兰庭轩的右厢房,但杏花看她的眼神却愈发冷漠。 云挽看着桌子上闪着光茫的头面,想着陆誉昨夜哄她的话语,眼眸中满是眷恋和委屈。 自那之后,两人闭口不谈李娉婷和早逝前夫的事情,只顾着每夜欢鱼时的温情。 直至几日后。 前一夜,陆誉好似疯魔有心事一般,折腾了整整一宿。 云挽强撑着酸软的腰肢,站在窗边轻声哄着刚睡醒的小宝,抬眼间,便瞧见陆誉身着一袭暗红色长袍离开了兰庭轩。 她的心中咯噔一跳,四肢瞬间变得冰凉,声音颤抖地问道:“圆圆,他要去哪?” 圆圆抿了抿嘴,半天都没说出来。 云挽慌张再次问道:“求求你,你告诉我,他要去哪?” 圆圆小心翼翼道:“...去安国公府提亲。” 第23章 那件红色长袍真好看。 在日光的照耀下还闪着金丝银线的光茫,祥云纹若隐若现,玉带缠蜂腰,金冠熠熠生辉。 怪不得昨夜陆誉话少的可怜,只是一味地在亲吻,大抵是有一分愧疚吧。 云挽坐在抄手游廊,恍惚地看着大门的方向,不停地流着眼泪。 陆誉同她成亲的时候,都没有穿成这样。 那会,他才从鬼门关走出来,拖着病体牵着她的手去县衙备案亲事。 她以为只是为了从叔叔手中夺过老宅的假成亲的权宜之计,却没想到,当两人在县城落脚之后,陆誉郑重地跪在她爹娘的坟前,给她盖上了一张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帕。 没有嫁衣,没有司礼官。 以天为聘,以地为媒,在父母的坟墓前结亲。 晚上回到县城后,也只是简单在酒楼吃了一顿羊肉锅子庆祝。 那时候,他们所有的钱都投在了书坊,虽然贫穷,但两颗心却是滚烫炙热的。 如今,她的夫君却穿上了一身华丽衣袍,去求娶别的姑娘,向别人的父母表示求娶的诚意。 云挽不敢再想了,她的心脏已然如钝刀割肉般,整个胸腔已然痛到抽搐,生气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她快要疯了。 整整一天,云挽神情恍惚,手中的茶盏也不小心摔碎。 夜深了,陆誉身着一袭深蓝色长袍带着淡淡酒气推门而进,却在看到云挽端坐在圆桌前,他愣了一下。 他垂眸掩饰眼底的情绪,仿若往常一般问道:“怎么还没有睡?” 云挽似是怔在原地没有说话,脸上的泪痕却彻底讲述了她今日的悲伤。 陆誉坐在她的面前没有说话,手指却紧攥着。 直至烛火瞬间熄灭,屋内化为了沉寂,所有的情感在此刻瞬间释放。 陆誉俯身向前轻啄着云挽的唇角,正欲说些什么。 云挽瞬间站起身来,用尽浑身的力气把陆誉狠狠推远,她声音颤抖着说道:“我还没有恭喜世子喜获良缘。” 说罢,她垂眸恭敬地行礼,久久都没有起身。 陆誉手指微颤,抿着唇角说道:“挽挽,她不会影响到你,她会有自己的主院,你仍然住在兰庭轩,我们照旧过我们的日子。” “挽挽,你听我说,自从我爹爹去世后,宣平侯府在京城的影响力一落千丈,溧阳老家的族亲们也全靠京城主家支撑着...” 陆誉顿了顿,“我从十岁的时候,身上就压着整个宣平侯府责任...我不能任性,同安国公府的亲事也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若是.....” “若是我一无所有,我愿意带着你离开这里...但这根本不可能...” 陆誉点亮了琉璃盏,昏黄的烛光瞬间点亮了整间屋子。 他看着云挽瘦弱的身躯在地上微微颤抖,心口猛然一窒,伸手欲搀扶她起身,却看到了云挽的脸颊上已然布满了泪水。 他宽厚的大手擦拭着云挽脸颊上的泪水,“不哭”。 “婚事结束之后,就把挽挽抬成侧夫人可好?” 云挽紧咬着唇齿流着眼泪没有说话,双眸已然布满了红血丝,她推开陆誉的手掌,“我不要。” 陆誉以为云挽在闹脾气,“成为侧夫人后...小宝上学堂也能有个着落,乖,听话。”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7节 云挽不想说话了,她的一颗心已经粉碎扎得心口刺痛,她成为他的妾室,居然还是一种恩赐。 陆誉今天说的所有话都只有一个目的。 让她接受,他会是别人的丈夫。 以后他还会让她接受,他会是别人孩子的父亲。 要让她亲眼看着失忆的夫君去娶别的女人,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残忍的事情了。 当所有相爱的记忆只剩下她一个人知晓时,他们相处的点滴都将成为剐向她心脏的一把刀,在未来的岁月中割着她的血肉。 也许陆誉还会再次想起过往,也许是五十年后,也许是在黄泉碧落忘川河边,也许下辈子都不可能想起。 想到这里,云挽的眼中满是绝望,唇瓣也变得苍白,一双眼眸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此时的敦伦欢鱼,已然成为了刺向她的一把匕首,彻底剐出她的五脏六腑,身体也逐渐变为了躯壳。 从那夜之后。 云挽心中的天空总是下着阴湿冰冷的雨,她的身体仿若穿着一件湿漉漉的衣裳,又冷又湿又难以脱下,还时不时惹得她浑身颤抖。 突然,一道恶声恶气的尖锐声音在云挽的耳边响起。 “云姑娘,夫人唤你过去。” 云挽怔了一下,缓缓回头,看着杏花的脸颊,她垂眸轻声道:“好,我这就过去。” “你快点,别让主子等着急了!” 杏花疾言厉色地催促着,云挽的脸上却怔怔呆呆的。 正厅中, 侍女们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规矩地摆在圆桌上。 侯夫人温柔说道:“昨天就听娉婷今日要来,我便唤了厨子做了些你爱吃的吃食,大抵没有国公府做得好,还请你不要介意。” 李娉婷笑着挥了挥手,身旁的侍女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上前来,上面摆放着一个锦盒。 当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摆放着一本古朴的经书。 “听闻夫人喜佛法,我专程让人从外祖江南的书院中请了过来,送给夫人。” “太客气了,劳烦你还记挂着我。” 两人不愧都是名门出身的贵女,虚与委蛇也说了许久,仿若下一秒就要亲如母女般。 陆誉不耐烦地转动扳指,沉声道:“母亲可以用膳了,免得凉了。” 侯夫人抬头看着门口还没有人出现,笑着说道:“再等等。” 陆誉眉头紧缩,心中不解,却也应了下来。 “夫人,她来了。” 李姑姑轻声在侯夫人耳边耳语道。 侯夫人冲着李娉婷浅笑着说道:“今日专程唤了世子身旁的侍女前来伺候,让她也熟悉一下未来的世子妃。” 侯夫人话毕,门口响起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云挽低头敛眸,僵硬地行礼,小声说道:“...奴婢...见过夫人,见过世子。” 她身子微微颤抖,手指却紧攥着锦帕。 “还不快见过未来的世子妃,莫要失了礼数。” 侯夫人的声音冷漠中夹杂着如冰般的严厉,云挽头皮发麻,后背仿若被冰凌穿透脊背。 她微微抬眸,只敢用余光看向坐在陆誉身旁的李娉婷。 双腿仿若被灌了泥土一般,连跪下行礼都变得分外艰难,心口窒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怎么连规矩都要教吗?” 云挽突然被人强行按在地上,她颤抖着身躯,下意识俯身行礼,喉咙深处艰难说道:“见过...见过世子妃。” 一瞬间,云挽的泪珠瞬间滚落在地,她满腔的委屈瞬间溢出了心头。 好疼。 膝盖好疼,心口也好疼。 她不想看到陆誉和别的女子恩爱,也不想成为这里最低贱的存在。 李娉婷看着陆誉眼眸微闪,手指不停转动着扳指,赶忙故作温柔说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云挽以为这就结束了,却没有想到这竟是开始。 “布菜吧,今日午膳由你伺候着。”侯夫人淡淡说道。 陆誉冷冷地声音打断了侯夫人的吩咐:“不必了,让她回去吧。” “云挽,你愿意伺候世子妃吗?” 侯夫人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严厉,云挽还能说什么,她只得含着泪水点头。 陆誉眼眸却紧紧盯着云挽,但云挽却连半分眸光都看向他。 云挽握起一双乌木银筷,她睁着湿漉漉的双眸,无助地环视了一圈,见周围侍女竟无人助她,她只得开始了布菜。 她细嫩的双手握着滚烫的砂锅,端着滚烫的茶水,甚至侯夫人身旁的姑姑们还刻意让她做些艰难的事情。 云挽就像陀螺不停地转着,一双眸子却愈发通红,但眼神却愈发空洞,整个人麻木地在忙着干着,甚至于不小心洒了茶盏中滚烫的茶水后,眼泪都没有滴落。 陆誉就这么看着她,连半分护着她的话都没有再次说出。 直至云挽怔怔地回到厢房中。 圆圆惊呼着给她包扎手指,冰凉地药膏涂抹在滚烫的手背上,她的泪水仿若冲毁堤坝的洪水,无声的泪水滚满了整张粉嫩的脸颊。 小宝见到云挽回来,撑着身子无邪地笑着就要伸手:“凉...抱....” 云挽的双臂已然撑不起孩子的重量,她只得用被裹着绷带的手指触碰他的脸颊,张开双臂,扯出一抹笑容:“来娘怀里。” 入夜,陆誉再次推开了云挽的房门,看着圆桌上只剩一盏昏黄的烛火。 他缓缓掀开帷帐,却看到了云挽红肿的眼眸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陆誉喉结滚了滚,嗓音低沉沙哑,质问道:“挽挽,为什么不能求求我,对我说些软话,为什么要一直受苦” 云挽笑着悲悯,眼泪却顺着脸颊一直滑落:“这不是世子想要的吗?” “我既保住了世子在世子妃面前的体面,也没有宠妻灭妾的苗头。” “世子依旧是高不可攀的世子,而我只是西北云县的一个小小的村妇。” 云挽不傻,今日俨然就是侯夫人在给李娉婷立威,身为筏子的她,除了顺从,又能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云挽望向陆誉的眼眸中,夹杂着一抹痛彻心扉的哀伤和追忆。 陆誉脸色瞬间阴沉,他紧攥着云挽手腕,“挽挽,你在惩罚我,让我知晓护着你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云挽伸出另一只手被包扎地手指,眷恋地摸着陆誉的脸颊,一句话都没有说。 陆誉克制着心头的怒意,声音沙哑道:“挽挽,你究竟在透过我看谁?又在念着你那早死的前夫吗?我不值得你动一份情吗?” 云挽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着,绝望双眸流着眼泪。 “是,你根本不值得。” “至始至终,你都比不上他,我就是爱他,就是念他,就是心悦...” 第24章 云挽的话还没说完,炙热猛烈的吻已然堵住了她的唇。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搡着陆誉宽厚的胸膛,却被他的大掌紧紧箍着她的腰肢。 亲吻喘息的声逐渐变大,云挽的眼泪却越流越多,她消瘦的身躯被陆誉紧紧圈在怀里。 云挽眼神空洞地沙哑说道:“他从不舍得让我端茶倒水,从不舍得让我伺候别人。” “他会把滚烫的烤番薯揣*在怀中,身上烫出水泡都不在意...” 陆誉厉声唤道:“挽挽。” 云挽已然不在意陆誉是否生气,她麻木地继续说道:“他会在我怀孕的时候,淋着大雨去从城南到城北买酸杏子...” “你拿什么和他比”,云挽说着流着泪捶打着陆誉的胸膛。 陆誉的脸色阴沉如同狂风暴雨即将降临般,周身的气势分外冰冷,他不再说话,双手紧紧箍着云挽的身体,把她横抱在床榻上。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两人的衣衫却在逐渐褪去,雕花木床摇摆的动静比往日还要更大。 云挽生理性的泪水一直在流,陆誉俯身在上,凑在她的耳畔边,声音沙哑而又带着怒意,“挽挽,你再说一遍,我和你早死的前夫谁更好?” 云挽紧紧扣着他的臂膀,竭力地哭诉道:“我不要你了,我的阿誉最好,你永远都比不过他...” 整整一夜,陆誉就像沉寂了许久变得噪怒的狮子,不停地发问。 整颗心都破碎的云挽仿若气急的兔子,不停地在反抗的陆誉,啃咬着他的肩颈,说着早逝前夫对她的好。 两人仿若打架般,互不相让,却又伤痕累累。 云挽的身上布满了青紫的红痕,眼眸紧闭,睫毛上还沾染着未干的泪珠。 她就瘦弱地蜷缩而眠,睡梦中时不时发出痛苦地呜咽声,她紧咬着唇角,浑身颤抖。 陆誉缓缓拢起锦被盖在她的身上,手指轻触着后背肌肉上疼痛的位置,手指却沾染了一片鲜血。 他的眼眸中却满是猩红和嫉妒。 第二日, 云挽缓缓睁开酸痛的眼眸时,屋内只剩她一人,她呆呆坐在床榻上,脑海中全是昨夜她对陆誉的控诉。 她低头垂眸看着烫伤的手指,心中的委屈已然要溢了出来。 她昨夜所言,何尝不是真心话呢? 云挽撑着胀痛的身体走到小几案前,却看到了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8节 送礼之人是谁,已然一目了然。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盒子,里面赫然出现了一根桃花样式的金簪。 云挽走至梳妆台前打开一个纯朴的木盒,棉柔的布巾包裹了一层又一层,俨然是她珍视之物。 当她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放置着一根小巧的梅花银簪,还有一对孩童戴的小银镯。 她垂眸轻笑,眼中却泛起了一抹泪光。 当时家中的财产全被叔父夺走,阿誉送给她的首饰,只剩下头上的发簪和小宝的镯子。 深夜在从西北前往京城的路途中,她想起他就拿出来看看,她只敢在深夜的被窝中偷偷看,平日生怕被歹人看到,惹上灾祸。 现在陆誉却送给了她更华贵的头面,更漂亮的金簪,却再也没有以前的情谊,全然只是为了心底的愧疚和歉意吧。 云挽收拾好小宝,给他喂完鸡蛋糕后,拿着桃花头面和金簪的锦盒就走到了陆誉的书房门口。 侍卫道:“世子不在府中。” 既然他不在,那她便亲自等。 她带着面纱端坐在抄手游廊上,麻木地感受着春日温和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直至微风吹响竹林,一片片泛绿的竹叶突然从空中飘落,她下意识伸手接着随风飘零的竹叶。 云挽没有意识到,这一幕仿若飘然离去仙子般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林舒宴的心底。 定王世子林舒宴一向不喜来宣平侯府,但他今日却想到了陆誉书房中的挂着一副前朝山水图,想着家中老头寿宴快到,便前来看看。 怎料陆誉不在,他便自顾自地前往了他的兰庭轩。 “哦,这位姑娘为何坐在此处?” 他摇着折扇靠近,却不料他的声音惊吓着她猛然站起身来。 云挽从未在陆誉的院子中见到陌生的男人,她微微向后退了退,抬眸看着面前的公子,也不敢说话。 那位公子大抵也是被她的动作吓到,也不再往前,只是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便是陆誉的通房吗?” 通房?好像是的。 云挽点了点头,她当即便要离去,怎料那位公子又唤住了她。 “我是定王世子,名唤林舒宴,你不用怕我,我是承玉的好友,今日只是前来寻他借画。” 云挽觉得她该走了,小声行礼道:“林世子,我要离开了,你在这里等世子吧。” 她有些害怕,还不等林舒宴回话就从小路匆匆离开。 林舒宴却怔在了原地。 这姑娘一双桃花眼生得分外柔媚,眉心的朱砂痣的位置却是同他妹妹别无二致,只是可惜姑娘带着面纱遮住脸颊,看不到她的真正的容颜。 待陆誉回来后,他只得旁敲侧击问了关于通房的事情。 回到定王府后, 深夜,林舒宴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云挽坐在抄手游廊接竹叶的样子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眉心的朱砂痣在太阳下似是闪着微光。 当初绑架他们兄妹的绑匪是跑到了江南,这位姑娘却是从西北而来,年岁眉眼都相似,就是来的地方不对。 林舒宴腾的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来,长叹一声都未叹完,他的脊背瞬间被人重重地拍打了一下。 “一晚上折腾什么?” 楚明珏被吵得一晚上没睡着,越看林舒宴越生气,直至他坐起身来,终于能打他一下泄愤。 林舒宴粘糊着靠在妻子的肩膀上,撒娇道:“没事,就是白日吃多了,睡不着。” 楚明珏自知丈夫有烦心事不愿说,她只得推着腻歪的男人,叹道:“我的好世子,你快睡吧。” 林舒宴安抚着妻子躺下,已然决定派人去西北走一遭,不论云挽是不是舒蕴都要去查一查。 他已经扑空了许多次,就算再扑空一次也无妨了。 若是西北查不到,他哪怕顶着登徒子的名号,也要去问问陆誉,云挽的背上是否有一枚蝴蝶样的红色胎记。 --- 陆誉不知去了哪里出公差,也许他是生气了不回来。 云挽已然几天都没有见到他。 这空空荡荡的兰庭轩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彻底被困在了这座深宅大院中。 她既恢复不了陆誉的记忆,也难以逃脱这份感情的囚笼。 撑着她坚强生活的精神支柱,只剩下了小宝一人。 小家伙已然一岁两个月,小胳膊小腿已然灵便,扶着床边就要走出厢房。 他探索世间万物的情绪总是分外高涨,咿咿呀呀指着门口就要出去。 云挽蹙眉摇了摇头。 小家伙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撇着小嘴委屈的眼中满是控诉,眼角下的小痣像极了那个人。 云挽无奈地走上前去,食指轻点着小宝的脑门,“好啦,走走走,每天总是假装哭哭,泪水都没有干嚎着哭。” 说罢,她伸出手牵着小不点,就看着他眼眸瞬间发光,踉跄地就要往外跑。 但还没走两步已然坐在地上,含着一泡泪花,伸着粉藕般的胳膊就要抱。 云挽无奈只得抱着二十斤的小家伙往竹林走,却在经过一处凉亭时,遇到了一个意外之客——李娉婷。 她端坐在凉亭似是在眺望着侯府的景色,又似是等了她许久。 云挽心中有些害怕,当即准备抱着小宝欲离开此处。 李娉婷却高声唤住了他们。 “云姑娘见我可是厌烦得很,怎么转头就离去了,快来坐下吃些东西,喝些茶水,宣平侯府的春景图可是比安国公府好多了。” 李娉婷放下手中茶盏,热切地招呼着云挽,她说话声音温柔,语气又带着几分稳妥,云挽紧张的神经便放松了许多。 趴在云挽身上的小宝却在看到石桌上的绿豆糕,流着口水指了起来。 “你可要吃?” 李娉婷眼眸微闪,举着绿豆糕在逗弄着小宝。 “多谢...李姑娘好意,他不吃。” 李娉婷温柔地从中拿起一块轻抿着入口,笑着说道:“难道你怕我下毒?” 她话语柔情却又带着一抹奇怪的口吻。 云挽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吃太多会积食了,不...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 李娉婷笑着摸着小宝胖乎乎的脸颊,伸手从快要空的盘子中取出一枚山楂糕。 “这个总可以吃了。” 云挽的手中已然被塞了许多吃食,她实难拒绝,小宝看着糕点,叫唤的声音也愈发的大。 云挽只得捏起一块山楂糕,放在小宝手中,趁他不注重瞬间,吃下一半,防止他积食。 小家伙当即护在身后,吃得仿若一个小花猫,笑得天真无邪。 李娉婷笑得温柔,但眼底却闪过一抹遗憾。 “所有人都说这个通房的孩子是前夫的儿子,我怎么看都同世子生得有几分相像,俗话说的好,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李娉婷看着云挽离去的背影,笑得温和大方。 --- 傍晚太阳刚刚落下,橘红色的天空照耀着整个西边的天空。 小宝哭得仿若要把房顶都折腾翻,云挽不知怎么了,只当他肚子不舒服,抱在怀中在地上走来走去地哄着却怎么都不见好。 “呕...” 突然,小宝趴在云挽的肩膀上把奶和饭食全都吐出来,小家伙的嘴唇瞬间变得青紫,开始口吐白沫。 不过片刻,他开始了高热,小小的身子烫得就像一个小炭火,呼吸逐渐微弱,脸色变得苍白如蜡。 云挽脸上布满了泪痕,她颤抖着把小宝交给圆圆,踉跄着就往书房跑,跑着脚上的鞋子都丢了一只。 现在夜色已深,他大抵是在府中的,云挽慌张着拍着陆誉书房的大门,声音颤抖到失声,“世子...世子唤郎中...救救我的孩子。” 她用力拍打到手掌都泛红,闻声而来的侍卫,厉声说道:“世子同李姑娘去赏花灯了,不在府中。” 云挽死死攥住冰凉的衣襟,指节泛起青白,跌跌撞撞着就往侯夫人的主院跑。 侯夫人院内戒备森严,云挽站在院子门口,咚地一声就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高声呼喊道:“云挽求见夫人。” 说罢,她重重将额角磕在青砖上,嘶哑地哭诉道:“求夫人唤郎中救救我的孩子。” 这是云挽有记忆以来最难熬的时候,高热不退的小宝此刻正躺在厢房,小小的年纪却受了这般大的罪。 她的孩子病的快死了,却没有一个人能救他。 当娘的一颗心仿若被刀绞一般,云挽的眼泪已然止不住地流淌着,不停地在青砖上磕着头。 李姑姑蹙着眉缓缓走来,看着云挽这副模样立刻回禀夫人。 侯夫人叹道:“去吧,让府医去看看。” --- 云挽的衣裙早已被冷汗浸透,她颤抖着看着小宝小小的身体上扎满了金针,她胸腔已然痛到无法呼吸。 她转头流着泪水问道:“郎中,我儿子究竟怎么了?” 府医叹了口气:“他今日吃了什么东西?这一看就是中毒之相。” 圆圆搀扶着云挽,两人瞬间对视想到了下午在李娉婷那里吃的糕点。 小宝的吃食除了她的乳汁,便是圆圆亲自熬好的粥。 “祝你的孩子能健康长大。” 云挽想着李娉婷今日在她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后背瞬间仿若被冰晶穿骨,她颤抖着流着泪,眼中满是自嘲。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29节 “这是解毒的药剂,你喂奶前服下,若是孩子三日内能醒,便意味着毒可解,若是没醒....” 府医的话委婉而又冰冷。 云挽瘫坐在地上,看着小宝中毒而青紫到肿胀的面容,她开始后悔自己的所有决定。 “吱—呀——” 房门被人打开,云挽抬眸看着步入房中的绣金线玄色长靴越来越近,她撇开眼眸,不愿说话。 一夜的慌乱,云挽鬓角的发丝已然飘落在外,红肿的桃花眼中满是怨怼。 “孩子可好些了?” “没有。” 云挽撑着身体准备起身,陆誉的大掌撑着她的腰肢慢慢站起,她眼中满是悲凉地说道:“世子准备怎么护着我?” “我说是李娉婷干的你信吗?小宝要不是吃了她的点心,又怎会中毒?” 云挽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陆誉。 陆誉只是眼眸低垂,沉声说道:“晚上李娉婷说,你们下午相处的甚好,你吃了她的糕点还说了些贴己的话。” “挽挽,若是有问题。怎么会只有孩子一个人出事,你们大人毫发无伤。” 云挽的眼眸瞬间流下了滚圆的泪珠。 “挽挽,给我些时间好吗?若是她干的,我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现在不能动她,她身上牵扯的东西太多。” 陆誉的话音刚落,云挽已然仰天哭笑道:“陆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第一反应已经认定了我在冤枉她,你又怎会给我一个真相?” “你离开这里,我不要看到你”,云挽哭着推搡着陆誉,直至看着他离开房间。 云挽再次瘫坐在床边,小声哭着说道:“若是小宝醒不过来,我一定会烧了这里,我也不活了。” 她后悔了,她后悔她做过的所有决定。 她在小宝的身旁整整守了三日,直至眼眸哭得红肿,眼泪都流干了。 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小宝缓缓睁开了双眸,在望向她的那一刻,孩子瞬间流出了委屈的泪水。 “...凉...凉...抱抱。” 他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哭得云挽整颗心都在震颤。 云挽赶忙哄着拍打着,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她声音沙哑道:“好宝宝,不哭了不哭了。” “过几日,娘带你回家,我们回西北,再也不受委屈了。” --- 檀香回荡在小佛堂上空,满堂香烛浸染空气,清冷的香味回荡在空气中。 “求夫人放我离去,我想和孩子回西北了。” 云挽再次跪在了侯夫人的面前,额角重重磕向砖石,她已然心如死灰,没有半分留恋。 第25章 侯夫人素手持香虔诚地拜着佛像,没有说话。 佛堂阴冷寒凉,云挽浑身逐渐被寒意侵蚀,地砖的凉意渗入全身,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侯夫人幽幽说道。 “侯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云挽垂眸再次重重叩首:“夫人心善,还请夫人放我离去。” 侯夫人转动着手中佛珠,脸上却带着几分不争气的愠怒,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声音温柔了许多。 “你也知晓世子对你有多迷恋,若是我一朝把你放走,岂不是影响了我们母子之情。” 云挽抬眸,赶忙说道:“都是我自愿离去,一切都与夫人无关。” 侯夫人翻动着手中佛经,淡淡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是有了合适时机,我当然可以送你走,把你送走也了了安国公府的一桩心事。” 合适的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 云挽的眼眸已然满是哀伤,她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侯夫人,突然察觉到她身后的佛像。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生怕侯夫人反悔,急促道:“可以去礼佛祈福,过几日,我可以京郊的寺庙礼佛。” 侯夫人唇角笑笑道:“孺子可教也。” “恰逢三日后是京郊圆福寺主持讲经的日子,那天,侯府清晨寅时后门有一辆马车会停留两刻钟,若是你不来,我便不会再管你了。” “至于世子那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应该都懂。” 侯夫人幽幽的话语仿若释放了云挽心中的枷锁,听到准确回家的时辰,五味杂陈的情绪瞬间化为了满脸的泪水。 她颤抖着行礼,哑声说道:“多谢夫人。” 侯夫人轻笑一声道:“祝你...一路顺风...” 看着云挽离去的背影,李姑姑搀扶着侯夫人坐在交椅上,她压低声音不解问道:“夫人好不容易把她从西北诱导来京,怎么这就要把她放走了?” 身后佛像慈眉善目,侯夫人眼中却闪出一抹狠毒,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放她走?” “只怪她不争气,没有让世子恢复记忆,既然活人做不到,那只有让死人试一试了。” “只有世子想起他真正的身世,成为那人的儿子,我的珏儿才能继承这偌大的侯府,我筹谋了这么久,不能在出错了。” 李姑姑轻抚着侯夫人的后背,“夫人莫气。” 侯夫人笑着诡异,轻拍着李姑姑手指:“你去给宫里传信吧,该让陛下知道,又有一个人知道世子记忆混乱的秘密了。” 李姑姑担忧道:“夫人不怕世子日后知晓吗?” “与我们有何干系?就算世子恢复了记忆,他的妻儿也是陛下所杀,他又能干什么呢?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 侯夫人笑着得癫狂,所谓慈悲不外是给外人,为母则刚,她愿意为了珏儿做任何事情,她吃过庶子女的苦,不愿让珏儿重蹈覆辙。 谋划宣平侯府的爵位,她已然想了多年。 现在,终于快要实现了。 --- ...... “云挽只是一介村妇,她识字不多,性子也软弱,不会对你造成威胁。成婚后,我会把她放到我的私宅中。” ...... 云挽拎着食盒站在陆誉的书房外,静静地听着他在同李娉婷讲话的声音。 她的眼神空洞麻木,千疮百孔的心脏已然不在乎再多些如利刃般的话语。 他现下不仅嫌弃她是拖累,还要把她关到私宅去。 她是不懂京城高门大户的规矩,但这在西北却是在外面偷人的法子。 红烛摇曳下的浓情蜜语都是假的,在爹爹坟前说着要护她一辈子也是假的。 她恨陆誉,她后悔从河边把他捡回家,后悔同他离开石头村,后悔同他成亲。 是他把她从黄沙漫天的地方带出来,现在却要把她丢弃,为什么不让她死在叔叔的镰刀下。 也许她这生本就是要受苦受难。 云挽合上双眸,两颗晶莹如珍珠的泪水瞬间滴落。 “哦?云姑娘是来给世子送膳的吗?” 不知何时,李娉婷的声音在云挽的耳边响起,她声音温柔又大方,仿若那日下毒之人不是她。 云挽的眼中却满是愤怒,“你为什么要给我的孩子下毒?” 李娉婷满脸无辜道:“你再说什么?你的孩子中毒了?与我有何干系,我还要进宫去面见太后,你莫要同我纠缠了。” 云挽看着李娉婷离开的背影,气到止不住的颤抖,一双眸子充盈着不屈的泪水。 她看着自己瘦弱的双手,瞬间泄了气。 斗升小民怎能和金枝玉叶斗。 云挽垂眸拎着食盒缓缓走进了书房内,看着端坐在书案前的陆誉,她的眼眸再次湿润。 陆誉不知云挽站在门口听了多久,他抬眸的瞬间掩饰掉眼底的愧色,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过来稳住你,让你不要拦着我离开。 云挽心中这般想着,她却缓缓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一碗酸汤饺子,小声说道:“做了些酸汤饺子,若是你不喜,我便拿走了。” 陆誉看着云挽刻意缓和他们关系的小手段,他喉结滚了滚,说道:“喜欢,自然愿意吃。” 他接过酸汤饺子,修长的手指拨动着汤匙,顿了顿问道:“孩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陆誉轻嗯了一声,指着放在书案边的一个小匣子,“这是太医院配置的解毒药和补气血药剂,还有我问陛下要到的紫参。” 云挽缓缓合上匣子,浑身微微颤抖,“世子,这算什么呢?补偿吗?若是孩子真的不在了,你还要送我一具好棺材吗?” 陆誉怔了一下,垂眸吃着滚圆的饺子,“挽挽还在怨我。” 云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眼泪瞬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她面前的男人只是宣平侯世子,不是她的阿誉。 以后回到云县,她就守着阿誉的坟茔度过余生,她守着编织的谎言要过一辈子。 陆誉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要磋磨她。 她真的好恨他。 陆誉见云挽不说话,继续说道:“拿着吧,我已经派人去查,若真的是李娉婷做的,我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云挽已经不再相信陆誉了,就算付出代价能付出什么呢? 李娉婷依旧会成为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不外是“罚酒三杯”罢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0节 云挽紧咬牙关,装作同意的样子,垂眸点了点头,又想起今日的来意,轻声说道:“后日,我想去京郊圆福寺祈福。” 陆誉蹙眉盘算着后日还有事情,说道:“再过几日,我陪你去。” 云挽摇了摇头,“就要后日去,再给小宝求个平安符。” 怕陆誉不同意,她顿了顿道:“...给世子也求一个...” 陆誉看着云挽的性子变软了,不再同他置气,他阴郁的情绪也缓和了片刻,颔首道:“好,那就去吧。” “不过,明日陪我散散心可好?镜湖最近春景如画,府中的画舫也整修完成。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带着孩子去逛一逛可好?” 陆誉抬眸望向她。 云挽犹豫了,最后一日她不能再拿自己和孩子的命开玩笑,但却又想到孩子从未和陆誉相处过,哪怕留下片刻的回忆也好。 她点了点头,权当陆誉是个替身罢了。 陆誉的脸色也变得温和,唇角也变得舒缓了许多。 “还有一件事,世子可以写一下小宝的名字吗?我写得不好,后日怎么拿给主持去看。” 云挽声音轻缓,一双眸子满是期待地望向他,陆誉自然不会驳了她意。 用一张红色洒金纸上,走笔游龙地写下“陆云璋”三个大字。 云挽看着熟悉的笔迹和字迹,珍视地看着这张纸,转身就跑出了书房。 阿誉曾经也给小宝写过一张纸,他还专程写了一篇文章来写小宝出生时的心潮澎湃,只不过这些东西早已在云县书坊被烧毁的时候灰飞烟灭。 现在只能从陆誉身上寻到获得阿誉的遗物。 待孩子长大,还有这张纸告诉他,他的爹爹爱过他,无数次抚摸着她的肚子期待着他的降生。 不过是英年早逝罢了。 --- 第二日,春日的暖阳照得人心暖暖的,云挽抱着小宝,缓缓掀开了车厢,看着京城熟悉的街景,眼眸中闪过一抹怅然。 她低喃道:“我来了京城,手中的银子已经不够了,只得在一处酒家帮工,每日累到抱孩子的力气都没有,所幸酒家的老板娘很好。” “京城真是一个绝望的地方,我寻不到人,这里却又没有家的归宿。” 陆誉看着云挽眼眸中满是哀伤,他沉声道:“无妨,日后还有我在。” “有你在,是要把我放到私宅的意思吗?” 云挽的话语平静,却惊起了陆誉心中的波澜,他压抑下心中的情绪,解释道:“私宅中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再对你和孩子做什么。” 云挽轻嗯了一声,无所谓了,毕竟她很快就要走了。 画舫上风景很好,草地的青草和湖水清冷的味道飞进众人的鼻腔中,小宝病好之后,愈发粘着云挽,左胳膊紧紧抱着云挽的肩颈,右手在努力够着桌子上的桃花枝。 三层画舫没有什么外人,云挽的心情也舒展了许多,转头看着帮小宝折桃枝的陆誉,脑海又陷入了回忆中。 突然,画舫三层的大门打开,有人不请自来。 “承玉,看着你家画舫亮着灯,猜着你在,我就来了。” 人还未来,张扬的声音已然先响彻进船内,不过片刻,只见定王世子林舒宴摇着扇子推开了房门。 云挽赶忙抱着孩子转身离开,却不料她的余光却看到了李娉婷也在其中。 “既然云姑娘也在,不妨给我们端几盏茶。” 第26章 云挽怔了一下,她抱着小宝背对着众人径直离开,陆誉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她似逃一般抱着小宝躲在画舫二层的茶水房中,她不要再去干伺候人的事情了,她也不要再去见李娉婷了。 圆圆接过小宝,蹭了蹭孩子的头顶,小声说道:“你真的明天要去寺庙吗?” 她伺候的主子不多,但云挽却是最好的一个。 圆圆仍然记得第一次见云挽,她眉目如画,身着粗布衣裳却难掩身材,温柔地挽起衣袖就要帮她收拾。 现在,云挽瘦了许多,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氤氲的雾气,脸色也变得蜡黄了许多,整个人瘦弱仿若一股强风就会吹倒。 “该走了,已经没有可留恋的。” 云挽的嗓音满是疲惫,她看着窗外的风景,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风景正好,她却不太好。 “原来云姑娘是来这里端茶了,我说怎么都找不到你。” 李娉婷的声音仿若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幽灵一般,她笑着环臂站在门口说道。 云挽站在圆圆身前,低声说道:“快把孩子抱走。” 李娉婷笑眯眯道,“你的孩子命真大”,她瞬间变了脸色,眼中满是狠毒道:“你要知道,若是陆誉不爱你,我还可以让你留下,不外乎是个妾室。” “这联姻啊,最怕的就是有人动了真心。不过我这个人很慈悲的,你若是吃下这个绝子药,我今日就放你一马。” 云挽被李娉婷压得直往后退,她紧咬着唇角,挣扎道:“我不。” 此时三楼,陆誉脸色阴沉地看着林舒宴,“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林舒宴拍着扇子,咬牙切齿道:“你那未婚妻非要跟着,我的侍卫拦也拦不住。” “就这她的庶弟还在码头上站着,我可是给你拦下一个人。” 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道惊呼声,两人眼眸睁得巨大,赶忙就往外看。 云挽没有想到李娉婷竟然把她拉扯到湖边,她的半个身子已然探了出去。 似是察觉到陆誉他们的查看,李娉婷突然惊呼出声,一瞬间两个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你说他到底会救谁?” 此时,云挽感觉到李娉婷手中逐渐发力,一瞬间两人就跌入湖中,在恍惚之间,一道深幽骇人的话语在她的耳边响起。 “没关系,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新的夫婿了。” 入水瞬间,冰冷的湖水猛地呛入云挽口中,初春刺骨的寒意瞬间裹紧她全身,湖水逐渐没过她的头顶。 她伸手挣扎着,却难以阻挡身体的坠落,咕噜咕噜水声中,迷蒙的双眼前,她看着陆誉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他脱去外袍快速入水。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停止了,云挽也想知晓陆誉究竟会救谁。 果然啊,他们果然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她眼睁睁看着陆誉游到了李娉婷的身侧,揽着她的身躯逐渐游向画舫,丢她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湖水中。 果然不应该对陆誉抱有期待,若是她死了,能让陆誉后悔一辈子也好。 但真是可笑,她却是会泅水的。 云挽眼泪浸入冰冷的湖水中,感受着胸腔中仿若铁锤般的震痛。 突然,身后似是有男人游过来救她。 她想起李娉婷的话,“没关系,我已经给你准备好新的夫婿了。” 不行,不能被他看了身子,不能被他救,若是今日出了差错,她这辈子就完了。 云挽强忍着手臂抽筋的痛意,翻身泅水而下,快速游向岸边。 男人似是发觉了她会水,泅水的速度也愈发的快。 云挽的心颤抖到刺痛,害怕到浑身颤抖,在接触到岸边的刹那间,拿起手边的石头就狠狠往水中砸。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肥头大耳多,脸上满是酒色财气的浮肿,他眯缝眼中满是猥琐。 “今日我救下小娘子,小娘子可记得要以身相许。” 说着说着,男人就要扑向云挽。 突然,一架马车飞驰而来,一道怒吼声愤然响起:“安国公府的庶子竟然在老子面前猥亵良家妇女,你要胆敢在外面胡言乱语,我一定割了你舌头。” 林舒宴喊完,男人见其势力强大,只得落荒而逃。 坐在马车中的圆圆,赶忙把怀中的小宝塞到林舒宴的怀中,哭着拿起一件披风奔向云挽。 云挽有些恍惚,她衣衫湿漉漉裹在身上,云鬓已然散乱,整个人就像暴风雨中的孤立无援的小兽。 她茫然地望向画舫的方向,眼泪仿若哭干了般,再也流不出来,只是麻木地接受着圆圆的擦拭。 直至云挽从头到脚裹上披风,林世子才缓缓转过身体。 他看着小姑娘缩在披风中若隐若现的半张脸布满了悲伤,他担忧道:“云姑娘,你...身体可好?” 云挽似是愣神了片刻,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小腹却似抽搐般的剧烈疼痛。 她垂眸向下看着腿上的鲜血,原来是月事来了。 她摇了摇头:“多谢林世子。” “走吧,我送你们回侯府。”林舒宴看着孤儿寡母不忍地说道。 云挽不愿地摇了摇头:“我来月事了,会弄脏你的马车,我等...陆誉来接我。” “走吧,不外是个马车罢了,天黑之后荒山野林还不知有什么野兽,况且这小家伙细皮嫩肉。” 林舒宴晃了晃怀中的孩子。 “你们做车厢中,我给你们驾车。” 云挽含着泪水行大礼感谢道:“多谢林世子。” 马车刚行驶开,林舒宴的声音就从车厢外传来:“承玉...他这次做得不对,画舫上也不备几个会泅水的姑姑。” 连一个陌生人都在替他道歉,陆誉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云挽鼻尖酸涩,垂眸说道:”没关系,陆誉不是我的夫婿,我的夫君已经死了。” “我...不在乎的。“ 云挽也不知这句话是在对林舒宴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在乎不在乎,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林舒宴顿了顿,抱歉道:“你的其他家人呢?”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1节 “我爹娘死了,夫君死了,只剩下我和孩子两个人。” 林舒宴驾着马车,诧异问道:“所以你是一个人千里迢迢,抱着孩子从西北来京城寻夫婿?” 云挽冰冷的手指轻抚着小宝的脸颊,应道:“家中的财产都被人夺走,我除了找到阿誉,根本活不下来,那会小宝才两三个月,谁能知道他却已经死了。*” 随着侯府的后门愈发的近,林舒宴问出了萦绕在心中的问题。 “这么问有些冒昧,云姑娘眉心的朱砂痣是天生的吗?” “我没有印象,但是我爹说这是小时候撞在门口的桩子上留下的疤。” 云挽被圆圆搀扶着走下车厢,随着皎洁的月光洒下,林舒宴再一次看清了云挽的眼眸,他的心脏猛然一颤。 当他正欲再问些什么时候,云挽已经向他行礼走进了侯府的大门。 云挽前脚刚踏进兰庭轩厢房的房门,陆誉已然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他紧紧抱着她,清冷的面容上布满了担忧,声音颤抖道:“是我没有安排妥当,过几日就去送你去私宅,只有藏好你,我才能安心。” 云挽扯出一抹笑容,轻嗯了一声。 -- 定王府内, 林舒宴才踏进王府,王妃的侍女已然站在门口,高声喊道:“逆子,说好要陪我这老太太用膳,怎么还不见人来。” 他无奈甩了甩袖子:“马上去,马上就去,明明才三十多的年纪,天天唤自己老太太。” “谁能想到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竟然为老不尊。” 侍女当即说道:“逆子赶快来,别抱怨。” 林舒宴叹了口气,赶忙往主院走。 定王妃发现今天大儿子脑袋似乎出了毛病,一直望着她,她走哪里看哪里。 “逆子,看我作甚?” 林舒宴笑眯眯打岔道:“自然是领略一下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 定王妃拿起镜子,看着面容妆容皆合适,笑着说道:“你父王娶了我可是享了八辈子福气,当年想娶我的人都能从城南排到城北,不过你父王也还行吧,当年也是美男子,一过三十就发胖。” 定王爷笑呵呵地给王妃夹菜道:“啧,你别给孩子乱说,老夫现在也宝刀未老,依旧很俊朗啊。” “母妃,你能戴面纱给我看看吗?就是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种。” 林舒宴趁此机会,赶忙说道。 定王妃被夸得甚美,拿起手边的锦帕挂在了耳朵上,一双盈盈桃花眼瞬间出现在林舒宴的眼前。 他的心脏猛然一颤,这一模一样的眉眼,刚刚才在一个姑娘的脸上看到。 “老林你看,儿子都看呆了。” 定王妃捂着唇笑道。 林舒宴扯出一抹笑容,手指却在微微颤抖,强压着心中的情绪陪着父母用完了晚膳。 他似脱缰的野马般狂奔到书房,看着摆在桌子上密封的锦盒,手指颤抖到已然打不来匣子。 这是从西北传来的消息,每三日一封。 他颤抖着展开着暗黄色秘信,快速看完后,他瞬间瘫坐在椅子上,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着。 —— “猎户云存义从人伢子手中买回一个女娃,起名唤作云挽。 因他的幼女五岁早夭,为了防止妻子病重,专程寻来了一个年岁相当的孩子陪着妻子。 石头村的老人说,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说着一口官话,疑似大户人家失踪的女娃。 猎户云存义醉酒曾说,云挽刚到家的时候,规矩的就像大户人家的孩子,他买了人家的孩子根本从不舍得让她干农活,也没有干过重活。” —— 林舒宴感受着胸口强烈的震颤,呜咽地哭声在书房内逐渐响起。 整整十四年了,他现在还记得妹妹小小的身躯,突然去替他挡住绑匪的脚步。 妹妹丢失就像一座巨大的山压在整座定王府中,所有人都不敢提到她,但所有人都在想她。 父王在妹妹及笄那年向陛下请封了郡主,母妃看到京城中流行的布料首饰都会放在妹妹的小院中。 林家这辈起名皆是以舒为首,他唤舒宴,妹妹唤舒蕴,几年后出生的弟弟则被叫做望舒。 盼望着舒蕴能早些归家。 林舒宴踉跄着站起身来,眼眶中布满了血丝,对着贴身侍卫说道:“驾车,我要去宣平侯府。” 云挽同母妃一模一样的眉眼,同舒蕴一模一样的眉心朱砂痣,被拐到西北说官话的女娃娃。 现在就差后背琵琶骨处的蝴蝶状红色胎记,他要赶在清晨的第一时刻去问她。 --- 宣平侯府内。 云挽穿上了一身朴素的衣裙,端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左手是躺在床榻上的陆誉,右手是躺在摇篮中熟睡的小宝。 她在怀孕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却没想到平常人家习以为常的画面,她却等了整整一年。 她静静看着陆誉的面容,手指轻抚着,仿如在云县书坊的土炕上。 那会,她的阿誉发现他的骑射可以百发百中,便去镖局每日教学,手指教的每天血淋淋,心疼的她直落泪。 “不疼”,他笑着说,“等我们攒够了钱,我们就开一家书坊。” 他总是在她上药的时候沉沉睡去,手心没过多久起了一层厚茧。 现在,云挽翻起陆誉的手心,看着他手掌上熟悉的厚茧,似是要把指纹都记住一般。 这是阿誉的手,这是阿誉的脸,这是阿誉的发丝。 她记得越多,等到年老的回忆会愈发清晰。 回到西北后,京城种种都是过眼云烟。 世子是宣平侯府高高在上的世子,是李娉婷的夫君。 阿誉是只是云挽一个人的阿誉,他早已死在了河中,以后也只会留在她的记忆里。 云挽回眸看着漏壶已然到了寅时,她站起身来就要离去,突然身后人却攥住了她的衣角。 “你要去哪?” 陆誉似是被她吵醒,又似乎还在睡梦中。 “我该去圆福寺祈福了。” “挽挽,对不起。” 云挽的心脏一瞬间仿若被擂鼓重锤,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轻嗯一声,拎着包袱,抱着小宝就要走。 再次熟睡的陆誉却一直攥着她的衣角,云挽看着寅时二刻很快就要到了,她狠心剪碎了衣角,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 把马车横在大门口等,似乎不太雅观,林舒宴只得让侍卫把车停在后门。 他叼着一根草倚靠在车厢内,脑海中全是昨日云挽沉入刺骨镜湖中的样子。 林舒宴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 “咚—咚—咚—” 车厢的门被人快速敲响,侍卫急促说道:“世子你快看,白日那个姑娘要上一辆马车,她这是要去哪?” 林舒宴噌的一下掀开车帘,恰好看到了云挽抱着孩子踏上了一辆小马车的瞬间。 还不等他反应的时候,那辆马车已然飞速向城门外飞驰。 林舒宴心中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怎会有人家在城门刚开的时候出城。 看着马车逐渐缩小的身影,林舒宴当即卸下一匹宝驹,嘱咐道:“你把车驾回去,我去追。” --- 马车上, 小宝还没有睡醒,带着小银镯的肉手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撇着小嘴就要哭,云挽赶忙轻声哄道:“我们要回家了,不哭不哭,娘在这里。” 云挽话音刚落,突然马车咯噔一声,开始飞快加速,察觉到不安的小宝哭声愈发的大。 “车夫,马车为什么跑得这么颠簸,能慢些吗?” 云挽被剧烈的摇晃抛得东倒西歪,她心中生出一抹隐隐的不安,她掀开车厢门正欲查看。 噗嗤! 一把含着寒光的利刃突然穿破厚厚的车门,刀尖距离云挽怀中的小宝只有一寸的距离。 危及生命的恐惧使得云挽的心脏猛然震颤,她瞳眸紧缩,身体颤抖着向后缩去。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小宝搂在怀中,扯过旁边的锦被,紧紧把小宝裹在其中。 她已然害怕颤抖到失声,尖叫声在喉咙深处怎么都喊不出,她呼吸急促到快要窒息,浑身骨头仿若都僵直成一块硬石。 云挽剧烈颤抖的唇齿用尽浑身的力气,“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来杀我。” 没有回应,只有黑暗下的恐惧阴冷逐渗入云挽的骨髓,车轮咯噔咯噔行驶在一片石块的路途上,风从车厢外呼啸而过。 车夫狠厉抽搐马鞭的声音响彻在云挽耳畔。 云挽浑身颤抖,就在她被颠簸得几乎昏厥时,她透过车帘缝隙瞥见,车夫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马的屁股上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而那疯马狂奔的尽头竟然是一处悬崖。 林舒宴骑着快马,直到把马鞭都要抽烂也赶不上前方的马车,当他刚看到马车的背影。 轰的一声,疯马拖曳着马车已然坠下了悬崖,轰隆的轰鸣声砸的林舒宴脑海中嗡嗡作响,巨大的烟尘瞬间回荡在空中。 突然,两个黑衣人出现悬崖边,观望了一刻钟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原地。 林舒宴踉跄着从树后跑出来,身体猛然地前倾使得他扑到在砂石地中。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2节 他双腿酸软地跑到悬崖边,看到已然四分五裂的马车和惨死的骏马。 一瞬间窒息般的痛压抑在他的心头,整个人仿若被撕裂般的刺痛让他难以呼吸。 通红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他转身就要往悬崖下走,脚下却踩到了一块印着诡异纹样的铁块。 林舒宴紧咬着牙关撑着身体就往悬崖下走,浑身颤抖到不能站定。 这次他一定要寻到人,不论死活。 林舒宴站在崖下,发现这个悬崖并未从上面看起那般陡峭,斜坡土坡穿插在其中,马车中的物件四散在各处。 他颤抖着翻动着每一处大件碎片,却没有看到人的身影。 突然,一处土坡上似有棉絮不停地跌落。 林舒宴喉咙一紧,他攀着石块就往上走,眼眶的泪水已经不停地布满了脸颊。 直至他站在平台上,才看到了里面还有一处小小的山洞。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怎么也打不开,直至他快崩溃时,火折子打开燃起微亮的焰火。 他拱着身子缓缓进去,在看到眼前一幕时,他心痛到难以言喻的泪水瞬间迸发。 云挽云鬓散乱,脸颊上沾满了灰尘,嘴角不停地在流着鲜血,她的胳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吊着,左腿也扭曲变形。 她咳着喘着,鲜血瞬间喷射而出,她俯着身子把孩子护在身下,孩子手指紧紧攥着云挽的衣襟,一张灰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惧怕地望向他。 “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云挽痛得眼泪直流,她扭曲的手臂紧紧把孩子护在身下,眼中满是惧怕地看着站在洞口的人。 林舒宴一向坚强,这辈子也没有哭过几次,他缓缓照亮自己的面容,哑声说道:“不怕,是哥哥。” 云挽怔了一下,认清了眼前人,她颤抖着挪开手臂,把小宝往前推了推:“林世子,求求你救救我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瞬间晕了过去,小宝似是察觉到娘亲的痛苦,撇着嘴就大哭了起来。 林舒宴的心仿若被刀绞一般,他抱起小宝,轻轻拍打着云挽的肩膀,强忍泪水,急促呼喊道:“蕴儿坚持住,求求你坚持住,哥哥带你们回家。” “哥哥已经错过一次了,求求你坚持住,我们回家找爹娘。” ---- 定王府, “你这儿子也不知去哪里了,好几天都没有回家,儿媳妇都来我这里告状了,不过也奇怪,最近我心悸的总是睡不着。” 定王妃画着眉对着定王说道。 定王摆弄着手中的棋子,摇了摇头:“孩子大了,都不服管教了。望舒的先生前几天才向我告了状,说他扰乱学堂秩序。” 突然,主院外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世子!世子!不能在骑马院子里。” “世子,快注意安全下来。” “...世子...” 小院内的安静瞬间清脆急促的马蹄声打破,马匹呼啸声音响彻整个院落。 定王妃手中的螺黛都被画歪了,她愤怒站起身就从梅瓶中取出掸子,“我今日一定要揍他一顿,骑着臭烘烘的马往我的院子跑,一定还踩碎我好几盆花。” 定王却觉得有些古怪,他自然知晓他的儿是什么性格。 还不等他们责骂,林舒宴冲进屋内把所有的丫鬟都赶走,听到房门紧闭的刹那,他咚得一声跪在地上,额角重重磕向地砖。 “怎么了,怎么了,莫不是犯罪了?” 看着儿子这般严肃,定王妃赶忙放下手中掸子,焦虑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 林舒宴缓缓抬头,一个大男人眼眶通红,流泪到微微颤抖地说道:“不孝子找到舒蕴了。” 定王妃浑身一颤,双腿酸软就要倒在地上,她撑着丈夫,流着泪说道:“我的女儿在哪?舒宴,你妹妹在哪呢?” “在外祖母给我的京郊私宅中,此事不能张扬,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一路上,他们掩藏行踪往京郊私宅走,林舒宴把掌握云挽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父母。 定王妃听着哭到险些昏厥,定王却陷入了沉默。 “你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嘱咐你要离陆誉远些吗?就算相处也别说王府的事情。” “陛下同我是从小长大的至交好友,若是我没有猜错,蕴儿的夫婿一直都是陆誉,不过是被陛下篡改了记忆。你们不需要懂为什么,但蕴儿既然回家,我们就要给她换个身份,坠崖那处你可有处理?” 林舒宴点了点头:“我觉得不对,从乱葬岗寻了别人的遗骸,用车厢上的油灯烧了那处。” 定王道:“好,之后就交给我,望舒和儿媳妇那里都要瞒住。” 京郊别院。 定王妃想过无数次同女儿重逢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今天这样。 她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床上,胳膊被木板固定着,双腿也被架在床上,从头到脚都裹满了绷带,眉宇紧蹙,怎么看都是一副睡不安稳的样子。 女儿的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娃娃,他安静熟嗦着手指趴在床榻上的软被上熟睡着,手指却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指。 “蕴儿还在昏迷,右手手臂骨折,左腿骨折,肋骨也折了好几根,浑身上下破皮流血不计其数...” 说完,林舒宴顿了顿,声音沙哑道:“蕴儿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命大的孩子,郎中说她本就虚弱,若是小产流了孩子,大人都怕留不住。” 定王妃捂着脸痛哭出声,这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小肉团,怎么受着这么大的罪。 当娘的心仿若被刀剐般难受,她哭得泪水都布满了整张脸颊,手指颤抖着都不知该触碰女儿哪里。 定王爷缓缓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至门口,一双眼眸已然通红,手指颤抖着握着门框。 ---- 宣平侯府内, 陆誉站在花厅处的房门口,看着厚重的乌云逐渐压了下来,明明是春日中午,天空却黑得仿若傍晚一般。 已经第三天了,云挽怎么还没有回来。 一旦下起暴雨,从京郊圆福寺到侯府的路便会变得分外泥泞,届时回来还需费些功夫。 “世子,站在门口注意吹了冷风,该用膳了,夫人已经在等我们了。” 李娉婷温和地说道。 陆誉没有说话,径直转身走向了内堂。 侯夫人今日备下了一大桌的素菜,她笑着转动着佛珠道:“今日恰好是十五,难为你们年轻人被我用素斋。” 李娉婷眉眼飞扬,笑着招呼道:“我看夫人保养得这般年轻,大抵是吃食保养的好,日后我可要好好学习。” 侯夫人见陆誉没有说话,握起玉筷,柔声道:“用膳吧,莫要拘束。” 大户人家的规矩皆是食不言,寝不语。 当众人端正坐在圆桌前用膳时,突然,李姑姑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凑在侯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后。 侯夫人眼中满是震惊,随后化为了无穷地遗憾,她掩着锦帕流下了两行泪珠,她唇齿颤抖着看着陆誉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赶忙拍了拍李姑姑的手,示意她说。 “世子...” “云姑娘和孩子的马车坠崖了,车厢内跌落的油灯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毁了。” “人...没有活下来的。” 李姑姑的话仿若晴天霹雳一般砸向了陆誉,他蹙着眉头,手指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声音已然沙哑地不像样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官府已经来报,云姑娘和孩子...没了。” 陆誉眼前猛然一黑,浑身的血液直接冲向心脏,如擂鼓般撕裂的痛仿若要从胸腔中迸发而出。 他心脏难以忍受刺痛顺着身体中的血管快速窜到全身,他捂着心脏浑身在颤抖,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咽喉处逐渐涌起了厚重甜腥的血气,不等他平复心性,瞬间就喷出一大股鲜血。 他四肢僵硬仿若被冰冻数九寒天,他踉跄着向着门外走去,突然一道甜腻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世子,一会儿我们驾车去京郊看看。” 李娉婷手指刚触碰到陆誉,正欲装作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她的身体已然被陆誉狠狠甩开。 “滚开。” 他趔趄地走在门口,突然停了下来,狭长的眼眸中满是迷茫,而后在一瞬间,脑海中刺痛仿若被千万根针刺穿一般。 陆誉喉咙发紧,喉结上下滚动,反胃的恶心瞬间翻涌而出一股鲜血,混沌的脑袋中瞬间变得清明。 在这一刻,所有被篡改的记忆都如烟般消失不见,被强压了许久的记忆飞快地填满了他的脑海。 他环视着宣平侯府,流着血泪仰天大笑,如悲愤的哀鸣般的痛意响彻整间内堂。 随后他跌跌撞撞骑着快马离开了侯府。 此时,午时街道上的客人不多,陆誉在京城街道中策马甩鞭,飞驰的身影快速掠过,一向熟悉他的公子哥眼中满是震撼。 “这还是那个规规矩矩的陆世子吗?” 不,他什么不是。 陆誉手中的马鞭已然要甩烂,宝马良驹也跑不出他心中的急切。 他想起了一切,却是在亲耳听到妻儿具亡的消息时候。 他胸腔的心脏仿若脱出一般,鲜血止不住地顺着嘴角流淌,他头痛欲裂却不能停下脚步。 随着京郊悬崖逐渐出现在陆誉的面前,他颤抖着下马狂奔过去,却看到了早已被官府摆放整齐的两具骸骨。 他瞬间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地低着头,血泪瞬间砸落在地。 仵作看着面前的贵人似是尸骸的亲属,取出一个袋子,轻声说道:“这是孩子身上的两枚银镯,姑娘身旁的小盒上还放着一根银簪。” 陆誉仰头的瞬间,眼眶中布满的血丝惊骇到仵作,一双眼眸无神又空洞。 “你...还请你节哀。” 陆誉点了点头,他轻轻地把银镯给小孩的那具骸骨戴上,发簪却难以再戴在挽挽的发丝。 他的挽挽从来没有出过云县,却一个人带着襁褓中的奶娃娃从千里迢迢的西北到京城寻他。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3节 一个人受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累。 他呢? 陆誉反手甩了自己几个巴掌,眼神空洞麻木到窒息,他的挽挽受尽了委屈,就连小宝都被害到中毒。 是他害了他们母子。 陆誉就这么一直跪着,转瞬间倾盆而下的暴雨不停地冲刷着他佝偻的肩膀。 他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踉跄了一下,横抱起两具尸骸,麻木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挽挽,我们回家,我们回云县。” 怀中轻飘飘的骸骨已然是陆誉的全世界。 宣平侯府的人却在焦急地等着陆誉,直至天亮时分,发丝凌乱的陆誉抱着尸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大门。 管家小声劝诫道:“世子,让逝者入土为安吧。” 陆誉转头看了他的一眼,眼眸中满是冰冷,“滚,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管家被陆誉吓得腿肚子直打颤,只得赶忙让开了路。 陆誉走到了家中祠堂,伸手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眼眸看着位于正中的两座灵位。 他喉结滚了滚,跪在了地上。 “不孝子陆誉见过爹娘,这是我的夫人云挽,这是我的孩子璋儿。” 陆誉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跪在祠堂,整整跪了三日后,他缓缓抬眸,对着身后的鲁言说道。 “今天是头七了,该回家了。” 他抱起两句焦炭般的骸骨缓缓走进了兰庭轩书房中,他轻抚着骨头上的灰烬,神情道:“等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 陆誉转身走向了厢房中,看着一切如常的样子,他缓缓坐在床边,晃动着摇篮床,手中轻晃着孩子流下的拨浪鼓。 圆圆循着声音匆匆走进来,却在看到陆誉的刹那,瞬间红了眼睛。 世子不喜身上有脏污,身着外衣也绝不会坐床,平日冷清仿若神人一般。 今日却只是一个失去妻儿的普通男人,脸上布满了胡渣,衣袍还是前几日的那件,上面沾染着泥水和雨水。 她声音颤抖着问道:“世子,云姑娘只是想回西北,怎么人就没有了。” 是啊,人怎么就没了。 陆誉没有说话,脸色愈发沉寂,他拿起拨浪鼓跌跌撞撞地走向了书房。 ---- 当林舒宴接到陆誉想要见他的消息时,他紧攥着书信,转头看着仍然躺在床上昏迷的妹妹。 他心中的怒意和火气就难以克制。 定王叹了口气道:“去吧,省得被人起疑,免得被陛下察觉到蕴儿没死。” 林舒宴还是去了,他专程换了身崭新的衣袍,手持一柄玉骨折扇,亦如平日般吊儿郎当的样子,踏进了他们常聚的厢房。 陆誉早就来了,他端坐在桌前,若有所思望向窗外。 听说他听到云挽的消息后,在京城发疯策马,现在看着却是收拾利索,只是脸颊看着消瘦了许多。 林舒宴敛眸,装作往日混不吝的样子,关心道:“你最近还好吗?” “不好。” 听着反常规的答案,林舒宴笑了,“你变了,你以前可是吃苦受罪都会嘴硬说还可以的人。” 陆誉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以前活得太累了,所有东西都想要。” 林舒宴不懂,只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却发现今天的酒竟然是梅香。 “我今天这件衣袍好看吗?” 陆誉冷不丁的话语,打破了厢房的沉浸。 林舒宴抬眸望去,只见他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绣云纹镶银丝的衣袍,玉戴缠着蜂腰,头戴一顶镶明珠的发冠。 “挺好,怎么穿得这么隆重。” 陆誉笑了笑,“我也觉得挺好,她一定会喜欢的。” 林舒宴心中还揣着妹妹的事情,一时间也没有多思索陆誉究竟在说什么。 他是一盏接着一盏下肚,陆誉却只是饮了一杯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信件,又从身旁拿出了几个大锦盒。 “舒宴,我在京城已经无人可用,唯有你还能依靠,需要你帮我办些事情,所有细节都写在信件中的。” 林舒宴瞳眸一缩:“你不会让我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吧,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 “不是,你明天一早打开就知晓了,这几卷是你早就想问我要的前朝名画,还有一盒是定王爷喜欢的温玉棋盘。” 林舒宴抿了口酒,叹道:“你的礼可真大,若是办不成,我可要退还给你。” “我有事就先走了....舒宴,日后再会。” 陆誉站起身来,淡淡说道。 ---- 定王府中。 林舒宴最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每天神神秘秘,楚明珏看着他就想踹他一脚。 晚上,林舒宴的衣衫中掉落了一张信件,楚明珏捡起来,蹙着眉拆开。 她的眼眸瞬间睁得巨大,嗓音颤抖着说道:“快,林舒宴,你快去宣平侯府。” 林舒宴疑惑地接过信件,看着其中的内容手指颤抖。 他猛然打开房门,京城上空腾起一股浓烟,熊熊火焰烧着了半片天,滚滚黑云般散开的方向,分明是宣平侯府! 第27章 【吾友舒宴,请把我和妻儿的骨灰埋在西北云县石头村第五间砖瓦房后山的沙土中,此信阅后即焚,万望珍重。陆誉】 陆誉的信件在林舒宴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 他骑着快马飞驰在京城街巷中,看着天空烧成了一团火球,乌黑的烟不停地萦绕在宣平侯府上空,心中的慌张已然要溢出肺腑。 在寻到蕴儿后,林舒宴恨不得拿起鞭子狠狠抽他一顿,让他也感受一下妹妹浑身受伤,险些丧命的痛苦。 他心中愤懑难当,却没有想到陆誉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陆誉清醒的第一件事竟是自毁,想要同妻儿的骸骨一同埋在他们曾经相守的地方。 陆誉啊陆誉,当了十多年的兄弟,你敢不敢活着。 活着接受定王府的怒火。 林舒宴的性子随了定王妃,为人处世难免急躁些,但从学堂开始陆誉便一直是他的安神香。 那时陆誉不到十岁,老侯爷战死沙场,母亲也殉情撞棺而亡,整个宣平侯府都压在他一人身上。 直至安葬好父母后,他才进入学堂学习。 那里聚集了朝堂中名门贵族的子孙,人人都是家中明珠,难免傲气相冲,起了口角冲突。 林舒宴年龄尚小也打不过别人,又不敢和家里说,全靠着陆誉施舍可怜他,要么帮他打架,要么帮他捉弄别人。 散学后,还教他怎么算数。 长大后,他曾经过问过陆誉,“你那时候就像一尊小菩萨,冷冷地看着我们打架,你为什么还会帮我?” 陆誉说:“因为第一天你借了我笔墨纸砚,自己不学习还把所有书都给我,被定王爷打了一顿,只是说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小孩儿。” 林舒宴真的恨啊。 他恨陆誉把蕴儿害得这么惨,但又没有人能亲眼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面前死去。 林舒宴骑着快马赶到宣平侯府的时候,门口已经乌压压站了一群人,惯性的作用使得他踉跄地摔下马,他忙不迭就往里跑。 宣平侯府的大门只剩下一个老头在看守,他冲进门内,跌跌撞撞就往兰庭轩跑。 鱼贯而入的下人们惊呼着,喊叫着,他们拎着数不胜数的水桶在府中跑动着。 林舒宴越靠近热浪就愈发明显,烟尘扑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他扒拉着每一个人,慌张问道:“你们世子呢?陆誉呢?” 突然,一个苍老悲伤的声音哭喊道:“世子还在书房里面。” 林舒宴心头的怒火已然烧了起来,他转头就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怒而问道:“绑也要绑出来,人命关天呐!” 他说完这才发现,方才回话的人便是府中的老管家。 老管家佝偻着背,布满老人斑的手抹去眼底的泪水:“鲁言他们已经在撬房门了,世子把门窗全都从里锁上了。” 说罢,老管家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磕着头,向天哭诉道:“侯爷夫人,若是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世子。” 林舒宴看着仿若火球般的书房,手指下意识轻触向脸颊,已然发现泪水已然流满了脸颊。 ---- 活着,大抵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灯盏甩到地上的刹那间,星星点点的火焰顺着丝绸制成的帷帐,快速窜到整个房间内。 陆誉端坐在书案前,手指紧紧攥着两枚一模一样的翠竹兰草的荷包,身旁椅子放置的骸骨上已然穿好了明艳华丽的衣衫。 陆誉想起了所有的记忆。 他的出生本就是一场违背伦理的强取豪夺,他频繁的记忆混乱不外乎是宫中那位想要一个好掌控的儿子,一个没有污点儿子。 最开始出现失忆,是因为看到皇帝把消瘦的娘亲压在龙床之上,错愕后记忆便开始丧失。 这次他失踪失忆了整整两年,没有人能寻到他。 皇帝觉得他的儿子不应该有这样的污点,便安排上暗卫伪装他的样子在京城生活。 当他被寻回后,暗卫所经历的事情则会被秘术一字一句教导给他,直至他所有的行为能达到闭环。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4节 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他的爹娘早已离逝,妻儿具亡。 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他垂下眼眸看着摆在桌面上画满了笔记的《医经》,手中抚摸着荷包,空洞麻木的深眸中已然布满了血丝。 想到挽挽拿着这本假医书想要给他寻回记忆的样子,陆誉整颗心都仿若被勒□□息。 他的挽挽生产完都没有养好身体,就一个人抱着奶娃娃的璋儿来京城寻人。 西北到京城整整一千五百多里的距离。 一路上她会不会*做错过车,会不会饿过肚子,会不会寻不到路而走到深山老林中,会不会遇到亡命之徒。 他什么都没有给她,甚至还给她留下了一个小拖油瓶。 陆誉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想起了他们在西北过年时的场景。 他们裹着被子倚靠暖和的炕头,小几案上摆满了云挽爱吃的各色杏干还有从西北府买来的瓜果点心。 挽挽的肚子仿若揣了个小瓜,每天腰肢酸痛的一直唤他,他心疼的揉着她的腰肢,又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胎动。 他们相拥在西北的冬夜中,当飘雪逐渐洒落的时候,又是春来到。 云县平稳的幸福便是他此生再难回去的时刻了,若是在黄泉路上,忘川河边再次相遇的时候,能不能等等他。 “挽挽,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云县了。” 咚的一声,房梁倒塌。 林舒宴眼眸睁得巨大,整个眼眶已然泛红。 小院内突然闯进来一群禁军,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喘着粗气站在兰庭轩的门口。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吕一厉声道:“你们快些把世子救出来,陛下震怒,若是世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定会拔了你们皮。” 人越来越多,但宣平侯府的火,烧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被彻底扑灭。 “陛下把私库中所有的好药都送来了,世子基本脱离危险了。”太医说道。 林舒宴擦了擦脸上的黑灰,被毒烟熏到陆誉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手指还紧攥着一枚荷包,他合眸满是怒气地长叹一声。 此时,屋外林舒宴的贴身侍卫跑到了他的面前,小声说道:“别院传信,姑娘醒来了。” 林舒宴看着天边的太阳,转头再看了一眼逐渐平稳的陆誉,起身离开了宣平侯府。 —— 五年后,定王府内。 散学的林望舒趴在梧桐苑门口,偷偷往里看去,突然看到了目标人物正趴在小鹿的身上扣着地上的泥土。 小丫头穿着一身粉色纱衣,同色系的蝴蝶结绑在了发丝上,脖子上带着一个平安如意的玉圈,湿漉漉眼眸仿若葡萄,可爱到想要偷走。 林望舒望着周围没有母妃的身影,快速跑进院内,抱起小家伙说道:“走走走,说好的小舅带你去吃香喝辣的。” 他又对着屋内喊道:“姐,我们走了。” “你小心些,这家中我同意了可不管用,带瑛瑛出门小心莫要碰到哥哥。” 屋内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林望舒洋洋得意道:“老姐,你放心吧,我已经打探好,哥要去京郊接人,决计不会碰到。” “你们快些去吧,望舒,莫要让瑛瑛吃太多,积食了晚上又要闹腾了。” 瑛瑛撇了撇小嘴,扯着林望舒的脖子软糯道:“走走走,小舅不要听娘说话,我们快走,去吃糯米糕糕。” 京城郊区。 林舒宴已经整整五年都没有见到陆誉了,他也没有想到陆誉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写信见他。 五年前,整个太医院吊住了陆誉的命,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进宫面圣。 没有人知道陆誉和圣上说什么,但据传言,陆誉从宫中回府的时候却是被抬回去的。 大抵是被打了板子亦或是挨了揍。 陆誉再也没有出现过激行为,也没有在宣平侯府发疯,仿若前日重重都是梦一般。 他的行为举止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稳重自持,皇帝愈发看重,他手中的权利也愈发的高。 陆誉顺势请命去朔北操练起老侯爷留下的部队,皇帝想了几日后便允了。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林舒宴猜测,大抵是陛下又用秘书改变了陆誉的记忆,今日出门前,定王专门嘱咐:“要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看着远处官道荡起阵阵烟尘,马队逐渐由小变大逐渐出现在他面前时。 林舒宴心中五味杂陈,无数种的情绪在心头翻腾着,所有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有一句:“最近可好?” 陆誉的脸上已然没有五年前的青涩,锋利的下颌线甚是硬冷,一双眼眸不自觉地给人以威压。 若说五年前的陆誉只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现在的陆誉便是手握重权的肱骨之臣。 他不仅手握宣平侯府祖传的朔北兵权,而且回朝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成为内阁重臣。 林舒宴还记得上次陆誉一反常态说他不好,但今日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还行。” “走吧,我已经在酒楼定好了位置,还是之前的包厢,还有你爱喝的梅香。” 第28章 春和景明,惠风和畅。 酒楼外的孩童们,三五成群举着风车嬉闹着,其中一个年幼的孩子抱着布老虎踉踉跄跄地跟在大孩子的身后。 大孩子越跑越快,小娃娃奶声奶气地高声喊道:“你们等等我,我跑不动了。” “阿大笨笨,最后一个回家的没有糖吃。” 大孩子们笑着哄闹着,小娃娃却急了眼,跑得愈发快,趔趄了一下,跌倒在地,揉着眼睛就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就是这样,小的想和大的玩,大的又觉得他笨。” 林舒宴看着陆誉的眼眸一直看着窗外孩童,他心中一紧,笑着试探说道:“没想到,你这几年竟然喜欢小孩子。” 陆誉缓缓收回了目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没有,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林舒宴摸不清陆誉现在是否还记得前尘往事,他直勾勾盯着他:“承玉...你还记得五年前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 “宣平侯府怎么着火的?你记得你之前还见过我一面吗?” 陆誉低头垂眸,转动着手中的扳指,“当然记得,因为我失手打翻了书案上的灯盏,火顺着帐子烧了起来。” 失手? 这真的是个暧昧的词语。 林舒宴继续问道:“你还记得你有个通房吗?她还有个儿子。” 陆誉淡淡说了一句,“不记得了,不过听说她去礼佛的时候坠崖了,是个可怜人。” 陆誉的眼眸温和淡然,当林舒宴直视他的时候,都没有丝毫因为说谎的闪躲。 林舒宴彻底松了一口气,笑着拍了拍陆誉的胳膊:“来,不记得就好,我们喝酒。” 若是记得,那还了得。 不论是宫宴春游,亦或是骑射马球,京城高门大户的圈子就这般小,舒蕴迟早要遇到陆誉。 这下好了,日后见面当个陌生人就好。 “呦!两位客官,你们点的招牌烤酥鸡来了,请慢用。” 小二端着盘子敲开了房门,径直走进来的刹那,林舒宴却透过门缝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就窜了上来,当即推开房门就往外走。 陆誉微微蹙眉,疑惑地望过去。 酒楼的大厅中,林望舒才抱着瑛瑛挤了进来,轻轻把放在凳子上,给她粉嫩的小裙摆整理好,粗笨的手指轻轻系紧了她发丝上的蝴蝶结。 “来,让小舅看看。” 瑛瑛立刻扬起了粉嫩的小脸,眨着如黑玉葡萄般湿润的眼眸,扭着小身子,软软地问道:“好看吗?” 林望舒一瞬间被可爱暴击到,他当即给小家伙鼓掌道:“好看好看,整个京城都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小姑娘。” 说罢,林望舒敲了一下头,“快快快,忘记绑绳子了。” 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根丝绸拧成的绳子,一头系在他的手腕,另一头则系在瑛瑛的手腕上。 自从王府出现过丢孩子的事情,从那之后,孩子们外出手腕上都要紧紧系着软绳,他们已经不能再承受这样的事情了。 林望舒看着揉肚肚,撇着嘴的小家伙,笑眯眯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眼神中满是自豪,“吃吧吃吧,今天想吃什么小舅请客,你外公前几日赏了我些银钱。” “吃...糕糕,吃...糕糕,吃...鸡腿”,小姑娘立刻举着小拳头欢呼道:“小舅最棒!小舅最俊朗!” 林望舒被夸得不知天地,他在小妖精的指挥下,零零碎碎点了一堆吃食。 当小二离去的时候,林望舒忽然感觉了一阵空虚,他快速挪动着身子,坐在瑛瑛旁边,小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看我?” 瑛瑛挠了挠脸:“什么是...不好的西西?” 林望舒叹了口气:“比如你大舅,若是我们回家的时候,特别倒霉的碰到了你大舅该怎么办?” “瑛瑛保护你......大舅!” 瑛瑛突然一声大舅,林望舒还没有反应过来,后脑勺当即就被重重捶了一下。 “谁敢打小....爷....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望舒回眸看到了林舒宴愤怒的面孔,他尴尬地傻笑道。 林舒宴瞪了林望舒一眼,转身地瞬间温柔弓着腰,温柔地说道:“来,大舅抱你。” 小瑛瑛伸出软乎乎小胳膊,歪着头趴在林舒宴的肩头。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5节 “咳咳!” 突然,听到了咳嗽声。 瑛瑛突然想到了小舅方才说的话,她当即挺起腰背,伸开胳膊说道:“不可以...不可以打小舅。” 说罢,她回眸小声说道:“我...我会保护你的。” “等你回家,看我怎么揍你。” 林舒宴转身就要离开,林望舒却不满道:“哥,你怎么又教训我?” ”谁让你带着孩子出门。” “老姐允许了。” “你就犟!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林望舒突然想到陆誉还在楼上,按理来说应该说一声再走,但他怀中还抱着瑛瑛。 瑛瑛的身份却不能被陆誉知晓。 思虑片刻后,他把瑛瑛交给林望舒:“抱好孩子,我同朋友说一声,马上下来押送你们两个回家。” 没有糕糕和鸡腿了。 瑛瑛的眼眶瞬间含着一包泪水,粉粉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小手紧紧扯着林望舒的衣襟,指着林舒宴离去的地方。 “呜呜呜呜呜,要吃糕糕,大舅坏坏。” “呜呜呜呜呜,爹才给我零花钱就没了,还没吃到饭,读书练功那么苦,都不能吃点好的。” 气氛到位,两个人瞬间泪流满面。 两人一鼓作气,直接跟在了林舒宴的身后。 “承玉,我家老三把孩子偷偷抱出来了,我今日就不....” “陆大哥?!好久不见了。”林望舒看着坐在包厢的人竟然是陆誉,他惊呼道。 “你个臭小子,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怎么又抱着孩子上来了。” 林望舒已经顾不得亲哥,眨着含泪的眼神,望着陆誉:“求求你收留我们吧,我们就想吃点好的。” “秋秋你了...” 瑛瑛也学着林望舒的样子,嘟着小嘴说道。 小姑娘生得娇嫩如桃花,一双湿润的眼眸中满是委屈,小手揪着衣襟上的扣子,仿若天上的仙童一般。 陆誉冷冽的眼眸闪过一枚柔软,他颔首道:“一起吃吧。” 两人瞬间端坐在桌前,“哥,快进来。” 林舒宴看着陆誉离瑛瑛只有一臂的距离,他紧咬牙关,黑着脸坐下,对着林望舒说道:“现在是在外面,等回府一定会揍你。” 林望舒咬着鸡腿道:“好好好,好汉一般都是吃饱上路的。” “...上鲁的...”瑛瑛摇着另一个鸡腿,仿若鹦鹉学舌般说着。 陆誉问道:“这是你家老二?” 林舒宴摇了摇头,不想告诉陆誉但又不能不说,犹豫再三:“这是...” “是我姐的老二。” 林望舒看着亲哥说话费劲的样子,当即抢答道。 “当初我姐生瑛瑛的时候,身子虚弱,父王求陛下把半个太医院都搬回王府了,幸好小丫头是个贴心的,没让姐姐受罪,很快就生下来了。” 林望舒边吃鸡腿边讲道。 “原来是定安郡主的女儿,郡主现在可好?她平安寻回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平安吗? 一点也不平安,林舒宴看着陆誉望去前尘,一副了然于世的样子,心中满是酸涩不甘。 他的妹妹舒蕴受尽了苦楚,陆誉却忘记了所有,一切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林舒宴端起酒盏,眼眸低垂,压抑说道:“不平安的,她差点死了。” “她的养父母早逝,早早就嫁了人,男人也是个命薄,活该早死。我们在江南寻到蕴儿的时候,她采药意外坠崖,胳膊和双腿骨折,若不是遇到好心人把她送回家,她就不在人世了,她挺着大肚子躺在茅草屋里仿若等死一般。” “那会,蕴儿的儿子才一岁,他瘦瘦小小躺在她的身旁,紧紧攥着蕴儿的手,灰扑扑的脸上有一双洁白的眼眸,看得人直落泪。” 林舒宴看着懵懂无知的瑛瑛,笑着说道:“幸好都回来了。 这一套说辞便是定王府对外的一致话术,要不然舒蕴也不能早日归家。 陆誉点了点头后,包厢内瞬间陷入了沉默。 这顿饭吃到最后,瑛瑛的眼眸已经在上下打架,林舒宴向陆誉示意后,站起身来把小丫头抱入怀中,小声说道:“走,大舅带你回家。” “要给哥哥们带糕糕。” 瑛瑛小声说道。 林舒宴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好,小舅已经去打包了,你睡吧,睡醒就能看到娘了。” 瑛瑛软软的小身子紧紧贴在林舒宴的脖颈处,她忽然看到了坐在远处那位孤独的伯伯,她下意识挥了挥手。 陆誉眼眸微闪,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在看着林家兄弟离去后,他又陷入了沉寂。 直至夜色浓重,他才回到家中。 整个宣平侯府安静又寂寥,兰庭轩的样子却如之前别无二致,却有种坟地般的死寂。 ---- “你还记得你有个通房吗?她还有个儿子。” 林舒宴昨日的话一直回荡在陆誉的脑海中。 “怎么能不记得呢?” 跪在在宣平侯夫妇的坟墓前,陆誉眼神空洞,指甲深深凿进掌心,感受着心脏一波一波的疼痛,仿若千万根毒刺穿透而过。 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坟包,那里连块墓碑都没有。 他怎么能不记得他的挽挽。 他不敢在皇帝的监视下露出破绽,甚至连墓碑都不能给挽挽立起,无处祭奠,只能长跪在父母的坟前祈求着,让他们不要过着孤魂野鬼般的日子。 现在他能活着,全凭着记忆和无尽绵延的恨意。 五年前,他苏醒后。 视线逐渐聚焦,当他看清来人身着龙袍后,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怨恨。 皇帝本就气恼陆誉不爱惜身体,现在被最爱的儿子这么冷漠的瞥了一眼,他心中的愤怒瞬间点燃。 “逆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 啪的一声,陆誉的左脸瞬间泛红。 他沙哑说道:“父母妻儿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在这世间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你想起来了?”皇帝听着陆誉冷漠的话语中带着一抹怪异,他蹙眉说道。 “是,想起来陛下违背伦理,君夺臣妻的事情。” 陆誉当年出现短暂的失忆之症,正是因为亲眼看到了皇帝把他的母亲压在了龙床之上,娘亲哭到凄厉的声音仍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的回荡着。 他恨皇帝也不再见他,皇帝便寻了秘术掩藏了他的记忆, 秘术会存在纰漏,才会出现什么都忘记,被挽挽捡回家中的情况。 突然,皇帝怒而嗤道:“承玉,你切记你是朕的儿子,不是陆彦的儿子。朕做过什么都从不后悔,但朕现在却后悔把你通房杀死,让你意外恢复记忆。” 陆誉的眼眸猛然一缩,他撑起虚弱身躯,声音颤抖道:“你在说什么?” 皇帝没有说话,愤怒甩袖离开了房间。 陆誉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候,他眼眸空洞地望向床帏帐顶,整夜都难以入眠。 当皇帝命人再度对他施展秘术时,陆誉死咬着牙关,佯作昏厥。 再次醒来时,他将成为皇帝想要的人——一个权倾朝野的重臣,或仅仅是帝王手中一把冰冷的刀。 羽翼渐丰,大权在握之日。 他要所有人死,包括他自己。 雨逐渐变大,陆誉长跪在雨幕的身躯也愈发笔挺,直至鲁言撑着伞赶来,“世子,我们走吧,晚上陛下还准备了宫宴给您接风,京中世家都会来,不可迟到。” 第29章 铁木车轮在青石板上不停地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红木车厢内一片漆黑,沉闷而又阴郁。 陆誉端坐在主座,身着一袭藏青色竹叶暗纹长袍,头戴一顶云雷纹银冠,红色的冠缨则系于笄的两端,锋利的下颌线在阴影中分外显眼。 他低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马车咚的一颤,缓缓停了下来。 陆誉眉宇微蹙,还未问话,车夫已然慌张地禀报道:“世子恕罪,定王府亲眷的马车停在了前面,等他们过去,我们再下车。” 原来是林家。 他缓缓掀开车窗细竹帘,温暖的阳光瞬间刺入他的眼眸,在适应了片刻黑暗后,看着前方定王府阖家欢乐的样子,垂眸敛去了一抹羡慕。 教育孩子的林舒宴,已然不复五年前风流倜傥的模样,丝毫不顾个人形象,克制着难掩的怒火,踹了一脚的小男孩。 这个孩子大抵是他的儿子,林昭霖,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这个孩子才几个月大。 不到六岁的男孩子已然不服管教,仰着头就和他爹吵架,“我就摸摸马的屁股怎么了?你摸的时候,爷爷也没有揍你。” 林舒宴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愤怒说道:“首先,我没有摸马屁股,其次,这马要是踹你一下怎么办?” “那也没有爹踹得疼”,林昭霖说完做了个鬼脸,转身就撞到了他娘的身上。 “林昭霖!!!”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6节 “娘!!对不起!!!我错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世子妃的声音才响起,霖儿已经咚地一声跪地认错,态度诚恳到仿若和方才顶嘴的不是同一个人。 世子妃环视四周,脸露尴尬,看着无人望向他们,“你快起来,莫要丢人,一会而向你爹道个歉。” “哼,你们都没有姑姑温柔”,霖儿噌的一声站起来,扑进了一位带着帷帽的姑娘的怀中。 陆誉心道,原来这位就是定安郡主。 帷帽遮挡着她的脸颊,只能看到她头戴一枝玫红色芍药,簪金簪戴宝石,身着一袭嫩粉色百蝶戏花宫装,她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见着霖儿冲过去,她赶忙伸手接住他,温柔着笑着,“调皮,贯会气你爹”,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定安郡主转头对着她身旁的小男孩说了些什么,又推了推孩子后背,他才和霖儿玩了起来。 还有上次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叫瑛瑛。 她看着两个哥哥跑到外祖父母旁边,高兴地拍着手,明亮的眼眸仿若天上的星辰。 陆誉不想再看了,他缓缓放下了车帘,继续沉寂在阴沉昏暗的车厢中。 另一旁, 林舒宴看到妹妹一直走在后面,担忧道:“蕴儿,我前几日见过陆誉了。” “他...他好像又忘了。” 云挽,哦不,现在是林舒蕴。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林舒宴的胳膊,“哥哥同他是从小的好友,见过又有何妨。” “况且......”,林舒蕴淡淡说道,“我也不认识什么世子,我的夫君早就死了。” 林舒宴轻出了一口气,“哥哥怕你难受。” “哥哥,不用担心。” 林舒蕴抬眸看着走在她前方的三代人,有寻了她十几年爹娘,有她的两个兄弟,还有孩子侄子,她能被宠着享受优渥的环境。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在被认回定王府的五年间,母妃专程寻了个女先生教导她,她学习了许多,也了解了许多。 她深夜梦回难以入眠的时候,不止一次的想着书中的道理, 不停地告诫自己,以前的日子已经过去,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 宫宴还未开始。 朝臣亲眷们还在陆续入座,孩子们三五成群聚在殿内嬉闹着。 粉嫩嫩的瑛儿亦步亦趋地跟在霖儿哥哥身后,她左手抱着布老虎,右手握着一个锦帕叠成的小兔子。 突然,她环视四周没有了霖儿的身影,她转头正欲牵着乳母的手去寻时,慌张着急之下突然撞到了两根柱子。 她咚的一下就跌坐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眸中瞬间充盈着泪水,她捂着头,正欲向乳母控诉。 “可是撞疼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小手捂着额头,偷偷望向对方,却发现竟然是上次请她和小舅吃饭的伯伯。 她点了点头:“疼。” 陆誉没有哄过孩子,也不知该怎么哄孩子,瑛瑛却看到了陆誉腰间晃来晃去的两条小鱼。 她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金项圈如意样式,糯糯说道:“都是鱼鱼。” 她指了指左手,“这是老虎,啊呜。” 又指了指右手,“这是兔兔,可爱的兔兔。” 陆誉的眼眸却被小姑娘手中用帕子叠成的兔子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他摒住了呼吸。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只兔子,这样的布兔子,挽挽也会叠。 西北冬日的大雪下起来便总不见停,除了窝在烧热的土炕上,大抵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那时,他翻动着书坊账簿,盘算着下一年该如何挣钱养妻儿,挽挽却腰酸着怎么都不舒服,只得倚靠在他身上,让他揉着腰,埋在他的颈窝中叠小兔子。 这一叠便放满了窗沿,她把它们排好顺序,笑眯眯窝在他的怀中,“以后孩子出生,兔兔们就是他的守护神。” 想到这里,陆誉微微垂眸,随意地摘下腰间府印玉佩。 “可以拿这个和你换...兔兔吗?” 陆誉还不太适应和小姑娘说话,声音依然在竭尽所能地温柔。 瑛瑛点了点头,粉粉的小手从怀中又掏出一个新兔子,放到了陆誉的手心。 “这是新的,送给你。” 陆誉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眼眸却陷入了无尽的思绪。 大殿中,林舒蕴心疼地看着璋儿一直却坐在她的身旁。 他板板正正坐在凳子上,幼时面容还同陆誉生得像些,现在一双眼眸却同她分外相似,只不过眼角多了一颗小痣。 林舒蕴轻声说道:“璋儿,小娃娃们都去玩了,你也去吧,不用陪着娘。” 大抵是幼时被坠崖之后她昏迷的场景吓到过,璋儿从小总是爱黏在她身旁,她离开片刻,都要睁着眼睛寻她。 从小不爱哭,也不吵闹,成熟的让人止不住的心疼,林舒蕴宁愿璋儿像霖儿那般调皮些,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去疯跑,却疯玩,去给她惹些祸也好。 这般成熟会压垮他幼小的身子。 璋儿却仰头认真说道:“我没有陪着你,我只想坐在你的旁边。” “好,娘不强求你。” 林舒蕴话语刚落,她转头的刹那,身旁窜出来的瑛瑛,手中捧着一块白色石头,眼中满是祈求夸奖的期待。 “娘,送给你鱼鱼。” 林舒蕴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世事弄人,还是个老天的巧合。 她手指轻颤着,把仿若烫手山芋的宣平侯府的府印,从瑛瑛的手中拿过来。 她声音微微颤抖道:“这是哪里来的?” 瑛瑛举着手中的兔兔,兴高采烈道:“瑛瑛拿兔兔换的,伯伯喜欢兔兔,瑛瑛喜欢鱼鱼。” 林舒蕴永远都忘不了,所有事情的开始都是由这个玉佩引起的。 不论是在云县的河边老伯,还是在京城的宣平侯府。 她嘴角紧抿,心中隐隐生出一抹不好。 陆誉为什么要用府印换兔子?为什么这个孩子是瑛瑛?她带着帷帽也被认出来了吗? 林舒蕴环视着大殿内,却怎么都寻不到哥哥的踪影,她握着霖儿的手,着急问道:“你爹爹呢?” 霖儿摇了摇头:“没有见。” 她再次寻找着林舒宴的身影,下意识的余光却发现了陆誉似是在望着她。 --- 宫中宴席皆是分案而食,男女分坐大殿的两侧。 坐在几案前的陆誉,手中一直握着小兔子,视线却总是被女眷处唯一一位带着帷帽的定安郡主所吸引。 坐他旁边的世家子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毫不吝啬的解释。 “那是定王府的定安郡主,听闻她容貌有碍,太后特许她在宫中佩戴帷帽,没有人见过她真正的样子。” “不过定安郡主说的官话中总是带着一抹江南小调的味道,大抵王爷是在江南寻到的。” 陆誉收回了视线,修长的手指却一直在捏着兔子耳朵。 “世子,我们郡主说,您的玉佩太过于珍贵,孩子不知轻重,还请您收好。” 侍女轻柔的声音在陆誉的耳边响起。 陆誉侧目才发觉定安郡主身旁的侍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恭敬地拿着他的府印玉佩。 他淡淡道:“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陆誉抬眸望去,却发现瑛瑛又在向他挥手,他唇角轻勾:“就当我送给你们小小姑娘的礼物吧。” 林舒蕴听着侍女的回话,手指紧攥。 这个府印时而重要到要把她从典当坊绑走,时而不重要到随意送人。 真是可笑。 现在只能等宫宴结束后,让哥哥把宣平侯府的府印还给陆誉。 --- 宫宴总是用着冷掉的膳食,听着虚与委蛇的吹捧,唯一只剩下这宫中的烈酒还能入口。 陆誉端起斟满酒的杯盏,一饮而尽时,忽然看到了定安郡主用膳时,帷帽忽然飘动露出的下颌。 他眼眶逐渐泛红,也不知是饮酒后的醉意,还是心中五味杂陈的酸涩。 定安郡主的唇角同挽挽有几分相似,就连叠兔子都分外相像。 随着几盏烈酒入喉,他心中浓厚的思念瞬间冲破禁锢许久的牢笼,心脏如被荆棘包裹般的刺痛,深入骨髓的痛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寸。 胸腔仿若被压着巨石,窒息般的痛意裹挟着他的全身。 宴席结束后,皎洁的月亮已然升至空中,陆誉背手而立站在殿前,散着身上的酒气。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一拍。 “你怎么把这玩意儿给小姑娘玩,若是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陆誉不用回头,便知晓是林舒宴。 他微醺望着林舒宴,淡淡说了一句:“便是把侯府送人又有何妨?” 林舒宴心中咯噔一下,想着妹妹的担忧,试探道:“这可不像你,你一向是以侯府为重的,...你...是不是还记得?” 陆誉唇角轻笑着,低沉的声音在静夜的空中回荡着。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7节 “我应该记得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忘啊?” “好好好,什么都没忘”,林舒宴看着陆誉微醺的样子,随手把府印塞在他的怀中,把人扔给鲁言。 “快把你主子弄走,他已经糊涂了。” 第30章 林舒宴看着宣平侯府的马车平稳离开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却看到了舒蕴一直站在马车的旁边。 皎洁清冷的月光照在地面,妹妹揉搓着手中的锦帕,眼眸却一直在望着他。 他赶忙快走两步,喘着粗气:“放心吧,东西已经还回去了。” “他应是没有恢复记忆,只是凑巧给了瑛瑛玉佩罢了。” 林舒宴看不清帷帽后妹妹的脸色,却感觉她周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哥哥,你知道吗?我来京城第一次见他,便是因为宣平侯府丢了府印。我只不过是想典当了玉佩回云县,却被一伙人掳到了侯府,还被人认成盗贼。” 林舒蕴顿了顿,声音却变得沙哑:“现在这东西,他竟然说给就给,真廉价。” 林舒宴眉宇微蹙,“但方才他说了一句,便是把侯府送人又有何妨?” “放心吧,他肯定没有恢复记忆,侯府可是他的根,怎能随意给人,大抵是喝醉糊涂了。” 林舒宴轻轻拍了林舒蕴的肩膀劝道。 “可是...” 可*是他拿走了瑛瑛的兔子。 林舒蕴正欲补充时,林舒宴眼眸瞬间充斥着怒火,突然冲到马车旁边,拎起对马捣蛋的儿子,狠狠说道:“林昭霖,你等着回去,我一定会揍你。” “啊啊啊啊,我晚上要去和姑姑睡。” “不可以,你老老实实在院子中挨打,璋儿哥哥明日还要上学。” 林舒蕴看着哥哥拎着调皮的侄子,无奈地转身踩着小凳进入了马车中。 车厢中,两个孩子才喝完牛乳,奶香味瞬间窜进林舒蕴的鼻尖,昏黄的烛火映照在他们的脸上。 方才在宫宴上如履薄冰的心情,瞬间安定了许多。 她伸手把缠在璋儿身上的瑛瑛揪下来,小声说道:“来娘身上睡,别累着哥哥。” 睡眼惺忪的瑛瑛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伸手,手中的东西跌落在地。 这小家伙就像守财奴一样,东西丢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舒蕴怕小家伙明日缠着她要,只得伸手在车厢地板上摩挲着,手指在触及到形状时,才发现是她叠的布兔子。 同陆誉手中的那个别无二致的兔子。 他到底要这个做什么? 林舒蕴想不通为什么,但只剩下唯一一个理由,那便是他可能没有失忆。 但转念一想,方才的哥哥已然试探过,大抵是她想多了。 罢了,京城这般大,总不会经常遇到。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林舒蕴看着璋儿眼神迷离还依旧坐得端正的样子,她轻揉了揉他僵硬的身板:“璋儿也靠着娘,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了。” “好孩子,睡吧。” --- 初春的清晨还夹杂着微凉的寒意,陆誉身着暗红色官服阔步走在前往文渊阁的路上。 身旁引路的太监笑着谄媚,身子愈发压低:“奴才可要恭喜陆大人高迁之喜,在朔北待了五年,终于苦尽甘来。” 陆誉唇角轻轻勾起,从衣袖中掏出一枚小金饼,轻笑着说道:“日后还要麻烦公公多指导指教。” 引路太监是皇帝身旁的二等太监李华,他权利不大,也从未有人这般关照,他眼眸一闪,接过红宝石笑得愈发谄媚,“陆大人真是客气了。” “陆大人请看,前方便是文渊阁。” 收钱办事的太监李华愈发细致地介绍着,突然一阵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传到了陆誉的耳中。 还不等他问,太监李华已然笑着介绍道:“文渊阁的后面便是上书房,皇子皇孙还有朝臣勋贵金疙瘩上学的地方,前几日,定王的外孙、淮安侯的嫡子刚进入学堂不久。” 陆誉微微颔首。 今日是陆誉成为内阁次辅后第一次到文渊阁报到,按理来说应由首辅主持“入直”仪式,把旧官袍换至内阁身份的大红色蟒袍玉带。 正式拜见首辅后,便可开始公务。 但陆誉却没有见到这位周首辅,太监李华蹙着眉,朝着清扫的小吏问话道:“周首辅呢?” 小吏小声道:“今日是周首辅嫡女的定亲日。” 太监望向陆誉的面容,眼眸机灵地问道:“哦?是嫁给哪家的公子?” “是安国公府的嫡子。” 陆誉眼眸微垂,唇角却勾出一抹笑意,“既然他不在,我便不叨扰了。” 安国公府,这不就是他的前未婚妻的府邸。 五年前,他买通了护国寺的法师,让他手握极凶的合婚贴去回禀陛下。 快速地摆脱李娉婷后,他便匆匆离开了京城 所有人都以为,五年前他去朔北是因为被皇帝厌恶而贬谪,此番回京不外是给了好听的无实权职位。 但他已然依着皇帝的旨意,逐渐掌握朝中文官错中复杂的文官系统,夺取权势。 陆誉回眸望着周首辅的几案,眼眸掠过浓烈的野心和恨意。 既然如此,那第一个开刀的便是安国公府吧。 五年了,他儿中毒的仇也该报了。 --- 午后,陆誉才陪着皇帝在议政殿中用完午膳,在回文渊阁的路上, 他眼眸冷漠,锦帕却一直在擦拭着手指。 突然,文渊阁后的灌木丛中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声音。 稚嫩的孩童吵闹声不停窜进他的耳中。 他循声望去,却看到了三个小男孩不停地在推搡着其中一个瘦小的孩子。 十几年过去了,上书房里欺凌弱小的风气,自他和林舒宴念书时起,便是这般模样。 高门大户的小孩子才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一类人,他们进上书房前,家长都会嘱咐道,“要多结交勋贵权臣的子孙。” 上书房一般自觉分成三类人,一类便是皇帝子孙,第二类便是勋贵的孩子们,最后一类便是父母权贵不高却被特赦进来念书的孩子。 被欺负的人要么年岁小,要么家世门第不高。 上书房的先生也得罪不起他们背后的家长,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陆誉本不欲掺和,一道轻微的呼喊声使得他下意识望了过去。 只见那位瘦小的孩子趴在地上,一双圆润眼眸中满是不屈,湿漉漉的眼眸中含着泪却从不低头。 这样纯净的眼眸,像极了他的爱人。 “哈哈哈哈,你看他像不像一个王八。听说你爹是个村夫早早就死了,娘还是个丑陋的。” 一个胖乎乎的孩子环臂嘲笑道。 趴在地上的娃娃紧咬着牙关,反驳道:“不许你说我娘。” 他挣扎站起身,却被人狠狠按在地上。 “我皇爷爷可是最疼我了......” 胖乎乎的孩子话音刚落,瞬间跌坐在地上,仿若有什么神鬼推了他一把。 陆誉缓缓上前,把小娃娃从地上扶起,掸了掸他身上的灰尘,淡淡说道:“我记得你是定安郡主的孩子。” 小娃娃怔住了,过了许久慢慢说道:“我叫璋儿。” 璋儿,同他的云璋是一个字,若是云璋还活着,也有这般大了。 陆誉的眼眸微闪,声音愈发温柔了些:“你身上可有伤?” 小娃娃摇了摇头。 “喂!你是谁?居然敢在我教训下人的时候打断,你小心我让皇爷爷打你板子,再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小胖子洋洋得意说着,他身后的狗腿子们小声惊呼道:“皇孙殿下。” 陆誉转身淡淡问道:“你爹是谁?” 小胖子插着腰,张牙舞爪道:“哈哈哈,你怕了吧,我爹可是大皇子,小心以后我爹登上皇位后,狠狠打死你。” 说罢,皇孙的双腿忽然离地,他惊愕发现男人拎住了他的后衣领。 他颤抖着惊呼,看着身后仿若巨人般的陆誉,说道:“你你你你....你放下小爷....” 察觉到此人不好惹,皇孙的跟班已然跑散,只剩下璋儿在担心的攥着他的衣角。 陆誉轻轻说道:“没事,今日伯伯教你一招,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从文渊阁走到议政殿只有很短的距离,当陆誉攥着皇孙的衣襟,单手用力把他拎到议政殿时,恰好大皇子的侍从也在外站着。 皇孙似是察觉道了不妥,挣扎着就要跑。 陆誉手指紧攥着把他扔进了大殿中,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直勾勾盯着大皇子的眼眸。 “大殿下若是不会教育孩子,不妨让臣帮您教导,他欺凌弱小,还在臣面前大放厥词,继承皇位这样的话,不是大人教会,孩子能知晓吗?” “殿下,你对得起陛下的期待吗”,陆誉说着说着就淡淡地望向了皇帝。 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最厌恶的便是这些孩子们开始染指他的皇位。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8节 皇帝无条件相信他最爱的儿子陆誉,看着他似是受了委屈,当即对着大皇子怒而斥之:“你滚下去,好好反省。” 陆誉看着大皇子颤抖着伏在地上叩首,手指颤抖着揪着皇孙走了出去。 他心中隐隐生出了一抹复仇的快感。 在回上书房的路上,陆誉察觉到璋儿的目光时不时地望向他,当他回眸望向时。 璋儿突然攥着他的衣袖,腼腆地说了声:“谢谢你,好朋友。” 陆誉笑了笑,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做朋友了。 璋儿,这两字在他的唇齿间默念了好几遍,随后轻柔说道:“回去吧,不过也快散学了。” “你可以不告诉我娘吗?” 小小的娃娃眼眸中满是担忧,陆誉轻声说道:“是怕你娘训斥吗?” 璋儿摇了摇头:“娘很温柔的,我怕娘担心,我不想让她担心。” 说罢,他伸出小拇指,怯生生说道:“可以拉钩吗?” 陆誉看着璋儿的眼中满是认真,轻笑着伸手勾着说道:“好,不会说的。” 此时,恰好散学的铃声响起,上书房的门外大大小小停了许多马车,样貌看似都是府中丫鬟婆子来接,但在他们其中,定安郡主却来了。 她依旧戴着帷帽,挥动着手中的帕子,璋儿似飞一般地小蝴蝶快速扑进了她的怀中。 陆誉收回了视线,他就像偷窥别人幸福的小偷,他的璋儿若是长大,也有这么大了。 他下意识轻触着藏在衣袖中的布兔子,眼眸中满是怀念,突然,一个硬硬触感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指尖,刹那间又滑动不见。 陆誉微怔,掏出布兔子细细查看,发现里面竟夹着一个硬物。 他心口一窒,双手颤抖着拆了无数次布兔子也未能拆开。直至倏然发力——裂口间突然滚出一颗圆圆的黄豆。 无数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回荡着。 —“挽挽,布兔子为什么要塞黄豆?” —“因为兔子要有心脏啊,我已经把豆子缝在里面了,保证不会被宝宝吃到的。” 第31章 林舒蕴笑着揽着璋儿,嘴角的弧度还未落下。 突然感到后背窜上一股淡淡的寒意,一股灼热而又充满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她疑惑地回首望去,透过帷帽纱幔摆动的间隙,竟看到了陆誉站在离她不足十步远的地方。 她的心脏猛然一跳,身体下意识再次转了回去。 陆誉为什么要看她?为什么要望向她? 难道他还还有记忆? 不可能,有宫里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在,他不会让陆誉变得不可控。 况且,哥哥也试探了无数次。 林舒蕴不停地说服着自己,忽然感觉到手指被轻轻扯动。 “娘,你怎么了?” 林舒蕴的思虑被璋儿拉了回来,她半蹲在他面前,用帕子轻轻拍到身上的泥土:“娘没事,你今日和小朋友们玩得可欢喜?你看看弄了这一身的泥土。” 娘亲轻柔的问话,让璋儿今日憋了许久的委屈,顿时如潮水般涌出。 他瞬间红了眼眶,小声说道:“欢喜,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就是...” “就是什么?”林舒蕴轻声问道。 “就是念书的时候,我想娘了。” 说完,璋儿眼眶的泪珠就像掉线的珍珠坠落在地,肩头轻颤,没有哭声,只是一味的流着眼泪。 林舒蕴赶忙心疼的抱进怀里,哄道:“已经是六岁的大孩子了,怎么还想娘呢?羞羞脸。” “我...就是一千岁也会想娘。”璋儿小声说道。 “那娘活到那会都要成老妖精了。” 璋儿瞬间捂着林舒蕴的嘴,满是泪光的眼眸,一本正经说道:“不能说死,不吉利。” 林舒蕴亲了亲璋儿的手心,握着他的小手,认真道:“好,不说,我们都要活一千岁。” 璋儿点了点头,情绪也稳定了些。 “我们回家吧,璋儿学了一整日可是饿坏了,娘包了你最爱吃的饺子,妹妹还在等我们回去。” 璋儿眼眸放光,“是我爱吃的肉馅吗?我还今天可以吃娘做的莲子糖吗?” “是,都是你爱吃的。” 林舒蕴笑着把璋儿塞进了车厢内,上车转身时的余光再次望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然没有了人。 她想,大抵是巧合偶遇罢了。 毕竟方才听旁边的宫女说起,上书房的旁边便是文渊阁。 而转身站在树后的陆誉,双手却是止不住在发颤,眼眸却一直望着离去马车的背影。 定安郡主说话口音带着一抹江南的腔调,声音也清亮许多,做得菜式也都是江南独有,她的身形看上去也比挽挽高些。 他冰冷的指尖紧攥着裂开的布兔子,想着定安郡主同样唤璋的儿子。 这一切会不会是巧合?会不会是他想多了?已然化为骸骨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入夜后,陆誉辗转反侧。 他披上衣衫点亮了屋内的灯盏,他长坐在几案前,轻轻抚摸着被重新缝好的布兔子。 会叠布兔子的人肯定有许多,但把黄豆当成心脏的人,除了挽挽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溯着定安郡主同孩子说话的模样,突然想到回京第一天林舒宴说的话。 ——“她的养父母早逝,早早就嫁了人,男人也是个命薄,活该早死。我们在江南寻到蕴儿的时候,她采药意外坠崖,胳膊和双腿骨折,若不是遇到好心人把她送回家,她就不在人世了,她挺着大肚子躺在茅草屋里仿若等死一般。” ——“那会,蕴儿的儿子才一岁,他瘦瘦小小躺在她的身旁,紧紧攥着蕴儿的手,灰扑扑的脸上有一双洁白的眼眸,看得人直落泪。” 若是他的挽挽被人救回来,会不会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陆誉的心脏瞬间绞痛,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紧攥着,痛得他身子微弓,胸腔中仿若被压了一块千百吨重的巨石,一股甜腥瞬间涌上喉咙。 既然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不论结出来什么果子,他总要验证一下。 第二日,清晨。 散朝后,陆誉散朝后前往文渊阁处理公务,在途径上书房时,听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他微微回眸望去,只能看到照壁。 他紧攥着手中锦盒,收敛眼眸继续向前。 这是他来文渊阁的第二日,姗姗来迟的周首辅终于出现,他推三阻四总是不愿见他,但扔推给他许多闲杂琐碎的公务。 陆誉处理了一上午公务,回过神已然午时,他手指轻触着早上带来的锦盒,想着上书房的孩子们已然开始用膳。 他站起身来便要过去,突然却听到了门口小吏劝阻声响起。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里是公务要地不可乱闯,快些回上书房吧。” “我...我找陆大人。” 听着熟悉的孩童声音,陆誉的脚步也快了许多,他绕过书案走至门口。 璋儿的声音瞬间变得欢喜:“陆...伯伯。” 陆誉对着小吏说道:“无妨,孩子是来寻我的,你先下去吧。” 说罢,他就把璋儿引到了一处文渊阁外的一处石桌前,“怎么想着要来寻我?” 璋儿抿着嘴,脸颊瞬间泛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塞到他的怀中,腼腆地说道:“昨天谢谢伯伯,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陆誉没有说话,眼眸却一直在看着璋儿的面容,他的双眸真的像极了云挽,说话的语气也分外轻柔。 “你尝一尝,这是我娘做的莲子糖,很好吃的。” 璋儿见陆誉没有动作,他着急着打开荷包,从里面捏出一个放在陆誉的手心,眼眸中满是期待。 “是很好吃,你娘是在江南长大的吗?” 陆誉感受着糖在口中化开的甜意,问道。 璋儿也往口中塞了一颗,缓缓说道:“是的,娘还会做好多江南好吃的。” “那你爹呢?”陆誉眼眸低垂,轻声问道。 “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璋儿含着糖,眼眸中却闪过一抹遗憾,他小声说道:“虽然没有爹爹,但是大舅小舅都很好,我喜欢他们。” 陆誉说道:“既然你送了我礼物,我也送你一份,这块端砚方正也不算很大,最适合你放在上书房学习用。” 璋儿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是给你礼物的,你怎么还要送我礼物,外公已经给了我一块了。” 小娃娃眼眸澄净,不愿占别人半分便宜。 陆誉轻轻抚着他的头,把砚台的锦盒放在小朋友怀中:“那就当作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可是我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陆誉眼眸微微颤抖,轻声问道:“这才二月底,你是正月生的吗?” 璋儿摇了摇头,“我是二月初二的生辰。” 二月初二。 他的云璋也是二月初二,也是个六岁的孩子。 陆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听你舅舅唤你璋儿,你的大名是什么?” 璋儿笑着说道:“之前娘唤我宝宝,外公给我改了大名唤作林昭璋。” 两人简答再聊了几句后,璋儿就抱着锦盒匆匆跑去上学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39节 陆誉端坐在石桌前,从荷包中取出一枚莲子糖塞入嘴中,璋儿的那双眼眸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巧合太多,但错误也很多。 无妨,还有一个人。 —— “这不是我们的大忙人陆大人吗?怎么好好的唤我出来喝酒。” 林舒宴闲职一个,每天回王府便是被三个娃娃围着转。 他亲儿的吵闹相当于一千只鸭,瑛瑛相当于八百只鸭,璋儿相当于两百只鸭。 再加上去年冬天,他父王不知道从哪给瑛瑛弄了个一头鹿崽。 每天一回王府,便是这两千只鸭和一头鹿不停地围着他,吵得他头都要大了。 他抿了一口酒叹道:“终于能从家里出来喘口气了,孩子越多越难管教。” 陆誉轻笑了一声,“好久不见你,便唤你出来聚聚,来继续喝酒。” “你这酒怎么喝起来和平时的梅香不太一样。” 林舒宴咂了咂嘴,“入口醇厚,好像又有些烈。” 陆誉淡淡说道:“这是从朔北带回来的农户家中的粮食酒,不是烈酒。” 不过就是容易醉罢了。 林舒宴是个实心眼的人,一壶酒下肚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不知东西。 陆誉见着时机正好,问道:“我现在能去定王府拜访一下定王爷吗?” 拜访? 若是让陆誉见到蕴儿,那还能得了? 林舒宴大着舌头,磕磕巴巴道:“不...不行。” 陆誉垂眸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这太不礼貌,以后提前两天给我下帖子。” “我以前可是随时随地去,现在怎么变了?有什么是我不能见的。” 陆誉故作调笑说道。 林舒宴仿若被人戳破了心思,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没有,我们王府可是什么都没有。” 陆誉见林舒宴这般嘴严,只得继续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林舒宴长叹一口气,摇摇晃晃就要和陆誉碰杯。 “陆誉,你说君子是什么?” 陆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抬眸定定地盯着林舒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林舒宴打了个嗝,“所以你不是。” 陆誉眼眸愈发幽深,“那我是什么?” “你不是东西。” 陆誉端着酒盏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笑着说道:“咱们从小到大的交情,我只能得一句不是东西吗?” “都是因为你害得我...” “害得你什么?” 林舒宴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陆誉眼神愈发急切,他快速问道。 林舒宴摇了摇手指:“这你就不用管了,你来我家记得先下帖子,我家最近规矩比较严。” “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家了,要不然世子妃又要骂我了。” 陆誉搀扶着晃悠的林舒宴问道:“要我把你送回去吗?” “不行,你没有提前下帖子,不能进我家。” 林舒宴还记得着这一茬,一本正经地戳着陆誉肩膀说道。 看着林舒宴的马车离开后,陆誉端起酒盏,一杯接着一杯,似是要把自己灌醉一般。 他的眼眶逐渐泛红,紧攥着衣袖中的布兔子,他距离真相愈发的近了。 —— 三月三,上巳节。 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林舒蕴已然被侍女唤醒,她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的面容,还是被吓了一跳。 为了防止京城众人和宫中那位发现她真正的面容,她父王专程从西南寻了一罐秘药。 这药膏涂在皮肤上,瞬间泛着紫红色的印记,涂一次能维持两旬之久。 今日,林舒蕴看着脸色的印记似是浅了些,她遣开侍女,一个人静静地描着脸上的印记。 这一大块紫红色的斑痕,包裹着右眉右眼,连右边脸颊也有一半。 定王妃推门而入,看着女儿正在画脸上的红斑,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这么貌美的姑娘,还得要弄得这般丑陋,你父王是个不靠谱的,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 林舒宴笑着靠在定王妃身上,说道:“母妃这是嫌弃女儿了嘛?” 定王妃戳着她的额头:“你呀,从小就不让母妃省心,一想到你刚回来那会瘸着腿,挺着大肚子还要学江南话,我就心疼。” “那个陆.....哼。” 林舒蕴轻抚着定王妃逐渐激动的情绪:“母妃不气了,这不是想要活命,陛下可能也是第一次没有把人杀掉。” 定王妃叹了口气:“我的好姑娘受罪了。” 每年上巳节,端阳长公主都会在护国寺的后山举办宴席,邀请朝中勋贵亲眷来赏桃花,品香茗。 她也不拘着大家,让大家随意在山上玩乐。 男人们围在一起喝着桃花酒,贵女夫人们则在桃树下赏花,许多孩子们还举着纸鸢嬉闹。 定王妃环视四周,在看到陆誉同端阳长公主交谈时,她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 随后转头环视一圈后,抿着香茶,对着林舒蕴轻声说道:“还记得安国公府的嫡女吗?” 林舒蕴点了点头,眼眸中满是恨意说道:“她差点让璋儿没了性命。” 定王妃轻嗤一声道:“这就是害我的乖孙的报应。” “前几日,我听忠勤伯夫人说,安国公府的嫡女被退婚后,这么多年一也没有婚约,前几日不知怎得,脸上起了一片红疹,整个人肿胀的就像一个球,太医去看也判断不出来什么病,听说差点丧命,吊着一口气还在家里养着。” 林舒蕴的胸膛中涌出一股积怨得雪的快意,她只恨没有亲眼看到李娉婷,没有用权势压她一头。 幸好,她的璋儿健健康康,还能和霖儿放着纸鸢。 想到这里,林舒蕴轻轻扯了扯定王妃的衣袖:“母妃,我去拜佛。” “好,我看着孩子们。” 大殿中,大佛端坐于莲台之上,面容宁静祥和,香火味道萦绕在其中,诵经声悠然响起。 林舒蕴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尘世间浮躁的心神在此刻变得安宁。 她只求佛祖能让亲人们平安康健,她的一双儿女能够健康长大,她不求他们能创下丰功伟绩,只求他们能一生平安。 “郡主也信佛吗?” 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在林舒蕴的耳边响起,她瞬间被惊到,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陆誉怎么在这里? 林舒蕴没有转头,她强压下心脏的颤抖,依旧面向佛像,故作不熟道:“这位公子是哪位?” “宣平侯府,陆誉。” 说罢,林舒蕴感觉到身旁的蒲团被人轻轻挪动,大抵是陆誉也跪了下来。 陆誉看着佛像,余光却一直在看着带着帷帽的林舒蕴。 他俯身重重叩首,缓缓说道:“我曾经从来不相信这些,但有一天我觉得世间万物机缘巧合,大抵也有其自己的规则。” 林舒蕴不懂陆誉在说什么,她也不想说话,就一直跪在这里,等着陆誉离开。 但陆誉仿若和她杠上一般,怎么也不离去。 林舒蕴心中生出了一抹不好的猜测,陆誉会不会没有失忆? 她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多费脑筋,突然听到身旁的陆誉似是站起身来,他说:“郡主,在下先告辞了。” 林舒蕴当即站起来了,跪到膝盖发麻,脚步也踉跄了几步,侍女赶忙扶着:“郡主慢些。” “没事,我们快些回去吧。” 循着孩子们嬉闹声,林舒蕴知晓已然回到后山桃林,侍女搀着她,小心避让着地上奔跑的孩童和空中交错的引线。 突然,一根绷紧的纸鸢引线快速掠过,林舒蕴眼前寒光一闪,头上的帷帽瞬间被掀落。 她瞳孔猛然一缩,下意识环顾四周找拾帷帽,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了站在远处的陆誉。 当侍女拾回帷帽,重新遮住她的面容,她身体微微颤抖,四肢冰冷浑身僵硬,心脏如擂鼓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荡着。 怎么办,陆誉看到她的脸了。 若非他忘了,怎么会拿走瑛瑛的兔子,怎么会同她搭话,怎么会一直望着她? 林舒蕴被侍女搀扶着快步前行,陆誉低沉的声音却仍旧从身后传了过来。 “定安郡主,请留步。” 第32章 刹那间,林舒蕴身体猛然一颤,她屏住呼吸,僵直地站在原地。 身后陆誉灼人的目光却一直注视她,仅凭一瞬间的对视,他肯定认出了她,他果然没有失去记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0节 怨恨吗?自然是恨的。 是她才千里迢迢从西北寻夫,是她被宣平侯府算计成为他的妾室,是她的孩子被人下毒,是陆誉在初春冰冷的湖水中抛下她而去,是皇帝为了防止陆誉失控而对她暗下毒手,是她和璋儿坠崖险些丧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若非哥哥寻到了她,她和孩子只能在京郊的悬崖下等死。 凭什么现在认出了她,便要打破她安宁的生活。 林舒蕴怨恨的情绪不停地撕扯着她的内心,既然已经认出,她也没有好惧怕的了。 她还有爹娘兄弟。 林舒蕴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着侍女的手臂,缓缓转身。 春日的清风缓缓吹拂起帷帽纱幔,从间隙中,林舒蕴看着陆誉就站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 这是五年后,她第一次直视他。 他身着一袭宽大玄色绣金线衣袍,头戴一顶翠玉银冠,整个人眼眸中已然往日的青涩,消瘦的下颌看起来愈发成熟,周身的不经意释放朝中重臣威压,令人难以忽视。 此时,两人四目相对,周围的空气仿若已然凝固一般,连呼吸声都听得分外清晰。 林舒蕴紧攥着侍女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浮木,指节都透出几分青白。 此刻,她浑身紧绷仿若等着号角吹响的士兵一般。 但陆誉突然退开两步,将一块锦帕放置在她触手可及的桃枝上。 “定安郡主,你的帕子掉了。” 话音刚落,他却默然转身离去,都没有半分停留便径直走出了桃林。 林舒蕴怔在了原地,望着陆誉逐渐变小的身影,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锦帕,指尖却攥着发白。 陆誉真的忘了。 林舒蕴无比庆幸于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使得她方才面目狰狞的样子没有显露在众人面前。 她的心中涌上一股无尽的空虚,凭什么只剩下她还在怨恨中折磨,陆誉已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年,回忆的漩涡总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让她从从床榻上惊醒。 她总是骗自己心平心静,不要再被往日折磨,好好把现在的日子过好。 但道理谁都懂,知道和做到之间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郡主,我们回吧,王妃已经在等您了。”侍女轻声道。 “好。” --- 陆誉死寂如灰的心脏在此刻重新跳动,跳动声如鼓点声逐渐加快,随后震耳欲聋的响彻在胸膛内。 他手指紧握成拳,指尖泛白,骑着快马从护国寺后山快速驶出,嘶鸣呼啸的风声从他的耳中径直穿过。 看着周围的快速向后移动的景色,官道也逐渐消失化为了野草覆过马蹄的小路。 四下无人,快马缓缓停了下来,马鞍上的陆誉肩膀轻颤,深邃的眼眸已然满是血丝。 他眼眶泛红,捂着胸膛轻笑出声,而后化为了一阵大笑后,狭长的双眸却不停着流淌着泪水。 活着,他的挽挽还活着。 他垂眸看着手心已然被抠出血印,方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克制,却在触及到她满是怨恨的目光中,他无比确信林舒蕴便是他的挽挽。 幸好,他的余生都会用来补偿他们母子。 不,不止。 他还有个女儿。 陆誉瞳孔一缩,想着挽挽脸上因为生瑛瑛留下的红斑,又想到他险些害得这个孩子小产在冰冷的镜湖水中。 他喉结上下滚动,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 绕过人多的地方,林舒蕴再次回到定王妃身旁,瑛瑛已经伸着粉嫩的胳膊,嗷嗷交换着要让她抱,头上还戴着桃花枝编成的花环。 “这个桃花小仙子是从哪里来的?” 瑛瑛糯糯说道:“是哥哥给的。” 林舒蕴紧紧抱起她的乖女儿,嗅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奶香味,七上八下紧张的心跳此刻才回归了平稳和踏实。 “瑛瑛,你爱娘吗?” “爱娘的粉粉!” 粉粉,顾名思义便是涂在脸上的胭脂。 “真是个小没良心”,林舒蕴佯装生气戳着她的额头。 小家伙却从怀中掏出小舅送的小镜子照来照去,美滋滋靠在娘亲的肩头,咯咯笑着说道:“有良心,有大良心。” “亲亲,娘亲。” 说罢,小家伙瞬间把头塞进帷帽里,亲了一口林舒蕴的脸颊,又快速退出来,咯咯的笑声仿若从天上的小仙童一般。 “你真是管会讨人欢心。”林舒蕴被逗笑道。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声,她们循声而望,只见男女老少都围在一处凉亭处。 瑛瑛伸着胳膊就要去凑热闹。 定王妃同身旁的贵妇们正在交谈,转头笑着说道:“你们去吧,你哥哥已经领着孩子们去投壶了。” 凉亭中, 林舒蕴刚过去的时候,侄子霖儿已经哭红了眼睛,一双眼眸满是委屈地望着他爹。 “呜呜呜呜呜,你看王润青的爹爹就能帮他投进去,我爹就不行”,说罢,霖儿在看到林舒蕴过来了,哭着扑进她的怀中,嚎道:“姑姑,我爹不会投壶,我和璋儿一个都没有进。”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会被允许家长的参与,但一想林舒宴这样知名的闲散人士,竟然一个都没有投进去也罕见*。 林舒蕴轻笑着揉着霖儿和璋儿的头:“没关系,再来一次,不可以埋怨你爹了。” “可是爹爹也太笨了,要是娘在肯定不是倒数。” 林舒宴的斗志已然被儿子打压了一半,他回眸望着,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他当即仰起头说道:“去吧,你们哥俩再去排,这次肯定能中。” 小哥俩当即跑到了队伍的后方,林舒蕴牵着瑛瑛走到了前方观战,片刻间就再次轮到了他们。 没想到,林舒宴这次请的外援竟是陆誉。 林舒蕴不用看,便知晓了他们这次一定会赢。 当时在西北的时候,便是因为陆誉偶然发现他射箭可以百发百中后,便去镖局开始教镖师们骑射。 书坊的第一桶本金便是陆誉一箭一箭射出来的,就算他失去了记忆,但手艺还是在的。 此时,林舒蕴听着满堂喝彩,还有一些世家对陆誉吹捧的声音,在听到林舒宴说道:“好,接下来该轮到我们璋儿了。” 她的眼眸满是担忧地看着孩子。 璋儿从小生性敏感,他听着舅舅的话,眼眸瞬间闪着光望向了陆誉,嘴角已然扬到了耳根。 “陆...伯伯,我也可以吗?” 听着孩子小心翼翼的话语,陆誉的一颗心已然被紧攥蹂躏着,他看着璋儿满是期待的眼神,他喉结滚了滚,沙哑说道:“可以,璋儿自然也可以。” 这五年,他从不敢想象璋儿若是活着会长成什么样子,他总是下意识看着年岁相当的孩子们,幻想着他的璋儿也该长这么高了。 此刻,孩子温热的小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紧握着璋儿的小手,他屏气凝神,一支矢箭瞬间投入壶的双耳孔中。 璋儿的眼眸瞬间睁得巨大。 他捂着嘴巴惊呼道:“伯伯,我们投进去了。” 林舒蕴却有些恍惚,她看着远处陆誉握着璋儿的手,孩子眼眸中的激动却是做不得假,男孩子独有的崇拜也是做不得假。 两人忽然同时望向了她,眼眸下的小痣生得位置都相像。 她的心中仿若千百种调味剂拌在一起,心中五味杂陈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的情感,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牵着瑛瑛漠然转身离开了此处,幸好这宴席一上午便能结束。 在午后回府的路上,璋儿和瑛瑛玩得满头大汗,累得躺在车厢中的软榻上,眼神迷离就要入睡。 璋儿还是撑起精神,从怀中掏出一块小金锭子,笑眯眯说道:“娘,你看我投壶没有,这是长公主送给第一名的礼物。” 林舒蕴擦拭着孩子额头的汗水:“原来我儿子这么棒。” “不是,是陆伯伯棒。” “那也是我儿子最棒了。” 璋儿抿着嘴,笑着腼腆,他顿了顿小声问道:“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舒蕴给他解开扣子,扇着扇子说道:“宝贝,不用和娘这么客气。在娘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璋儿揉着衣角问道:“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从来没有给我讲过。” 林舒蕴怔了一下,想到今日投壶大部分都是孩子们的爹爹带着玩,璋儿自然会被环境影响,想多问一句。 她在心中编排了几遍后,认真说道:“璋儿的爹爹只是个普通人,靠着种田养活我们。” “那...爹爹怎么不在了,别人都有爹爹,璋儿就没有。” 林舒蕴揉着璋儿的头,温柔说道:“璋儿的爹爹因为见义勇为,救了一位落在湖里的姑娘,所以他才不在我们身边了。” 恰巧站在马车外的林舒宴听着呛了一口气,看着对面的陆誉。 心道,幸好他失忆了。 林舒宴面色尴尬又故作正常,遗憾道:“你看,我这妹夫就是命薄,英雄救美而死。” 第33章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1节 陆誉垂眸敛去眼底神色,淡淡说道:“的确是他...咎由自取。” 林舒宴嘲弄一笑:“你说的对。” 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沉寂,车厢内也没有话传出来。 林舒宴不知道妹妹在车内还能说出什么,但他是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了。 他望着远处鲁言牵着宝驹走了过来,“你也快回吧,不早了。” “我过几日要起身前往两广一带,一两个月后才回来,若是有事寻我...或者需要有侯府的时候...可以给我飞鸽传书。” 陆誉攥着马鞍飞身上马,对着林舒宴嘱咐道。 林舒宴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走吧走吧,陆大人还没到而立之年就这般絮叨,活像个小媳妇。” 陆誉眼眸的余光却是在望着车厢,他收回视线,应道:“就是让你知晓一下。” 林舒宴没有听出陆誉的画外之音,“好,我知道了,届时我便不去送你了,我等你回来喝酒。” “等一下!伯伯这么厉害,都要出京城了,可以给我带个礼物吗?” 被林舒宴揪着衣领的霖儿睁大眼睛惊呼,眼中满是羡慕,他忽然想起什么,着急补充道:“还有璋儿和妹妹也想要。” “你个小东西,什么都想要,难不成让伯伯给你把岭南都搬过来?”林舒宴无奈地揉着儿子的头。 霖儿嘟着嘴说道:“那也不是不行。” 陆誉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深邃的眼神望向马车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柔情,应道:“好,伯伯会记得,你们兄妹三人都有。” 马车内, 陆誉和林舒宴的谈话,林舒蕴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璋儿问她的时候,她不愿让孩子知晓大人世界的纷扰,只能给他编造一个父亲高大的形象,但话到嘴边却下意识带着五分怨气。 谁承想她竟一字不落地听清了当事人的话, 一句淡淡的“咎由自取”,瞬间将她心中积压的酸涩引爆。 凭什么......凭什么只让她一个人困在这痛苦的深渊里? 不过幸好他这两个月都不在京城,她心中翻腾的如沸水的情绪便舒缓了许多,眼不见为净。 突然,身旁传来一道轻柔的呼唤声。 “娘...” 林舒蕴敛去眼底的情绪,温柔地看向璋儿,却发现他的眼底满是欢喜。 “娘,陆伯伯说我和妹妹也有礼物。” 璋儿声音小小,眼眸却满是笑意,缩在她的怀中笑得就像偷了灯油的小老鼠。 没有孩子不喜欢礼物,更何况是璋儿这样性情内敛敏感的孩子,他不会像霖儿那般向人央求着,但若是能给他,孩子心中便会一直记挂着,惦念着,摆着手指头数着那人回来的日期。 林舒蕴心头莫名一刺,有种被陆誉比下去的错觉,瞬间升起了攀比的心思,笑着说道:“我听你大舅说,上书房五月还有一个月的田假,娘带着你们去温泉庄子上摸鱼摘果可好?” 璋儿眼睛瞬间睁得滚圆,瞥见熟睡的妹妹,捂着嘴把嗓子眼的笑声咽了回去,低声雀跃道:“娘好棒!” 说罢,马车缓缓行驶,璋儿的眼睛也在上下打架,林舒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哄着说道:“睡吧,一会儿到了唤你们。” 璋儿眼神迷离,嗓音含糊说道:“好,但是要娘抱着。” 林舒蕴看着璋儿已然长得这般高,想到了那时她就这么抱着他一步一寻走到了京城。 她低头亲吻着璋儿的额头,蹭了蹭他的脸蛋,“好,娘抱着。” 陆誉果真没有骗人,他真的出公差了,林舒蕴每日接璋儿回家的时候,再也没有在文渊阁附近偶遇到他。 被他翻腾而起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了许多。 但突然有一日,京城已然暗流涌动。 那日晚上,定王回府后,满脸严肃,他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书房内,声音低沉说道:“这两日你们不要出府,京城要出事了,儿媳妇和蕴儿看好孩子们,不要让他们乱跑。” 世子妃和林舒蕴点了点头,定王妃慌张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咚——咚——咚—— 书房大门突然被人敲响,林舒蕴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定王沉声问道:“是谁?” “父王?母妃?怎么府里没人,人都去哪了?” 林望舒声音忽远忽近,天真无邪的声音中满是困惑。 “哎呀”,定王妃懊恼地一抚额,“竟忘了老三今日国子监休假。” 林舒蕴开门把弟弟放进来后,定王继续讲道。 “今日上朝,京兆尹禀报圣上,一月前,安国公府庶子强抢民女,欲纳为妾。那姑娘性情刚烈,悬梁自尽。其祖母闻此噩耗,悲愤而亡。其父上门讨要公道,竟被活活打死。此等滔天血案,竟被层层压下,无人报官......” “陆誉身为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他又向陛下呈上了数十条罪状,直指安国公府勾结内阁首辅周泉,五年前挪用户部修缮宫殿款项,强占良田,把持官员考课升降,恶劣至极。” “皇帝震怒,罢免了内阁首辅周泉的官职,安国公府已然被御林军...团团围住...连鸟雀都不许飞出。” “你们这几日切莫出府。” 听完父王的嘱咐后, 林舒蕴在走回梧桐苑的路上,步伐变得缓慢,垂在袖中的手臂微微颤抖,她的指尖变得冰冷,眼眸却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安国公府还有李娉婷,他们坏事做尽,苍天饶过谁? 她永远都忘不了璋儿躺在她的怀中高烧得浑身青紫,气息奄奄险些丧命的样子。 那时,她的璋儿都不是陆誉名义上的孩子,仅仅碍了李娉婷的眼,一口山楂糕险些夺了他的性命。 她的孩子足足昏迷了三日,她也提心吊胆了三日。 还有在镜湖,若非她会泅水,若非哥哥赶到,她早就被安国公府的庶子看了身子,悬梁自尽大抵就会是她。 想到这里,林舒蕴手指紧攥,指尖泛白。 “想要去看看吗?” 林舒宴幽幽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林舒蕴怔了片刻,仰着头疑惑道:“看什么?” “抄家。” --- 仲夏的太阳炙烤着街巷上滚烫的石板,一队身着玄衣铠甲的官兵手持银枪围堵在安国公府门口,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百姓们饶有好奇地围堵在安国公府门口阴凉处,探着头观望着。 林舒宴早已包下了安国公府附近的客栈包厢,这里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必和人拥挤。 林舒蕴还有些恍惚,她转头看着带她溜出来的林舒宴。 林舒宴吃着瓜果笑着说道:“你是我妹妹,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看吧,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 林舒蕴点了点头,轻轻拨动着脸前的面纱,眼眸死死顶着安国公府敞开的大门。 突然,快速急促的马蹄声逐渐传来闷雷般轰鸣声,官兵高昂快速地喊道:“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又有一队御林军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首之人官员骑着一匹通体漆黑,身姿健硕的宝驹快马,他头戴玄色官帽,身着暗红色官服。他面容冷硬,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满是冷漠和威严,他睥睨着看着周围众人,百姓们瞬间噤声。 林舒蕴细细一看,此人正是陆誉。 林舒宴轻抿酸梅汁,叹道:“他变了,变成了那位真正想要的样子。” “哥哥,无所谓了。” 林舒蕴轻声说道。 下方突然传出了动静,陆誉手持明黄色龙纹圣旨,声音高昂说道:“安国公府藐视圣意,勾结朝中重臣,其罪证罄竹难书,今奉圣上旨意,削安国公世爵,凡府中一应人等,不得移动,所有田产私宅一律查封,钦此。” 安国公府内瞬间传出男女老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附近的苦了许久的百姓们却欢呼着拍手叫好。 随着一台接着一台的装满金银财宝的箱子被官兵从安国公府搬出,之后府中一律人等都被押解在囚车上。 李娉婷已然浑身肿胀,面目狰狞,她浑身虚浮踉跄着,被压在了安国公府门口。 她浑身颤抖,余光一瞥竟看到了为首的钦差竟然是她曾经的未婚夫陆誉。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着挥着手,陆誉却连半分目光都没有望向她。 直至,她撕咬着官兵的手指,在挣脱开强大的阻力下,她瞬间跌跪在陆誉暗红色官袍前。 她似是要抓住最后一个救命稻草般,眼眸中满是喜悦:“世子是来救我的吗?世子你还念着我吗?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心悦我的。” 陆誉的眼中却满是厌恶,他向后退了一步,“李姑娘,我们的事情早就在五年前结束了。” 李娉婷沙哑说道:“没...没...有结束,你一定是来救我的,哈哈哈哈哈,你们看,我的未婚夫是来救我的。” 陆誉睥睨着看着浑身脏污,满脸丑态的李娉婷,他擦拭着手指,冷冷说道:“我是来带你下地狱的。” 说罢,陆誉挥了挥手,官兵重新绑着李娉婷。 李娉婷却一直沉溺在陆誉的这句话中,她一瞬间仿若明白了什么,她厉声尖叫道:“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报应。陆誉你也是罪魁祸首,你也会有的报应的。” 陆誉垂眸自语道:“不就是下地狱吗?我早就准备好了。” 包厢中的林舒蕴,看着囚车上犯人哭喊声和官兵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她站起身来,关上窗户不愿再看。 “哥哥,我过几日准备带着孩子们去京郊陵水县的温泉庄子上。” 林舒宴点了点头:“好,那我给你配些护卫,你们总归能安心些玩。” --- 孩子们是最乐意出门的人,天刚蒙蒙亮就欢呼着醒来要出发,家中每个人都有事情,只剩下林舒蕴一个闲人,带着两个娃娃去温泉庄子玩。 霖儿送到世子妃娘家学武功,要不然定会哭闹着跟着。 林舒蕴看着马车周围站着的十余个侍卫,下巴微张道:“哥哥,会不会有些多?” “不会,父王原本还想再多加几个,人多些我们也安心。” 林舒宴帮着妹妹将孩子们安顿进马车,抬手点了点其中一位身形精悍的护卫:“这是秦一,身手最好。往后,就由他做你的贴身护卫。” 秦一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抱拳行礼,声音沙哑道:“属下秦一,见过郡主。”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2节 “嗯?”林舒宴听着那陌生的沙哑声线,眉头微蹙,“你这嗓子...怎么哑了?” “属下...”,秦一喉咙动了动,挤出两个字,“...上火了。” 第34章 林舒宴关心地拍了拍秦一的肩膀,“没事就行,郡主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秦一双臂僵硬,不太熟练地拱手行礼道:“属下遵命。” “好了哥哥,你莫要担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林舒蕴挥手说道。 林舒宴伸手准备合上车帘时,身旁的侍卫忽然拿来了两个锦盒,小声说道:“世子,你忘了这个。” “哎呀”,林舒宴当即接过锦盒,递到了林舒蕴的手中,“前几日在宫中遇到了陆誉,便约着昨夜见了一面,这是他那天答应送给两个孩子的礼物。” 林舒蕴垂眸看着手中的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车厢内的璋儿却兴奋地探出了头:“我就知晓陆伯伯会给我带礼物。” “礼物?瑛瑛也要礼物。” 不容林舒蕴思考,两个娃娃已经飞了出来,从她的手中拿过了锦盒。 瑛瑛轻轻拍着林舒蕴的手臂,“娘帮...帮我打开。” 林舒蕴看着孩子们满眼放光的眼眸,叹了口气。 心道,罢了,就当作是个不知名路人送孩子的礼物罢了。 随着两个锦盒逐渐打开,林舒蕴的双眸却睁得巨大。 一个是镶满珠玉宝石的金项圈,羊脂玉的坠子上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锦鲤。 另一个则是上好铁木制成的木剑和小弓箭,木质温润还泛着油光,最是适合这个年龄段男孩子的礼物。 林舒蕴垂眸,语声淡淡:“不愧是陆大人,府上门楣显赫,不缺钱财,随手送人都这般贵重。” “好妹妹,你就收着吧。” 林舒宴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语重心长,“权当是他白送了咱们几百两银子,不拿白不拿,。” 站在一旁的秦一听了,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看着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林舒蕴告别了哥哥后,他们的车队就正式地踏上了旅。 从京城到京郊陵水县的温泉庄子需要坐半日的马车,清晨早早出发,马车速度缓慢大抵到了中午才能抵达。 这辆马车是定王妃专门让工匠改造过,舒适不颠簸,内里的装饰都是上等的绣品和软被。 马车行驶起来的时候,林舒蕴在舒适的环境犯了困意,抱着两个娃娃沉沉睡了过去。 璋儿却双眸清醒,小手一直抚摸着陆伯伯送给他的小木剑。 他已经好久没见霖儿了,娘亲说霖儿的外公是大将军,好不容易从边疆回京,便把霖儿和舅妈接了回去。 霖儿走之前和他说,“我要学武功学骑马,等我回来一定教你。” 其实是有些羡慕的。 但是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小木剑,小木弓,一定可以寻到师父教他。 林舒蕴从清晨迷糊的回笼觉醒来时,已然到了上午巳时,阳光穿过细竹帘上,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直窜她的鼻尖。 她下意识掀开竹帘往外看去,微微刺眼的阳光照得她眼眸有些刺痛。 待视线稍清,她才发现视线中的人,正是方才哥哥提到的那个贴身护卫秦一。 他正骑着一匹玄色高头大马,护在她的轿侧。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下意识望向她,在触及到她的目光时,眼眸睁大,却中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情感。 是震惊,是悲伤,还是什么? 林舒蕴看不懂,她手指揉搓着双眸,她才惊觉,没有戴着面纱。 秦一同她只有两臂距离,竟是完完整整看到了她的容貌。 他眼底异样的深色,大抵是惊讶于她脸上的红斑。 毕竟昨日才重新涂抹,今天看起来会越发青紫,中间还泛着黑色印记。 她不会是把一个男人吓到了吧? 林舒蕴赶忙缩回车里,心脏咚咚直跳,直至侍女询问道:“郡主,可要歇息一下再出发?” 她再次注意道秦一的身影,他面色冷淡,抱着一柄长剑,环臂站在她的旁边。 她对秦一心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偏生在陵水县城,出现了一件节外生枝的事情。 第35章 快抵达陵水县城的时候,已然快至午时,从县城再到庄子上大抵还要半个时辰。 一上午舟车劳顿使得孩子们已然耐不住性子。 被养得软软糯糯的瑛瑛,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已然哭得梨花带雨,白嫩的小脸上哭得绯红,鼻尖泛红,细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着额头。 她小声的哭泣,眼眶泛着泪光,一双葡萄般黑亮的眼里满是委屈,委屈地望着林舒蕴,哼唧地小声抽泣,“不要坐了,不要坐了,瑛瑛要...要回家...要找外祖母...” 璋儿赶忙安抚着小丫头的后背:“不哭了不哭了,哥哥给你玩小木剑行吗?” “娘抱着瑛瑛可以吗?你再吃一块糯米糕糕就到了。” 林舒蕴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小姑娘额头上哭热的汗水,轻拭去脸上的泪花。 但瑛瑛却委屈地撇开头不让她动,湿漉漉的眼眸一直在偷看着她。 此时,外面突然传开了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 “郡主,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陵水县城了。” 瑛瑛瞬间听懂了,她委屈着揪着林舒蕴的衣襟,小手指着外面哼唧道:“要去,要去。” 林舒蕴被缠着无可奈何,转头看着璋儿的脸上也有几分雀跃,无奈道:“好好好,去去去。” “要看要看外面。” 小姑娘噙着泪水的眼眸,继续提要求。 林舒蕴害怕小姑娘掉下去,从上车就勒令她不许趴在车窗上,孩子就是这般,不许干什么就总是想干什么。 林舒蕴刮着瑛瑛的鼻子,无奈道:“娘抱着你看,不许乱动。” 瑛瑛当即转悲为喜,欢呼雀跃地开着车窗外的风景,璋儿也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云朵。 陵水县虽在京城附近,却有着同京城不一样的风景。 这里有一片天然形成的大型湖泊,河淀相连,洼地连片。 被风吹动的芦苇如同翠绿色地毯,芦芽香混合着潮湿水气的味道分外沁人心脾。 秦一的手持缰绳目光直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专注在车窗上的母子三人。 一群洁白的水鸟被马车行驶的声音惊起,盘旋在天空的刹那间,母子三人下意识惊呼出声。 “哇......”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方才的泪痕,眼眸已满是笑意,粉嫩的手指不停地指着天空中飞翔的鸟雀。 小男孩的性子却是腼腆又温和,在妹妹的旁边不停地讲解着他从书中看到的知识。 定安郡主已然摘下了帷帽,一双桃花眼灼灼地望着窗外风景,眉心朱砂痣分外明艳。 而脸上的红斑... 在他心中,她亦如初见时那般美得动人。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短到秦一还没细细观察,已然到达了陵水县城,他只得把当下的记忆深埋进心底。 陵水县街巷窄而幽深,只能允许两辆马车并排经过,想要细看只能走到县城中。 马车停下,瑛瑛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在林舒蕴的怀中扭来扭去,嗷嗷叫唤着,“娘,我们快些下去...” 转头牵起璋儿的手,奶声奶气道:“哥哥,我们走。” 林舒蕴已然忙成一锅粥,一边让乳母抱紧瑛瑛,另一边让侍女给璋儿的手腕上系上软绳,防止他走丢。 她手持菱花镜,用珠粉粉膏遮挡一下眉眼处的红斑,夏日闷热不必戴帷帽,便换上了面纱。 虽然眉宇眼眸处的红斑还能看清,却比直接裸露在外好了许多。 “好,我们出发。” 她走下马车,只见秦一身着黑衣,手持宝剑环臂站在车旁,他面容淡漠眼眸冷淡,却在看到她下车后,视线对她的关注便多了几分。 她随手指了指他:“就你陪我们逛街吧。” 秦一恭敬行礼:“属下遵命。” 陵水县附近有许多城镇,也吸引了不少避暑之人。 街巷两庞的小贩商人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卖菜砍价的生意更是火热。 虽是中午孩童们嬉闹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林舒蕴牵着璋儿的手,看着附近摊位上小玩意,还没询问好小兔木偶的价格,身后又出现了熟悉的哼唧声。 “瑛瑛,怎么了?” 林舒蕴无奈回眸望去,只见小姑娘伸着胳膊非要从侍女怀中离开,左手紧攥着秦一的衣角,另一只胳膊已经准备像狸奴一样爬到他的肩膀。 秦一大抵是第一次被这样的小姑娘缠着,他低着头浑身僵硬,双手虚扶瑛瑛的手臂,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舒蕴叹道:“为什么要去秦一的身上?” 瑛瑛粉嘟嘟的脸颊上写满了悲伤,一双眼眸满是控诉,“瑛瑛...什么都看不到,要秦一抱,要看高高。” 小姑娘年龄还小,在京城每次出门,大人们总是要抱在怀中才要安心些,而抱她的人,不是舅舅就是外公。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3节 他们身材高大,不是把小丫头抱在肩头,就是把她高高抱起。 莫说是一览众山小,也算是登高望远。 现在小姑娘大抵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低的景色,便缠上了身材高大的秦一。 林舒蕴看着小姑娘一副你不同意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叹气道:“罢了罢了,秦一麻烦你抱着她吧。” 瑛瑛脸上瞬间浮现出笑意,她仰起头揪着秦一的衣角:“叔叔快些快些,娘说可以了,你快抱抱我,举高高。” 秦一却怔在了原地,他双手微微颤抖也不知该怎么抱,他低头垂眸掩去眼底翻腾的情绪,双手紧握着她的腋下,直接把瑛瑛抱紧怀中。 小姑娘身上若有似无的奶香味萦绕在他的身侧,小小软软的身子趴在他的肩头,手指勾着他的脖颈,软糯糯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心脏仿若在一瞬间要从胸膛中跳出,如擂鼓般声音不停在耳畔响起。 这就是.....她耗尽心血生下的孩子。 “走走走,我们要去这边看。” 瑛瑛软糯的声音打断了秦一的思索,他转头的刹那,看着小姑娘趴在他肩膀上满眼欢喜近,他的心中瞬间涌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 他柔声说道:“好,想去哪都可以,想买什么都行。” 林舒蕴望着秦一和瑛瑛的步伐愈发得慢,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都走不过来,她便和璋儿站在前方等着他们。 当两人再次出现在林舒蕴眼前时,她的脸色瞬间阴沉。 “林昭瑛,你怎么又让别人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 被喊了全名的瑛瑛捂着耳朵就往秦一的怀里拱,软乎乎说道:“可以买的,我们花钱了。” 秦一不仅抱着瑛瑛,手中还拎满了东西,不外乎是一些小姑娘爱吃的爱玩的。 他似是觉得好像错了什么,低声承诺错误:“是我买的。” 瑛瑛的眼中满是羡慕,“秦一好棒”,毕竟除了小舅再也没有敢忤逆娘的话。 林舒蕴自然知晓小丫头就像个小精怪,没人能在她磨人的功夫下全身而退。 只因小丫头一句,“想要小鹿”,她父王不知从何处寻来头鹿崽。母妃颤抖着命人将这脏兮兮的东西冲洗数遍,才敢递给瑛瑛。 平日里,母妃还得由着小丫头牵鹿崽在花气氤氲的庭院里撒欢奔窜,还要眼睁睁看着鹿崽吃下她养育了许久的花草。 林舒蕴深吸一口气,叹道:“明月,你支些银钱给秦一,给他补上今日的花销。” 秦一张了张嘴,似是想要拒绝,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我们去前方的酒楼用膳......” 林舒蕴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急促马鞭声,她倏然回眸,只见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中,而她正挡在车辕之前。 她瞳孔骤缩,浑身僵硬,电光火石间下意识将怀中的璋儿死死护在身下,用脊背绷成了一道弧。 “噗——哧——” 忽然,她被人扑倒在地,一道沉重疼痛的闷哼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她颤抖着回眸望去,竟是秦一把她护在原地。 秦一的肩膀很宽,身体如铁壁般将她和璋儿牢牢护在身前。 好像那天,好像陆誉护着她被云青田砍伤险些丧命那天。 林舒蕴低头看着怀中的璋儿,抚摸着璋儿全身,“璋儿可有受伤?觉得身上哪里疼?” 璋儿眼眶微红,摇了摇头:“没有。” 林舒蕴急忙转头望向秦一,满目焦灼,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眸,手指微微晃动着他的肩膀问道:“秦一,你可有受伤?” 秦一眼睫一颤,倏地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深深抽了一口气,似是强忍痛楚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事。” 林舒蕴从不是苛责下人的主子,看他的样子总归是不太好,她继续问道:“若是不适,先去看看郎中。” 秦一冷漠地摇了摇头。 忽然瑛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哭泣声,她甩开侍女的手踉跄着走到他们身旁,委屈地哭喊道:“娘,不要...哥哥......” 林舒蕴赶忙抱着哭得泪眼婆娑的小姑娘:“没事没事,我们都没事,不哭不哭。” 一旁的商贩摇头叹道:“没法子,偏叫您赶上了,听说里头坐的,是可是皇上的亲戚...” 秦一垂眸不语,眼底闪过一道幽光,眼眸愈加深邃。 林舒蕴无奈地轻叹一声:“既然大家都无事,我们便回吧。” 经此一事,众人也没有逛陵水县的心情,转头踏上回庄子的路程,而秦一依旧骑着骏马,面色如常。 庄子得了消息,早早便收拾好了主子的吃穿用度,但林舒蕴却在门口看到了好几箱新鲜的瓜果蔬菜,甚至于连桃子粉嫩得仿若王母娘娘的蟠桃。 瑛瑛左手抱起一个大桃子就不撒手,右手攥着蔬菜就不放下。 “这是?” 李管家笑眯眯解释道:“这是隔壁的主人听说您从京城来,专门派人送来的。” “那真是多谢他们了,过几日我定会去拜访一下。” 回到房内,收拾整理东西的时候,林舒蕴看着药箱中的金疮药,想着白日的情景。 她对着侍女明月嘱咐道:“你拿上瓶给秦一,让他莫要强撑,若是不适就让郎中看看。” “奴婢遵命。” 不过片刻,明月匆匆赶了回来,回禀道:“秦侍卫不在房中,也不知他去何处,奴婢把药膏放在他的房内了。” 林舒蕴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眉宇微蹙,但又觉得她也不必事事知晓,应道:“好,给他放下就行了。” 而隔壁庄子中。 孙校颤抖着脱下男人被冷汗浸湿的衣衫,结实健壮的肩膀上布满了青紫,后背晕开一片巨大、狰狞的瘀斑,瘀伤高高隆起,比正常肌肤还多了几分灼热。 男人肋骨处还出现了不正常的凹陷,他轻轻触碰,男人瞬间发出沉沉的闷哼声。 “主子,你的肋骨都折了,这是何苦呢?” 秦一双手沾满铜盆中的药汁,顺着下颌线的刹那,瞬间摘下了一副薄如生肌的面具。 赫然映入孙校眼帘的,正是才登上内阁首辅之位的陆大人——陆誉。 他想到今日情形,心中满是后怕,脸色阴沉,冷冷说*道:“查一下,今天的马车是谁家的?” 第36章 陆誉不敢想象,若是他不在他们母子的身侧,今日究竟会出现怎样的事情。 孙校拿着绷带给陆誉缠着一层又一层,他担忧道,“主子没有禀报陛下,突然自顾自地离开了京城,说辞虽是前往溧阳老家祭拜先祖,但只怕陛下会心生不满。” 陆誉垂眸淡淡说道:“无妨,折子递上去就好。” “我封在书房的那罐青瓷瓶的茶叶,可一并递了上去?” 孙校应道:“自然,陛下一听是您亲手炮制,高兴得不得了,当即让李公公沏了一盏,连连赞美。” 陆誉眼眸幽深,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喜欢就好。” 陆誉整理妥当后,他戴上面具,快速翻身回到了定王府的庄子上。 因着他今日护主负伤,管家便给他安排了单独的一间房,这才能无拘束地回到隔壁庄子。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打开房门,一瓶金疮药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端坐在圆凳上,紧握着金疮药,心脏却止不住得跳动着。 自从处置了安国公府后,他好不容易闲暇之时约林舒宴一聚,顺便能探一探他们母子三人的近况。 怎料第二日他们便要启程前往陵水县的庄子上,他思索一夜后,决定隐藏身份陪着他们一同前往。 这是他第一次离他们这般近。 他骑着马护在她的轿侧,耳畔传来他们母子三人的笑语,心中的空洞便愈发满足。 这是他的妻儿。 他仍记着抱着瑛瑛时轻颤的双手,牵着璋儿时的满心欢喜。 挽挽长高了些,眉眼也愈发舒展开,瘦弱的双颊也看着丰腴了许多,一双眼眸温柔而有力量。 他垂眸,眼底翻涌着无边的庆幸。 幸好,都还在。 幸好,都活着。 第二日, 林舒蕴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两张兴奋的小脸便映入眼帘。 孩子们坐在床榻上,见着她醒来,瞬间欢呼道:“走走走,我们该出去玩了。” 林舒蕴笑着揉着瑛瑛睡成鸟窝一样的脑袋:“你以前可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瑛瑛嘟着嘴:“娘懒懒,快起来,我们去玩。” 璋儿在另一旁摇着她的胳膊,也催促道:“娘快起来。” 林舒蕴伸了伸胳膊,笑着将两个小团子搂进怀里,“好好好,都去穿好外祖母备的新衣裳,用了早膳就出发。” 瑛瑛和璋儿齐声欢呼:“好耶!” 璋儿向来利索,但瑛瑛自幼便是个磨磨蹭蹭的性子,今日一反常态,着急地揪着侍女给她梳头发。 当母子三人穿戴一新。 每个人都穿着浅绿色衣衫,戴着小草帽,林舒蕴和瑛瑛用浅纱披帛系在草帽外,他们手中拎着渔网和小竹篮,一副准备十足的出游模样。 “秦一,你的身体可还好?若是不适,我换别人驾车,你先歇息歇息。” 林舒蕴只见他身着利落的玄衣,黑色布料紧紧裹着他的躯干,领口紧束在喉结下方,规矩笔挺地站在马车旁。 林舒蕴担忧问道。 秦一淡淡摇了摇头,忽得又想起什么,不太熟练地拱手行礼道:“多谢郡主关系,属下无碍。”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4节 “好,那我们就出发!” 林舒蕴摇着两个小团子的手欢呼道。 陵水县河淀相连,洼地连片,管家早就寻好了一处干净凉爽还背阴,不太晒的小溪流。 这里恰好在一座小山坡的背阴处,潺潺的溪流清澈见底,小鱼在石缝间窜来窜去。 林舒蕴从小就在山野中长大,在京城待了这么久早就憋坏了,她随意地褪下鞋袜,双脚轻轻踩着水,感受着水温适宜,水流只到她的小腿处,对孩子们也无碍。 她缓缓牵着璋儿踩进溪水中,手指熟练地在岸边附近摸着鱼。 璋儿被娘牵着欣喜又害怕,忽然一条滑溜溜地东西从他的指尖经过,他下意识惊呼出声望向娘,突然他的手指被紧紧握住。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林舒蕴笑得咯咯举起璋儿的手:“看我们璋儿今日抓到了鱼。” 璋儿兴奋地仰着头。 侍女明月笑着说道:“小公子好样的。” 而另一旁却传来了熟悉的哼唧声。 瑛瑛双手用尽全力紧紧缠在秦一的胳膊上,根本不允许他把她放进溪流中。 秦一缓缓向下,她就使出浑身的力气缩着双腿不要接触到水流,她哇哇哼唧道:“不要不要。” 小姑娘身上的奶香一直萦绕在秦一的鼻尖,这种被孩子紧紧贴着依靠的感觉,却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唇角轻轻勾起,温柔说道:“好,既然不想下去,我抱着你在岸上看可好?” 瑛瑛噘着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羡慕地看着璋儿。 “那为什么不想下去呢?” 瑛瑛瞬间扑进他的脖颈处,小声说道:“害怕脏脏,就不美了。” 罢了。 秦一只得寻了一处空地,他席地而坐,让小姑娘坐在他的身上,给她折下一根树枝,拴了个绳子,让她垂钓在溪流处。 “钓鱼可以吗?” 还没有上过学的瑛瑛,手中拿着没有鱼钩,也没有鱼饵的钓竿,眼中满是崇拜地看着秦一,点了点头。 林舒蕴看着瑛瑛不由得轻笑出声,笑眯眯说道:“好一个姜太公。” 瑛瑛转头问道:“姜太公是什么?” 秦一顿了顿,解答道:“说你钓鱼很厉害的意思。” “哇!!”小姑娘瞬间兴奋起来,紧紧持着鱼竿一直在等着。 直到林舒蕴和璋儿已经抓了小半个陶罐后,瑛瑛还没有钓到一条鱼,直到秦一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满是焦急,他轻叹一声。 “我给你看看,为什么没有鱼鱼?” 瑛瑛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点了点头。 秦一俯身向下,快速抓住一条小鱼,挂在瑛瑛的鱼竿上。 他再次坐直的时候,鱼竿的重量瞬间增加,瑛瑛眼睛睁得巨大,欢呼尖叫道:“有鱼鱼!” 秦一轻轻帮她扯动着鱼竿,小姑娘当即飞速地朝林舒蕴跑了出去。 她晃动着手中鱼竿,“娘!你看!!” 林舒蕴笑着看着糊弄小丫头的秦一,颔首赞美道:“真棒啊,我们瑛瑛,怎么能这么厉害,就是外公钓鱼都没有瑛瑛厉害。” 小姑娘被夸得不知东南西北,侍女明月帮他们拿着陶罐,笑着说道:“郡主,该去摘荷花了。” “好,秦一驾车,我们走。” 在荷花池中泛舟的人不多,两个孩子被勒令不许再小舟上探出身子,但既然到了此处,总是想要体验。 林舒蕴只得先抱着璋儿,让他先摘,再抱着小丫头摘,一瞬间小舟上满是欢喜和愉悦。 等瑛瑛和璋儿摘完莲蓬,她笑着回头,只见秦一正坐在小舟边。 他手指托着翠绿的莲蓬,细致地将莲子颗颗剥出,其中一部分被细致地摘取青色外皮,莲心也被一并摘出。 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伸手把竹篮递了出去。 林舒蕴见他这般细致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问道:“秦一,你可有喜欢的姑娘?莫说是看孩子,便是干这般细致的活都不在话下。” 秦一顿了顿,声音沙哑说道:“有。” “那你可别辜负人家。” 林舒蕴笑着说完,转身把秦一剥出的莲子塞到了孩子的手中,故作严厉道:“不可贪吃,要不然明日娘做好莲子糖,就不可以吃了。” 两个娃娃兴奋地呼喊道:“要吃莲子糖!” 从摸鱼到摘莲蓬,因着他们出来的早,结束的时候也才将到午时。 在回程的路途中,忽然周围传来高低的叫卖声。 林舒蕴掀开帘子,见着周围的场景,听着明月询问后。 原是今日有大集,现在已到午时,商贩铺子和老百姓们的东西已然收拾的差不多。 他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林舒蕴却想起了在西北长大的日子。 那时候,云爹爹总是扛着她去赶集会,总是会给她买些不常见的糕点糖果,甚至于家中的二黑也是从集会上买来的。 她忽然看到一个大娘的竹篮中还剩了一半的野红果,她快步上前拦下。 “这个我全要了。” 大娘笑得乐呵,“好好好”。 林舒蕴指着果子说道:“你们可要都尝尝?” 明月照顾郡主已然几年,自然知晓郡主的性子,也不推辞地拿起一颗,当牙齿咬破果肉的刹那,一瞬间的酸涩直冲口腔,嘴中止不住地泛起酸水。 “主子,这个...” “娘要酸死我,想要再换一个宝宝!”瑛瑛已经抢先控诉道。 林舒蕴幼时吃多了这果子,如今入口,除了几分童年滋味,便只余下淡淡的酸甜。 她眼中略带失落,“我一直以为是好吃的...” 话音未落,只见秦一拿起一颗送入口中,面不改色。 “秦一...”她微怔,“不酸吗?” 秦一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喉间微动咽下:“尚可。” 林舒蕴唇角轻扬:“你们看,还是有人识得美味。” 突然,秦一怀中的瑛瑛扯着她,指着侧面欢呼道:“娘!有小兔子!” 自家孩子想干什么,林舒蕴自然知晓。 她转头看着卖兔子的农户,一想到家中的鹿还无处可去,她当即拒绝道:“不可以,家中已经有小鹿了,你要多买只兔兔,它会伤心的。” “可是,小鹿也想要好朋友。” 林舒蕴再次拒绝:“好朋友有你一个宝宝就可以了。” 瑛瑛瞬间撅起小嘴,一双眼眸满是祈求:“娘,求求了,瑛瑛想要一个小兔子。” “不行。” “哥哥,给瑛瑛买个小兔子。” 林舒蕴再次拒绝:“唤谁都不行。” 瑛瑛转身含着泪,揪着秦一的衣襟:“求求了,秦一给我买个兔兔。” 秦一犹豫了。 林舒蕴当即反驳道,“秦一也不行,不可以每次想要什么就哭哭。” 农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小狗,问道:“额,要不你们买只小狗?这个可以便宜给。” 林舒蕴瞬间就被小黑狗吸引了注意力,小崽子浑身漆黑,额头却有一道淡淡的白毛,前足白色,后足黑色。 和云爹爹买的二黑一模一样,二黑陪了她快十年,还没有给它养老送终,便被云青田打死在家中。 林舒蕴嘴唇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但那只小狗却冲着她哼唧地叫了一声。 林舒蕴快速撇开头,“不买,走吧。” 瑛瑛从小便是被定王府所有人宠在手心,本就是千娇万宠,若是这般放纵,日后长大养坏可怎办。 她已然回绝了兔子,自然就要当个榜样,断不能再破例做出买小狗的事情。 而这一幕却深深的烙印在了秦一的眼中。 晚上,孩子们玩了一天早早便睡下了,林舒蕴却坐在几案上,手中攥着野红果眼神发怔。 突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明月怀中抱着一个小草垫子,上面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林舒蕴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明月笑着把怀中草垫放在地上,午时出现的那只小黑狗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林舒蕴捂着嘴,小声呼唤道:“从哪里来的?” 明月俯身在林舒蕴的耳旁轻声说道:“秦侍卫从草地里捡的,他说郡主应该会喜欢。” 草地?这小狗明明就是上午农户那只。 秦一这套话术一看便是骗两个孩子的。 林舒蕴看着年幼哼唧的小狗,抿着嘴说道:“那我...就发了善心救下这个小狗了。” 明月笑着点了点头。 林舒蕴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般细心,洞察到了她的心思。 当初,云爹爹尸骨未寒,云青田便急不可耐要强占那座青砖大房,二黑看家护院想要阻止,却被他残忍砍死。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5节 之后,陆誉为了救她被云青田砍得奄奄一息,她也没有来得及把二黑埋葬,便匆匆离开了石头村。 林舒蕴心中满是遗憾,她笑着举起这个小黑狗,哑声说道:“你就叫小黑,好吗?二黑陪我长大,小黑就陪着璋儿和瑛瑛长大。” 小狗哼哼叫了两声,似是同意了她的话。 第二日,从清晨就下起了雨,今日出门的计划跑了汤,但却因为小黑的到来,让无聊的生活多了一丝乐趣。 秦一笔直地守在小院的屋檐下,忽然,他的面前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璋儿红着脸颊,双手捧着陆誉送他的木剑和小弓箭,仰着头小声问道:“秦一,你能教我武功吗?” 秦一微微俯身,把他拉进抄手游廊下,“为什么想要学武功了?” “因为想要保护娘亲,保护妹妹。我是男子汉,是娘以后的依靠。” 秦一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变得沙哑道:“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璋儿的眼眸闪过一抹委屈,紧紧攥着手中的木剑,“他们...他们说娘是外嫁女,外公不能一直养着她。” 这还只是能说到明面上的话,背地的话止不住还有多难听。 他想起了璋儿还在上书房被人欺负的时候,说他没有爹,只不过是一个郡主生下的野孩子。 “璋...小公子,这些都不用你担心,你只需要平安康健的长大。” 秦一轻抚着他的额头说道。 璋儿点了点头:“那...那你可以教我吗?” “自然可以”,秦一顿了顿,“要郡主同意才可以。” 璋儿脸上瞬间洋溢着欢喜,他赶忙跑到院中小厨房,速度快到险些摔倒。 “娘,我可以让秦一教我武功吗?” 林舒蕴甩了甩手上的水,点了点头:“自然可以,不过要注意安全。” 话音未落,璋儿已经欢喜地跑了出去。 她看着璋儿逐渐活泼地样子,她自然是欢喜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强身健体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转头看着还在一旁玩面粉的瑛瑛,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让娘省心?” 瑛瑛转着头,笑眯眯说道:“吃到娘做得莲子糖就长大了。” 林舒蕴戳着她的脑门,“你呀,真是个调皮鬼。” 当莲子糖做好的时候,已然过了一个时辰,林舒蕴伸着僵硬的胳膊,忽地想起璋儿还在同秦一练武。 她偷偷过去藏在角落,一颗心却是放在了肚中。 两人站在抄手游廊中,璋儿板着小脸,摇摇晃晃地跟在秦一身侧,一招一式学得极认真。 步法虽然踉跄,挥起拳头来却是虎虎生风,架势十足。 中午用膳时,璋儿脸蛋红扑扑,面色红润,气血愈发充足,就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她给他递了杯温水轻轻,擦拭着璋儿额头的汗水:“儿子,习武可以,但万事万物都有度,不能让自己太过于疲惫,你懂吗?” 璋儿点了点,应道:“过犹不及,娘,我明白的。” “好,明白就好。” 到了下午,雨还没有停, 林舒蕴唤人搬了桌椅坐在抄手游廊上,她品着茶,静静地绣着荷包,瑛瑛蹲在地上和小黑玩。 远处便是璋儿跟着秦一在练武。 上午的打拳似是结束了,下午秦一开始让璋儿拿着弓箭开始比划着。 秦一手中弓箭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还要大,草靶上还有厨娘绑在上面的辣椒干。 这大抵是庄子上能寻到最好的弓箭了。 在云县,陆誉在镖局教骑射的时候,她也是静静地坐在他身后看着。 那时候她的肚子才刚刚鼓起。 陆誉对她总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只能日日带着她。 她只能看懂陆誉是百发百中的好手,其他一概不知。 镖局娘子笑着给她端来一杯水,指着说道:“你看,你的夫君总是习惯在射箭前摇一下手腕,若是常人准头就歪了,但他却总能正中红心。” 林舒蕴抬头看着秦一举着弓箭。 在弓箭射出之前,他的手腕突然摇了一下。 就像陆誉经常做过的那般。 她瞬间怔在原地,不敢出声,她缓步向前,看着秦一再次举弓射靶时。 她手指紧攥,一颗心已然跳到了喉咙。 闪着寒光的弓箭射出之前,秦一再次摇了一下手腕。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射箭的习惯都是一样的。 这念头如芒刺背,她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直至结束后,璋儿扑进林舒蕴的怀中,她抬手用帕子轻柔拭去儿子额角的汗珠,眼眸却望着身后的秦一。 “你的箭术这般好”,林舒蕴故作随意问道:“不知师承何方?” 秦一眼眸低垂,拱手应道:“曾跟着宫中御林军和威武将军的下属学习过。” 林舒蕴紧绷的情绪瞬间舒缓了几分。 一个是皇帝手下,一个是陆誉的亲外公。 习惯相似倒也正常。 但她心中还是有个几分不安。 她轻声唤道:“璋儿,我们回去后,让外公再寻个师父教你习武可好?” “就要秦一教我”,璋儿摇晃着林舒蕴的手臂,“娘,秦一很棒的,就是去考武状元都能得魁首。” 林舒蕴只得先应下:“好好好,都听你的。” 陵水县的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几日都未停歇。 一行人没有办法出去玩,只能困在庄子上,林舒蕴手中的话本子已然翻烂,孩子们也愈发烦躁,就连小黑都呜呜叫着。 是夜, 林舒蕴吃着秦一从县城买来的小点心,无聊地拨动着灯芯。 忽地指尖一顿,秦一同陆誉的身形正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重叠着。 他们都爱吃酸涩的野红果,射箭时的习惯都如出一辙,还知晓她喜欢小狗的心思。 若说一次两次是巧合,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便容不得人不生疑了 林舒蕴越想心中越慌,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升。 直至夜色浓重,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突然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明月慌张地喊道:“郡主,驿站兵卒传来汛情,陵水县上游下起了大雨,县城已经敲锣打鼓预警洪水,让大家往山上跑。” 第37章 突然,外面漆黑的天空闪过一道雷电,耳边瞬间炸开一声轰鸣般的雷声。 瑛瑛被吓到惊醒,眼眸睁得巨大,小手揪着林舒蕴的衣袖嚎啕大哭。 璋儿害怕地蜷缩在林舒蕴身旁,声音颤抖道:“娘,怎么了?” 林舒蕴赶忙左手抱起瑛瑛,所有揽着璋儿,急促道:“外面要发洪水了,穿好鞋子,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璋儿颤抖着穿好鞋子,转头看着在地上着急转圈的小黑,他赶忙抓起它塞进胸前,转身就跟着娘亲往外走。 在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璋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就要去寻。 林舒蕴心中已然慌乱,看着璋儿又往回跑,她赶忙唤道:“璋儿!不要拿了,快些走!” 璋儿高声呼喊道:“外公和陆伯伯送我的东西还没拿。” 林舒蕴一听陆誉的名字,心中的火气愈发的大,她厉声喝斥道:“林昭璋,你赶快给我过来,东西丢就丢了,你知不知道命最重要!” 璋儿脸上满是慌乱,他怎么都寻不到,含着泪紧咬牙关,下定决心转身离开了原地。 林舒蕴的脸色已然不好,“儿子,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你知晓吗?” 璋儿含泪点了点头。 “好,我们走。” 陵水县的庄子靠近水淀,乡间的小路已然被雨水冲刷而变得泥泞,周围的高地距离这里还有一里地的距离,周围还要经过几个村落,还要过一座桥。 所有人都排着队,快速移动着。 秦一他们已经站在了院子门口,看着林舒蕴抱着瑛瑛喘着气赶到,他快速上前接过了孩子。 林舒蕴左手紧紧牵着璋儿,低头嘱咐道:“现在人员混杂,你必须紧紧牵着我,不可以离开,听到吗?” 看着璋儿害怕地点了点头,她转头对着秦一说道:“你抱着瑛瑛也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再次被拐走,她的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在她身边长大。 众人淋着雨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林舒蕴的一颗心已然慌张的砰砰直跳,她举着油纸伞给璋儿打着,秦一用怀中的蓑衣紧紧裹着瑛瑛。 冰冷的雨水从缝隙中滴落在瑛瑛的脸上,秦一的胸膛很暖,但她目光所及只有秦一的下颌。 她揪着他的衣领满是不安,在极度的害怕下,她颤抖着大哭起来,“秦一,我害怕,我想回家。” 秦一拢了拢蓑衣下的披风,紧紧把瑛瑛裹在身前,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天亮就回家。” 但瑛瑛攥着他的衣襟,止不住的哭泣。 秦一眼底满是担心,他轻轻晃动着小姑娘的身体,话到嘴边只能干瘪地说出,“不哭不哭。”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6节 林舒蕴听着前面传来了声音,她赶忙上前:“宝贝不哭,娘在这里。” 璋儿见状,顺势把怀中的小黑塞进了瑛瑛的怀中。 “你看,小黑也在这里。” 小黑顺势舔着瑛瑛的脸颊,她怔了片刻,认真地左手攥着秦一,右手紧紧护着小黑。 瑛瑛语气哽咽,啜泣道:“秦一,你要保护好我和小黑。” 秦一看着小姑娘的心情平复了下来,紧紧抱着小姑娘:“好,我会护着你。” 一里的路走了许久,只剩下最后一座桥就要到达高地。 这座木桥下,水流奔腾不息,之前水位是到众人的膝盖处,现在却是已然到达了一个成年男子的胸膛处。 木桥摇摇晃晃似是下一秒就要被冲毁,人群已经愈发慌乱,而他们已然是最后几个人。 林舒蕴把璋儿推到其中一个侍卫的身上,在看着他们都背起庄子上的老弱妇孺,高喊道:“你们先过去。” 秦一抱着瑛瑛被挤到木桥上的时候,倏然听到林舒蕴的喊话,他回眸已然看不到了林舒蕴的身影,他心中已然慌乱,紧攥着怀中的孩子,跟着人群快步向前。 林舒蕴看着孩子们已然被明月带在身边,她抬脚迈上木桥的刹那,轰隆一声,脚下的木板瞬间崩塌。 她浑身颤抖紧张着,此时水流深度还不到她的头顶,虽然湍急却只有十步的距离,若是被冲走,她会泅水还能横渡。 但自从镜湖落水之后,她再也没有泅水,心底恐惧的后遗症已然要把她吞噬,冰冷的湖水已然让她生了畏惧。 林舒蕴眼眶逐渐泛红,她看着逐渐涨高的水位,当机立断脱去鞋袜,赤着脚就要过去时。 对面却有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拽紧众人用外袍制成的绳索,踏进了湍急的水流中。 秦一的衣襟逐渐被水流冲开,十步的距离他足足走了有一刻钟。 林舒蕴看着秦一艰难上岸,他俯身向下,单膝跪在她的身前,哑声说道:“郡主,我来接你。” 秦一浑身湿漉漉,整个人破水而过的样子,使得林舒蕴把这份恩情牢牢记在了心头。 林舒蕴眼中满是感恩泪花,唇瓣微颤,“好。” 生死关头,已然没有了男女之防,秦一把她背在身后,左手紧紧托着她的身体,她环抱着秦一肩膀,在低头的刹那间。 她瞬间怔住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这疤痕—— 这道月牙形的疤痕,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野红果,小狗,还有射箭时摇晃的手腕,果然所有的巧合,兜兜转转只能到一个人身上。 秦一便是陆誉。 他果然没有失忆。 此时,陆誉带着她已然下入了冰冷的水流中,他身体微颤,他的手臂紧紧护着她的身体。 林舒蕴浑身颤抖,声音已经逐渐变得沙哑。 又是这个人,又是在水里。 这算什么?迟来的补偿吗?! 林舒蕴紧扣着他的肩膀的手指已然泛白,整个人已然浑身颤抖着不能自已。 随着陆誉把她缓缓放在岸边,孩子们慌张跑了过来,着急唤道:“娘!” 林舒蕴浑身轻颤着,嘴角已然咬出了鲜血,她低头垂眸掩掉眼底翻涌的情绪。 陆誉以为她被吓到了,俯身正欲询问,林舒蕴却突然站起身来,牵着孩子们走向了高地处的遮蔽处。 高地里有个二层阁楼,老弱妇孺者先进,强壮魁梧的男性则坐在屋檐下躲雨。 林舒蕴他们来迟了,屋内坐满了抱孩子的妇人,没有落脚的地方,林舒蕴只能缓缓向前试探着。 一个抱着襁褓的姑娘,缓缓给她让出了一小片地上,“你和两个孩子坐这里吧。” 林舒蕴眼眸颤抖着,仿若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她看着那襁褓中的娃娃和璋儿那时一样,都不够半岁,她声音沙哑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带着孩子?” 姑娘眉清目秀,轻柔说道:“我家男人就在外面守着。” 林舒蕴欣慰地笑了笑,“真好。” 姑娘看她衣袍华丽,怯生生问道:“夫人的夫婿呢?” 林舒蕴道:“他死了。” 姑娘怔了一下,满是歉意道:“不好意思。” 林舒蕴摇了摇头,“没事”,她坐下,把两个孩子抱在怀中,睫毛止不住的颤抖,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娘,不哭。” 璋儿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 瑛瑛乖巧地缩在她的怀中,举着小黑□□着她的脸颊。 林舒蕴左手抚着璋儿的发丝,右手摸着瑛瑛的脸颊。 “娘的好孩子,娘没事。” 她真的宁愿陆誉是死了,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整整一夜,她眼神恍惚,手指却紧紧拢着怀中的两个娃娃。 直至天亮后,明媚的阳光刺得林舒蕴眼眶发酸。 明月轻声说道:“主子,外面天晴了,洪水也没有淹到庄子上,我们该回去了。” “好,我们走。” 再回到庄子上的时候,折腾了一整夜,两个孩子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林舒蕴手指轻抚着他们脸庞,默默站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门。 她沙哑说道:“明月,让秦一来见我。” 第38章 林舒蕴寻了一处远离卧房的僻静厢房,她缓缓踏入房门,坐在圆桌前静静地等着。 不过须臾,扎着两个辫子,晒得皮肤小麦色的侍女轻轻推门,不太熟练地给她端来了一杯茶。 “郡主,请用茶。” 林舒蕴颔首,轻声说道:“你下去吧。” 这侍女大抵是庄子上的家生子,一双眼眸单纯仿若她当年第一次踏进京城。 她端起茶盏,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五年前第一次被带到宣平侯府的时候。 那时,她第一次踏进高门大户,第一次坐在雕花红木镶玉石的椅子上,第一次看到香炉中升起的细烟。 被莫名诬陷成窃贼的她身着粗布麻衣,还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宣平侯府高贵的花厅中却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吱—呀— 房门被人缓缓推开,林舒蕴的思绪被打断,如玉般手指紧攥着锦帕,一双眸子却定定地望着来人。 “参见郡主”,陆誉道。 林舒蕴没有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直至空气都变得凝固。 陆誉眉宇微蹙,微微抬眸,“郡主.....” “权势滔天的陆大人才擢升为内阁首辅,怎么不在京城好好待着,竟然隐姓埋名在庄子上当一个小小的贴身护卫?” 林舒蕴沙哑的话语瞬间打断了他。 说罢,她的眼眸一瞬不瞬,紧紧锁在他的脸上。 陆誉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诧异,随后又快速地转为了平静,他垂眸避开林舒蕴的视线,沉声说道:“属下听不懂郡主在说什么。” 林舒蕴没有说话,视线就一直钉在他的身上,屋内瞬间陷入了沉寂,安静到连心跳声都震耳欲聋。 陆誉手指紧攥,抬眸的刹那,却看到了林舒蕴的一双眼眸已经布满了血色,手指紧扯着帕子。 “陆誉,现在骗我已经没有意思了,你以为装作不认识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林舒蕴浑身颤抖,泪珠不停地从眼角坠落,声音中满是控诉,看着面前人还没有回应。 她径直上去,手指在扯动他衣襟的刹那,陆誉攥住了她的手腕。 林舒蕴蹙着眉抬头望去,一张人皮面具缓缓跌落在地,陆誉那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压抑的声音满是控诉,“陆誉,你果然没有忘。” 陆誉身体紧绷,手指微颤着欲拭去林舒蕴脸上的泪水,却被她狠狠甩开。 他怔了一下,慢慢放下了手指。 “从得知...你和儿子死讯的时候,我就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 林舒蕴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愿落下,“迟了,你不是我夫婿,我夫婿早就死了。” “他从不会让我端着滚烫的茶盏伺候别人,从不会让我和孩子被人陷害,从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冰冷的湖水里。” “你知道那水有多冷吗?若非女儿命大,她早就化为了镜湖中的一滩血水。” 陆誉喉结上下滚动着,话到嘴边,声音沙哑只剩一句:“是我...对不起你们...当时...” “我不想听,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安宁的生活,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林舒蕴眼中满是痛苦,说罢就要甩袖离去。 陆誉却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眼眶泛红,声音微颤小心翼翼道:“挽挽,让我补偿你们好吗?” “陆誉,我是什么很轻贱的人吗?这句话现在再还给你。” 林舒蕴的情绪逐渐平稳,她向后退了几步,试图甩开陆誉的手,却被他攥着愈发得紧。 “你不要用抱过别的女人的手抓着我了。” 陆誉怔了一下,修长手指缓缓松开。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7节 “陆誉,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们再次相遇权当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林舒蕴浑身冰凉,喉咙哽咽,她感觉着心脏隐隐的刺痛,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推门离开。 她快步跑向主屋,却在绕过抄手游廊缓缓停下了脚步,她扶着廊柱,眼泪瞬间迸出,抚着胸口快速喘着气。 不过须臾,泪痕便布满了整张面容,脸上的红斑显得愈发妖艳。 当初在西北的甜蜜不是虚情假意,在云家父母的坟前对天地而拜的成亲也非装模做样,蜷缩在西北*土炕上的浓情蜜意也非刻意为之。 西北满腔喷涌而出的爱意是真的,京城屡屡冷待心中苦涩,险些命丧黄泉难忍的恨意也是真的。 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仿若一张大网,逐渐勒着她的心脏,她捂着脸颊,情绪随着泪水逐渐滑落。 直至眼泪逐渐干涸,她怔怔站起身,麻木地让明月帮她重新洗漱擦拭,泛红的眼眶已然逐渐平静。 她的孩子们还在等她。 她已经没有什么所求的了。 此时,隔壁庄子内。 孙校着急地在门后来回踱步,眼睛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药膏和绷带,眼眸一直望着定王府庄子的位置。 突然,咚的一声,房门被人猛烈推开。 只听咚地一声,男人都未来得及站直,已然重重倒在了门上。 孙校赶忙上前,却看到陆誉脸上的面具已然摘下,一双眸子通红得吓人,脸色惨白,浑身充斥着难以言说哀伤。 他赶忙搀扶着,焦急说道:“上次肋骨断了,后背的淤青和伤口还未好,昨夜又在河水中来了这么一遭......” “无妨,都是我欠他们的...” 陆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孙校的话,当他抬眸望去时,陆誉已然昏了过去。 孙校手忙脚乱地把陆誉搀扶上床,伸手却触碰到了他滚烫的额头。 他赶忙掀开衣襟,陆誉后背鲜红的伤口已然被泡到肿胀发白,浓黄色的液体一直在往外渗着。 他紧咬牙关,只能无奈叹了一声。 --- 因着陵水县险些被洪水淹没,林舒宴早早便从京城出发,骑着快马来接他们回家。 踏上马车前,林舒蕴微微瞥向人群,陆誉的身影已然不在。 她垂眸转身坐进车厢内,璋儿扑进她的怀中,小声嘟囔道:“娘,怎么没有见到秦一?” 林舒蕴敛眸,轻声说道:“他大抵是有事先走了,日后娘再给你寻新的师父可好?” 璋儿懵懂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好,不能耽误他的事情。” “好孩子,困了就睡吧。” 瑛瑛抱着小黑缩在林舒蕴的怀中,一双眸子也红得吓人,林舒蕴以为她也要问关于陆誉的问题时。 小姑娘却哭着扑进她的怀中,“娘,外祖母会不会把小黑赶出家门?” 林舒蕴被逗笑。 父王拿回来小鹿刺激到了母妃,她曾经勒令,府中不让再出现第二个活物。 现在小姑娘长大了,知晓了定王妃在府中的权威。 她轻轻抚摸着瑛瑛柔软的发丝,“不会的,我和璋儿都去求外祖母把小黑留下,若是不行,让你大舅小舅一起去求,这样可以吗?” 小丫头含着泪花,被逗得咯咯笑,“好,舅妈和霖儿哥哥也要去。” “嗯嗯,都去都去。” 林舒宴听着车厢内的欢声笑语,一夜未眠的慌张也逐渐安定了许多。 五年前那场悬崖灾祸,莫说是对蕴儿和璋儿产生了阴影,便是对他们一家都心有余悸。 这次洪水,父王母妃也是一夜未眠,早早让他驾马来接,权势滔天、千金富贵都没有人的性命最重要。 --- 朝中, 结束休假的陆首辅,再次掀翻了朝中局势。 他回京第一件事便是上密疏奏请陛下,要求彻查大皇子母族,淑妃娘家陵水李氏一脉。 他们侵占陵水县农民田产,纵容子弟横行乡里、杀人越货,便是京畿府的官员见到他们都要礼让三分,俨然目无法纪。 大皇子在朝中怒而斥之,陆誉却拿出证据呈上给陛下。 皇帝看着手中厚重的证据,余光却看着愈发成长起来的陆誉,阴沉的眼眸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已然知晓陵水李氏犯下的恶行,但陆誉作为一个合格的儿子必定是要经过千锤百炼的。 一枝独秀不是春,分庭抗礼才能看出霸王真本色。 皇帝淡淡说道:“陵水李氏从古至今一向纯良,不像是会有欺民一事,此时暂且搁置,陆誉查清之后再议。” 大皇子嘴角勾起,眼中满是挑衅地看着陆誉。 陆誉却微微拱手向上:“臣遵旨。” --- 林舒蕴在陵水县情绪激动,回到王府后缓了好几日才平静下来。 这日,恰逢林望舒从国子监回家,他正打算带瑛瑛去酒楼用膳时,被林舒蕴唤住了。 “你省着钱,带我一起,我请你们,让我也尝尝酒楼的菜有多好吃?” 林望舒欢呼喊道:“姐姐真棒!” 瑛瑛学着说道:“娘好棒!” 林舒蕴无奈地摇了摇头,璋儿跟着新师父去学武了,她不愿独自待在院子里,只得随他们同去。 但当他们行至王府门口,却看到了一个神色异常的书生,他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破衣的三岁女娃娃。 那女娃娃头发乱糟糟,脸色惨白,还赤着脚。 侍卫见着他们过来,赶忙禀报道:“郡主,三公子,这个公子一直说他认识王爷,手中拿着一个什么要见王爷。” 打秋风的亲戚很多,但林阳老家早已有人安顿,此时能寻到京城的却少见。 落魄书生听到侍卫在喊郡主后,眼眶泛红,正欲说些什么。 他身旁的女娃娃快速抱住了林舒蕴的大腿,红着眼睛喊道:“娘。” 林望舒嘴巴长得巨大:“娘?!!!” 停在定王府附近的一辆马车中,端坐于主位上的男人眼眸微颤,瞬间捏碎了手中的瓷盏。 第39章 书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赶忙伸手唤着孩子,声音微颤道:“不不不......” 林望舒怀中的瑛瑛神色立马变得慌张,她伸手唤着娘亲,委屈着哭喊道:“我和哥哥的娘,不是你的娘。” 两个娃娃同时开始哭,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林望舒蹙着眉在震天响的哭声中,高喊道:“姐!这是怎么回事?!” 林舒蕴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突然传来了一道带着愠怒的低沉男音。 “这位公子,你带着孩子在王府门口妄言,恐损及郡主清誉。” 书生还未反应过来,面前之人究竟是谁。 林望舒满眼惊喜唤道:“陆大哥,你怎么来了?” 林望舒笑着拱手行礼道:“不不不,该是陆阁老了,你擢升首辅后,可是把陆珏高兴坏了,他每天都在我们面前炫耀他哥有多厉害。” 书生看着面前身着玄衣长袍的男人,竟然是朝中内阁首辅陆誉。 他瞬间伏跪在地,声音颤抖道:“草民...草民周斯昂见过陆阁老。” “陆阁老闲来无事,来我定王府作甚?把我王府的客人也吓到了。” 林舒蕴声音中满是淡漠说道。 不等陆誉开口,林望舒已然反驳道:“姐,你怎么能这样对陆大哥说话。” 陆誉看着俯身在地的男人,他瞥了一眼,淡漠说道:“你是何人?来自何处?在定王府想要寻谁?” 周斯昂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还有一叠契书,声音发颤道:“草民的父亲曾经是王爷的玩伴,现在我家中遇到灾祸,妻子早亡,女儿也病了许久,恰逢来京会试,希望王爷寻医帮我治好孩子。” 周斯昂说得声泪俱下,女娃娃也停止了哭声,瘦瘦小小伏在他的身上,一双眼眸怯生生地望着林舒蕴。 林舒蕴心头一软,“来人,请周公子移步花厅。” “不可,还未查明此人真实身份,不可随意带进家门。” 陆誉看着面前的书生,心中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提防之意油然而生。 林舒蕴转头淡然道:“与你何干,我们不像宣平侯府能随意把人扔在花厅侯着,我定王府还是有待客之道的。” 陆誉心中一紧,当即准备跟随进去,却在踏过门槛时,林舒蕴转头继续说道:“陆阁老朝中无事吗?请您进来了吗?” 林望舒嘴巴长得巨大,他一定是昨夜没有睡好,才能看到这一幕。 不是他疯了,就是姐姐疯了。 她竟然敢对着当朝首辅阴阳怪气,陆大哥竟然还怔在原地,没有再迈进府内。 他赶忙抱着瑛瑛跑过去:“陆大哥快请进,我姐可能最近心情不太好,还请你多担待。” 陆誉的目光落在并肩而立的林舒蕴与那书生身上,两人低声交谈,书生衣衫几乎要触到她的衣袖。 陆誉眸色倏然一沉,拇指转着玉扳指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压下眼底的翻涌情绪后,抬步跟了上去。 花厅中,陆誉看着抱着孩子的鳏夫书生,沉声垂眸再次问道:“你可有参加过会试?” 周斯昂佝偻着背,脸上带着些颓色说道:“之前参加过两次,但是都落榜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8节 “你家中之前可是作甚的?” “在家中务农为生。” “娘。” 女娃娃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陆誉的问话。 周斯昂赶忙招呼着孩子:“玉玉,不...不可以乱叫,这是郡主,不是娘。” 怀中的瑛瑛赶忙抱着林舒蕴的脖子,眼眸中满是控诉。 此时,拎着鸟笼的定王爷从外面溜达回来,见着花厅众人,笑着说道:“听门口老王说有人找我,可是承玉吗?我们大抵有几年没见了。” 林舒蕴道:“父王,是这个叫周斯昂的公子寻你。” 定王看着面前书生的模样,当即想起了之前在林阳老家的老友,眼中满是感慨道:“你...可是周韩的儿子?” 周斯昂含着泪行礼道:“是,草民是周韩的独子,名唤斯昂。” 定王点了点头:“我知晓你,林阳老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位举人,上次回祖宅,周韩同我讲起你从小念书,话里话外忍不住的自豪,你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林舒蕴听着周斯昂再把他的困难重新讲了一遍,她的眼眶微微湿润,转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瘦弱的女娃娃。 她瞬间就想到了当初一个人抱着璋儿来京城孤苦无依的样子。 那时候,她身上银钱也不多,只能抱着孩子寻一个份短工的活计,那段日子是她在京城受苦的开始。 幸好,幸好。 现在日子好起来。 她微微抬眸看着端坐在对面的陆誉,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轻声说道:“父王,已是午膳时分,我先带着瑛瑛用膳。” 瑛瑛闻言,小小挥动着手臂:“外公再见。” 转头又对着林望舒说道:“小舅再见。” 陆誉紧攥着交椅扶手上的指节泛着青白,他目光微抬,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但小姑娘却没有望向他,便转身离去了。 陆誉看着林舒蕴离去的背影,唇线紧抿,下颌绷紧,眼眸中的情绪已然成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另一旁,周斯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 林舒蕴心头实在是难受,她好似没有办法平静地面对陆誉,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心头翻涌着。 她恍惚着走在抄手游廊,倏然回眸却看到了身后跟着的小姑娘。 林舒蕴微微俯身,伸手招呼过来:“你怎么跟着我跑过来了。” 原是周斯昂的女儿玉玉不知怎么偷跑了过来。 瑛瑛仿若一个护崽的小母鸡,双手一横挡在她的面前:“我不会把娘分给你的!” 玉玉怯生生站在原地,“姨…母,能给我梳漂亮的头发吗?” 林舒蕴看着这孩子浑身泥巴,还赤着脚,头发乱糟糟就像一个鸟窝。 看起来就比瑛瑛小了一岁的样子,整个人却比瑛瑛小了一圈。 “你爹爹身为男人,大抵不会照顾小娃娃的。” 似是听到了“爹爹”二字,小女娃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眶含泪,小声说道:“我…我想找娘…要娘抱抱玉玉。” 瑛瑛看着小姑娘可怜的样子,情绪瞬间被调动起来,她转身趴在林舒蕴的双腿上,也哽咽着:“呜呜呜呜呜呜呜,瑛瑛也没有爹,也想要爹抱抱” 林舒蕴左手哄着女儿,右手轻轻拍着玉玉,两个小姑娘哭的泪眼婆娑,泪珠挂在脸颊上,就算再冷硬的心也软了。 她对着明月吩咐道,“你先带着她去梳洗一下,一会儿再把她送到她爹爹那里。” 当明月把玉玉梳洗整齐时,她轻轻扯动着林舒蕴的手臂:“郡主,你来看。” 小姑娘手臂上伤痕累累,就像被细细的藤条鞭打过一般,明月轻声说道:“我悄悄问了问,小姑娘说因为没了娘被村里的小孩欺负的。” “方才用浴盆给她沐浴,不过片刻间,嘴唇就变得青紫,她说心口痛痛的,吓得奴婢赶忙让她出来。奴婢猜测,小姑娘大抵是心疾。” 林舒蕴轻柔的抚摸着玉玉细软的发丝:“我听望舒说,父王把她爹爹安顿在外院,你且把她送回去。” 玉玉眼中满是不舍,红着眼睛揪着林舒蕴的裙摆,小声说道:“谢谢…谢谢姨母…” 林舒蕴看着玉玉年纪这般小就受了这么大罪,同为母亲,心中总是难忍酸涩和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回来禀报道:“奴婢送过去的时候,周公子正挑灯看书,手中还缝补着孩子的衣裳,看着是个刻苦勤奋的读书人。” “他看着孩子衣冠整齐,一下子就红了眼,把奴婢给吓了一跳,他声音颤抖说日后定会好好报答郡主。” 林舒蕴叹了一口气,“你收拾些瑛瑛穿不下的小衣服,明日再给他们送去吧。” 之后的几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玉玉总是能每天寻到林舒蕴的梧桐院,尽管瑛瑛不愿同她玩耍,但小娃娃也能在院子里玩一天。 直至傍晚时分,周斯昂举一柄油纸伞,站在梧桐院门外唤着孩子。 他嗓音清亮温润,谨守男女大防,从不逾界,只在院门外隔着雨帘呼唤着。 林舒蕴刚开始还戴着面纱把小娃娃送出去,后来,周斯昂来得次数愈发多,不仅下午来接,而且午膳前也来。 但最近她忙着学琵琶,便让明月去送。 琵琶还是定王妃给瑛瑛选的乐器,小丫头拨动两下就撇着嘴哭,林舒蕴却生了兴趣,哄着小丫头,“娘陪你一起学,可好?” 就这样,乐师便开启了一对二的教学。 林舒蕴清晨起身后,伸展着胳膊准备去习琴,忽然看到了院子中摆着一堆箱子疑惑问道:“明月,这些东西是什么?” “这是管家送来的,说是陆阁老送给小小姐的。” 明月缓缓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摆放着两把一大一小的黄花梨螺钿琵琶。 名贵的木料泛着油润的光泽,螺钿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林舒蕴淡漠说道:“让管家派人来取,让他从哪来的,送回哪去,东西太过于贵重,我若是收下,终究心底难安。” 陆誉,这就是补偿吗? 她不需要。 父王母妃也会给她寻最好的琴,她的家庭已然不会让她再得到男人的小恩小惠而欢喜。 说罢,她转身准备迈出院门,门外的侍女却小小惊呼出声。 “郡主,这里有一封信!” 林舒蕴蹙眉望去,院门口的地上有一封被石头压住的信笺,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舒蕴轻启。 都不用她打开看,肯定又是陆誉的手笔。 她蹙眉反手就撕毁了信笺,成片的纸张仿若雪花般落在地上。 “日后若是再出现,直接烧了撕了便是。” 林舒蕴转身牵着瑛瑛离开了小院,朝凉亭行去,预备去见乐师习琴。 在远处,躲藏在树后的周斯昂在看到了林舒蕴撕毁信笺后,眼眸瞬间变得通红。 --- “你这大忙人可是稀客,来我家作甚?” 林舒宴最近日子过得甚美,妻子和孩子都回娘家,瑛瑛小魔头也顾不上来寻他,璋儿也忙于学武。 一下子他身边就少了两千只鸭子的吵闹,唯一不好的便是,陆誉竟然来到王府。 陆誉站在高处,似是在观看风景般,淡淡道:“以前我天天来的时候,你也没有嫌弃过,现在怎么还不让来了?” 当然是怕你看到蕴儿。 林舒宴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嬉皮笑脸道:“毕竟你也是陆阁老,我这不是怕耽误了您的公务。” 陆誉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就连小姑娘的声音也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循声从抄手游廊处的方窗望去。 只见前几日那个穷书生正抱着睡成鸡窝头的女儿,眼中满是窘迫和尴尬,他挠了挠头笑着说道:“还得麻烦郡主帮着梳洗一番。” 林舒蕴对着穷书生笑着眉眼弯弯,一双眸子星星点点仿若星辰。 但她这段时间却从未给过他一分好脸色。 陆誉微微蹙眉,声音变得冷淡道:“这个人怎么还在王府?” 林舒宴折扇轻轻拍打着手心,“他爹救过我父王的命,便把他留在了外院。” “那人总拣我父王在府时捧书求教;要么就是在花园中帮助种花弄草,我母妃见过几次后,总是笑着赞美他;还有我妹妹心疼他那女儿,便把瑛瑛穿不下的小衣服都给了他,目前看来此人是一副勤勉读书的模样,有些心机却性子不坏。” 林舒宴缓缓地说,陆誉却从中听出了一抹不一样的味道。 “这不就是想着攀附定王府的高枝吗?妄想着讨好所有的人,日后能给他在仕途上些许助力。” 陆誉的话使得林舒宴一惊,他眉头紧锁,唇角微张:“你好似说的有些道理,但他看起来品行端正并无不妥。” 林舒宴还在细细琢磨,陆誉却看到了林舒蕴眉眼浅笑着接过了穷书生送给她的一本书。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剩下了两步。 陆誉指节捏得青白,下颌紧绷,一股酸意猛地自心底翻腾而起,直冲喉间。 他千里迢迢自江南寻得的黄花梨琵琶却被林舒蕴原样退回,如今,她竟收了那穷书生相赠的一卷破书。 他转身向后走去,两人交谈的声音愈发清楚。 “郡主...的夫婿是为何...” 穷书生眼眸闪过一道寂寥,悲伤道:“我娘子当初生下玉玉,身体虚弱,孩子还没两岁,她就撒手人寰了。” 林舒蕴垂眸说道:“我夫婿只是个普通庄稼汉,读过几年书,可惜命薄,落水而亡,终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倒也不必再提了。” “抱歉,是我多言了。当初我原是想着再寻个妻子,但总归怕她对玉玉不好...郡主可有想过再觅良婿?”穷书生问道。 原来如此。 陆誉唇角紧抿,手指已然要把扳指捏碎,一个穷鳏夫竟要把主意打到他的挽挽身上。 林舒蕴没有说话,明月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郡主,我们该启程前往护国寺了。” 林舒蕴轻声说道:“周公子,我今日还要带着瑛瑛去护国寺上香,就不招待你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49节 穷书生声音急切又带着几分忐忑道:“郡主能带我一起吗?这几日便是我夫人的忌日,不久之后便是会试,我也想去拜一拜,以求金榜题名。” 那人生怕林舒蕴不同意,咚地一声抱着娃娃跪在地上,哽咽道:“还请郡主见谅。” 林舒蕴顿了顿,说道:“好,明月你再唤人架辆车,我们马上启程。” 陆誉转头看着林舒宴逐渐靠近,低头垂眸掩饰掉眼底的怒意,抬眸的瞬间化为了淡漠。 他对着好友说道:“我朝中还有要事,今日便不叨扰了。” 林舒宴蹙眉正欲说些什么,便看到了陆誉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这人最近当真是有些奇怪。 ---- 自从被哥哥寻到后,林舒蕴总是会寻着机会带着孩子们来护国寺上香。 毕竟被从皇帝派人追杀,她竟跌落在悬崖上的延伸平台上,恰好能让林舒宴寻到她。 她重伤昏迷身上还多处骨折,怀中的瑛瑛也安稳地生了下来。 此番劫后余生,她心中总是存着一份感激,思来想去只能感谢神佛庇佑。 林舒蕴跪在蒲团上,她看着莲台之上面容宁静祥和大佛,双手合十,合上双眸,静静地祈祷着。 周斯昂也学着她的样子,俯身叩首在大佛面前,闭上双眸的刹那,心中涌现出有着无数个念头。 一想到他计划了许久的事情,即将在今日成功,他嘴角的笑意便怎么都压不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双眸时,林舒蕴已然离开了大殿,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着,疾步跑至周围快速寻找着。 倏然,在远处莲花池附近,看到了林舒蕴身着浅蓝色衣衫的身影。 他唇角轻勾,当即扬起平日那副温和清朗的笑容,朝着林舒蕴快步走去。 突然,一个身着宽大长袍的玄衣男子突然把林舒蕴扯到了狭小假山后的一处房间中。 身材高大的侍卫顺势守在门口。 周斯昂赶忙藏在廊柱后,他的双腿瞬间酸软,心脏怦怦直跳,若非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男人正是内阁首辅陆誉。 第40章 林舒蕴本想绕过荷花池,回禅房看看睡着的瑛瑛,突然却被一双带着厚茧的大手扯住了手腕。 她下意识惊呼出声,却被男人宽厚的大掌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四肢冰冷变得浑身僵硬,身体瞬间被男人扯进了旁边狭窄的房间中。 昏暗的环境使得她愈发恐惧,当她扯下头上的发簪,抵着男人的胸膛。 “挽挽,是我。” 陆誉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林舒蕴眼眸气得滚圆,脸颊上布满了红晕,她三魂七魄险些被吓跑,她紧咬着牙关,愤懑说道:“陆誉,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间房间甚是狭窄,他们身后皆是扫帚铲子一类,两人站在其中,连转身都分外困难。 若是远远望去,两人仿若相拥而站。 陆誉身上的兰香不停地窜进林舒蕴的鼻腔中,她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稍稍向后靠了靠。 陆誉仿若发现了她的动作,他微微俯身,使得两人的距离比方才还要近。 “挽挽,能不能也对我笑一笑?” 陆誉忽然说起莫名其妙的话语,林舒蕴思来想去也搞不清状况,但她突然一惊,为什么要被陆誉牵着话走。 她转头避开他炽热的视线,冷冷说道:“当初笑得阳光明媚的时候,世子爷不知道珍惜罢了。” 陆誉胸膛突然快速起伏,似是再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情绪,过了许久之后,他声音沙哑说道:“挽挽,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三人。” 林舒蕴听着陆誉声音微颤,她缓缓抬眸望去。 陆誉今日身着一袭宽大的长袖玄色勾金线祥云纹样的长袍,头戴一顶翠玉金冠,玉带缠腰,俨然是一副位高权臣的模样。 但他眼眶泛红,眼眸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若要把她吞噬一般。 “你日后离周斯昂远些,此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林舒蕴这才明白陆誉方才眼中爆发的情绪究竟是为何,竟是因着她对周斯昂笑便醋了。 “你非我爹娘,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舒蕴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誉的眼眸,反驳道。 陆誉轻吸一口气,“他一个落榜两次的鳏夫,若不是看上定王府的权势,看上你身为郡主的名号,怎会一次次接近你?” “鳏夫?我还是寡妇,我的夫婿也死了,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刻,林舒蕴的脑海已然被情绪占据,她已然没有理智去分辨陆誉究竟在说什么。 她就是不想听,也不愿听他说话。 “挽挽”,陆誉眼中满是无奈:“我在朝堂这么多年,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他装成一副志存高远的书生样子,不还是为了能攀上定王府的高枝?” “攀上那又怎样,他是鳏夫,我是寡妇。况且男未婚女未嫁,若是有朝一日成婚,定会让陆阁老来定王府喝一杯喜酒。” 林舒蕴撇开头不愿望向陆誉,说出口的话却如刀剑般狠狠刺向了他的心脏。 陆誉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顿了顿说道:“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回到在西北那样的日子...” 林舒蕴低着头眼眶逐渐泛红,她强撑着一口气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陆誉看着林舒蕴那副冷淡模样,当即转身,一把推开门的刹那,咬牙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离你远些。” 林舒蕴看着陆誉的背影,眼眶瞬间发红,她吸了吸鼻子,紧攥着手帕朝着陆誉离去的反方向离去。 而躲藏在一旁的周斯昂瞳孔瞪得巨大,他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处能听清他们说话的地方。 他似是听到了两人在什么西北往事,仿若一副前尘未了的模样。 真没有想到定安郡主竟然和权倾朝野的陆阁老曾经有一段情爱过往。 他仿若捡到了稀世珍宝一般,眉眼中满是癫狂的笑意,抚着廊柱缓缓跪在地上,朝着佛祖大殿的方向重重磕头。 他的愿望很快就能达成了,他很快就要成为京城新贵了。 想到此刻,周斯昂眼中满是狂热,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往帕子上倒了许多诡异的粉末,眉眼中满是狡黠地偷偷跟在了林舒蕴的身后。 莲花池的假山众多,林舒蕴朝着陆誉相反方向走到了这里,便不愿回头朝着更近的路走。 她看着佛门之地盛开的白莲,听着悠长的梵音,心中翻滚的情绪却久久未能平复。 忽然,身后传来了石子被踢动的声音,林舒蕴心中的郁烦仿若一张大手紧攥着她的心脏。 她倏然转头,“陆誉,你究竟想......” 林舒蕴话音未落,她的双手突然被人攥在身后,她的口鼻瞬间被一张酸臭的帕子紧紧捂着。 她挣扎着呼吸着,身后周斯昂的压低声音又着癫狂的语气,大笑道:“你喊吧,呼叫啊,你挣扎的越快,吸进欢情散就越多。” 说着说着,周斯昂捂着林舒蕴的口鼻更加用力,他讥笑道:“定安郡主,我专程为了你从老家的青楼带来烈性最高的欢情散。” “除了男人,无药可医。” 林舒蕴紧闭着口鼻挣扎着,难以抵挡药粉不停地吸入鼻腔。 “吸吧,等你浑身血液翻滚,情欲难挡时,我便是你的夫婿,哈哈哈哈哈。” 周斯昂看着林舒蕴的眼神逐渐迷离,他激动地扯着她扔向山洞中。 “你...放肆!” 林舒蕴气若游丝地说道。 周斯昂抱臂看着伏跪在地上的林舒蕴,俯身扯下她脸颊上的面纱,“听说丢失的定安郡主被寻回来的时候,我便想到了上京城。” “听说定安郡主相貌丑陋,死了汉子还带着两个拖油瓶,那我便想着委屈自己成为你的夫婿。” “只因我家中没有权势,会试才屡屡落第,我也想成为权贵,也想被人伺候,我想知晓会试的题目,所以我从林阳老家就算计好了全部。”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亲爱的郡主,你竟然还和陆阁老有一腿,没关系,以后你们幽会,我身为你的夫婿是不会介意的。” 周斯昂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眸已然看到了光明的前程。 林舒蕴手指紧攥着,她仰着头沙哑说道:“你要是敢...动我...我定会杀了你。” “杀我?郡主舍得吗?” 周斯昂毫不在乎地缓缓扯着腰带,眼中满是恨意,“我本想和你培养培养感情,你竟撕碎了我给你的信。” “若是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竟然没有对我动心。” 说罢,周斯昂抬手给了林舒蕴一巴掌。 林舒蕴捂着脸颊,颤抖着伸手欲刺向他,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你知晓玉玉的娘是怎么死的吗?” “是被我打死的,她一个有心悸的病秧子,连个儿子都生不下,还嫌我花光家里的钱。” “活该去死。” 周斯昂笑着癫狂,“过了今日,我愿意为了你,忍气吞声成为定王府的赘婿,成为你的郡马。” 林舒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伪装竟然骗过了定王府所有人,一个穷且志坚的举人,现在已然变成了攀附权贵的癫狂。 她的身体愈发虚弱,眼神迷离甚至看不清周斯昂的脸,她浑身仿若被烈火焚烧。 林舒蕴看着男人逐渐靠近的身影,颤抖着向后蜷缩着。 周斯昂就是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贵女伏在他脚下,仿若一条苟且偷生的老鼠般被玩弄的样子。 突然,林舒蕴不知从何出拿着一块石头,重重砸向了他的额头。 他的眼前瞬间一黑,温热的血液瞬间顺着鬓角流下。 趁此机会,林舒蕴迈着酸软虚弱的双腿,用尽全身的力气刚迈出山洞,就被周斯昂一巴掌扇了进去。 “你个臭娘们,竟然敢打老子。”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0节 只听咚得一声,林舒蕴瞬间摔落在地。 恐惧仿若一双大手紧攥着她的心脏。 逃跑的手段已然耗尽,身体中升腾而出的邪火已然顺着血管灼烧着她的四肢。 她的双颊已然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脸色的红斑愈发显眼,视线已然逐渐开始模糊,双眸中的泪水已然止不住的滑落。 看着周斯昂愈发靠近,她反手用金簪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中。 “臭娘们,竟然敢......” 眼见周斯昂再次抬手打她的时候,林舒蕴浑身一颤,双眸紧闭。 但预想到的疼痛却没有落下,耳边却响起了一道重重的响声。 “咚—” 而后周斯昂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她的耳边炸开。 她紧张的睁开眼眸,只见陆誉脸色阴沉,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已然刺向了周斯昂的□□。 林舒蕴仰起头看着陆誉,顷刻间,眼眸中泪水不停的滚落。 “挽挽,别哭...” 陆誉脱下身上的衣袍裹着她颤抖的身体,眼中满是心疼,手指轻抚着脸上的红痕和被打的伤痕,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都怪我,是我来迟了。” 林舒蕴身体中的邪火再次燃起,她已经听不清陆誉在说什么。 第41章 陆誉身上清冽的兰香仿若凝成了一阵清爽的寒气,滋润着她滚烫的肺腑,抵在她脸颊上的指腹也带着*一抹寒意。 她好像被引诱了。 林舒蕴紧咬着牙关,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她气若游丝道:“...先离开这里...” “好”,陆誉眼中满是心疼,他宽厚的手臂横抱起林舒蕴,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着的身躯,心中的怒火便止不住的燃烧。 一想到她被逼迫蜷缩在假山的山洞中,发鬓凌乱,眼眸中满是恐惧和害怕,明显的巴掌印记还在脸颊上。 罪魁祸首已经捂着双腿之间,匍匐颤抖着逃离着,倒吸着凉气嘶哑求救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在佛门重地杀人了!” 陆誉将林舒蕴紧紧抱在怀中,只觉她身子抖得愈发厉害。 他眼中满是寒意,大步向前,举起长剑抬手就要刺向周斯昂的后心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声音。 “陆大人,手下留人。” 陆誉眼眸阴郁,回眸望去。 远处传来了锡杖点地之声,护国寺老住持身形微佝,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双手合十,苍老劝诫的声音缓缓响起:“陆大人,佛门之地,不可杀生。” 陆誉冷冷说道:“我便替佛祖除了孽畜又有何妨?” 主持眼眸清明,缓声说道:“欲知过去因,当观现在果;欲知未来果,当观现在因。” 陆誉沉声道:“我不惧因果,也不信来世。” 老住持摇了摇头:“共业交缠,如荆棘共生,陆大人不怕,但杀伐结怨还会影响子孙后代。” 陆誉顿住了,他没有再反驳,紧攥着长剑的手指却微微向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陆誉放弃了,他手指轻挑用力向前一刺,闪着寒光的长剑瞬间刺向了周斯昂的腹部。 随着周斯昂痛苦的呻-吟声,陆誉抽出长剑的刹那,铁锈味的鲜血瞬间飞溅而出。 “我不杀他,但他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佛祖给不给他机会了。” 陆誉冷冷说道。 “...快些...陆誉...快些离开这里...” 林舒蕴扯着陆誉的衣襟,娇柔的声音喘着粗气在他耳边响起。 陆誉眼眸瞬间化为了无穷的柔情,他轻声哄道:“好,我们这就走。” 林舒蕴已经快撑不住了。 她被陆誉横抱在胸前,身体中邪火却越烧越旺。 陆誉身上的兰香味就像小钩子不停地挠着她的心,欲望上头已然没有了理智,她下意识拨动着男人胸前的衣襟,偷偷轻嗅着他身上逐渐浓郁的香气。 她就像干涸了许久的泉眼,重新迸发出涓涓泉水,身体的粘腻已然使得她不能在佛门之地停留。 陆誉看着林舒蕴已经快把他的衣襟给扯开,他快步走向马车,温柔地把她放进寺庙外的马车内。 “我们马上回京城去寻郎中。” 林舒蕴听不懂陆誉在说什么,她湿漉漉桃花眼中满是迷离,但双-腿-却夹着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陆誉抬眸看着林舒蕴的刹那,他瞬间撇开眼眸,压抑着身体的欲望,声音沙哑说道:“挽挽,放开我。” “我带你回京城寻郎中,一个时辰便能回去。” 回京城?一个时辰? 林舒蕴的脑海中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太对,但又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 她睁着眼睛迷茫地看着陆誉,“我...好像落下了...什么...” 林舒蕴紧咬着唇角,疼痛使得她瞬间想到。 “不行...京城太远...瑛瑛还在禅房等我回去...她会哭...” 陆誉轻抚着她的发丝,轻声哄道:“我马上派人把她送回去,你不能再耽搁了。” 怎么这个人就是听不懂话呢? 林舒蕴昏沉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方才恶毒书生的话语。 ——“除了男人,无药可医。” 男人?面前不就有一个人吗? 林舒蕴已经被这股邪火烧到烦躁,她蹙着眉仰起泛红的脸颊,顺势扯动陆誉的衣襟。 “陆誉...” 林舒蕴不敢再说什么羞人的话语,只得用含水的桃花眸满是渴望的凝望着陆誉。 陆誉深邃的眼眸已然变得幽深,他缓缓远离林舒蕴,低沉的声音沙哑说道:“挽挽,你现在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林舒蕴看着陆誉一副克制的圣人模样,她紧攥着他的衣袖,赶忙说道。 陆誉用力抽动衣袖说道:“那也不行。” “陆誉”,林舒蕴突然大喊一声,随后声音又变得轻柔委屈,小声控诉道:“...你...是不是...不行了?” 陆誉缓缓抬眸望去,林舒蕴鬓角沾染着汗水,红着眼眶,捂着胸口,小声啜泣道:“陆誉,我已经难受的快要死了。” “挽挽,你会后悔的。” 陆誉染上了情玉的声音,缓缓在林舒蕴的耳边响起。 林舒蕴看着陆誉靠近的身躯,她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好。” 陆誉沉默了许久,紧紧抱着林舒蕴,感受着她温热的身体,感受着她仍然在胸膛中跳动的心脏,眼眶逐渐泛红。 整整五年,他能再次将她相拥在怀中,已是命运的恩赐。 “不能脱下我的衣裙。” “好。” 若是掀开车帘,车厢中的两个人仿若偷情一般,男子端坐在主位上,女子娇柔地坐在他的腰肢上似是在哭泣。 交流逐渐开始,林舒蕴紧攥着陆誉的手臂,小声喃喃。 “...好疼...”, 陆誉怔了一下,缓缓停下,林舒蕴赶忙缠着他:“不行,你不能跑。” “好,都听挽挽的。” 初夏漫长,汗水在闷热的车厢内相互交融,低沉沙哑的喘-息-声交错响起。 兰香、脂粉香逐渐沾染上了石楠花香气,山野间一道鸟雀啼叫声,林舒蕴昏沉的神智逐渐回笼。 她感觉小腹中的邪火逐渐浇灭,心绪平复了下来,理智逐渐战胜欲望。 林舒蕴下意识摇了摇昏沉的脑袋,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声音哑声问道:“身上还是难受吗?” 这熟悉的声音使得她猛然一颤,她猛地一僵,视线逐渐清晰,手指的触感也分外灼人。 隔着衣襟,她的掌心下竟是陆誉坚实起伏的胸膛,而她此刻正跨坐他结实的腰腹上。 她缓缓抬眸。 陆誉一双眼眸已然通红,她的心脏咚咚直跳,快速扯过跌落在他身后的面纱,当即撑着车厢站起身来。 她掸了掸衣裙,快速挽起发髻,“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突然,陆誉却扯住了她的手腕。 林舒蕴根本不等陆誉开口,还未褪去情潮的声音沙哑说道。 “陆阁老莫要挂怀,权当作以前无数次欢好的其中一次...况且我也不会到处乱说,防止耽误了您的亲事。” “至于定王府,也请陆阁老莫要乱说话,保守秘密。” 陆誉急促唤道:“挽挽...” 他话音未落,林舒蕴就掀开了车帘,就快速离开了这里。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1节 他看着林舒蕴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中升出一抹怅然若失的酸涩,除了哄着他给她解药外,竟是连一句柔情蜜意的话语也没有。 他就像她用过就丢的茶盏一般。 此时,远处的拐角处停靠着一辆朴素的马车,一双手缓缓掀开车帘。 那人身着银白色四爪蟒袍,长相温和笑眯眯说道:“定安郡主竟然和我亲爱的弟弟有私情,他和皇帝老儿真不愧是父子,都喜欢些有夫之妇。” 看着陆誉的马车缓缓离开,男人轻轻拍手指,侍卫当即揪过来被包扎好的周斯昂。 “你说他们曾经在西北就有私情?” 失血过多的周斯昂脸色惨白,他赶忙点头道:“回禀二皇子,是他们自己说的。” 二皇子温和的面容中带着一抹狡黠,他微微俯身笑着说道:“哦?你想要权势吗?” ---- 林舒蕴强撑着双腿,转身走过陆誉马车看不到的地方时,双腿已经酸软打颤,粘腻的液体还在双-腿-间流淌着。 她只得搀扶着墙,缓缓走回到了寺庙。 禅房的房门刚刚推开,瑛瑛就已经红着眼睛扑进了她的怀中,呜咽地哭诉道:“呜呜呜呜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一直不回来。” 林舒蕴被小家伙撞得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被门槛绊倒,明月赶忙快步搀扶着:“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瑛瑛瞬间着急也望向她。 林舒蕴笑着抱起小家伙:“娘没事,不要担心。” 瑛瑛扑在她的肩膀正欲撒娇,忽然却仰着头嗅来嗅去。 林舒蕴心中一惊,莫不是和陆誉欢好的味道还在,她赶忙推开小家伙:“怎么像小黑一样乱闻?” “娘身上有股兰花的味道,香香的。” 林舒蕴轻舒一口气,轻柔说道:“快去收拾东西吧,我们该回家了。” 瑛瑛当即欢呼着跑向床榻,去抱自己的布老虎。 此时,明月似是察觉到郡主的异样,赶忙搀扶着她。 林舒蕴凑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帮我去医馆开一份避子药。” 明月的眼睛瞬间睁得巨大,唇瓣止不住的在发颤,小声惊呼道:“郡主!” 明月的手指赶忙触碰着她的身体,眼眶逐渐泛红。 林舒蕴赶忙轻拍着她的手:“没事,没有被歹人欺负,你偷偷去寻,也莫要告诉父王母妃。” 明月眼泪已经溢出眼角,“...奴婢应该抱着小姐陪您去...” 林舒蕴赶忙擦拭着她的泪水,“莫哭莫哭,我发誓真的没有被人欺负。” “为什么要...” 避子药三个字还未说出口,瑛瑛已经冲了过来:“明月为什么哭了。” 林舒蕴笑着说道:“因为明月也想回家了。” --- 回到王府,林舒蕴便直奔定王夫妇的院落。 看着父王母妃担忧的眼神,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她扑进定王妃的怀中,隐去了陆誉和迷药之事,将周斯昂的恶行从头到尾哭诉了一遍。 “若非...若非我趁机跑到了人多的地方,大抵已经被他...” 迟来的后怕就像冰冷的湖水逐渐把林舒蕴淹没,恐惧害怕的情绪瞬间染上了心头。 若是...若是陆誉不在,她真的会被歹人玷污。 定王怒而拍桌,“王府上下不许再放这个人回来,若是一朝看到乱棍打死便好了,至于他的孩子已经让太医看过了,立刻送回林阳老家。” 定王妃红着眼眶,拍着女儿的后背,轻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舒蕴不怕了,父王母妃都在。” 林舒蕴感受着母亲的温暖怀抱,抽泣地点了点头,脑海中却想到了一件事。 她不想欠陆誉什么。 --- 宣平侯府, 小厮轻轻敲响陆誉的书房,禀报道:“世子,这是定王府送来的信笺。” 陆誉蹙眉。 林舒宴要寻他素来不递信,此番是要作甚? 打开信封的刹那,他心中顿生疑惑。 这薄薄的信封中,没有一个字,只塞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他攥着银票思索了半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誉背脊微僵,怔了一下。 这是封口费?还是买笑金? 第42章 夏日午后的太阳总是分外毒辣,时不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微风,蝉扯着嗓子在树上鸣叫着。 午膳后,侍女放下遮蔽蚊虫的纱帐,冰盆放在屋内传来丝丝凉意。 林舒蕴和瑛瑛躺在屋内的竹席上,摇着折扇,拿着肉干逗弄着小黑,手边还有侍女备好的瓜果点心。 当真是悠闲安稳的生活。 “郡主,奴婢听王妃身旁的姑姑说,玉玉已经回到林阳了。” 听着明月禀报,林舒蕴坐起身来,转头轻抚着熟睡的瑛瑛,轻声叹道:“真是个可怜的丫头。” 明月接过林舒蕴手中的蒲扇,缓缓扇动着说道:“听说王爷这次把她托付给了林阳老家的婆子,还给了些银钱,衣服也照着您的吩咐买了一箱平常款式,吃穿用度应该是不用担心。” 林舒蕴摇了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娃娃这般小,穿的太好会遭人嫉妒,你们时不时让人帮衬着。” 明月轻嗯一声,随后紧张地看着屋内屋外没有人,她赶忙从身旁的小食盒中取出一碗黝黑的药汁,酸苦的药味瞬间充斥着屋内。 “这是您让奴婢去寻的避子药,奴婢躲着人在医馆熬好端过来的。” 说罢,明月眼眸中满是伤心,眼眶泛红,眼泪瞬间就要滴落。 林舒蕴这才发觉,原来距离周斯昂陷害她的日子,才过去了短短三天。 这人心里舒畅后,日子都仿若变慢了许多。 林舒蕴看着苦涩的汤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饮而尽。 明月赶忙给端来一盘果脯,“郡主你吃些,缓缓口中的苦涩。” 林舒蕴顺势攥着明月的手,笑着说道:“不要担心,真的不是被人欺负了。” 明月含着泪点了点头。 下午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林舒蕴绣绣荷包,逗弄孩子,看着小黑叼着玩具在院子中跑来跑去,抬眸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去接璋儿回家了。 想到此处,她心中不免一紧,去上书房的路上,只怕是会遇见陆誉。 但转念一想,遇到又怎样,事情既已挑明,她也不用再躲着他。 总归是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林舒蕴穿戴整齐,戴着面纱遮住脸上红斑,刚走出院门便看到了匆匆赶来的世子妃。 “舒蕴,等等我。” 林舒蕴笑着福身道:“嫂子这是要一同去接孩子吗?” 田假结束后,比璋儿小半年的霖儿也被送到了上书房。 若说林舒蕴是害怕自家娃娃被欺负,她的世子妃嫂子便是害怕霖儿第一天去了就打同窗。 世子妃哭笑着说道:“我且去看看,若是打着谁家的金疙瘩,我也好去赔礼道歉。” 林舒蕴安慰道:“不会的,嫂子莫要担心。” 有句老话说得好,最了解孩子的人莫过于亲生父母。 林舒蕴的马车刚到上书房的门口,一位宫女已经匆匆行了过来,“可是定安郡主?贵府的公子们今日聚在一起殴打同窗,现在正被罚站在上书房的院子中。” 世子妃当即坐不住了,挽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我就知道他今天就要闯祸。” “可是打着哪家孩子了?” 宫女犹豫了片刻,解答道:“这次是打了群架,夫子惩罚了所有人...” 宫女话音未落,世子妃已经冲进了院中,林舒蕴快速跟了上去。 三个孩子背对着大门,头顶着厚厚的书册面对着红墙罚站着,时不时传来小声地说话声。 霖儿轻哼了一声说道:“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下次要寻个没人的地方打他们。” 璋儿劝阻道:“不行不行,我们要用智慧,不能蛮干了。” 另一个小卷毛叉着腰说道:“无妨,这算什么惩罚,我爹让我每天扎马步就是一个时辰。” 世子妃环臂站在儿子身后,重重地咳了两声。 三个娃娃瞬间颤抖,头顶的书册哗啦啦瞬间坠地。 霖儿咽了咽唾沫,缩着脖子,僵硬地转身呵呵笑道:“娘,美丽的娘,你怎么来了?” 世子妃当即揪着霖儿的耳朵,“你怎么不想想又给我闯祸了。” 霖儿哼了一声:“我这是出师有名,是正义出战。” 璋儿伸手护着霖儿,眼眸中满是祈求地看着林舒蕴:“娘,这次不是我们的错。”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2节 林舒蕴招了招手,拿起手中的锦帕擦拭着儿子额头的灰尘:“给娘讲一讲,为什么打架?” “因为他们说我们,没爹没娘,我们就狠狠揍了他们一顿,让他们乱说话,我的发型......” 小卷毛话音未落,一双温柔的手已经帮他扶正了头上的发带,香香的帕子擦拭着他的额头。 温柔地就像他梦想的娘亲一样。 林舒蕴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娃娃,发丝微卷,在阳光下的眼眸看起来就像是浅棕色的琉璃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姜然,我爹是征北大将军姜以安...我没娘,家中还有几匹马...” 林舒蕴扑哧一声笑出声:“你若是再说,都快把家底给说出来了。” 世子妃知晓了儿子打架的缘由后,无奈说道:“你怎么这么笨,你爹打架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霖儿惊呼道,“哇”,说罢,他挥着手喊道:“姜然,我们送你回家,姑姑的车上已经备上吃食了。” “不,不用,我爹...” 江然话音刚落,似是在门口看到了什么,眼眸放着光大声喊道:“爹,我在这里...” 林舒蕴循声而望,还未看清来人,身旁已然传来了世子妃嫂子的小声惊呼声。 “朝中竟然还有这般俊朗的男人...” 林舒蕴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形高大,眉眼深邃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附近的宫女们也红着脸,在窃窃私语着。 若是她哥哥是风流倜傥、五官端正;陆誉是清冷孤高,仿若一株兰草,面前的姜以安便是五官深邃,身形挺拔,一眼望去便知是个俊俏的男人。 姜然扯着他过来,介绍道:“这个是,这个是我爹。” 世子妃扬着最明媚的笑容,“原来将军便是姜然的爹爹,我父亲曾经不止一次的夸奖过你。” 姜以安拱手行礼,“老将军最近身体可好?” “有劳将军挂心了。” 林舒蕴看着姜以安望向她,她微微福身行礼,点头示意。 而在远处的文渊阁后门, 陆誉身着暗红官服,远远地眺望着此处,他的心头却止不住翻涌着酸涩。 怎么才解决了那个穷酸鳏夫,又冒出一个年过而立还尚未娶妻的将军? 若非他没有看错,方才还瞧见几个鳏夫、和离未娶的公子哥装作一副慈父的样子来接孩子。 小吏看着陆阁老默然凝视,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道:“陆阁老,朔北胡夷部有折子上奏,请尚公主,行和亲之事。” 陆誉沉默了。 镇守朔北边境的军队正是他父亲宣平侯陆彦的旧部。当年,陆彦便是在与胡夷部的厮杀中战死沙场。 正因如此,皇帝才将他的母亲沈诺从宫中放归侯府处理丧事。然而,皇帝却没有料到,沈诺对陆彦用情至深。 当陆彦漆黑的棺椁被抬进侯府的那一刻,众目睽睽之下,沈诺哭着撞向棺木,殉情而亡。 年幼的陆誉踉跄地趴在母亲的身旁,哭着喊道:“娘,你不能走,不能走。” 一夜之间,陆誉父母双亡,沦为孤儿。 他自知自己不是陆彦的亲生骨肉,但此生与父母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在五岁那年,随母亲远赴朔北寻爹爹的日子。 他们一家人坐在帐子里,分食着香喷喷的烤羊腿。陆彦爹爹笑起来温和,抱着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学骑射,打野兔。 前几年他镇守在朔北,也同胡夷部交战过几次,随着单于愈发年迈,他的儿子们外强中干,难堪重用。 一个小小的蛮夷之族也敢来求娶朝中公主。 陆誉当即票拟道:“驳回。” 第二日, 陆誉正准备去上书房寻璋儿时,皇帝身旁的李公公却来到了文渊阁,笑着谄媚道:“陆阁老,陛下在菱花阁等您。” 他心中顿生疑惑,手指从荷包中拿出一块银锭子,轻笑道:“公公可知,陛下寻我何事?” 李公公收拢好银子,笑着说道:“老奴听说貌似是关于和亲...” 陆誉在整个宫中最厌恶的地方莫过于菱花阁,他的母亲曾经被囚禁在此处。 皇帝却总是对这里念念不忘,一副故作情深的样子当真是可笑。 陆誉垂眸整理好情绪,看着皇帝正坐在母亲曾经的古琴旁,他拱手行礼道:“臣陆誉见过陛下。” 皇帝笑着说道:“承玉上次派人送来的茶已经没有了,朕甚是欢喜,你可还藏着些?” 陆誉眼眸闪过一抹阴郁,唇角勾起道:“若是陛下喜欢,臣自当竭力为陛下准备。” 皇帝眉眼笑着,又想起了要事,沉声说道:“承玉,你还是太过于年轻。” 陆誉故作不懂道:“还请陛下明示。” “和亲便是安稳这帮子蛮夷最快速的法子,一个公主能稳住十年局势,朕的军队便能再发展十年。” 皇帝冷漠地说道。 陆誉反驳道:“朔北这些蛮夷已然不是十年的样子,只要有强兵出击,不出一年,定会剿灭。” “砰—” 一道剧烈的拍桌声打破了屋内的平静,皇帝怒而说道:“胡夷部自愿臣服,你可知一场战事下来要废多少银子,要耗多少粮草,一个公主便能解决的事情,何须再废功夫。”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陆誉拱手俯身道:“臣可以领兵出征,一年之内定能平定朔北,还请陛下三思。” “朕乏了,承玉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皇帝拨动着琴弦,低声喃喃道:“诺诺,咱们儿子和你一样,总是能惹朕生气。” 说罢,他躺在沈诺曾经睡过的床榻上,淡淡吩咐道:“给朕把京城所有三品官以上的未婚女眷的信息收集一下,做得隐蔽些,莫要被他人知晓。” 李公公俯身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陆誉行至宫门口,回头看着红墙琉璃瓦,巍峨的皇城赫然屹立在京城的中央。 皇帝定会在朝会上商议此事,还有机会让臣子驳回皇帝的想法。 ---- 五日后,大朝会前。 在秦华门和安睿门中有一段上朝官员必经之路,内务府太监经营许多的摊子,专门为了解决大臣们早膳问题。 礼部尚书揣着两个烧饼,大步向前走了两步,撞了撞老兄弟的胳膊:“喏,给你一个,今天怎么乐呵呵连早膳都不用了。” 定王仰着头,看着家中只有三子的老兄弟,炫耀道:“你自己吃吧,我女儿今天早晨做了酸汤饺子,一会散朝回去再吃。” 礼部尚书吹了胡子,冷哼一声:“就你有女儿。” “是的,就我有,你没有。” 定王哈哈大笑道。 站在他们身后的陆誉也听到了定王的话,他垂眸抿了抿唇角,眼中满是思念。 在穷困的西北,能吃上一顿饺子便是了不得的事情。 他们没钱的时候,挽挽知晓他喜欢酸味的食物,便总是跟着邻居婶子摘野菜,制成野菜饺子。 之后,他在镖局教骑射攒了些银钱,挽挽便能去买些羊肉做饺子。 他们日子清苦,但总有盼头。 他眼中闪过一抹苦涩,在心底轻叹一声,径直向前走去。 随着三名强壮太监在大殿前甩鞭,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在大臣耳中响起。层层接力的传唱声回荡在未央殿前。 “百——官——觐——见——。” 雁行有序的文武百官整齐划一跪拜在大殿前,如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心中瞬间涌上出无尽的快感。 皇权至上,他便是天命所归。 “前几日,朔北胡夷部想要朝中公主和亲,以示交好,众爱卿怎么看?” 皇帝手指拨动着桌子上的小册子,淡淡问道。 不等陆誉说话。 征北大将军姜以安,高声回禀道:“回禀陛下,胡夷部单于已然年过六旬,其子不足为惧,我朝可以一战。” 文官当即有人反驳道:“户部银钱所剩无几,不论是太庙修缮还有东南抵御沿海倭寇,已然是捉襟见肘了。” 下面众人熙熙攘攘说着自己的观点,皇帝睥睨着阶下大臣,转头问道:“陆誉怎么看?” “臣不同意和亲。” 皇帝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另一侧,看向至交好友问道:“定王呢?” “臣...不知。” 当定王还是世子的时候,老定王就告诉他,朝中不需要一个有能力有权势的异姓王,只有保持中庸或是无能,定王府才能在朝廷中生存传承下去。 他从小就跟在皇帝身后,从师兄弟到至交好友,他从不会在皇帝面前表现出他的能力。 皇帝也知晓他的无能,一般不会在朝中询问他政事,他参加朝会不外乎便是走个过场罢了。 今日皇帝却有些反常,但他之后的话语仿若五雷轰顶直接把他震在原地。 “从太祖传下来的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一旦,朕思量了许久,朝中公主没有适龄的,便从宗室女中择一进封公主,赏赐封地,荫庇家族,前往朔北和亲。” 武将当即俯身劝诫道:“陛下万万不可!” 皇帝漠然睥睨着伏跪的臣子,兀自说道, “朕思来想去,宗室郡主数下来,唯有定安郡主合适,虽是寡居但门第甚好,朔北蛮夷大抵也不介意郡主是二嫁之身。” 定王的眼前瞬间一黑,脑袋沉重当即就要昏倒,他踉跄了两下,咚的一声不知是摔倒在地,还是磕在地砖上。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3节 他声音哽咽,连话都不能言语。 此刻,另一侧也传来了一道沉重的磕头声, 陆誉洪亮的声音中带着一抹难以克制的颤抖,“臣不同意送郡主去和亲,我朝百年基业怎能让柔弱的女子承担。” 陆誉似是不怕痛般,额角重重磕向地砖,高声道:“臣愿领兵前往朔北,歼灭胡夷。” 皇帝看着他寄予众望的儿子,眼眸中满是失望。 “陆大人莫不是糊涂了,父皇乃是一国之君,为臣子者,自当忠君。” 二皇子看着陆誉吃瘪的样子,心底已然笑出了声,把老情人送去和亲就这么难吗。 此时,定王的神智逐渐回笼。 他伏跪在地上,颤抖着身躯,声泪俱下道:“陛下,臣的女儿流落在外,又受了十几年的苦楚,还没有过上几年好日子,怎能送到那荒凉刁蛮之地和亲。” 说着说着,他含着泪不停地磕着头。 他没有想到身为陛下多年好友,都难抵皇权利弊下的牺牲。 那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父王告诉他要中庸要无能,他又这样教导他的儿子。 他的小舒宴一柄银枪武得虎虎生威,便是老将军见了都要说一声这小子年少有为。 只因皇帝淡淡说了一句:“定王世子以后还是多读读书。” 他含着泪派人把林舒宴的手臂给打骨折,只得对外宣称是习武骨折。 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就是因为弄丢妹妹想要习武,学得太过努力,便被他打断了手臂。 王妃怨恨他寻不到女儿,又哭着骂他把儿子的手臂打骨折。 这满腔的苦水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倒。 皇帝就这样随意地把他的定王府抛弃,那他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皇帝冷漠地睥睨着众人,漠视着不停磕头的定王,淡淡说道:“散朝吧。” 陆誉跪得笔挺,他手指却紧攥着衣襟,眸子中的怒意已然要把整座宫殿焚烧殆尽。 他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的五爪九龙椅,曾经他还妄想择一位年幼的皇子合作,助他登上帝位。 现在看来,都是他太过于天真了。 连定王这样从小同皇帝长大的好友,都会被随意利用,更不必说只有利益关系的绑定的君臣。 他在前朝已经得罪了许多的人,不论谁登基都会第一个拿他开刀。 莫说是保护自己,连保护至亲至爱的家人、孩子、朋友都做不到。 他不能再依靠任何人了。 既然注定有人要登上皇位,这个人凭什么不能是他。 陆誉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双腿发麻,红着眼睛踉跄起身。 他站定在大殿中央,现在能救挽挽的只有一个办法了。 陆誉转头看着孤身一人瘫坐在地上的定王。 朝臣就是这样,生怕去搀扶定王会惹怒了皇帝,没有人敢靠近,只留下定王一人瘫坐在地上。 陆誉大步上前,手指刚刚触碰到定王的手臂,就被他瞬间甩开。 “滚开。” 定王额角已经通红,他神色萎靡、红着眼睛撑着身体,踉跄缓慢地走向了宫外。 --- 定王府, 花厅中,定王妃正端坐在圆桌前收拾着清晨才摘下的鲜花,她轻嗅着花香,“这花被瑛瑛的小鹿祸害过,竟也能长得这般好。” 侍女举着花枝,笑着应道:“小小姐最近也不带小鹿来咱们院子玩了。” 定王妃无奈道:“这两天鹿是不来了,又换成黑狗了,希望他们不要再给小丫头买动物了。” “对了,王爷怎么....” 定王妃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了侍女们行礼的声音。 “给王爷请安。” 定王妃笑着对着另一旁侍女说道:“快去把郡主包好的饺子下进锅里,王爷回来了。” 说罢,定王妃依旧摆弄着鲜花插瓶,“王爷快去洗手用膳,早晨起那么早,定是饿了,女儿的饺子早早就备下了...” 忽然,王妃觉得今日怎么有些安静,她抬眸望去,手中的鲜花瞬间坠地。 定王神色憔悴,额角已经染上了鲜血,一双眸子满是悲痛。 定王妃红着眼睛,赶忙跑过去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定王扬了扬头,定王妃赶忙挥了挥手:“所有人都下去,关上花厅的大门。” 只听屋内吱呀一声关闭,定王忍了许久的泪水在王妃的脖颈处瞬间滴落。 他声音哽咽,说了许久又没能说出口。 王妃流着泪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王爷都是当祖父的人了,怎么落泪了?” “皇帝...皇帝要送我们的女儿去蛮夷之地和亲。” 王妃瞬间僵在原地,她一句话都说不口,眼泪瞬间簌簌地滴落。 定王绝望沙哑道:“那可汗比我爹年龄还要大...” 王妃颤抖着说道:“我去寻寻太妃,我去求求端阳长公主,能不能别让我的蕴儿去和亲。” “我的蕴儿生下来就小小一个,凭什么是她要一直遭受这么大的罪?” 王妃已经哭到哽咽,手指冰凉到浑身颤抖。 定王流着泪摇了摇头,“皇帝在朝会说的,我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花厅中,凝固的空气夹杂着浓浓的悲伤和死寂。 突然。 小厮在门外轻声说道:“王爷王妃,陆阁老在门外求见。” “陆誉”,定王爷在唇齿间淡淡说着陆誉的名字,嘴角扯过一抹嘲讽,“这一家子还有好人吗?” 他高声喝道:“不见,让他滚。” 定王府外, 小厮行礼笑着说道:“还望陆阁老海涵,王爷不方便见您。” 陆誉笔挺的身躯没有移动,就这么站在王府门口,沙哑的声音沉声说道:“好,那我就站在这里,一直等到王爷见我。” 听着下人的禀报, 王妃红着眼睛,攥着王爷的衣袖,急切说道:“他是不是没有失忆?他是不是有办法救蕴儿?” 定王垂眸思索,过了良久,沉声说道:“请陆大人祠堂叙话。” 他掸了掸衣袖,起身开门的瞬间,转头哑声说道:“王妃去把我的竹杖取来。” 第43章 厚重漆黑的乌云逐渐布满了天空,压低的云层仿若穹顶下的罩子,气压的降低使得人心中难免烦躁。 王府祠堂中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浓重的烛火味萦绕在小院中。 定王跪在蒲团上,眼眸中满是沉重,神色已然麻木,脊背也佝偻了许多。 他手持三根香烛,喉结上下滚动,俯身叩首低喃道:“小子今日叨扰了老祖宗们的清净,得罪了。” 说罢,他撑着竹杖缓缓站起身来,身后传来了管家轻声的禀报声:“王爷,陆阁老来了。” 定王只是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他就静静地站立在祠堂中望着祖宗牌位,背影都隐没在昏暗的祠堂中。 没人会邀客人聚在祠堂中一叙。 陆誉从踏进王府的那一刻便猜到了定王所思,他什么都没有说,掀起衣袍,咚的一声便跪在祠堂小院的正中间。 管家被吓得浑身颤抖。 这可是权势滔天的陆阁老,他颤抖着手指赶忙伸手去扶,声音中满是惶恐说道:“快要下雨了,您这是...” 陆誉摇了摇头,“不必管我。” 管家向前张望着站定在祠堂中的定王,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陆誉。 他无奈地长叹,正欲说话。 祠堂中传来了定王冷漠的声音:“老王,不用管他。” 管家沙哑应道:“老奴知晓了。” 这是一个父亲的愤怒,两人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挑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 陆誉心知留给他安排的时间不多了,他伏跪在地上叩首,正欲说话。 定王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所有人离开院子,把门关上。” “陆大人来拜访的事情,谁也不能告诉郡主!” 定王声音突然增大,竹杖重重敲响着地面,侍人们低声应道,转身匆匆离开关上了院门。 此时,小院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定王淡淡说道:“你没忘。”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4节 陆誉沉声应道:“从以为...她和孩子身死的那一刻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哦,你这次摆了皇帝一道”,定王话锋突然一转,斩钉截铁道:“你已经见过蕴儿了。” 陆誉垂眸轻嗯一声,“在三月三上巳节的护国寺桃林中。”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定王话音刚落,天边突然响起一阵惊雷,随后淅淅沥沥的雨滴瞬间砸向地面。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倾盆落下的雨水瞬间浸透了陆誉的衣袍。 陆誉笔挺地跪在倾盆暴雨中,他俯身叩首,嘶哑的声音在小院中响起:“陆誉斗胆,求娶定安郡主为妻。” 陆誉的话仿若一击惊雷瞬间砸在了定王的心上,他双眸赤红,攥着竹杖踏进雨幕中,他怒而斥道:“陆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誉的额角重重磕向肮脏雨水泥泞的地上,“王爷也知晓我的身世,如今这京城,敢忤逆圣意的只有我一个了。” 定王眼眶泛红,他举着竹杖指着陆誉,眼泪混合着雨水从脸颊上滑落。 “我的蕴儿从小如珠似玉被捧在怀中,就连被云存义老兄收养后,都不舍得让她去干农活...” “...结果遇到你,受尽了苦头...” 定王说罢,手中的竹杖重重地拍打到了陆誉的后背上。 陆誉身体微微摇晃却没有挪动。 定王继续说道:“你懂我找到蕴儿,见她的第一面却是昏迷重伤的感受吗?她整个人瘦瘦小小,全身上下不是骨折便是瘀伤,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小的。” “璋儿受了惊吓,每天只愿蜷缩在昏迷的蕴儿旁,除了拉着她的手,哪里也不去。” “陆誉,你可知我杀了你的心都有,你竟然还敢来求娶我的女儿。” 定王沙哑的控诉仿若一把利刃插向了陆誉的心脏,他一颗心仿若被无形的大掌紧攥,窒息般的苦涩和溢出胸膛中的酸涩已然捏住了他的喉咙。 陆誉淋着雨,声音沙哑道:“京城未婚女眷人人自危,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郡主不能被送到朔北和亲。” “那你便是什么好东西吗?” “陆誉,你现在想起了同蕴儿的过往,满心满意都是补偿她和孩子们,若是你再次失忆呢?” 定王的竹杖重重敲击着地面,水坑中瞬间飞溅出雨水。 陆誉的眼眸通红,他已经陷入了沉重痛心的回忆中,唇角颤抖着哑声说道:“不会了,我已经杀掉了巫师,烧掉了秘术。再也不会让挽挽受委屈了。” “还有皇帝...他会杀了所有影响你的人,你和朔北蛮夷不是狼窝便是虎口,你让我当父亲的怎么办?” 陆誉眼眸中闪过一抹恨意,低喃道:“他也不会了,他很快就不会折腾了。” 定王瞳眸一震,手中竹杖瞬间跌落在地,他颤抖着指向陆誉:“你....” “人总是会死的。” 陆誉声音沙哑,双手缓缓举着竹杖,恭敬俯身在定王身前,泥泞的雨水沾满了他的衣袍,雨水顺着鬓角不停地滴落。 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字字言语中充斥着浓浓的悔恨:“无论王爷是打是骂,陆誉绝无半句怨言,只求...王爷能慎重思考...皇帝的圣旨很快就要下来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愿意押上此生所有以及宣平侯府列祖列宗满门荣耀,护她和孩子们一世平安康健。” 说罢,陆誉的额头重重磕向了地上泥泞的污水中。 此时,趴在祠堂院外门缝中的林望舒,他眼眸睁得巨大,双手颤抖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王,我爹是不是疯了,他竟然敢打朝中重臣。” --- 这雨下得突然,瑛瑛还抱着小黑在软榻上玩,突然瓢泼大雨夹着闪电打雷使得她害怕地缩在了林舒蕴的怀中。 “娘,我和小黑有些害怕。” 林舒蕴柔声唱着小曲,“不怕,娘在这,雷公电母不会打瑛瑛的。” “要是打小黑怎么办?” 小黑似是察觉到小主子似是在唤它,它哼唧唧地叫了一声,随后把头埋在瑛瑛的怀中。 林舒蕴抚着女儿柔软的发丝,“不会,小黑是好狗,也不会打它的。” 说罢,林舒蕴抬头望向窗外似是要把京城淹没般的倾盆大雨,她的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快速跳动的心脏使得她惴惴不安。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林望舒惊恐的声音瞬间响起。 “姐,出事了,皇上要把你送去和亲,但现在陆首辅跪在咱家祠堂求娶你,父王快要把他打死了。” 流下来的雨水噼里啪啦击打着房顶,流下来的雨水顺着房檐滴落而下。 一路上林望舒絮絮叨叨在说什么,林舒蕴也没有听清。 她扯着衣襟上的披帛,拎着裙摆快步行走在抄手游廊中,她的脑海中已然一片空白,刺骨凉风已然吹得她微微颤抖。 怪不得从今日起身,便觉得身上总是有些难受,心脏怦怦跳得她不甚舒服。 当她匆匆赶到祠堂的时候,小院的大门正缓缓被侍人打开。 陆誉已然站在了门口。 他浑身已然被雨水浇透,身姿略显佝偻,暗红色的官服上已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锈红色血迹,狼狈地样子俨然不像当年清冷的世子爷。 他眼眸中布满了血丝,嘴角还有一抹淡淡血迹,抬眸望向门外看到她的刹那,他脊背瞬间僵硬。 他腰背瞬间站直,似是察觉到自己形象不妥,手背缓缓抹去唇角处流下的鲜血。 两人相顾无言,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林舒蕴喉咙仿若被什么堵上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誉唇角微动似是要说什么,林舒蕴侧身递给陆誉一把油纸伞,淡漠说道:“别死在定王府。”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去的刹那,手腕却突然被陆誉阴湿冰冷的手掌紧紧握着,他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小心翼翼地试探。 “挽挽,你愿意...嫁我吗?” 林舒蕴身形微顿,声音沙哑道:“陆誉...我怕了,我不愿意。” 说罢,她手腕上的力道瞬间泄去,陆誉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深邃眼眸中翻腾着浓浓的哀伤。 然而,林舒蕴的话语再次响起,“但...我和孩子们想安稳的活着。” 陆誉抬眸,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未了又化为了一句叹息,他哑声说道:“好,所有的事都交给我来办。” 第44章 皇宫菱花阁, 漆黑昏暗的暗室中,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着屋子。 墙壁上挂满了或大或小的美人图,有女子怀孕时抚着小腹的画像,有她手持一柄长剑策马的画像。 画上的女子面容英气,眼眸明媚,眼角下一颗红痣甚是勾人。 皇帝就像是丧偶的鳏夫,他沉默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指轻抚着其中一幅美人倚靠在软榻上含泪哭泣的画像,眼眸中满是浓浓的回忆。 陆誉一双眼眸同他母亲愈发得像,甚至于连怨怼时的神情都有七分相像。 皇帝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后,又温柔地洒在了几案的牌位前,他眼神中满是深不见底的眷恋,“诺诺,你也尝一尝咱们儿子专门给朕制作的茶。” 说罢,皇帝抬眸,仿若抱着珍宝般,把沈诺的牌位紧紧揽入怀中。 在微弱的光芒中,牌位上赫然写着,皇贵妃沈氏之灵位。 “诺诺,陆彦究竟有什么好?明明是朕先遇到你,明明也是你先对朕好,当初在你家学武的时候,老林还是定王世子,朕也只是个没出息的皇子,你每天给我们端糕点,笑我们学艺不精被你爹爹罚。” “怎么当朕被贬到西南,短短几年你就嫁给陆彦那个莽夫。” 皇帝眼眸满是怒意,随后牌位的棱角硌着他的手掌愈发的痛,他轻轻抚着牌位。 “幸好朕已经把你从陆彦的坟墓旁边接了过来,待朕百年之后,我们便能同寝而眠,你且在皇陵再等等朕。” “不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皇帝说着说着,嘴角流露出满足和平和的微笑。 突然,暗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贴身太监急促唤道:“陛下,陆首辅陆誉大人求见。” 皇帝看着怀中的牌位,长叹一声道:“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走出暗室后,皇帝看着窗外的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一直在下着。 他转头看着伏跪在菱花阁的陆誉,只见他身着一袭天蓝色衣袍,头戴一顶翠玉冠,面容清冷而又成熟。 陆誉不愧是他最好的儿子,权倾朝野便是对他培养的最好报答。 他除了五年前,因为一个女人险些命丧黄泉外,皇帝看着陆誉,眼眸中止不住的满意,唇角也止不住的勾起一抹笑容。 他问道:“承玉这般急,可有要事?” 皇帝没有想到的是,陆誉接下来的话语仿若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他跪得脊背挺直,朝着皇帝重重叩首。 “望陛下恕罪”,陆誉话还未说,额角已然重重地砸向了地板发出了咚咚几声,“臣爱慕定安郡主已久,今日前来恳请陛下为臣赐婚。” 陆誉话音刚落,皇帝愤怒地把手中的茶盏砸在了陆誉的身上,滚烫的茶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袍,飞溅而起的碎片割伤了陆誉的额角。 “放肆!陆誉,你是不是以为朕看重你,便不敢杀你?!朕金口玉言,岂是你能质疑的。” “臣不敢。” 陆誉声音低声沙哑,他缓缓抬眸瞬间,一双眼眶泛红,狭长的眼眸中布满了湿润,他眼下的小痣也愈发明显。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中瞬间浮现起十几年前,沈诺伏在地上乞求他,让她回去给陆彦收尸的样子。 母子二人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 “臣幼时曾同母亲前往过朔北之地,因着外祖父抵御外敌数十载,母亲曾经书信祈愿朔北能得一袭安稳...” “臣便是母亲留在这世间唯一的物什,臣无母亲,便没有臣的今日,夙夜忧寐,臣自当愿陛下分忧,成婚后领兵平定朔北,来日史书工笔,陛下便是不世明君,自当被后人敬仰。” 陆誉字字恳切,一双眸子已然泛着泪光,他双手捧着一柄翠玉笛,仰头看向皇帝的刹那,嘴唇轻颤,似是想要唤父亲,但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陛下。” 皇帝的眼眸微怔,心脏猛然一颤,电光火石之间瞬间化为了雷霆万钧的怒意。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5节 “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打五十...不,二十大板。陆誉,你给朕跪在宫门口,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滚回侯府。” 陆誉俯身叩首的刹那,声音沙哑道:“臣...遵旨,这是臣在外祖父家中寻到的母亲遗物,听闻是陛下赠予,现在臣物归原主。” 皇帝唇瓣微颤,手指在接过玉笛的时候,手指已然不受控制。 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时候,陆誉已然转身走出了菱花阁,他径直伏跪在长凳上受刑。 陆誉看着屋内皇帝呆坐在原地,眼眸却闪过一道阴郁的光芒,能赌的都赌上了,接下来只剩下等。 --- 林舒蕴长坐在窗沿边的软榻上,眼眸望着远处被风雨吹拂着飘摇的绿叶。 乌云密布,黑云压城,大雨仿若要把京城的脏污全都冲刷干净,下了一天的雨,直至傍晚都没有停歇。 突然,林舒宴的身影出现在梧桐院的门口,她伸手招呼着,只见他行色匆匆,眼中满是着急。 “他...都记起来了吗?听小弟说,父王还打了他。” 林舒蕴眼神空洞地点了点头。 “陆誉向陛下求娶你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林舒蕴怔了一下。 不过须臾,林舒蕴撑着油纸伞,慢慢走下马车。 高耸巍峨的秦华门下,陆誉挺拔的背影径直地跪在滂沱大雨中,冰冷的雨水冲击着他宽厚的肩膀,飞溅而起的雨滴从肩膀飞落在地。 他的身形微微晃动,鲜血似水般从他身下缓缓流进水流中。 她看不到陆誉的面容,他得背影透出的疲惫和乏力已然刺痛了她的眼。 “陛下盛怒...打了他二十大板”,林舒宴声音低沉,“他已经在秦华门外跪了两个时辰了...” 林舒蕴喉咙仿若被什么堵上,她撑着伞缓缓向前走去。 随着逐渐走出巷道,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位身形高大的侍卫,他似是早已在此等候一般。 “孙校见过世子、郡主”,他恭敬伸手行礼,阻拦道:“主子特意派我守在此处,不让郡主靠近。” “哦”,林舒蕴轻嗯一声,转身的刹那,嗓音带着一抹沙哑:“让他不要死在这里。” 随后,她似是漠不关心转身离开了巷子,径直朝着车厢走去。 车帘掀开的瞬间,林舒蕴的眼眸沁出一抹泪光,如流星般转瞬即逝,随即一双粉颊再次化为淡漠。 她沉默地坐在车厢中,没有回家,没有同林舒宴说话,更没有再望向陆誉那抹跪在雨中的血色背影。 这不像她曾经认识的宣平侯世子。 那时他话里话外都是宣平侯府的门楣,肩膀上全是扛着担起侯府门楣的重任。 他所有的抉择都可以为了侯府牺牲自己,甚至于亲事都可以权衡,可以利用。 现在他却是变了。 权倾朝野的陆大人,早晨才被父王打了几杖子,下午又被皇帝打了二十大板,现在又长跪在秦华门前。 明天一早整个京城都会知晓堂堂陆首辅,为了娶一个貌丑二嫁女违抗圣意,还被陛下罚跪在众目睽睽之下,定会被世人耻笑。 林舒蕴喉咙一哽,不愿再想。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舒宴走进车内,掀开车帘刹那间,她却是同站在雨幕的陆誉对视。 陆誉的一双脸颊已然惨白如蜡,淡蓝色的衣袍已经沾满了泥水,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林舒蕴快速垂眸,避开陆誉炙热的视线,声音沙哑说道:“哥哥,我们该回府了。” “哦,好。” 此时,层层密布的乌云中,微弱的月光穿透云层照亮了马车归家的路。 --- 林舒蕴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然过了子时,她今日没有去接璋儿,也没有看到孩子,心中总是难安。 她蹑手蹑脚走到璋儿的卧房前,却看到了灯盏依旧亮着,明月似是坐在床榻前哄着孩子,璋儿微弱的啜泣声引得林舒蕴的心尖一痛。 她收拾好低落的情绪,推门而进,轻声唤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小公子掉金豆了?” 璋儿听着娘亲的声音,才被明月哄好的情绪瞬间崩溃,他赤着脚从床上跑下来,委屈地扑进她的怀中。 “...他们说...”,璋儿哽咽抽泣道,“说你...要被送去...和蛮夷...和亲。” 宫中的上书房消息也传得很快,事情已然传到了璋儿的耳朵中。 林舒蕴俯身蹲下抱着璋儿,手指轻抚着他微微发颤的身躯,紧紧把他搂在怀中,声音温柔说道:“你小的时候,娘就把你抱在怀里,我们被大舅寻到的时候,你也一直牵着娘的手。” “娘向你保证,不论干什么都不会丢下你。” 林舒蕴不敢向璋儿保证,她只得给璋儿做出承诺。 璋儿已经能听明白的大人的话,他眼底的泪水瞬间迸发而出,委屈如小兽般呜咽道:“娘不能去,璋儿不想要娘去。” 林舒蕴手指轻轻擦拭着璋儿的泪水,“好,不去不去。小宝,你该睡觉了,娘今天搂着你睡可好?” 璋儿蜷缩在林舒蕴的怀中,嗅着她身上独有的味道,娘亲温柔的小手轻柔拍着他的后背,吟唱的摇篮曲在他耳边缓缓响起。 在上书房强撑了一整天的璋儿终于进入了梦乡,但小手却紧紧攥着林舒蕴不许她离开。 第二日天空阴沉,鸟雀的叫声都变得虚弱。 林舒蕴一夜都未阖眼,璋儿也睡得不甚安稳,她才梳洗完毕,梧桐院外传来了小厮急促惶恐地呼喊声。 “郡主,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来传圣旨了,还请速速相迎。” 林舒蕴心脏突然咯噔漏跳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胸膛仿若被重石压中一般,喉咙仿若被人紧攥。 没有人想到,圣旨竟然来的这么快。 她已然想不到,除了封她为公主,前往朔北和亲的圣旨外,还会有什么。 圣意一出,皇帝根本不容任何人忤逆,哪怕这个人是他亲生儿子。 林舒蕴想到此刻,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低喃道:“大抵这就是命吧。” 定王妃已经眼眶泛红地站在梧桐院外,若非侍女搀扶着,她已然要瘫软在地。 林舒蕴垂眸,掩饰掉眼底的情绪,“走吧母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 定王妃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呜咽道:“我的女儿...” 璋儿察觉到大人们悲伤的情绪,他扯着林舒蕴的裙摆,无声的流着眼泪跟在她的身后。 此时,定王府上下被一团阴郁之气团团围绕,他们已然没有了打点传旨太监的心情,定王和两个儿子已然跪在了前方。 林舒蕴扶着定王妃匆匆赶到,众人的哀伤目光瞬间聚焦在她的身上。 李公公的嘴角却止不住的笑,手捧明黄色卷轴,“既然大家都到了,奴才就要宣旨了。” “定王府定安郡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王嫡女舒蕴,毓秀天潢,性情温婉典雅,德才兼备,今宣平侯世子陆誉,勋臣世胄,气宇轩昂。闻二人年岁相当,门楣相配,赐尔以结秦晋之好,着礼部、钦天监一个月内共主婚仪,钦此。” 众人怔了一下,定王先回过神,带着众人高喊道:“臣等叩谢圣恩。” 林舒宴额角叩首的刹那,眼角的泪水瞬间滴落,她浑身微微颤抖,眼眸中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璋儿恍惚地疑惑问道:“娘是要和陆伯伯成亲了吗?” --- 宣平侯府, 陆誉双手微颤,接过那道属于他的圣旨。明黄卷轴展开,林舒蕴那封赐婚的圣旨不同在于。 皇帝削去了他内阁首辅的官职,敕封镇北将军,一个月成婚后,即刻领兵平定朔北。 “陛下圣旨已下,那我们便要赶快预备下大婚的东西了。” 侯夫人声音淡淡说道。 陆誉抬眸定定地凝视着她:“整个侯府的大婚事宜,所有人等听我调配,所有事宜皆由我来处理。” “至于母亲,我们也该谈一下分家事宜了。” 第45章 侯夫人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副慈母的样子,笑着说道:“世子莫不是在说笑,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分家呢?” 陆誉径直向前坐在主位上,眼眸中满是冷漠,“若非念在陆珏年岁小,早就该分了。” 侯夫人脸色微僵,强压下心底的怒意,担忧道:“现在珏儿还未及弱冠之年,怎能让他孤身在外?” “那夫人也跟着去吧,侯府只需要有一个女主人。” 陆誉凌厉的眼眸中满是不容置疑目光。 侯夫人紧攥着手中的翠玉佛珠,她为珏儿筹谋了这么久的宣平侯府世子之位,怎么能这样被随意赶出侯府。 她身为皇帝的暗线替他盯着陆誉行程,借皇帝的手杀了许多的人,甚至于陆誉在村子中娶的那个女人都是她设计派人诱她来京城。 她连皇帝都一并设计,她赌上自己的命,想尽办法让陆誉恢复记忆,想让他成为皇子,让他腾出宣平侯府世子的位置。 这样才能让她的珏儿,侯爷唯一的亲生儿子继承侯府。 现在陆珏竟然要把她赶出侯府,侯夫人的面色已然狰狞,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愤怒,依旧保持着高贵的仪态,冷冷说道:“陛下大抵不会同意。” 陆誉嘴角勾了勾,淡淡笑道:“我侯府分家,与陛下有何干系。” “你!” 侯夫人怒而斥之。 “二公子,怎么回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她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似是变脸一般,温柔地说道:“珏儿怎么回来了?” 陆珏生得白嫩仿若包子一样,眼眸中满是澄澈,他沮丧地跑到陆誉的身旁。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6节 “兄长,我听闻陛下给你赐婚便急急忙忙回来了,听闻郡主容貌微瑕但性情温柔,我心中有些难过。” 陆珏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哥哥这般厉害,却被陛下贬了官,要派到朔北那般寒凉之地。” 陆珏比陆誉小五岁,但性子却是被养得天真烂漫,念书中庸,习武中庸,但温良柔和是个很好的孩子。 陆誉抬眸看着侯夫人已然难以控制的神情,伸手抚摸着陆珏的头顶,说道:“既然陛下已然为我赐婚,我便依着父亲生前的安排,着手开始分家事宜。” 陆珏吸了吸鼻子,蹙眉问道:“什么是分家,爹爹说什么了? “父亲生前给我写过一份书信,其中言明,他早已在城南备下一处房产,用于安顿侯府二公子陆珏,其中商铺田产都已配齐,待我订婚后,便可安排分家事宜。” 说罢,陆誉展开一封陈旧的书信,上面的笔记俨然便是宣平侯陆彦的字体。 “以后我就有自己的宅子了吗?母亲可以和我一起住吗?”陆珏的眼中满是兴奋,忽然他垂眸扬起沮丧的眼眸,“以后我还能过来寻哥哥吗?” “可以...” 陆誉话音未落。 陆珏突然被人攥紧衣衫,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花厅中突然响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陆珏捂着脸上的红肿,眼眸中难以置信地望着侯夫人:“娘...你怎么打我。” 侯夫人站得笔挺,身子却止不住在颤抖,眼眸中满是不争气地怨恨:“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她身为高门庶女,从小便强撑着一口气,势必要让自己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为什么她这般要强,竟然生下一个废物儿子。 陆誉眼中满是讥讽,他拍了拍手,侍人们匆匆离开花厅,连陆珏也被管带出屋内。 随着房门关闭。 花厅中只剩下了他和侯夫人两人。 柔和的阳光从菱花格的窗户中穿透而过,略显幽暗的房间中,只余这一道道光茫。 侯夫人不懂陆誉想要干什么,但他接下来的话语却仿若天雷一般砸在她的头上。 “伯爵府庶女王暖儿,在桃花宴上看到宣平侯夫妇举案齐眉。恰逢意外,宣平侯陆彦救其性命,却被此女诬陷玷污了清白。” “皇帝听闻大喜,特赐王暖儿为陆彦侧室,但陆彦却从未踏进她的房门。却在某日宫宴散场时,同陆彦在厢房意乱情迷,十月后育有一子,名唤陆珏。” 陆誉声音低沉,短短几句话便把侯夫人的前半生都给概括了。 他轻笑一声道:“你说为什么是在宫宴上?为什么你会被皇帝看中成为他的眼线?我父亲两斤烈酒都不会醉,那时候昏暗的厢房内,喝醉昏厥的男人到底是谁?” “陆珏会不会只是宫中一个侍卫的孩子?皇帝让你怀孕,大抵也是为了让我母亲对父亲心灰意冷。” 侯夫人眼眸睁得巨大,她手中力气愈发的大,瞬间扯断了手中的翠玉珠,珠子噼里啪啦滚落在地。 她眼中的高傲瞬间化为了无尽的颓意,她愤而甩下手边的茶盏,愤怒地颤抖道:“你胡说!我的珏儿身份高贵,他才是侯爷亲生的儿子。” 陆誉眼眸中满是不耐烦,他转动着手中的扳指,沉声说道:“若非皇帝时不时拿宣平侯世子的位置稳住你,你凭什么任劳任怨处理事务?成为他的眼线?” “父亲浴血奋战,征战沙场,他怕死在战场上没人照顾他的妻儿,没人管理偌大的侯府,他出征前留给我的遗书中已然把侯府众人都安顿好。” 陆誉眼眸低垂,淡淡说道。 “你的事情除了我暗中调查,父亲的书信中也写道了,陆珏并非他的亲子。” 侯夫人眼眶已然通红,她甩下桌面上所有的盘碟,她捂着耳朵,面目狰狞道:“你撒谎,你在骗我!” “整个侯府我操劳了十余年,到头来怎么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我儿才是侯爷才是唯一亲子,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侯夫人看着陆誉离开的背影,通红的眼眸仿若泣血一般,声音锦帛撕裂般,凄厉道:“不可能!我谋划这么多年,不可能是个笑话!” “宣平侯府高门显贵,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我儿才是下一任继承人!” 侯夫人高贵素净的妆容已然被泪水浸花,绝望的眼眸中满是凄楚,她瘫坐在花厅正中的宝相花地毯上,双手撑地呜咽地流淌着泪水,浑身颤抖不止。 这么多年的筹谋算计竟是水中捞月,她竟也是被皇帝算计的一环。 她要强了这么多年,竟然全是笑话。 她忽然想到了,刚生下陆珏的那一天。 那时候,一向温和的侯爷竟没有抱过陆珏一下,他只是在房门口说了一句:“我会保你们衣食无忧的。” 那时,她以为是侯爷不喜庶子,她便想方设法让儿子能讨他的欢心。 侯夫人含着泪哈哈大笑,她踉跄着缓缓站起身来,“都是假的,都是错的...” --- 定安郡主就是娘,宣平侯世子陆誉就是陆伯伯。 缔结秦晋之好,就是成亲的意思。 “所以,我和妹妹以后要和陆伯伯一起住吗?” 璋儿记性很好,圣旨听过一遍之后,便能默写下来,他攥着手中的纸张,点着上面的字问道:“霖儿,我说的对吗?” 霖儿吃着手中的糕点,迷茫地摇了摇头:“不懂。” 璋儿叹了口气,他快速从凳子上跳下来,挥舞着纸张转头对着霖儿说道:“我...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今天是陆誉在文渊阁当值的最后一日,他随手收拾着文书,突然却听着门外传来了小吏的通报声:“陆大人,定王府的小公子找您。” 整个京城都知晓了陆首辅被赐婚的事情,以前若是还阻拦孩子一二,但以后人家可就是一家子了。 陆誉转头看着璋儿探着头望着他,孩子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他浅笑着说他:“璋儿过来。” 璋儿从上书房跑过来的时候,心里攒了许多疑问,可走到陆誉面前时,却莫名有些扭捏起来。 他慢慢挪进屋内,看着蹲在他身前的陆誉,他小声问道:“陆伯伯,你要和娘亲成亲了吗?” 陆誉伸手将璋儿揽入怀中,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是的。” “那...我和妹妹可以和娘一起吗?” 璋儿小心翼翼问道,他似是怕陆誉不同意,赶忙补充道:“我们不会吃很多东西,你要是不喜欢小鹿和小黑,可以放在外公家养着。” “我...我想和娘一起”,璋儿说着说着就红了眼。 陆誉的心脏仿若被刀剐一般,他喉结*上下滚动,喉间一阵发紧,声音沙哑说道:“当然可以,我会好好抚养你们长大。侯府的马棚很大,容得下你们的小鹿。若你喜欢,我们还可以养上许多只小黑。” “璋儿,含章其贞,又是家中珍宝,所以起名谓之璋。” 陆誉声音沙哑地缓缓说道。 璋儿是他第一次当父亲,朝思暮想了九个月的孩子,又怎么会嫌弃。 “我...可以抱抱你吗?” 一向雷厉风行的陆首辅,在孩子面前小心翼翼问道。 璋儿点头的刹那间,瞬间被陆誉抱进怀中。 陆誉的力气很大似是要把他揉进怀中一般,但他宽厚的怀抱却是璋儿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璋儿轻轻推动着陆誉的肩膀,小声说道:“陆伯伯,好热。” 陆誉缓缓把璋儿放开,指腹轻轻抚摸着他眼下的小痣,眼眸中满是温情,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艰难开口道:“璋儿......能唤我一声爹爹吗?” 璋儿向后退了一步,彻底离开了陆誉的怀抱,他眼眸澄澈,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先生说道,生我者谓之父,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爹爹。”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向陆誉,认真说道:“我有自己的爹爹。陆伯伯,你不是我的爹爹。” 第46章 陆誉眼眸一怔,嘴角漫开一抹苦涩。 孩子天真的话语仿若一柄淬了毒的匕首径直扎到了他的心上。 他睫毛微颤,喉结上下滚动,强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手指微颤着抚摸着璋儿的脸颊。 “好,好,好。” “叫...伯伯...也好。” 璋儿似是察觉到了陆誉沮丧的情绪,他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陆誉的大掌,腼腆地笑着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糖果放在陆誉的手心。 “伯伯吃糖。” 陆誉看着孩子澄澈的眼眸,他僵硬地将糖果放入口中。 一瞬间的辣味瞬间充斥着陆誉的口腔,再夹杂着心底的酸楚,他声音沙哑说道:“璋儿喜欢吃姜糖?” 璋儿摇了摇头,他捏起一个放入口中,面色如常,笑眯眯说道:“娘说我小时受过伤,身子弱。冬吃萝卜夏吃姜,应该多补一补。” 璋儿天真的话语仿若闪着寒光的利剑,反复剜割陆誉心底溃烂肿胀的伤口。 当年李娉婷下毒之事... 是他害得璋儿没有及时医治,是他没有果断处理了李家,是他瞻前顾后妄想着息事宁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陆誉的心脏已然泛起一阵阵抽痛,脸上温和的笑容已然撑不下去,他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翻涌的湿意压了回去。 璋儿见陆誉不再说话,以为他不喜姜糖,小心翼翼说道:“霖儿和妹妹都不爱吃,但我觉得很好,这可是娘专程学来的方子。” “伯伯若是不喜...我这里还有莲子糖...” 璋儿稚嫩贴心的话语,仿若细细密密的针扎向了陆誉的心脏,他心脏紧缩跳动的每一下都夹杂着钻心的刺痛。 他缓缓抬眸,一字一句说道:“璋儿的糖,很好吃。” “唔!我就知道有人是同我一样喜欢。” 璋儿欢呼着笑出声来,他曾经把姜糖送给过许多小朋友,但却没有人同他口味一样,兜兜转转竟寻到了有缘之人。 虽然这个人很快便要成为娘亲的夫君。 想到此处,璋儿忽地想起今日最紧要的事清,他紧攥着陆誉的手掌,仿若像大人一样,郑重问道:“伯伯,你以后会对娘亲好吗?” “你真的会对娘亲好吗?舅舅说她吃了许多苦,不能再受苦了。” 璋儿不懂什么叫受苦,但他觉得大抵和被先生打手掌一样痛——每次犯错之后,先生总是拿着又小又韧的竹条打手掌,打到手掌的瞬间,眼泪便止不住奔涌而出。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7节 他不想让娘痛,也不想让娘哭。 陆誉望着璋儿粉嫩小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认真,他心头满是酸涩。 他轻轻将璋儿拥入怀中,沉声道:“我向你保证,会用一辈子对她好,对你好,对妹妹好。” 陆誉的胸膛很宽厚,但他说的话却不是璋儿想要的答案。 他眨着眼睛,缓缓推开陆誉,定定地看着眼眸,伸出小拇指认真道:“伯伯,我们要拉钩才算数。” “好,拉钩。我陆誉向璋儿保证,会永远爱她保护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陆誉伸手钩住孩子小小的指头,声音沙哑说道。 璋儿心满意足地看着陆誉,正欲再说些什么,他猛然一惊,转头望向门外的漏壶,快速把怀中的荷包塞进陆誉的手中。 “这个是送伯伯的”,小人儿的话都没有说完,已然匆匆跑了出去,声音在院子回荡道:“伯伯再见!我上学快迟到了...” 陆誉感受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瞬间跌坐在交椅上,看着孩子的背影,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满是浓浓的悔恨。 --- 林舒蕴刚把璋儿从上书房接回府中,目光便被梧桐院里的景象吸引。 红绸,红缎已然披挂开来,小巧的灯笼悬在梧桐树的枝桠间,甚至连小黑的狗窝和小鹿的犄角上,都缠着正红色的绸子。 “娘?” 璋儿似是察觉道林舒蕴的走神,他赶忙扯了扯她的手掌。 她转头温柔说道:“怎么了璋儿?” “为什么要弄这么多红色?” “因为明天一早,陆大哥要来送聘礼。” 突然男声出现在他们身后,璋儿正欲询问,“聘礼是什么...”,转头却看到了小舅林望舒叼着一根杂草,抱臂站在院子门口。 林望舒的身后突然又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 霖儿快速上前抱着璋儿,瑛瑛趴在林望舒的腿上,兴奋唤道:“哥哥,小舅的院子中有好多糯米糕糕和肉肉,哥哥我们去玩。” 璋儿眼睛瞬间一亮,但转头望向林舒蕴,小小眉头微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林舒蕴塞到了林望舒的怀中。 “璋儿去玩吧,莫要担心娘。” 璋儿三步一回头,望着林舒蕴站在梧桐院门口向他挥手的样子,不知怎得,他却觉得娘亲好像并不开心。 明日便是陆誉提亲下聘礼的日子,定王专门安排林望舒把三个娃娃看住,现在看来,大抵是为了照顾璋儿的情绪。 林望舒揉了揉璋儿的头,“走吧,小舅领你们去玩。” 璋儿转头看着林舒蕴离去的背影,小小地点了点头,“都听小舅的。” 自从皇帝的赐婚圣旨下达,限时一个月内完婚,林舒蕴的婚事已然成了整个王府头等要事。 纵然时间紧迫,但定王妃不容许女儿的婚仪出现任何纰漏,每天一睁眼便是在准备嫁妆操办婚仪的事情上。 她虽不喜陆誉,但此人办事却是稳妥。 短短几日便把婚仪事项彻底安顿好,并未因为时间紧迫便舍去三书六礼中的任何一项,甚至于比许多人家更为隆重。 乃至于需要女方家中备好的物件,他也早早便派人送了过来,不用王妃操心操办。 王妃原打算一腔热血好好准备一场,现在除了备好蕴儿的嫁妆外,根本不需要她来操心。 她转头看着呆站在梧桐院门口的女儿,伸手唤道:“蕴儿快过来,看看你明日的衣裙是否合身,绣娘就在院外等着。” 林舒蕴看着梧桐院的地面上布满了红色毡布,她缓缓走上前,却有种恍惚的感觉。 “明天...不就是送聘礼...我也要去吗?” 定王妃拿起手边的珠钗在林舒蕴的发髻上比划着,“那是自然,届时要和男方交换信物,你若是没有备好,母妃这里有一块羊脂玉的玉佩,你且拿去。” “明月!你去我的院子里,问晓华取来我的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 王妃怎么看都不满意,林舒蕴只得僵在原地让王妃搬弄着,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妃红绣五福石榴衣裙,再次问道:“我明天真的要去吗?” 在屋内忙成陀螺的王妃,应道:“你坐在屏风后看着便好,前头的事情还有我和你父王。” 听着王妃的回答,林舒蕴轻舒了一口气,她就这么静静坐在院子中看着忙碌的众人,直至夜深后,小院才重回安静。 林舒蕴从几案上端起一壶米酒,慢悠悠走向了整个王府最高的地方——位于假山处的凉亭中。 她熄灭掉手中灯盏,掀开酒盅上的小杯,斟酒轻抿,微微的辛辣使得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她深吸一口气,酒劲却涌了上来,眼眶泛着红晕,手指捏着酒杯,赏着月色一饮而尽。 不过三四杯,林舒蕴已经醉了。 她趴在凉亭的柱子上,眼泪却止不住流淌,细微的呜咽声回荡在王府的上空。 微凉的夜风吹拂着林舒蕴的身体,她微微颤抖,但心中翻腾的情绪却难以抑制。 “怎么一个人偷偷来这里哭?” 林舒宴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她蓦然回首,话还未说出口,眼泪已然如断线珍珠瞬间坠落。 她猛然扑进林舒宴的怀中,颤抖着哭道:“哥哥,我怕。” 第47章 林舒宴赶忙伸手环抱着林舒蕴,看着她瘦弱的身躯拱在他的怀中,眼底满是心疼。 “若不是我从父王书房出来,怎么能看到你比瑛瑛哭得还丑。” 他试图用调笑的语气缓解林舒蕴悲伤的情绪,但她委屈呜咽的声音便愈发得大。 她抽泣着哭诉道:“我害怕成亲....” 明明是生在权贵之家,他的妹妹却从小受尽了苦楚,从江南被卖到西北,幸好云家夫妇心善,但却在及笄之后遇到了陆誉,她又抱着襁褓中的璋儿从西北千里迢迢来京城寻夫,却又险些丧命。 想到这里,林舒宴听着妹妹呜咽的哭泣声,他的眼眶也止不住地泛红,他僵硬的手臂不擅安慰地轻抚着妹妹后背。 “不哭不哭,明天只不过是下聘礼,成亲还早。” “哥哥向你保证,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都有哥哥在,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林舒蕴眼中的泪水落得愈发快,“我...不想嫁人...但是没有办法...” “我之前那么相信陆誉...他舍命救我...”林舒蕴比划着当时伤口的模样,“那么长的伤,他昏迷了好几日,郎中都让我不要治了...” “他为了养我,每日去镖局教骑射,回家的时候手掌已经是血淋淋,他爱我,护着我,养着我。” 林舒蕴长叹一声,沙哑说道:“哥哥,那时候的真心是不用质疑的。” 林舒蕴仰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她哽咽地说道:“日子虽然穷苦,但人心却是暖的。” 说罢,她端起手中的酒盅就要灌进口中,林舒宴赶忙伸手夺过,放到了她触及不了的地方。 “不喝了,不喝了。” 林舒蕴转头捂着脸哭泣道:“但京城太大了,他陆誉现在是钟鸣鼎食之家的世子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陆首辅,即将又要成为率二十万大军平定朔北的大将军。” “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在西北纯粹爱我的阿誉了。” 林舒宴不懂她的意思,但看着微微颤抖的妹妹,他缓缓脱下外袍搭在她的身上,轻声安慰道:“他...已经记起来所有的事情了,蕴儿不用担心了。” 林舒蕴摇了摇头,空洞的眼眸中满是麻木,轻笑一声道:“他既然会因为权衡利弊放弃我一次,为什么不会再放弃我第二次?” “他失忆一无所有的时候,全心全意只爱我一个人,现在他心中的东西太多了...” “哥哥,我已经没有第二条命敢拿去赌了。” 林舒蕴一字一句的话语仿若重锤一般砸向了林舒宴,他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现在他心底愧疚还想娶我为妻,若是五年后他的愧疚淡了,有更大的需要权衡利弊的事情出现,我和孩子们会不会再次被他放弃。” 林舒宴赶忙说道:“不,不会的,他怎么会放弃你们。” 林舒蕴流着泪笑了笑:“孩子都是越养越有感情,两个孩子不在他身边长大,对他感情也不深。他若是想和别人生孩子,这也不是我能阻止的。” 林舒蕴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踏进同一个陷阱。 林舒蕴倚靠着哥哥,流着泪水沙哑说道:“情爱的承诺化为泡影,又怎么能让我再相信呢?” 这是林舒宴第一次听到妹妹的焦虑,她面上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但心底已然沟壑纵横。 他曾经思考过,璋儿年纪这般小,为何这么敏感,现在想来大抵是随了蕴儿。 他心中五味杂陈,如陈醋般的酸涩已然充斥着整个胸膛。 林舒宴半蹲着身子,眼眸定定地望向林舒蕴,“蕴儿,你告诉哥哥,你现在在哪里?” “家里的凉亭。” 林舒宴揉了揉她的发丝,就像年幼时做过无数次那般,他扯出一抹笑容,认真道:“这次不一样了,你不是孤身一人了。” “你不用像之前一个人抱着孩子流落在外,你还有整个定王府当作后盾。” “若是怕父王母妃担忧,家中还有我和小弟,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定王府的小郡主,哪怕拼上性命,我们都会护你周全。” 林舒宴的话仿若一股暖流涌进了林舒蕴颤抖的心脏,她的泪水瞬间顺着眼角流下。 她已经哭得抽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哥哥说得对,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家了。 林舒宴看着月亮已经高高挂在枝头,他拢了拢妹妹披身上的外袍:“不早了,我送你回院子。”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人总是要睡好吃好的。” 林舒蕴走到院内,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缓缓转身走进了被红绸覆盖的院内。 第二日清晨,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定王妃已经风风火火来到了梧桐院内。 林舒蕴昨夜辗转反侧,未能安枕,直至天快亮了双眸才缓缓阖上,大抵不过一个时辰,明月已经轻轻推动着她的肩膀。 “郡主该起身了,王妃快要来了。” “快要?”定王妃的声音已经比人先到达屋内,她已然梳妆完毕,匆匆走进屋内,唤道:“乖女儿,快醒醒,一会儿宣平侯府的人便要来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8节 林舒蕴被定王妃拉起来,她眼眸发直,回神的片刻却看到了定王妃今日身着一袭暗红色衣裙,面容上的妆容端庄典雅,头戴一朵明艳的红芍药,眼角细纹也没有阻挡着她美丽的容颜。 林舒蕴低声喃喃道:“母妃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定王妃嘴角勾起难压的笑容,她摇动着手中的团扇,笑着说道:“想当年我出嫁的时候,京城的好儿郎可是都扼腕叹息...” “你又在给孩子乱讲什么...” 定王无奈的声音逐渐传来。 定王妃当即反驳道:“我说的可是真的,你还算幸运娶到了我。” “我也是有优点的。” 定王妃蹙着眉,缓缓说道:“你说的也对,当初你在马场救下了一只狸奴的时候,我便下定决心要嫁你了。” 定王怔住了,他转头看着成婚二十多年的妻子,难以置信说道:“我...我一直以为你是看上我...” “看上你的容貌?可是京城比你俊朗的公子还有好多,你也太自信了吧”,王妃捂着嘴笑着,团扇轻扑女儿的后背,偷偷讲道:“蕴儿可还记得临安郡王?” 林舒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想起那位已然染上白发,还苦受脱发困扰的伯伯。 “有白发的那位吗?” 定王妃笑眯眯说道:“当年临安郡王可是京城著名的美男子,就连太后见了都要赞一声玉面公子,可惜岁月催人老...” “嘘...不要再乱讲了。” 定王拦着王妃不让她再乱说,王妃转头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林舒蕴端坐在铜镜前,听着身后父母的谈笑声,她如波涛的心绪也逐渐平和了许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舒蕴感觉她已然要沉沉睡去时,明月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郡主,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 林舒蕴眼眸迷离,却在铜镜中看着自己的样子,却怔在了原地。 她的发髻上戴着母妃的赤金红宝石发冠,眉心的朱砂痣成为了花钿的一部分,粉嫩的面颊仿若芙蓉面,她脸上的红斑被脂粉轻遮,戴着红纱般的面纱已然能遮住一半。 她转动着身上的妃红色衣裙,微微蹙眉疑惑道:“我不是在屏风后面看,为什么还要穿的这么华丽。” 明月用梳子轻轻拢着她的发髻,笑着说道:“王妃吩咐了,这可是郡主的大日子,怎能草草了事。” “郡主,届时还要同世子交换信物,你可有备下?” “没有”,林舒蕴不想再费心思给陆誉准备,她心中的酸楚还没人解惑,她淡淡说道:“就拿母妃备下的玉佩吧。” 巳时一到, 林舒蕴就像吉祥物一样被安顿在花厅的纱制屏风后,不论是她,还是对面的人,只能模糊看清个影子。 不过片刻间,锣鼓喧天的声音已然在定王府的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愈发震耳欲聋。 大抵是环境影响,林舒蕴一颗心却莫名高高悬了起来,她紧攥着手中的锦帕,眼眸直直地看着花厅的大门。 喧闹的声音逐渐响起,花厅众人不约而同变得紧张了起来。 “小辈陆誉见过王爷、王妃。” 当一道清亮的行礼声响起,林舒蕴这才看清了陆誉的身影。 他今日身着一袭暗红色衣袍,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的金冠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端坐在屏风后,什么都看不清,声音也听不到,但是司仪官高呼宣平侯府带来了一百二抬嫁妆时,众人轻微的吸气声,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一百二十抬,便是京城亲王郡王成亲都没有这般多。 侍人们开始匆忙寻找着红色的毡布,有道是财不落地,只能放在红布上。 没有人想到陆誉会带这么多的聘礼前来提亲。 一些人心里酸酸的想道:“莫不是轻物充数,虚抬聘礼冲门面罢了。” 当司仪官开始唱礼单,众人这才发现,陆誉的聘礼却是分外扎实。 ......聘金万两,苏杭锦百匹,绸缎千匹...... ......良田十顷,赤金头面,鎏金礼器,珊瑚盆景...... 定王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大抵是把整个宣平侯府都抬过来了。 林舒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陆誉,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五年前,陆誉也是身着红袍前往安国公府提亲。 她现在还记得,那件衣袍在日光的照耀下还闪着金丝银线的光芒,祥云纹若隐若现,金冠熠熠生辉。 那天,他向安国公府提亲后,晚上还要同她欢好,浓情蜜意时还要让她去当侧夫人。 他说:“婚事结束之后,就把挽挽抬成侧夫人可好?” 后来,侯夫人为了给未来的世子妃立威,还要让她去端炙热的砂锅,她的一双手掌都被烫的通红。 林舒蕴越想心中的委屈便愈发的盛,眼眶逐渐泛红,眼泪难以控制地再次流了下来。 聘礼落在定王府的时候,婚事尘埃落定已经不容拒绝。 突然听着外面司仪官在喊着该交换信物时,明月赶忙帮她擦拭着泪水。 林舒蕴缓缓站起身来,脚步却仿若粘在原地,迈向陆誉的每一步都写满了委屈和酸楚,她已然不敢再向前而去。 陆誉目光灼灼,径直朝着她一步步走来。唇角的笑意如春水般漾开,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柔情。 “郡主今天很美。” 陆誉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磁性的声音轻柔的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他身后的侍卫恭敬地托着一个长方形的红漆木盒,形制古朴,雕花的样式看起来仿若前朝之物,沉甸甸的盒子中也不知装着什么物件。 林舒蕴泛白的手指紧攥着装着玉佩的锦盒,心中蓬勃而出的委屈使得她想把盒子砸在陆誉身上。 但花厅内宾客满座,无数道目光朝她投射过来。 林舒蕴强压下心中翻腾地情绪,紧咬牙关,僵硬地将那小巧的锦盒重重拍在了陆誉伸出的掌中。 陆誉唇角扯出一抹笑,转头郑重将那个沉重的红漆木盒递到了林舒蕴面前。 林舒蕴眼眸中满是疑惑,交换信物,不外乎是玉佩、香囊之类小巧之物,陆誉怎么备下这般大的东西。 林舒蕴下意识伸手拨开了木盒的铜扣,随着木盒缓缓打开的刹那,冰冷的铁片赫然躺在盒中,在看清上面写的字后,她的瞳眸紧缩,眼睛睁得巨大,呼吸几近停止。 她猛地抬头,眼眸中满是震惊,唇瓣上下颤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低沉的声音,质问道:“陆誉,你疯了吗?” 陆誉平静地帮她把盒子盖住,轻柔地遮住盒内物品的光芒,他垂眸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声音低沉且笃定说道:“这是我能给出最好的东西了。” 第48章 这可是丹书铁券。 林舒蕴一颗心脏已然在怦怦直跳,她紧攥着木盒,眼睛定定地看着陆誉。 第一代宣平侯在太宗统一天下时,年少成名,战功赫赫,横扫千军,还曾在交战的重兵战马下救过太宗性命。在开国初期,太宗大封功臣时,感念其贡献,特赐予宣平侯丹书铁券。 上面除了用丹砂写着太宗承诺给予宣平侯子孙世袭的勋爵外,最重要的便是承诺了子孙后代的免死次数。 “卿恕九死,子孙妇孺恕三死,谋逆不宥,余皆勿问。” 这物件唯有宣平侯府的嫡系及其妻儿才可继承,上面寥寥几句便能保他们一生平安。 偌大的京城只有寥寥几家才拥有太宗的恩赐,即便是同是从太宗时期承袭下的定王府都没有此等荣耀。 其余世家哪一个不是把这世袭罔替的传家宝藏着、掖着、供奉着。 但陆誉就这么把宣平侯府传承了百年的丹书铁券放在她的手中。 林舒蕴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紧抱着怀中的木盒,仰着头的刹那间,却看到了陆誉深邃的眼眸。 “挽挽,这是我给你和孩子们的承诺。” 陆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舒蕴启唇正欲说些什么,陆誉已然拱手行礼离开了屏风后。 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眼眸定定地凝望着某一处,思绪不停地发散,竟一时失了神。 这是承诺吗? 璋儿和瑛瑛明面上不是陆誉的亲子,若是他一朝变心,让孩子们从嫡变庶皆有可能。 这不仅仅是一块铁券,连带着今日堆金积玉,司礼官足足念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念完的一百十二抬聘礼。 陆誉已然将整个宣平侯府都给了她,甚至于璋儿未来世子之位也拱手奉上。 他说:“这是我能给出最好的东西了。” 她抱着的不只是丹书铁券,而是整个宣平侯府的勋爵,的确是没有比这更厚重的聘礼了。 林舒蕴心中已然仿若如惊涛骇浪一般,奔腾而出的情绪仿若洪水一般,很快便要冲垮心中的堤坝。 “郡主,我们该离去了,王爷世子他们去纳征宴,我们该回院子了。” 明月轻声的呼唤声,使得林舒蕴缓缓回过神来,她抬眸望去才发现花厅众人已然离去。 她站起身的刹那,双臂发麻,她谨慎地把怀中的箱子交给明月,叮嘱道:“寻一把小锁,把这个盒子放在我的房内,谁也不得乱动。” “奴婢遵命。” 林舒蕴走在抄手游廊中,眼眸空洞已然再次陷入了思索。 这就是男人的愧疚吗? 这句话在她心中细细思索着,却如同心绪却如同乱麻怎么都寻不到头。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躯撞进了她的怀中。 “娘,我想你了。” 璋儿脸上布满了委屈,一双眼眸湿漉漉地仿若在下一秒就要落下泪珠。 林舒蕴微微俯身,手指轻轻抚摸着璋儿的脸颊,温柔哄道:“娘的小宝怎么又要掉金豆子了,昨天我们不是才见到吗?” 璋儿扭着身子扑进林舒蕴的怀中,小娃娃心中被不安充斥着,他不懂也不明白究竟为何,鼻尖却总是酸涩难忍。 他眼泪无声的落下,嘟囔着说道:“就是想你了,想让你抱抱我。” “璋儿告诉娘,你在害怕什么?”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59节 被猜到心思的娃娃,扬着哭红的小脸,泪眼婆娑说道:“我听到大舅同小舅说,怕你成亲之后受委屈,璋儿害怕,璋儿不想让娘委屈。” 林舒蕴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心中仿若被重锤撞击一般,她紧紧把璋儿揉进怀中,就像五年前从西北来京城,总把年幼的璋儿绑在身前一样。 她手指轻抚着璋儿的后背,声音哽咽但试图平静说道:“没关系的,娘不会受委屈的,你也见过陆伯伯,他会对你好的。” 璋儿抱着林舒蕴的脖颈,小声哭诉道:“我...我还和他拉钩了...让他一定要对你好,不能欺负娘。” 林舒蕴抚摸着璋儿的后背,轻声说道:“娘的璋儿这么棒吗,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璋儿双目含泪点了点头:“之前他们说娘一个外嫁女不应该长住在外公家,璋儿便想着要努力学习,长大以后出人头地,带着娘和妹妹过好日子,不能再让他们说闲话。” 林舒蕴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她知晓璋儿心中压了许多的东西,却没有想到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娃娃,已经想要成为一个强大到可以替代父亲的存在。 她抽出怀中锦帕,擦拭着璋儿流下的泪珠,看着他满是认真的脸颊,缓缓说道:“璋儿,娘今天要再告诉你一个道理,别人说的闲话都是过眼云烟,若是每个人的话我们都要在意,那日子便过不下去了。” “你在娘肚子的时候,那时候娘听说邻居生出来的小娃娃少了几根手指头。娘便想着我的孩子以后平安康健,快快乐乐便好。” “不管娘的璋儿以后成了状元大将军,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成为一个正直的人,娘便欣慰了。” “璋儿可以像霖儿一样,给娘也闯闯祸,不要多思虑,你思索的东西都是大人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你懂吗?” 璋儿脸上满是懵懂,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舒蕴知晓他一定听进去,她揉了揉他的头,“走吧,我们回院子里寻妹妹。” 她话音刚落,瑛瑛已经站在梧桐院的门口伸手呼唤着他们,只见小丫头左手攥着一块饼,右手揣着一枚糕点,身后还跟着小黑快速跑了过来。 她笑眯眯把饼塞进璋儿手中:“哥哥吃饼。” 林舒蕴定睛一看,这便是陆誉今日送过来的喜饼,大抵是专门给孩子们备下的,其中的样式竟是兔子小狗之类的动物。 这动物样式的喜饼活灵活现,甚是可爱。 瑛瑛什么都不懂,她往嘴中塞着糕点,掉下来的残渣都被小黑舔走。 未了,她扬着满脸饼渣的脸,笑眯眯说道:“这个是瑛瑛爱吃的红豆馅,哥哥拿着的是绿豆馅。” 馅料也都是孩子爱吃的口味。 陆誉用了心思,没有因为婚仪的仓促而省略其中任何一步,甚至于还做得更好。 林舒蕴垂眸望明月手中的红漆木盒,转头看着一双儿女。 既然亲事也定下,丹书铁券交到了她的手中,那日后和陆誉当个貌合神离的夫妻罢了。 日暮西沉,天边逐渐被浓重的夜色所侵蚀。 林舒蕴带着两个孩子刚用过晚膳,一道急切的呼唤声便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郡主,奴婢参见郡主!” 明月听着屋外急促的脚步声,赶忙走出屋内,厉声呵斥道:“在郡主的院子中,怎得急急忙忙没有规矩。” 负责花厅的侍女,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有劳姑姑通传一声,世子和陆世子不知怎得打起来了,王爷王妃不在府中,还望郡主想想法子。” 明月蹙眉问道:“宴席不是中午吗?怎得到了晚上还有。” 侍女回禀道:“别的客人已经走了,但世子一直拉着陆世子饮酒,怎么都劝不动,两人似是拼酒一般,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们关着大门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里面一直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 林舒蕴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她长叹一口气,微微蹙眉,“走吧,我去看看。” 她脚步匆匆走至花厅外,此时大门敞开,浓郁的酒气瞬间窜进她的鼻腔,她蹙着眉秉着呼吸走上前去。 只见花厅的圆桌已然杯盘狼藉,林舒宴倚靠着廊柱坐在地上,陆誉则是俯身趴在桌子上。 林舒蕴手指扇动着难闻的酒味,高声唤道:“把哥哥抬到他的院子中,让厨房的婆子给他熬一碗解酒汤。” 林舒宴听着熟悉的声音,缓缓抬眸,在看到舒蕴的瞬间,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他呜咽着,大嘴巴磕磕巴巴说道:“我这般好...的舒蕴,受了那么多的苦。” “...我一想到她在悬崖受伤的时候我就难受,瑛瑛出生的时候,还是我...这个当大舅的第一个抱的。” “你...现在就要把她娶走..你个负心汉。” 林舒蕴大抵知晓了他们在聊什么,她蹙着眉赶忙唤着小厮:“快把世子抬走,不要让他再说胡话了。” 林舒蕴总算是知晓了璋儿为什么总会掉金豆,大抵是像了他的舅舅。 林舒宴一边被抬走,一边哭着呜咽,他离开后,花厅中瞬间陷入了沉寂。 她凝视着趴在桌子上的陆誉,转头对着侍女吩咐道:“让门外宣平侯府的人进来,把他们的世子抬回家。” 说罢,林舒蕴就转身踏出了花厅,在她刚走至小花园中的月亮门处,她的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攥着。 随之而来的酒气瞬间萦绕在*她的身旁。 “挽挽,你能不能看一看我。” 陆誉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声音中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 林舒蕴僵在原地,不愿回头,只是淡淡了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世子该回府了。” “挽挽,我今天很欢喜...”,陆誉声音缓缓响起,“我把整个侯府都搬过来...来娶你。” 林舒蕴感受着陆誉手腕愈发的用力,她缓缓转身,却看到了他长身而立站在月光下的模样。 方才大抵是他单方面被哥哥打。 陆誉暗红色衣袍已然微微敞开,金黄色发冠略显歪斜,但样貌生得甚好,脸颊泛着红晕,一双狭长的眼眸似含水般望向她,平日的清冷矜贵已经化为了秋水微澜。 林舒蕴心中微微一颤,但脱口而出的话却使得她猛然一惊。 “世子又不是第一次下聘礼,毕竟安国公府也接收过世子的聘礼。” 林舒蕴原以为自己已经想通了,心如止水不再有丝毫的波折,但听到陆誉说话的声音,她埋怨酸涩的语气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陆誉缓缓抬眸,唇角紧抿,沉默了许久后,哑声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同别人定亲,晚上还要同我欢好,还要让我当妾室,不知世子爷还记得吗?” “...记得”,林舒蕴的话仿若利刃一般刀刀扎向陆誉的心,他眼眶已然布满了血丝,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自然都记得,在朔北的五年间,阖上眼眸的刹那,京城往事便止不住在脑海中重放。 夜晚他长坐在几案上思考着,百日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厮杀着,若是能活着回去便罢了,若是死了也能在黄泉河边见到他们母子。 现在却不一样了,他们都活着,他还能在人世间看着他们、护着他们,爱着他们。 陆誉看着林舒蕴似是转身又要离去,他赶忙上前攥着她的手腕,沙哑说道:“挽挽,还能给我机会吗?” 林舒蕴没有说话,但陆誉心中翻腾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酒精冲上头的刹那,他伸开长臂紧紧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正欲说话,林舒蕴却猛然推开他,捂着嘴扶在抄手游廊上干呕了起来。 陆誉身上的酒气太浓,林舒蕴已然忍了许久。 在他抱住她的刹那,胃里恶心已然直窜喉咙,生理性的呕吐使得林舒蕴眼眶泛红含泪,她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委屈说道。 “陆誉,你真让我讨厌。” 陆誉眼眶瞬间泛红,心脏仿若被细丝紧勒着,连呼吸都变得分外艰难。 他望着林舒蕴的离去背影,沙哑唤道:“过几日,我外祖母从老家来京城,她大抵没有多少时日了,你能带着孩子们来看看她吗?” 林舒蕴顿了顿,声音模糊不清道:“自然,我会当好宣平侯府的世子妃。” 世子妃。 她甚至都不愿当他的妻子。 陆誉手指紧攥着,脚步虚浮着朝着门外走去,深邃的眼底满是浓浓的失落,唇角难以克制的扯出一抹自嘲。 听着陆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林舒蕴停下了脚步,靠着廊柱跌坐了下来,抚着胸口,一双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 她向来温言软语,从未对人说过一句重话,她竟对陆誉吐出那般刻薄的话语。 她心里就是委屈,就是要翻旧账。 她也知晓礼义廉耻,怎么就成了这副狰狞模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陆誉。 想到此处,林舒蕴仰着头望着天边皎洁的月光,眼泪瞬间滴落在地。 ---- 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八,距离下聘不到一旬的日子。 林舒蕴端坐在梳妆台前,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 镜中女子云鬓齐整,一双眼眸满是温柔,面庞除却那片碍眼的红斑,也算是粉嫩,她微微牵起唇角,笑意亦如往常温婉柔顺。 今日前往宣平侯府,她心中原是忐忑不安,但得知陆誉已经分家,倒也不用见到宣平侯夫人,心中的慌张便消减了几分。 突然,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传了进来,两个孩子牵着手跑了进来。 瑛瑛娇声唤道:“娘,你怎么这么慢?” 第49章 清晨,夏日的阳光还未灼人,空气里满是沁人心脾的清凉。 林舒蕴刚牵着两个孩子走到王府的门口,抬眸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马车旁。 也不知陆誉站了多久,他藏青色衣袍已经凝结着淡淡的露水,眉眼间却不见丝毫疲惫,眼眸在望向他们母子三人的时候,满是温和的笑意。 他就那般长身负手而立,藏青色长袍上的暗纹在阳光下若影若线,头戴白玉冠,眼下的小痣总是带着一抹温柔。 林舒蕴胸口却莫名有些闷闷的,但一想到今日她在梳妆镜前的柔顺美丽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心中的情绪。 今日不能再面目狰狞,要平静端庄。 她正欲说些什么,璋儿已经腼腆地笑着唤道:“陆伯伯!” 瑛瑛不懂也不知道发生了,但她记得面前的人是曾经送过她金项圈的伯伯。 她羞怯地抬眸,缩在林舒蕴的裙摆后,小小地冲着男人挥了挥手,学着哥哥的样子,粉糯地唤道:“陆伯伯。” 林舒蕴看着被唤伯伯的陆誉,笑着同孩子们问好的样子,五味杂陈的心中却有着一抹淡淡的快意。 从孩子出生后,都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怎能被唤爹爹。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0节 陆誉缓缓抬眸望向林舒蕴:“想着你们今日来,我便早早来接你们。” “哦,好。” 林舒蕴淡淡应道,转身正欲踏上马车时,身后却传来了璋儿兴奋的声音。 “娘!娘!我可以和伯伯一起骑大马吗?” 璋儿高声的呼唤使得林舒蕴回过神,她回首看着璋儿的眼眸中满是兴奋和欢喜,没有男孩子不喜欢骑马。 更何况陆誉这匹马身形高大健硕、四肢健壮、毛发乌黑发亮。 林舒蕴看着璋儿满眼放光的模样,想起了他小时候曾经趴在她的膝盖上哭诉道:“娘,霖儿有爹爹,璋儿没有。” 她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哄着孩子,心尖酸胀仿若岩浆不停地侵蚀着五脏六腑。 在这京城高门大户簪缨世家中,总需要有个成熟的男人带着璋儿长大,让他知晓世家子弟的为人处世。 她不在京城长大,平日深处内宅中,能教导孩子的终归有限;林舒宴就算再爱璋儿,在璋儿心中也同父亲的爱不同。 她既然要同陆誉成亲,他也该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了... “璋儿去吧,让你...” 林舒蕴停顿了一下,面纱下的丹唇带着一抹笑意说道:“让你陆伯伯带着你骑,注意安全,莫要摔了。” “哇哇哇!谢谢娘亲。” 璋儿欢呼雀跃着,陆誉却听出了林舒蕴的揶揄他是“伯伯”的话外音,他低头垂眸,狭长的眼眸中快速闪过一抹酸楚。 抬眸的瞬间,陆誉在面对孩子的时候,眼眸中又满是为人父的欢喜,他结实的手臂托着璋儿的小身体把他放到马上。 “好高。” 璋儿兴奋的眼眸中还有些隐隐的害怕,还不等他呼唤着,一具宽厚的身体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仿若一堵永不可摧的城墙抵挡着他身后的危险。 “璋儿抓紧,我们走。” 陆誉低沉的声音在璋儿的头顶响起,他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兴奋地攥着陆誉的衣襟,欢喜到声音激动道:“伯伯,这是我第一次骑大马。” 孩子小小的身躯倚靠在陆誉的胸膛,闪着光的眼眸中满是崇拜,小手紧攥着他的大掌,时不时地望向左侧,又好奇地望向右侧。 此时,阳光正好,璋儿笑语萦绕在陆誉的耳边,他心脏仿若无形的大手攥得生疼。 他想起璋儿刚出生那天——二月二是个顶好的日子。 他双手颤抖着在卧房外等候着,屋内的稳婆时不时出来唤他备下热水剪刀之物。 他强撑着精神、脑袋却已经发昏,只得倚仗着邻居婶子的帮衬。 直至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他听到孩子的哭声,在看到小小的孩子被抱在襁褓中的时候。 他转头看着脸色苍白,额头布满汗水,分外虚弱的挽挽,看着简陋的环境,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日后,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那时,挽挽笑着虚弱,撑着身体倚靠在他的身旁,探着头看着皱巴巴的璋儿,“和阿誉在一起的日子便是好日子。” 陆誉心中的酸楚已然从血管中蔓延四肢,浑身冰冷。 那之后呢,他都干了点什么。 若非他的错,也不会错过璋儿长大和瑛瑛出生,甚至于连他的挽挽都险些命丧黄泉。 他喉咙发紧,回答璋儿的问题已然变得艰难。 从定王府到宣平侯府只需要经过两条街的距离,陆誉良心的拷问仿若经过百年之久。 “伯伯,我们到了,这是你的家吗?” 璋儿欢喜地指着宣平侯的牌匾打断了陆誉的思索,他敛眸收神,应道:“是,以后也是你们的家。” 侍女掀开车厢竹帘的刹那间,陆誉的话同样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她抱着瑛瑛,眼眸却闪过一抹怨恨。 她抬眸望着宣平侯府高高的牌匾,眼眶却止不住的发酸。 这是她第一次从正门进入宣平侯府。 五年前,她想要典当玉佩换取回西北的路费,结果被侯府中人发现后,被人从后门绑进了侯府。 她想尽办法逃离侯府的时候,也是从后门坐上了死亡的马车。 “娘,我们下去下去。” 瑛瑛不喜坐车,扯着林舒蕴的手臂便要往外走。 当行至车厢外,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出现在了林舒蕴的面前。 她不用抬眸,便知晓是陆誉的手臂。 林舒蕴垂眼直视前方,手指却快速地一缩,避开那双手,转而稳稳扶住身侧明月的手臂,借力缓缓步下马车。 陆誉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臂,眉眼低垂。 林舒蕴却没有想到,整个侯府仿若换了个风格。 她端坐在花厅中等候老夫人的时候,入目的红木扶手椅、匾额、悬挂在花厅中央的山水画也被换成了花鸟图。 周遭的陈设一扫往日的沉郁古旧,处处都荡漾着鲜活盎然的生机。 陆誉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他说道:“怕郡主不喜,便从上到下都换了一遍。” 林舒蕴垂眸,指尖轻拢着茶盏,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她的心底熨帖了些,陆誉深思熟虑,自然安排妥当,总好过日后常看着旧日的痕迹时,当年往事便如细针般扎进她的心中,让人心中不快。 “世子,老夫人来了。” 侍女话音刚落,一道苍老低缓的笑声已经传进了花厅中,林舒蕴赶忙带着孩子们行礼问安。 “林家舒蕴见过老夫人。” “璋儿、瑛瑛见过祖奶奶。” 两个小家伙也有样学样的行礼。 “快些起来,莫要给老太太行礼了”,沈老太太笑着说道。 林舒蕴抬眸望向沈老太太,发觉她眼角纹路如同沟壑,眼眸浑浊却满是温柔,双手已然没有了脂肪,只剩下一层皮覆盖在骨头上。 她伸手招呼道:“这两个小家伙就是誉儿的孩子们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们?” 老太太如同惊雷的话语瞬间在林舒蕴的耳边炸响。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陆誉,心脏怦怦直跳。 陆誉究竟把他是孩子亲生父亲这件事告诉了几个人? 林舒蕴的手指死死紧攥,指甲深陷掌心,她不敢抬眸,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想,花厅内所有下人探究的目光一定都聚在她的身上。 第50章 陆誉看着林舒蕴失望和震惊的眼眸,他低头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一字一句的话从喉咙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外祖母您记错了,他们...” “他们...他们不是我的...孩子。” 沈老太太眯着眼睛,“我难道记错了...怎能不是你的孩子,这男娃娃同你小时候生的一模一样...” “诺诺呢?我的乖女儿,你说娘说的对不对...”沈老太太笑眯眯地望着花厅空地伸手招呼着。 林舒蕴瞳孔紧缩,怔怔地望向空荡荡的花厅中央。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陆誉的亲生母亲似是名唤沈诺,但她早就在十几年前已经逝世了。 沈老太太大抵老糊涂了,方才的话语也是她思绪混乱所言。 林舒蕴心中有些不忍,原是她错怪了陆誉,她缓缓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陆誉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她的刹那间。 林舒蕴又快速挪开了视线,唇角紧抿,手指不安地攥着锦帕。 另一边, “沈诺”似是同沈老太太讲了什么,沈老太太笑得眼尾的皱纹都舒展开,她连连应道:“誉儿,你听见没有,你娘都说是你的孩子。” 说罢,她朝着两个孩子笑眯眯招呼着:“小家伙们,你们过来,让祖奶奶好好看看你们。” 璋儿不明白老太太在说什么,他有些害怕地缩在林舒蕴的身后,小声仰头问道:“娘?” 看着沈老太太年迈苍老的面庞,林舒蕴心中五味杂陈,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没有人能抵挡岁月的流逝,不过糊涂了也好,不用再面对现实的残忍,在幻想的世界中,她的独女依旧还留在她的身边。 “小家伙们怎么还没有过来。” 沈老太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林舒蕴的思绪。 她紧攥着璋儿的小手,右手拢着女儿的肩膀,微微俯身向下,轻柔地说道:“祖奶奶已经糊涂了,但见到你们却分外欣喜,我牵着你们的手上前去,让她好好看看你。” 璋儿重重的点了点头。 “真好,真好,誉儿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沈老太太怎么都看不够两个孩子,浑浊苍老的眼中满是欣喜,她急忙唤道:“雀儿,把我的一对儿翠玉兔给两个娃娃们玩吧。” 侍女雀儿大声在老太太耳边唤道:“老夫人 ,这是先帝赐予您的宝贝。” 沈老太太蹙着眉,训斥道:“什么宝贝不宝贝,拿去给孩子们玩吧。” “你们可饿了?可有想吃的点心?祖奶奶让人去做。” 璋儿体贴地摇了摇头,瑛瑛也学着哥哥摇了摇头。 沈老太太正欲说些什么,突然额头一阵眩晕,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林舒蕴赶忙问道:“您可是身体不适?” 沈老太太蹙着眉,虚弱说道:“无碍,都是老毛病了。” 话音刚落,她发觉问话的人不是她的侍女,她抬眸看着覆着面纱的女子,两个孩子紧紧牵着她的双手。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1节 老太太恍然大悟道:“你…你就是誉儿的妻子。” 妻子? 林舒蕴手指紧攥,沉默了许久,艰难应道:“您说的对,我是…我是…陆誉的妻子。” 她话音刚落的瞬间,陆誉拢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停顿,眼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欢喜。 老太太却分外开心,她如枯树皮般手心,摩擦着林舒蕴的手掌,顺势从手腕上褪下翠玉麻花镯:“莫要嫌弃老太,这个便当做是给你的见面礼。” “谢谢…”林舒蕴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道:“谢谢外祖母。” 陆誉倏然抬眸,唇角微微勾起。 之后,璋儿和瑛瑛奶声奶气的话逗得沈老太太乐得开怀,直至她的身体已经撑不住,疲惫困顿想要小憩时,才离开花厅。 花厅中,瞬间变得寂静。 林舒蕴也有些乏了,准备着牵着孩子们回王府时,陆誉却径直站起身来,大步走向他们。 林舒蕴眉头紧蹙,正欲说话,陆誉却没有一丝余光望向她。 只见他躬身向下,平视着两个孩子,手掌中放着两枚锦帕叠成的兔子。 “哇!小兔兔。” 瑛瑛接过陆誉手中的兔子,欣喜地捧到林舒蕴的面前,“和娘叠的兔兔一模一样!” 林舒蕴心里一沉,有种陆誉要夺走孩子的感觉,她脸色微沉,又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故作轻松道:“娘觉得…没有娘叠的好。” 璋儿点头应和道:“娘的最棒!” “那是自然…郡主也是我的老师。” 陆誉声音低沉又带着一抹笑意,他继续说道:“璋儿和瑛瑛想去看看你们住的院子吗?…伯伯…给你们安了一架秋千。” 两个孩子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渴望,不约而同地祈求着望向林舒蕴。 “娘,我们去看看~” “坐秋千!坐秋千!” 林舒蕴这才发觉,陆誉竟然算计她。 这俨然便是擒贼先擒王,两个孩子在央求着,根本不容她拒绝。 第51章 林舒蕴眉宇微蹙,在两个孩子炽热的目光下,她双唇轻启,温柔拒绝道:“不行...” “啊~?!” 拒绝的理由还未说出口,两个娃娃已经发出了沮丧的声音。 璋儿拉着林舒蕴的裙摆,小声说道:“娘,我们就去看看吧。” 另一旁,瑛瑛已然先下手为强,穿着小粉裙的小人儿扯着陆誉的衣袍就要离去,“伯伯,我们去荡秋千。” “不行,家里的事情还是要听郡主的安排”,陆誉静静站在原地,眼眸却满是温和,虽是在拒绝瑛瑛,目光却是直直望着林舒蕴。 此时,三道灼热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林舒蕴,她再难说出拒绝的话。 她无奈轻叹一声,“那就去吧。” “谢谢娘亲!” 两个孩子欢呼着。 瑛瑛还没有回过神,她忽然双腿腾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陆伯伯紧紧抱在胸前。 她笑眯眯趴在他的肩头,仰着身子向后招呼着:“哥哥,你和娘亲快些。” 此时,古朴的抄手游廊中清风微微吹动着竹帘,若有似无的花香竹香萦绕在他们身侧。 陆誉抱着瑛瑛走在前方,林舒蕴牵着璋儿慢慢走在后面。 瑛瑛见到从未见过的景色,惊呼道:“哥哥,你看那里有荷花!” 璋儿仰着头望去,转头笑着扯着林舒蕴的手,“娘,你看,和我们在陵水县看到的荷花一样美。” 陆誉声音低沉缓缓介绍道:“这里的荷花是从江南寻来的藕种,府中的厨娘最会以荷入菜,院子里已经备好了荷花酥和莲子糕,一会儿便能尝一尝。” 瑛瑛手臂娇气地勾着陆誉的脖颈,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道:“若是不好吃,我可不吃哦。” “好。”陆誉含笑着应道。 “我偷偷告诉你”,瑛瑛伸出小手,悄悄在陆誉的耳边说道,“我娘做的莲子糖最好吃,是京城最好吃的莲子糖,你不要告诉别人。” 小姑娘温热的小身子靠在陆誉的身上,软糯的声音不停在他的耳边响起,一双湿漉漉的仿若葡萄般的眼眸兴奋地望着他。 陆誉一颗心已经化成了一滩水,他声音也变得温和,不厌其烦地应和着小姑娘无数个问题。 在转弯的时候,余光望向林舒蕴牵着璋儿,看着璋儿欢喜着谈论着府中景色的模样。 曾经日思夜想的场景,就这般出现在陆誉的眼前。 他想,这座沉寂许久的宅子很快便会热闹起来了。 一路上,林舒蕴应和着璋儿,她牵着璋儿的手掌却逐渐用力,心脏已然跳到了嗓子眼。 陆誉的院子——兰庭轩大抵会被当作他们日后居住的院落。 林舒蕴五年前的在兰庭轩痛苦的回忆,却仿若走马灯一般,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 她还记得璋儿一岁生辰的时候,只是她和圆圆在兰庭轩的厢房给他庆祝。 在西厢房中,璋儿整整昏迷了三日,她趴在床前红着眼睛也守了三日。 诸日种种,她已不愿再想,但要再次回到那里,总是有几分胆战心惊。 但在绕过一片海棠树后,林舒蕴忽然察觉,这并不是前往兰庭轩的路。 “好了,我们到了。” 陆誉声音响起。 林舒蕴抬眸望去,只见院子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以苍劲有力的大字题着“听雪斋”三个字。 听雪。 西北的冬日总是很长,下起大雪暴雪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们就拢着棉被窝在烧热的炕头,吃着从城南买来的酸杏干,听着窗外簌簌地下雪声。 那时,陆誉不知从何听来要对这小腹中的孩子多说说话,他便抱着她,轻抚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念着些之乎者也。 也不知孩子听进去多少,但她却是被念得困顿。 “娘,我们进去。” 璋儿的声音打断了林舒蕴的回忆,她回过神,牵着璋儿的小手应道:“好,我们进去。” 话音刚落,瑛瑛惊喜地呼唤声已经响起:“娘、哥哥,你们快来!” 璋儿牵着林舒蕴就往院内跑,刚迈进垂花门,他们就看到了院门口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制狗窝,白瓷饭盆水盆已经摆好,小房子里面还有软软的草垫子。 狗窝上还有一个小牌匾,上面写到——小黑之家。 苍劲有力的字体和院外的听雪斋三个大字俨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璋儿扯着林舒蕴的手,兴奋道:“娘,小黑以后有家了。” 瑛瑛转头似是又看到了什么,勾着陆誉的脖子就要往前走,“伯伯,去哪里,要看秋千,要看秋千。” 小姑娘似是嫌陆誉走的慢,扭动着身子从他身上窜下来,转头牵着哥哥的手就在前方跑来跑去。 林舒蕴这才静下来,一步一走地细细观赏着。 听雪斋要比兰庭轩大上一倍,因着婚期将近,这里已经逐渐布置上了红色的绸缎,厢房和后院已经划分出孩子们居住的地方。 院子左侧有一颗三人抱粗的榆树,绝大的树盖遮挡着阳光,树下便安置着秋千。 右侧还有几颗已经长满果实的桃树、杏树,一旁的葡萄藤已然爬满了架子,阴凉的葡萄藤下还安置着石桌、石凳。 林舒蕴缓缓走至正房,目光所及之处,竟是同定王府的梧桐院有几分相似,恍惚间竟仿若归家一般。 陆誉想得很周到,她那颗紧绷的心,也随之松弛了下来,甚至于觉得长住此处也并无不妥。 “若是有什么不喜的,我派人来改。” 林舒蕴回首看着陆誉缓缓走近的身影,淡淡说道:“世子想得已经很周到了。” 陆誉深邃的眼眸低垂,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挽挽,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生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陆誉抬眸定定地望着她,似是发誓般坚定说道。 “你之前也说要护着我,结果呢。” 林舒蕴冷冷的话语中满是控诉,但今日她却是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没有再落泪。 陆誉顿了顿,许久都没有说出话,直至林舒蕴已然没有了耐心。 他长叹一声,“这次就让时间来见证吧。” 陆誉见林舒蕴没有说话,他轻声嘱咐道:“我们八月初八成婚,初九的早晨我便要启程前往朔北,届时你要回王府久住还是待在侯府都可以,宫中不会为难你,你也不必去谢恩...” 杀伐果断的陆世子忽然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若是你和孩子们...想同我一起去朔北...” “不想,不去。” 他话音未落,林舒蕴当机立断拒绝道。 陆誉眼神黯然,嗓音有几分沙哑,仰起头的刹那间眼眸已经化为了温柔,“好,都听你的。” 林舒蕴感到她无法与陆誉好好说话了,无论他说什么,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在回王府的路上,林舒蕴思考陆誉今日的话,成婚之后,她和孩子们的究竟该去哪里。 她孤身一人待在京城虽有父母庇护,但陆誉不在,没有人能保证皇城的那位陛下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但朔北千里迢迢,这场仗一打便是一年之久。 林舒蕴相信陆誉领兵带将的水平,自是不会出现城破家亡的场景,但朔北重镇,刀枪无眼,没有人能保证孩子们绝对的安全。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2节 林舒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论向左向右都不是绝佳的选择。 婚期越近,她心中便止不住的焦虑。 ---- 八月初八,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今日便是定王府的定安郡主和宣平侯府世子的大喜日子,定王府府邸前已然沾满了凑热闹的百姓们。 敲锣打鼓的热闹吹打声传遍了街头巷尾,热闹的炮竹声时不时响起,小厮们不间断地向着路人抛洒着铜板,喜气洋洋地高声唤道:“今日王府有喜,郡主出嫁。” 百姓们也簇拥着接着、捡着铜板,欢喜道:“祝郡主新婚大喜。” 同街头巷尾热闹的氛围不同,林舒蕴的闺房中却分外安静。 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林舒蕴,一双灼人的桃花眼中已经布满了困意。 不到丑时就被唤醒,她甚至都没有分辨出侍女究竟让她干些什么,便过完了一系列的婚仪流程。 直至她回过神的时候,梳妆姑姑已经给她画好了芙蓉面,一双灼灼地桃花眼比平日更加妩媚,眉心的花钿也愈发隆重,双唇轻抿正红色唇脂,便是眉眼处的红斑都被遮住了五分。 随着发髻轻挽,赤金正凤衔珠的金簪轻插,一对牡丹金扶摇微微晃动,还有八宝累丝金簪、一对珍珠金簪,脖子上还带着金如意的玉项圈,双臂上带着一对金镯,一对翠玉镯。 更不必说,陆誉派人送来那件火红色嫁衣—上面皆是金丝绣五彩金凤牡丹重工苏绣,还缀着金玉无数。 林舒蕴心道,若无人搀扶,只怕她站起身来便要被这周身的东西坠倒在地。 随着吉时愈近,林舒蕴平静的心情也如同潮水般逐渐汹涌翻腾,缺觉导致的困顿使得她胃中泛着酸水,搅着她泛出生理性的干呕。 明月知晓林舒蕴身体情况,赶忙端来一盘喜饼,“郡主再用些吧,莫要伤着胃。” 林舒蕴轻拍着胸口,摇了摇头:“没关系,孩子们都派人看好了吗?” “翠玉,翠香在小主子身旁伺候着,世子妃已经帮着照看着,郡主不用担心。” 林舒蕴问完后,屋内又陷入了沉寂。 定王府外,此时—— 宣平侯世子陆誉身着一袭正红云锦喜服,跨坐高头大马之上,清冷的眉宇间难掩笑意,意气风发仿若少年郎般来到了王府门前。 第52章 林舒蕴端坐在闺房中,听着突然响起的爆竹声,宾客的喧哗声也逐渐响起,微微侧目看着摆在角落的漏壶。 吉时到了。 明月手中紧握着玉如意,紧张地踱步着,时不时地看着门外的动静。 梳妆姑姑赶忙把龙凤喜帕盖在林舒蕴的头上,屋内的侍女们也逐渐紧张起来。 看不到众人的面容,眼前只剩下红色的喜帕,林舒蕴心中翻涌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细细想来已是第二次出嫁了,新嫁娘羞涩害羞的情绪早已在西北的时候体验过了。 那时,他们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酒席宴席。 一张龙凤锦帕,一壶浊酒,一只烧鸡。 以天地为媒,在云家爹娘的坟前三拜天地。 她不知晓陆誉心情是怎样,但她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已经属于了他。 她想,阿誉便是陪她一生的夫君,他们一起生儿育女,一起度过余生。 今日,林舒蕴低头摩挲着正红色嫁衣上的珍珠,没有激动、没有欢喜,仿若完成任务般,只剩下冷冷的平静。 屋外,司礼官洪亮的声音响起。 “吉时已到,大开闺房门,请郡主前往厅堂拜别父母。” 随着侍女打开房门的刹那间,欢呼贺喜的声音如山呼海啸般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恭喜郡主觅得良缘。” ... 明月轻轻搀扶着林舒蕴的手臂,“走吧,郡主,三公子已经在门口等您了。” 林舒蕴头饰沉重,连颔首都无法做到,只得在明月的搀扶下向房门口走去。 她的目光被遮蔽,只能看到脚下的方寸之地,行至卧房门槛处,她看着林望舒已然俯身蹲在了她的面前。 也不知从何时传下来的习俗,出嫁女儿的双脚不能落地,从这里到厅堂的路,便由她的两位兄弟背着她前进。 从卧房大门到梧桐院院门的这一小段路由林望舒负责,之后的路便是林舒宴。 林舒蕴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趴上了林望舒瘦弱的后背。 她的双手刚环上他的脖颈,突然一滴温热的水滴陡然落在她的手背上,紧攥着她双腿的林望舒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三公子,可以启程了。” 林望舒的步伐很慢,但瘦弱的肩膀却一直在颤抖。 林舒蕴眼眶泛红,手指寻着林望舒脸颊,轻轻擦拭着他的泪水。 “不哭,应该为姐姐高兴的。” 林舒蕴温柔哽咽的嗓音在林望舒耳边响起,他强忍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他攥着她腿窝的双手也愈发用力,声音哽咽抽泣。 “我...我...我还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就要嫁作人妇,姐姐应该好好在家中享福...爹娘兄长...还有我,不论你干什么,我们都会欢喜,但嫁人之后,就要看别人的脸色了...” “我心疼你。” 林舒蕴没有想到林望舒心中也这般敏感,少年郎哭得抽搐,随着逐渐靠近院外,他的泪水已然布满了双颊。 林舒蕴轻声安慰道:“不哭不哭,日后若是他犯了错,姐姐便靠着你做主可好?” 林望舒哽咽道:“那是自然,若*是负了你,我定会狠狠揍他。我从生下来的时候,名字中便是对你的期许,又怎能让我姐姐去他家受苦。” 一道严厉的声音猛然响起。 “林望舒你别哭了,莫要耽误了吉时。” 随之,林舒蕴感觉到哥哥宽大的臂膀紧紧把她接过去,让她安稳地趴在他宽厚的后背上。 “蕴儿你趴好,哥哥要走了。” “好,哥哥慢些,莫要伤着你的腰。” 一路上,从梧桐院到前厅的距离很短,但林舒宴的步伐却很慢,走了比平日还要多一倍的时间。 一道细微的吸鼻声响起,林舒宴声音中已经夹杂着哽咽。 “我念了你这么多年,逢年过节便去寺庙烧香祈福,大抵是佛祖看到了我的诚意,恰好能让我救起你和璋儿。” “后来,父王母妃把你接到王府。我现在还记得,你左手拄着拐杖,挺着大肚子,站在桂花树下,笑眯眯向我挥手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劫后余生的欣喜。” “我想,一点要让蕴儿过上享福的日子,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当定王府的姑奶奶也是极好的。” “罢了,不说了”,林舒宴顿了顿,沙哑说道:“不论日后发生什么,哥哥便是你的靠山,你的后盾。” 林舒蕴鼻尖酸涩,手指紧紧扣着林舒宴的肩膀哭出声来。 两人相顾无言,就默默地流着眼泪。 走到厅堂中,林舒蕴站在父母面前,她看不到二老的面容,却感受到紧攥着她双手的母妃在微微颤抖。 定王妃娇嫩的双手微凉,声音也比平日难过了几分:“我的好蕴儿,日后母妃就不能仔细照顾你了,我们对你总是诸多亏欠...” 王妃的话都没能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所打断,她用锦帕捂着唇,摆着手已然说不出话来。 定王爷轻轻拍了拍林舒蕴的肩膀,停顿了许久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去吧,孩子,父王永远都在你身后。” 父王不善言辞,但他的爱意却从不比家中任何一个人少。 林舒蕴的眼泪已经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她心中溢满了酸涩,涨得心口都隐隐作痛。 若是在西北的时候,除了陆誉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但现在她有了爱她的家人。 依着规矩只需福身行礼,林舒蕴屈膝跪在地上的刹那间,定王夫妇赶忙搀扶着女儿:“不用了。” 林舒蕴声音颤抖:“就让女儿好好给父王母妃行个礼吧。” 定王夫妇红着眼睛,松开了双手。 他们看着曾经年幼的女儿,如今已然要嫁作人妇,眼泪再难忍住,眼眶泛红地看着女儿重重三叩首。 “女儿...拜别父王母妃。” 看着林舒蕴穿着正红色嫁衣被林舒宴背出王府的模样,定王妃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她眼泪止不住的滑落。 她似是安抚自己般,低喃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的蕴儿还在京城,总比嫁去蛮夷之地好。” “蕴儿,哥哥就送你到这里了。” 林舒蕴眼泪还在打转,却听到了林舒宴的声音,她这才发现,已然到了定王府的大门口。 她紧紧握着兄长的手,“哥哥莫要担忧,笑一笑”,说罢,她从荷包中取出一枚莲子糖塞进他的手心。 “好,我不哭”,林舒宴深吸了一口气,冲着站在他面前的陆誉狠狠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若是我妹妹受委屈,我会立刻马上把她接回家的。” 陆誉被打的闷哼一声,眉眼坚定说道:“不会的,我会对她一辈子好的。” 林舒蕴说道:“走吧,时辰到了。” “好,我们回家。” 陆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抹欢喜,他从林舒宴的后背横抱起林舒蕴娇弱的身躯,紧紧把她抱在怀中。 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若有似无的脂粉香窜进他的鼻腔中,听着周围热闹的贺喜声,锣鼓喧天的声响。 他的挽挽真的要成为他的妻子。 生同衾,死同穴。 “定王府定安郡主出嫁,一百八十抬嫁妆,祝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3节 司礼官站在王府门口笑着喊道。 一百八十抬,众人猛然一惊,纷纷惊讶。 “定王府当真是宠爱女儿。” 礼仪形制中规定,郡主最高的嫁妆便是一百八十抬,王府除了陆誉送来的一百二十抬外,王妃又塞了满满的六十抬。 她的女儿定要风光出嫁。 从定王府到宣平侯府的路很近,不过片刻便到了,但却一直没有人让她下轿子。 林舒蕴坐在花轿中,手指轻轻拨开龙凤喜帕,眼眸正欲查看,便看到了陆誉掀开车帘的刹那。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林舒蕴眉眼闪躲赶忙放下喜帕,重新遮蔽好眼前的视线。 陆誉在看到林舒蕴面容的刹那间,似是怔住了,他的唇角已经微微勾起,怎么都放不下来。 林舒蕴察觉到她的手被陆誉温和的缓缓牵出,随后明月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郡主,奴婢在这里。” 在步入宣平侯府的花厅时,林舒蕴察觉到陆誉的左手在微微颤抖,整个人紧绷而又紧张。 根本不像平日叱咤朝堂的陆首辅。 之前在处斩安国公府的时候,眼眸深邃眨都不眨,今日却有几分失态。 宣平侯府夫妇已经早早离世,主位桌面上已经摆好了他们的灵位。 陆誉和林舒蕴站定在花厅的中央,一道尖锐的通传声突然响起 “陛下驾到。” 众宾客眼眸瞬间睁得巨大,赶忙俯首跪地高声喝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舒蕴手指紧攥,身体却止不住发抖。 这是她死里逃生之后,第一次这般近的面见陛下,之前不外乎参加个宫宴,她并未重要人物,并不会被注意到。 但这次她却是这场婚仪的新妇,而同她成亲的人便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 她庆幸于头顶盖着龙凤喜帕,慌张的神色和额头止不住流下的冷汗,不会被这位有着生杀大权的皇帝看到。 她紧张到伏跪行礼时,陆誉轻轻拍着她的手指,似是在安抚着她。 不过片刻,一双玄色绣龙纹的长靴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人声音冷漠道:“你便是承玉的新妇?” 林舒蕴僵硬俯身行礼道:“是的,陛下。” “哼”,皇帝冷哼了一声,转身径直走向了花厅正中央的主位上,他瞟了一眼桌面上宣平侯的灵位,冷冷说道:“你可知承玉为了求朕下旨,在雨夜宫门前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还被朕打了二十大板。” 皇帝的话咄咄逼人,林舒蕴还未说话,陆誉握着她的手,微微向前,浅笑着说道:“陛下,之前种种莫要再提了,若是把臣的夫人吓到了,臣晚上都不知该去哪里安枕了。” 皇帝笑道:“哈哈哈哈,罢了罢了,拜堂吧,朕就坐在这里,该怎样还怎样弄。” 司礼官有些糊涂,皇帝身旁的贴身太监吕一赶忙过去提醒道:“不用管陛下,该喊什么还喊什么,你懂吗?” “哦,好的好的,奴才这就继续。” 之后不外乎便是三拜天地。 一拜天地,对天地而拜。 二拜高堂,除了宣平侯夫妇的牌位外,皇帝也高坐主位,陆誉还未认祖归宗,他身为父皇只得以这样的形式参与。 夫妻对拜后,两人便正式结为夫妻。 看着陆誉和他新妇并排而立的模样,皇帝想到了当年他给沈诺在菱花阁安排了一场婚仪,不过她甩了他一巴掌,厌恶道:“顾良,你真让我恶心。” 那夜婚仪还未完成,他便被气得离开菱花阁。 现在,皇帝转头看着沈诺的灵位,心道:“诺诺,我们这也算是参加了儿子的婚仪。” 想到佳人已逝,皇帝眼眸中闪过一抹沧桑,淡淡说道:“新妇给朕敬杯茶吧。” 林舒蕴浑身僵硬,怦怦直跳的心脏已然使得她不知该做些什么,喜帕还未掀开,陆誉搀扶着她向前跪下。 她素手持托盘,克制着嗓音中的颤抖道:“臣妇叩谢陛下赐婚圣恩,请陛下喝茶。” 皇帝轻叹一声,端起茶盏,闻着其中的香气,轻抿了一口道:“起来吧。” “这一对羊脂玉龙凤镯便赏赐给你。” “臣妇叩谢陛下。” “起身吧。” 陆誉搀扶着浑身发软的林舒蕴站起身来,紧握着她冰凉的手,浅笑着说道:“陛下,该让新妇回去了。” 皇帝随意地摆了摆手。 陆誉转身的刹那间,眼眸中的浅笑中瞬间闪过一抹浓浓的恨意。 他紧握着林舒蕴冰冷的双手,柔声在她耳边说道:“莫要担心,他不会再惊扰到你了。” “好...” 直至林舒蕴端坐在满是红枣桂圆的雕花木床上,心中仍然怦怦直跳,巨大的慌张和恐惧仿若摆脱不掉的阴霾笼罩着她。 皇帝生杀大权在握,血流成河只是抬手间的事情。 陆誉前几日说的事情,现在看来只有一条路,领着孩子们同他一起去朔北。 京城风云瞬息万变,只有远离皇城她才能安枕。 陆誉明日一早便要起身骑快马前往朔北,她和孩子们坐马车到达大抵要半月有余。 一会儿等他回来,是时候该告诉他。 但是...她不想让陆誉欢喜得太早,明日再说吧。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林舒蕴感受着陆誉似是站在了她的面前,久久都未移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舒蕴已然没有了耐心,正欲说话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柄小金秤杆,缓缓抬起了面前的喜帕。 她抬眸望向陆誉的瞬间。 只见他身着正红云锦喜服,清冷的眉宇间满是欣喜和欢愉,他眼眶泛红,眼角湿润,唇瓣轻轻漾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昨日,陆誉一夜未眠,辗转反侧,脑海中不停地回想着在西北时的场景。 为了护住挽挽的青砖大房,他昏迷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牵着她的手,去县衙备案。 那时,她胆怯又害羞,不停地追问着他,怕他后悔。 他牵着她的手,在狭窄的巷子中亲吻着,轻声告诉她,他的承诺。 现在,他看着端坐在红纱帐中的林舒蕴身着火红嫁衣,头戴凤冠,便是洛神下凡都不抵挽挽三分容颜。 他抬眸看着林舒蕴的眼睛,再次郑重地说道。 “挽挽,我心悦你,爱你,想护着你,想成为你的夫君,我们一起在京城踏踏实实过日子,一起变老,生同衾,死同穴。” 林舒蕴自然记得这句话。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以前的云挽,陆誉也不是之前的阿誉。 “陆誉,我不心悦你,不爱你。” 林舒蕴看着陆誉期待的眼眸,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 陆誉沉默了许久,只是说了一句:“好。” 听着逐渐离去的脚步声,林舒蕴抬眸的瞬间,眼眶中却满是愁绪,不知哪处情感迸发的眼泪,无意识地顺着眼角流下。 “帮我摘了凤冠,换身常服吧。” 林舒蕴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眸空洞地吩咐道。 但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人猛然打开,还不等她探头望去,只见璋儿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已经欢喜地跑了进来,扑进了她的怀中。 陆誉抱着瑛瑛跟在他的身后。 瑛瑛扯着陆誉的衣领高声喊道:“伯伯快走,我要看娘。” 林舒蕴眼眶中的泪水还落下,面颊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她眼眸闪躲着,赶快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娘,你怎么哭了。” 璋儿心疼地攥着林舒蕴的衣袖问道。 林舒蕴故作平静地解释道:“以后你们成婚的时候,娘也会哭,娘这算是激动。” 璋儿懵懂地点头,但陆誉却知晓了林舒蕴眼底的泪水究竟为何而流。 他心口一窒,心脏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从喉咙深处不停地翻涌着淡淡的血腥味。 挽挽不愿见他,他便自觉退避;她性子淡漠,便不敢扰其安宁。 君子怀德,不能随意扰她清净,没有想到她竟是独自咽下苦涩。 是他错了。 他大错特错。 “明月,带小主子们去看看他们房间还满意吗?” 看着瑛瑛已经张着嘴在打哈欠,陆誉转头安排道。 孩子们牵着手离开后,陆誉却长站在她的面前,久久都未离去。 林舒蕴眉宇微蹙:“你怎么还没有走。” 陆誉缓缓俯身上前,林舒蕴这才发现,这个房间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退,“你想干什么。” “帮郡主更衣。” 陆誉清冷的声音淡淡说道。 “不用...” 根本不容林舒蕴拒绝,陆誉已经上手开始拆她头上沉重的发冠,他的手指轻柔又快速,但他温热的胸膛却在她的面前晃动。 “我不喜欢你,不心悦你,你能不能离我远些。” 林舒蕴很久都没有同陆誉相处,胸膛中的怨气已经控制不住再涌了出来,她冷冷说道。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4节 “我知道,方才郡主已经说过一遍了。” 陆誉已经能平静地接受林舒蕴的话,便是让她多说几句,总比憋在心里强。 “你...” 林舒蕴被噎住,想说些难听的话,但她根本不会,话到嘴边只有一句:“你真...你真的很讨厌。” “我让厨房备了一份羊肉锅子,听闻是从西北买来的活羊,在京城现杀的,中午吃这个行吗?” 羊肉锅子。 陆誉又在意难忘,当初在西北成亲后,他们便是在酒馆里点了一份羊肉锅子。 林舒蕴拒绝道:“不吃,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现在追忆还有什么意义吗?” 陆誉没有再说话,只是端坐在圆桌旁一动不动。 林舒蕴能感觉到,陆誉好似生气了,但不知为何,他这次却没有被气得离开。 但林舒蕴转念一想,这个家中最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她还没有气,他便气上了。 随他吧,想去哪里都可以,谁让这里是他的侯府。 林舒蕴没有想到的是,整整一下午,陆誉除了更衣用膳,就这么端坐在她的附近,直至夜色浓重,她眼皮已经上下打架。 看着陆誉还静静地坐在那处,手中捧着一本书。 她先撑不住了,含糊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今日是洞房花烛夜。” 陆誉说罢径直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站在她的面前仿若一堵墙,瞬间遮住了桌面上烛台的亮光。 林舒蕴眉宇紧蹙,“我不想和你洞房。” 陆誉轻叹一声,微微俯身向下,坐在床榻边,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是怎么说不出口。 “我明天一早便要启程,府中你不懂的事情让孙校去办。” “征战沙场总是会马革裹尸,我写了一封信,放在书房上层第二格的暗盒中,若是...若是我回不来,那封信便是遗书。” “届时定王爷陪你进宫,你身为侯府主母手持丹书铁券,便能让我们的璋儿请封世子。” “至于...丧仪,内务府会派人过来,也不用你担心。” 浓重的暮色中,陆誉沉重的话语仿若铁锤一般重重敲击着林舒蕴的心脏。 她虽然怨恨陆誉,却不愿看到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躺在棺木中的尸体。 林舒蕴:“你还没有补偿我们,就想一死了事?” “不会的,我会好好活着”,陆誉轻笑,他继续说道:“我的父亲上战场前,便是这么嘱咐我娘的。” “挽挽,要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林舒蕴冷哼一声:“不会,你让我也差点死镜湖。” 陆誉心口一窒,沙哑说道:“当年之事都是我对不起你们...” 林舒蕴不想再提,也没有再说话。 屋内又陷入了寂静,陆誉坐了片刻,站起身来,帮她放下床帐,深吸一口气道:“你...你明天能送送我吗?我们一别便是一年之久,战事紧张除了写信大抵很难回来陪你们。” 隔着纱帐传来了林舒蕴冷漠的声音:“不去,你自己走吧。” “好。” 林舒蕴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让侍女早早把她唤醒。 今日不知怎得却下起了雨,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林舒蕴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向了侯府的正门。 “世子,我们该走了。” 侍卫看着陆誉眼眸仍然望着侯府大门,毕竟新婚燕尔便要分隔两地,他虽然没有成亲,但是也理解世子这种心情。 但是世子,光看也不会把人看出来吧? 陆誉手握缰绳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好,我们走。” 乌黑发亮的宝驹疾驰在雨幕之中,林舒蕴刚走至大门口,便看到了陆誉离去的身影。 雨声渐大,便是怎么呼喊都听不到。 林舒蕴站在侯府大门口,看着逐渐消失的黑点,紧攥着手绢,转身就走进了侯府中。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 罢了,不就是去个朔北,她一个人便是从西北都能去了京城。 林舒蕴先让明月和清风开始收拾着她和孩子们的物件,她又回王府告诉了父母兄弟,再安抚好两个孩子的情绪。 她唤来陆誉的属下孙校,让他着手安排她们母子前往西北的马车和护卫。 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之后,一天已经过去了。 第二日,他们便踏上了前往朔北的路途。 璋儿和瑛瑛兴奋极了,前一个时辰还能激动地趴在车帘上问东问西,精力消耗结束的时候,他们便乖乖躺在车厢中呼呼大睡。 这一路上,林舒蕴总觉得忘了些什么,直至路程过半,她才想起来还未通知陆誉。 晚上在一处驿站,她手持笔墨长坐在圆桌前,想了半晌也不知说些什么。 未了,除了信封上的“陆誉亲启”外只剩下一句话。 【我和孩子们正在前往朔北,现在位于安康镇。——林舒蕴写于桂月十三】 “娘,会不会太草率了?” 璋儿软糯的困顿声音轻轻响起。 林舒蕴抱着揉着眼睛的儿子,笑着说道:“璋儿怎么醒了。” 璋儿扑进林舒蕴的怀中小声嘟囔道:“翻身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我旁边,我就醒了。” “好,我这就去睡。” 璋儿顺势拿过那张纸,小声说道:“娘你要写,夫君亲启,见字如面。” 林舒蕴笑着说道:“无妨,你伯伯能知晓就好,娘这样简单。” 夫君?根本不想叫他夫君。 见字如面?其实也不怎么想见。 璋儿不懂大人们在想什么,只得跟着林舒蕴走回卧房继续睡觉。 第二日,在上车前,瑛瑛扭动着身子就是不上去,一张小脸哭得泪眼婆娑,眼眸委屈巴巴地望着林舒蕴:“呜呜呜呜呜,我不想坐车了。” 车夫笑着说道:“很快啦,我们已经走了一半,再有五六天就到了。” 五六天! 仿若晴天霹雳一样砸在瑛瑛幼小的心脏上,她趴在林舒蕴的怀中就开始哭。 林舒蕴好不容易把瑛瑛哄上马车,她却在马车行驶的颠簸中开始眩晕,早晨才吃入腹中的早膳瞬间吐了出来。 明月看着直着急,不论是让车夫驾慢些还是驾平稳些,都抵挡不住林舒蕴的眩晕和呕吐。 林舒蕴只得趴在车帘附近,嗅着窗外的清新的空气才勉强好些。 直至还剩下两日的时候,林舒蕴彻底撑不住了,她这几日吃不下饭,踉跄地走下马车,红着眼睛,扶着大树就开始吐苦水。 两个孩子担心地望向她,瑛瑛含着泪小声说道:“娘不要死。” 林舒蕴接过明月手中的茶盏漱了漱口,拿起璋儿手中的锦帕轻拭着唇角,揉了揉瑛瑛的头发:“娘只是有些晕,没事的。” 车夫笑着说道:“夫人不会是有喜了吧,我家老婆子怀老大的时候,就是一直吐。” 林舒蕴瞳眸一缩,思绪瞬间飘到了和陆誉在马车里白日宣银那次。 不可能吧。 她都服下避子药了,怎么会再怀上。 明月眼眸中已然满是慌张,她瞬间含着泪水,颤抖着手紧攥着林舒蕴的手臂。 林舒蕴脑海中思绪纷飞,混乱地仿若一团麻线。 在踏上马车时,她对着车夫说道:“到了下一处城镇,给我寻一个医馆。” --- 杏林医馆, 林舒蕴只带着明月一人过来,刚踏进医馆,无数草药的味道便窜进了她的鼻腔中。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泛出的恶心。 她环视着周围的药柜和忙碌的药童,转眸看到了正在把脉的郎中,她缓缓走上前去排队。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林舒蕴。 她带着面纱坐在郎中面前,伸出手臂,“郎中,我近日舟车劳顿,一直眩晕呕吐,不知为何,还请您帮着看看。” 郎中三指轻搭,凝神细察脉象,未了笑着拱手:“夫人,此非病恙,此乃大喜啊,您这是有孕三月了。” 林舒蕴微微颔首,还未说话,明月已经浑身颤抖道:“不对啊,我们夫人喝过避子药,我亲眼看着药煎出来的。” 郎中问道:“可是欢好当日服下?” 林舒蕴摇了摇头:“第三日。” 郎中点头解释道:“这避子药和堕胎药不同,时间越长效果越差,目前脉搏有力,是个康健的孩子。” 林舒蕴脑海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没有什么止吐的东西?” 郎中摇了摇头:“有的妇人吐着吐着就好了,有吐一月的,也有吐两月,可以吃些酸杏干试试。” “下一位。” 林舒蕴站起身来,脑海中满是混沌,明月的双腿已经酸软,小声哭道:“郡主才成亲,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已经哭得比林舒蕴还要悲伤。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5节 一定是三个月前在寺庙那次,郡主安抚她不是被周斯昂欺负了,但她却没有见到几个外男,大抵也是郡主安慰哄骗她。 这个该死的周斯昂。 现在郡主怀着他的孩子才嫁给陆世子,好日子还没有开始过,怎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明月越想越伤心,呜咽的哭声也愈发的大,身旁好心的大娘劝道:“不要伤心,人总是会死的。” 明月哭得通红的眼眸睁得滚圆,愤怒道:“谁死了,你不要乱说。” 她搀扶着林舒蕴的手臂,呜咽哭诉道:“郡主,这可怎么办啊,用不用瞒着陆世子,我用不用给你寻个堕胎药。” 林舒蕴摇了摇头。 在马车上的最后两天,林舒蕴的胃口愈发的不好,除了能用些水外,饭菜一口都咽不下去。 防止两个孩子看到她憔悴的面容,便让他们去后面和乳娘一起坐。 她整个人木然地躺在车厢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瞬间她捂着嘴便要干呕。 陆誉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强壮,瑛瑛先是经过落水又是坠崖,还能好好在她的小腹中。 这个孩子只是三个月前在车厢中白日宣银的一次。 只有一次怎么就又有了。 她虽然喜欢孩子,但这个娃娃却来得不是时候。 若是他个男孩子,便是第一个在陆誉身边养大的孩子,他对璋儿和瑛瑛的态度究竟会不会变? 毕竟两个娃娃不仅姓林,现在还叫他伯伯,若是出现一个软软的小家伙天天唤他爹爹,谁能保证他会不会偏心。 这京城的世家大族中,能像定王府中一碗水端平的人家能没几户。 有句俗话说的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璋儿身为长子的世子之位会不会被取代。 若是她个女娃娃,瑛瑛会不会不喜欢她?陆誉会不会更喜欢老三? 家中的珍宝首饰,衣衫料子会不会都被陆誉给了她? 甚至于嫁妆都要分个三六九等。 最后, 还有她 她心中还憋着一股气,同陆誉五年前的怨恨和愤怒还没有彻底消散,怎么就又怀了一个孩子。 林舒蕴想到此处,酸涩猛然冲上鼻腔,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都是陆誉的错。 --- 朔北军营, 陆誉才从练兵校场中回到营帐,正欲脱下身上的铠甲,便听到士兵站在帐外高声呼喊道:“将军,有您的信。” 信? 他才到军营没有几日,怎会有信? 他疑惑地拿起,拆开信笺的刹那,眼眸睁得巨大。 八月十三的信,现在已是八月十七,预计便是明日到达。 他声音沉稳却有几分雀跃道:“给我备马回城,明日的加训让李副将看着。” 站在门外的李副将粗犷地笑道:“将军可是遇到什么欢喜事了?” 陆誉摇了摇手中的信笺,笑着开怀:“夫人明日便要来了。” “哈哈哈,我这就派人帮你收拾收拾将军府。” 第二日, 陆誉早早便骑着骏马在官道上等着,直至太阳升至中央,一队马车姗姗来迟。 一看便是侯府的马车。 他扬起马鞭就往前方疾驰,相遇后,为首的护卫拱手行礼道:“主子,属下已将夫人和孩子们安全送到。” 陆誉颔首应道:“好,夫人在哪辆车?” “这辆。” 陆誉心中的欢喜已然要溢了出来,他整整衣襟,掀开车帘看到林舒蕴消瘦憔悴的面容,眉宇瞬间紧蹙。 锐利的眼神瞬间射向车厢内伺候的侍女们:“你们都是照顾郡主的?” 林舒蕴气若游丝道:“你...你竟然还敢说她们。” 明月的眼睛瞪得巨大,眼睛已经颤抖着不敢望向陆誉。 陆誉赶忙上前,搀扶着她倚靠在他的肩头,轻声哄道:“怎么瘦成这般。” 他话音刚落,林舒蕴感觉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她赶忙拍着陆誉说道:“让我出去透透气。” 陆誉赶忙搀扶着她下车,刚抱着林舒蕴的瞬间,就听到她捂着嘴的呕吐声,他心中已然焦躁不安。 “怎得病成这样。” 侍女们的操作已然熟练,一人端水,一人拿着锦帕,没有人敢回应陆誉的话。 “我有...身孕了。” 林舒蕴趴在陆誉的肩膀上,虚弱说完后,她抬眼望去,只见陆誉双眸睁得巨大,瞳孔深处的情绪不停地翻涌。 他定是想到了寺庙那日下午。 不待陆誉出声,林舒蕴冰凉的指尖瞬间捂着他的唇。 “这胎...”,林舒蕴长叹了一口气,“我想要落了他。” 第53章 林舒蕴说完后,松开了捂着陆誉嘴的手,浑身的力气似是一下子被抽走,浑身酸软乏力,只得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缓缓阖上双眸,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到陆誉的脸色,不论他是同意还是拒绝。 她现在站在抉择的岔路口,维持现状便是最好的决定。 林舒蕴的内心又是备受煎熬的,这又何尝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娃娃。 自从被哥哥从悬崖寻回家后,她感激于上苍的怜悯,没有让她们母子步入黄泉,去寺庙参拜祈福时,总能看到一心求子的妇人。 她想,她的孩子们仿佛是天仙赐下的小仙童,总是会在她无助的时候出现。 璋儿的出生是她和陆誉感情最好的时候,也是在她失去所有亲人的时候,她满心满意都是期待他的降生,这世上终于有一个同她血脉相连的人。 在知晓怀上瑛瑛的时候,她浑身骨折还满是伤痕,尽管被至亲至爱的家人寻到,却难抵阴郁情绪,全凭着蹒跚学步的璋儿和她腹中的新生命支撑着她渡过一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她想,亦或是天上的娃娃专程挑选她当作了他们的母亲,现在又让她抛弃他,她又怎能忍心。 此时,陆誉双手紧紧抱着她,慢慢往城中走着,轻声说道。 “不论挽挽想要什么,亦或是不要什么,我都以你为主。” 陆誉面色平静,态度也很明确。 不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林舒蕴平静的内心却翻涌出万丈波浪,她紧攥着陆誉的衣襟,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伯伯!” “呜呜呜,我不想做马车了,我要吃饭。” 听着两个孩子逐渐跑来的声音,两人不再说话。 瑛瑛撇着嘴,委屈的眼眸含着泪,小声控诉道:“瑛瑛累了,想要吃饭饭。” 陆誉应道:“夏日总是燥得慌,想着你们来,便让厨娘做了些鸡丝凉面和酸汤面。” “我可以吃各吃一碗吗?”瑛瑛伸出小小的手比划着。 陆誉笑着说道:“自然是可以的,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让厨娘去做。” “伯伯,娘说我们来这里陪你,我可以不写大字吗?我每天都要陪你,我很忙的。” 瑛瑛转动着手中的衣角,机灵古怪地抬眸望着陆誉。 还不等陆誉说话,璋儿已然劝阻道:“不行,不能不识字。” 瑛瑛眼眶的泪瞬间滴了下来,小声说道:“哥哥坏坏。” 林舒蕴听着陆誉同孩子平和交谈的笑声,听着他胸腔平稳的心跳声,心中无名的怒意再次升了起来。 现下,她终于知晓了方才心中翻涌出万丈波浪究竟为何。 她白日思虑着孩子的事情,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安枕,吃不下也用不好。 他怎么能只是随意的说一句,都听她的便罢了。 这孩子难道是她一个人便能创造出来的吗? 林舒蕴心中憋屈难受,神智已经控制不了身体,下意识抬手便重重打在了陆誉的胸膛上。 陆誉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他发出轻微的闷哼声,眼眸中闪过困惑。 他只得拢了拢胳膊,把林舒蕴抱得再紧些。 直至到了将军府,林舒蕴勉强用了些酸汤面后,看着侍女把两个孩子带走后。 林舒蕴的身体彻底撑不住,她也不顾上陆誉还在屋中坐着,困意席卷而来,她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暮色沉沉,屋内已然点上了烛火。 她撑着身体坐起身,一道低沉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下午让厨娘煮了些南瓜粥和胡饼,可要用些。” 林舒蕴循声而望,只见陆誉端坐在她床榻边的圆凳上,给她递来了一杯温水。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6节 她接过白玉杯,温热的水刚顺着喉咙下去的刹那间,难以控制的呕吐再次涌了上来。 她随手把杯子塞在陆誉的手中,趴在床榻边不停地干呕着。 她眼眶瞬间被激得眼眸泛红,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陆誉赶忙搀扶*着她,放下备好的铜盆,担忧地安抚着她的后背,担心道:“明日让军医给你看看可好?” 这是催她要打掉孩子吗? 林舒蕴眼眸瞬间充斥着泪水,撑着身子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陆誉,心中的火气再次涌了上来,捶打着陆誉的胳膊。 “这就要催着我落了他吗?陆誉,你怎么能不关心我?什么都听我的,我若是烧了你的侯府也行吗?” 陆誉紧握着她的手,“挽挽,你冷静些。我想着让他来看看你的身子,这样吐总不好。” 林舒蕴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我现在冷静得很,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冷静了。” “你什么都不说,光说一句依着我,我却是整整想了两天两夜。” 她心中所有的委屈仿若火山爆发一般,强忍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我...我生下璋儿的时候,都没有满月就被他们赶出宅子,奶水也不多,孩子饿得直哭,也不知道你在何方。” “我在西北活不下去了,才抱着小小的璋儿从西北去京城寻人,结果遇到你,你居然要用五十两就把我们母子打发了。” “你不仅让我伺候你,还要让我伺候什劳子李娉婷,你不仅贬妻为妾,还要把我送到私宅当外室。” 林舒蕴看着陆誉沉默地站在她的面前,她越说心中的火气愈大,整个人仿若被烧着一般。 “你...你就是不爱我的璋儿,他才过周岁生辰,就差点被毒死,你一定想着...若是他死了,刚好我可以...给你生新的孩子。” “我...我没有”,陆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些年他罔顾妻儿的事情也在不停地折磨着他的内心。 今日再次被林舒蕴提起,他心脏仿若被无数根丝线拉扯着,时不时的抽痛使得他脸色发白。 陆誉说:“璋儿是我们期待许久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爱他?” 林舒蕴含泪说道:“那你给璋儿请封世子。” “挽挽,我还是世子,不能请封儿子”,他微微俯身向前,双手刚触到林舒蕴的肩膀,就被她甩开,“不要动我。” 林舒蕴说着说着,眼眸的泪水突然喷涌而出:“还有镜湖的水真的很冷,冻得我的骨头都在痛。”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控诉使得陆誉漆黑的眼眸中压抑着痛苦越来越盛。 他眼眸低垂,温热的大手突然让林舒蕴握住一个冰冷的物件。 陆誉缓缓抬眸望向林舒蕴时,他脸色苍白,眼神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破碎的眼眸中满是深深的自责。 他声音低沉沙哑说道:“当年之事,我错得离谱...我...知晓你们母子离世后,我只想着一把火把侯府全都烧了。” 林舒蕴觉得她的手腕在被陆誉缓缓拉向他,她想要扔下手中的东西,但陆誉的大手却攥着她越来越紧。 “这...都是我的...应得的...” 突然,一道裂帛声响起,铁锈血腥的味道瞬间窜进她的鼻腔中。 林舒蕴被巨大的冲击震得完全失语,她瞳眸紧缩,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然刺进了陆誉的腹部。 陆誉疯了,陆誉疯了。 林舒蕴脸色瞬间煞白,快速抽回手指,只听“叮”的一声,匕首瞬间坠落在地。 她看着陆誉身躯微微佝偻,猩红的眼眸中满是小心翼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眼泪瞬间涌出眼眸,她启唇想要说什么,血腥味瞬间又引起了她的不适。 林舒蕴哭诉着说道:“陆誉你疯的...你疯的时候离我远些...” 说罢,她捂着嘴就要呕吐。 “我...我连鸡都没有...没有杀过,你居然让我捅人...我不会原谅你的...” 陆誉眼眸低垂,小心翼翼说道:“对不起。” 说罢,他赶忙搀扶着林舒蕴,却被她甩开。 “呕...” “你离我远些...” 陆誉径直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匕首,捂着伤口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他就这么站着等林舒蕴说话。 直至半个时辰之后,纱帐内却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陆誉愣一下,深邃的眼眸却渐渐变暗,他缓缓走出打开房门。 明月紧张地站在屋外来回走动,听着房门打开的刹那,看着陆世子流着血走出来,她颤抖着俯身行礼。 他沙哑说道:“你去照顾郡主吧。” 明月踉跄着跑进屋内,颤抖着掀开纱帐,深吸一口气,在看到了林舒蕴已经趴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 她轻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没有打架。 第二日,日头已经高高悬挂在空中。 林舒蕴揉着眼睛,缓缓睁开双眸,看着陌生的环境,还未回笼的思绪还没想到此处是何处。 明月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郡主起身了,身上还难受吗?奴婢给您把早膳端来可好?世子已经早早去了军营。” 林舒蕴这才想起,她已然到达了朔北来找陆誉。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昨天发生的事情不停在脑海中重放,不仅是陆誉疯了,她好像也疯了。 她向来温声细语,也从未与人红过脸,昨日无名火气也是来得奇怪。 她居然哭着说了陆誉那么久,话都没有说完,她便又睡着了。 林舒蕴愣神地坐在梳妆台前,经过昨个儿那一遭,她好似感觉胸口不闷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微微垂眸看着还平坦的小腹。 “你...你是来向他讨债的吗?” 第54章 林舒蕴脑袋还有些眩晕,也不知道是因为刚睡醒还是有身孕导致的迷糊。 她眼眸空洞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思绪已然不知飞到了何处,直至明月轻柔的呼唤声在她的耳边响起,“郡主?郡主?” 林舒蕴缓缓回神,转头问道:“怎么了?” 明月眼中满是心疼地按摩着林舒蕴的肩膀,轻声问道:“奴婢给您端了一碗清汤小馄饨,一碗翡翠粥,您可要垫垫肚子?” 林舒蕴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已经高高悬挂于天空中。 明月按摩的手艺甚是舒服,她眯着眼睛小声哼哼道:“那便用些吧。” “对了,璋儿和瑛瑛昨夜睡得可好?” “不论是床褥还是锦被,世子都安排妥当了,房间内都摆满了小主子们喜欢的物件,除了小小姐起夜了一次,其他一切如常。” 林舒蕴发丝乌黑油亮,明月一边梳着发,一边讲着但提及陆誉她的手指却是在颤抖。 她还记得昨夜世子浑身充斥着一种阴郁的氛围,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他的身旁。 明月颤抖着哑声问道:“郡主,昨夜世子为什么受伤了?莫不是...莫不是他知晓了您...” 林舒蕴愣神地点了点头,“我告诉他了。” “他打您了?”明月捂着嘴,眼眶泛着红晕说道,“莫不是知晓了孩子是周斯...” 林舒蕴蹙着眉微微仰头,“你在说什么?” 明月吸着鼻子,含泪说道:“就是寺庙那天,周斯昂算计了您...” 林舒蕴这才明白明月这几日究竟在焦灼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是陆誉的,那天是陆誉。” 明月捂着胸口,撑了许久的紧绷的情绪彻底松懈下来,她一改往日遵规守距的性子,趴在林舒蕴的肩膀上就开始哭。 “我以为...我以为郡主...” 林舒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莫哭莫哭,你可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怎么一点气势都没有,自己快把自己吓坏了。” 明月撇着嘴,“郡主才把奴婢吓坏了,让奴婢以为您被周斯昂欺负怀孕...昨夜世子知晓后怒气冲冠要打您,您反抗伤着世子了...” 林舒蕴摇了摇头,脑海中全是陆誉眼眸低垂,握着她的手刺向他的瞬间。 她现在还记得,他深邃的眼眸中充斥着浓浓自毁的破碎和阴郁,眼眸深不见底仿若寒潭。 这根本不像往日陆誉矜贵清冷克制的样子,他的情绪□□地摆在她的面前。 仿若... 仿若她让他去死,他就会用力把匕首捅进心脏。 林舒蕴心中仿若被一块大石堵着,她搅动着手中的馄饨,叹气道:“明月,你昨夜在门外可有听到我歇斯底里的声音?” 明月布菜,轻叹道:“奴婢在门外只听到您哭得委屈,揪得奴婢的心都难受。” 大抵是情绪过去了,林舒蕴想起从头给陆誉翻旧账的样子,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奇怪。 但细细想来,她对陆誉说的话又没说错,怎么他就一副要碎了的样子。 林舒蕴托着腮,望着窗外的天,叹道:“下次要尽量平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翻旧账,总是会被人讨厌的。” 若是陆誉有朝一日终于厌烦了她,寻个柔美外室给他一个安静温和的家,再生几个孩子。 林舒蕴越想越气,手中的动作却是一刻都没有停下。 不知不觉间,已然用了半碗小馄饨。 她愣神地看着手中的勺子,轻叹一声,“可能是不坐马车,身子恢复过来了。” 明月笑着应道:“那郡主可要在城里逛逛,奴婢听当地的姑姑说,这里和京城可不一样,还能见着些稀罕物件。” 林舒蕴眼眸微闪,在明月期待的眼神中,她又摇了摇头:“这里是边境重镇,只有我们几个带着孩子有些危险。” 明月笑眯眯凑在林舒蕴的身边说道:“将军府的后院有一颗矮杏树,世子早晨已经安顿好小主子们去摘果子,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林舒蕴这才发觉,从早晨到现在都没有孩子来扰她美梦,这般安静竟是陆誉安顿好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7节 既然如此,那她眼眸闪着光,小声说道:“那我们走?” 明月兴奋地点着头:“走吧郡主!” --- 朔北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其中安山和东山为南北走向的两座连绵不断的山峦将朔北分隔。 这里有一处狭窄十几里的关隘,名为平盛关,是北方草原通往中原腹地的陆路通道,也是一座军事战略城池。 战事缓和时期,商贸繁盛,商贾云集、三教九流都汇聚之地,俨然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局势紧张时期,贸易当即中断,士兵进行人口排查,直至确保战略重地的绝对安全。 林舒蕴走在街道上,眼眸却不停地看着周围的场景。 若说京城仿若是一个绫罗绸缎,金玉珠宝堆砌起来的繁华、勾心斗角的地方。 平盛关就像是一个被器械、铠甲包围的平和之地。 这里百姓的脸上满是淳朴和善良,一条小小的街巷上,她竟看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吃食。 不仅有江南的条头糕和米团子,还有西北的胡饼和酸汤粉。 林舒蕴看着熟悉的童年味道,她攥着明月的手快步走到了胡饼铺子的面前。 一阵淡淡的油烟味却瞬间窜进她的鼻腔中,喉咙瞬间发紧,她捂着嘴就往路边走,也不知走到哪一处拐角。 呕吐物瞬间翻涌上来,她蹲在地上呕吐着,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突然,一双柔软的手紧攥着她的手腕。 林舒蕴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那手稳稳扣住,三指精准地按在了脉门上。 她眉尖紧蹙,泪眼朦胧地抬眸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深蓝色碎花裙的小姑娘,她缓缓抬眸,惊喜道:“恭喜你,你...你这是有身孕了。” 林舒蕴有些紧张,她防备问道:“这位姑娘...你是?” “你...你莫要怕,我是这里的郎中”,小姑娘眉眼之间满是稚气,她仰着头,指着头上的牌匾,自豪地介绍道:“我叫安然,我可是祖传了八代的郎中,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医术。” 林舒蕴这才看到,她竟是蹲在了一处医馆的门口,她赶忙道歉道:“对不起,污了你们铺子门口。” 安然摇了摇头,笑眯眯说道:“这说明我们有缘分,你莫要进来,这里药味重,会让你愈发不适,你且等等我,我给你拿个东西。” 不过片刻,安然拿着一枚荷包走了出来,她在林舒蕴的鼻子前微微晃动,胃中难以克制翻涌的感觉瞬间平复了下来。 一阵淡淡的清香使得她的心也平和了许多。 “是不是好一些了?”安然偏着头问道,在看到林舒蕴感激的目光时,她从身后拿出四五个荷包,仿若不要钱一般,塞进她的怀中。 “你拿着吧,不要客气,若是想感谢我,可以请我吃一碗粉吗?” 安然一双圆圆的眼睛闪着光,她指着隔壁的凉粉摊子说道。 林舒蕴微微颔首,却有些疑惑。 当她坐在凉粉摊子,安然非常熟捻地唤道:“嫂子,两碗凉粉,给这个夫人的碗里少放油。” “好,马上。” 林舒蕴这才发现这里的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其中女人的脸上有一道疤痕,男人好似是断了一条腿。 安然俨然是为了照顾他们生意,专门来到这个铺子。 “十几年前的时候,侯爷拼死守着平盛关,那会妇人们都帮着烧油锅,嫂子的脸上便是油炸上去的痕迹。” “那会,大家都说侯爷兵败了、战死了,但平盛关却是守住了,在那场战事里,大哥的腿就是这么没的。” 安然眼睛直直地望向林舒蕴,“所以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人都有伤痕,但没有人会把你脸上的疤痕当异类的。” 小姑娘宽慰的话仿若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她的心尖。 林舒蕴嘴角浅笑着摘下脸上的面纱,脸上的红斑瞬间显露在安然的面前。 “你这...不像是...” 安然眼眸微蹙,小声低喃。 林舒蕴赶忙捂着她的嘴,温柔说道:“人总有些秘密的,还望姑娘保密。” 安然眼眸瞬间睁得巨大,仿若发现了难解的谜题一般,惊喜道:“我就说我的医术很好,天下第一好。” 林舒蕴看着神采奕奕、活力满满的安然,她犹豫了许久,艰难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安然塞着凉粉,鼓鼓囊囊地点了点头。 “若是我想要落胎,可以吗?” 安然瞬间被呛住,林舒蕴赶忙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可是我说的太突然了?” “咳...咳...咳...”,安然擦拭着唇边的油渍,解释道:“没有,我可以知晓为什么吗?” 林舒蕴开口的刹那,声音沙哑道:“我...家中有些事,现在不便有孩子...” “你的夫君呢?他不愿意养吗?你这样太危险了。” 安然义正言辞地解释道。 “落胎药不外乎是些有毒、刺激、活血的草药,计量可以控制,但每个人的身体却是不同的,你腹中的孩子已然三月有余,胎已经坐稳...” “若是毒性小些,只怕落不下来,得了下红之症,若是毒性大些,强行剥离还会大出血,或是让别的脏器受伤。” 安然看着林舒蕴深思眼眸,她坚定拒绝道。 “夫人,你知晓吗?” “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冒风险。” 第55章 原来是这样。 林舒蕴这才明白,为什么五年前她受重伤还怀着瑛瑛的时候,太医也只敢用一些温补的药物,不敢让她落胎。 毕竟落胎药自带几分毒性,一旦失手那便是命丧黄泉。 林舒蕴眼眸低垂,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天,轻柔地叹了一声。 安然不知林舒蕴为何叹息,却看到了她眼眸的愁绪,她抿了抿唇,紧张说道:“夫人,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了。” “这药...吃不好的话,是会死人的。” 林舒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吃着凉粉。 京城的凉粉是佐料凉拌而成,韧性更足,朔北的粉却是浸泡在酸辣汤中,粉质柔软爽滑。 入口的瞬间,林舒蕴被酸到眼泪都想落下。 她紧攥着手中的木筷,耳中已然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倏然,一双小手紧握着她的手背,林舒蕴缓缓抬眸,这才发现小姑娘的眼中满是担忧。 她微微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再思考一下的。” “凉粉也很好吃,香囊也很好,谢谢你。” “我便先走一步了。” 林舒蕴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碎银子,放在了桌子上,温柔地笑着告别。 王家嫂子赶忙呼唤道:“夫人...银子给多了...” 安然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林舒蕴瘦弱而又坚强的背影,她胸中却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 林舒蕴没有了逛街的心情,脑海中一团乱麻,怎么都捋不清线头在何方。 回到府中,她静静地倚靠在屋内的软榻上,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屋外的穿透树梢落在地上的光斑。 在清风吹拂下,光斑也在微微晃动,蝉鸣的声音使得此刻的宁静愈发的悠长。 手中的书页被风缓缓吹拂中,她的手指随意地拨动着放在桌子上的琵琶弦。 无规律的琴音敲击着耳膜,糕点酥香的味道飘进了鼻腔中。 “娘!” 一双藕粉绣玉兔的绣花鞋踩着地上的光斑匆匆而来,身后还有另一双穿着玄色小靴的小家伙紧随其后。 林舒蕴抬眸的瞬间掩去了眼底的思绪,她看着两个大汗淋漓的孩子,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欢乐,两人的身上沾满了树叶。 每个人拎着一个竹篮,欢喜地跑了进来。 瑛瑛先扑进林舒蕴的怀中,笑眯眯地举着竹篮,眨着一双圆溜溜地眼眸,“娘,这是我摘的杏子。” 林舒蕴拿着帕子擦拭着瑛瑛额头上的汗珠,故作惊讶道:“这是谁家的女儿,竟然能摘下这么多果子。” 瑛瑛被逗得咯咯笑,整个人拱进林舒蕴的怀中,扭着身子,咯咯道:“自然是娘的好瑛瑛。” 林舒蕴轻轻拍拂着瑛瑛身上的叶子,抬眸看着站在一旁的璋儿,招了招手:“璋儿也过来,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给娘看一看你摘了多少。” “喵~” 璋儿还未说话,一道稚嫩的猫叫声便从他的竹篮中响起,他紧张的抿了抿嘴,小声说道:“我们在杏树上见到一只小狸奴。” 林舒蕴这才看到,一只巴掌大的橘色狸奴正在竹篮中趴着。 它圆头圆脑,甚是可爱。 “过来吧,娘不会说你”,林舒蕴冲着仿若罚站一般的璋儿招了招手,他把竹篮放在桌子上,也扑进了她的怀中。 “明月,你去给这个小家伙寻些羊奶来”,林舒蕴刚吩咐完,两个埋在她怀中的小脑袋瞬间抬起来。 瑛瑛兴奋道:“娘,我们可以养它吗?” 林舒蕴手指轻戳瑛瑛的脑门:“不可以,你哥哥也是宠你,我是决计不会相信是璋儿绑架了小狸奴的。” 瑛瑛扯着璋儿的手臂:“哥哥,你看娘!” 璋儿笑着靠在林舒蕴的身上,“你看,娘什么都知道,都不用我说。” 林舒蕴看着一双儿女温热的小身子紧紧贴在她的身上,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嘴。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8节 她笑着时不时应和着,转头再给他们递上瓜果。 看着他们用完午膳沐浴后,便安顿在她的床榻上,孩子们还在说话。 卧房外,却传来了一阵阵猫叫,不过片刻间,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狸奴便走了进来,它绕了一圈,在软榻旁的小枕内发现了小狸奴。 亲昵地舔舐着它的脑门,叼起小狸奴的后脖颈便匆匆离开了。 两个孩子静悄悄地看完全程。 瑛瑛眼眶红红,转头缩在林舒蕴的怀中说道:“对不起。” “你若是被坏人抱走了,娘也会着急的,所以下次不能这么做了,好吗?” 林舒蕴轻声说道。 璋儿趴在林舒蕴的肩头,小声说道:“大舅说娘以前一个人带着我,也辛苦了,就像方才狸奴妈妈一样。” 说着说着,璋儿也红了眼眶。 林舒蕴轻轻哄着两个孩子,“睡吧,娘会一直陪着你们的,直到你们长大不需要娘的那一天。” 璋儿埋在锦被中,小声说道:“不会的,会一直需要娘的。” “瑛瑛也不会离开娘,娘也不要离开瑛瑛。” “睡吧,娘一直都在。” 不过须臾,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轻轻响起,回眸望去,璋儿睡姿甚是规矩,小身板笔直躺在床上,瑛瑛却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双腿还搭在璋儿的身上。 林舒蕴让明月帮着把瑛瑛摆正,她坐在床榻边上的小凳上,缓缓给两个孩子摇动着蒲扇,轻轻用锦帕拭去两人脸上的泪水。 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林舒蕴攥紧安然的香囊,良久后,她轻轻抚着还未显怀的小腹,温柔的眼眸化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月明星稀,暮色沉沉。 卧房内的纱帐被夏夜的凉风轻轻吹拂着,驱蚊的香料远远地放在门口的位置,一盏昏黄的琉璃盏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林舒蕴倚靠在床边,一双明亮的眼眸已然染上了一抹困顿,面颊上还有一抹淡淡的倦色,手指却依旧紧攥安然的香囊。 吱——呀—— 卧房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林舒蕴当即睁开眼眸,探着头朝外看去,在看到来人后,她再次坐回床边,困顿地倚靠在床柱上。 “郡主若是乏了,便睡吧。” 明月端着濯足盆走进屋内,看着林舒蕴无精打采的样子,轻声说道。 林舒蕴摇了摇头,问道:“世子,还没有回来吗?” 明月放下木盆,应道:“奴婢听他们说,世子的军营驻地到将军府有四十里的距离,便是骑着快马都要一个多时辰,若非郡主来,往前世子不常回将军府。” 看着屋外的夜色浓重,再加上昨夜她同陆誉不欢而散,大抵他也不会回来了。 林舒蕴眼眸低垂,正欲说话,便听到了房门再次被人缓缓推开。 她抬眸望去,来人正是陆誉。 今日的陆誉却让林舒蕴有几分陌生,这是她从未见过陆誉的样子。 他大抵直接从军营赶回来,墨发被铜色发冠高高束起,一束马尾从冠上垂出,仿若玄色瀑流垂于后背,他身着窄袖衣袍,皮质臂鞲还缠在手腕处,整个人仿若一柄冷肃的闪着寒光的银色长枪。 明月转头看着来人,起身行礼后,便离开了屋内。 此时,屋内瞬间陷入了尴尬般的寂静。 “今日用膳可香?身体可好?” 陆誉微微俯身蹲在林舒蕴的面前,抬起她的双脚,轻轻拨动着木盆中的水温,轻柔地摘去她的鞋袜,慢慢把她的双足浸入水中。 林舒蕴看着陆誉一身戎装还俯身在她面前,试探道:“若是让军营的士兵知晓雷厉风行的陆将军,还要回来给女子濯足,总归不妥。” “从我们成婚之后,已经伺候了挽挽数百次,便是让他们知晓又有何妨。” 陆誉口中的成婚,说的便是西北那次。 林舒蕴垂眸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受着陆誉手中的厚茧轻轻摩擦着她的双脚,柔软的锦帕轻轻擦拭着她的双脚,再温柔地放在床榻上。 良久, 陆誉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今日身子好些了吗?” “不好,他很能折腾”,林舒蕴摇了摇头,指了指小腹,抬眸望着陆誉的眼眸,认真问道:“你还记得怀璋儿的时候吗?” 陆誉自然记得,璋儿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生下的娃娃,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温柔。 “那时候我很欢喜。” “什么子孙满堂,什么儿孙绕膝,我从不在乎。” “只因他是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我欢喜于和挽挽能有所连接,欢喜于我们能一起抚养他长大...” 话虽如此,但他却失言了... 陆誉逐渐低沉,声音中夹杂着一抹重重的悔恨,沙哑说道:“往日种种都是我的错...” 林舒蕴眼眸微微湿润,这是她第一次知晓陆誉所思所想,他从未同她讲过对璋儿的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撇开眼眸,紧攥手指的疼痛使得她缓神,她垂眸说到:“璋儿小小年纪没有父亲的陪伴,因为住在外祖家,外面的风言风语使得他思虑甚重,你以后多照看些。” “瑛瑛被我父王母妃宠在手心,虽有几分骄纵,但却是个好孩子。” 林舒蕴身着轻柔的纱衣,倚靠在软枕上,仿若在说明日天气很好一般,轻声说道:“你...明日让军医来一趟吧。” 良久,陆誉哑声应道:“好。” --- 第二日,阳光正好。 林舒蕴睁开双眸,快速拿起床边的香囊,药物的味道瞬间压下了她胃中的翻腾。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胸口,尝试着让心情平复,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纱帐。 明月快步上前,搀扶着林舒蕴让她慢慢坐在圈椅上,轻声说道:“世子今日不知怎得,现在还在府中,没有前往军营。” 林舒蕴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晓是为何,陆誉是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落胎这件事的。 林舒蕴安排道:“你给两个孩子寻些事情做,让他们今日上午莫要来寻我。” 明月不懂为什么,但郡主总归是有自己的道理,她颔首应道:“好,奴婢这就安排。” “奴婢先伺候您更衣”,明月端起清晨就熨好的鹅黄色衣裙,“这是您昨日吩咐的浅色衣衫。” 林舒蕴看着这件接近于素白色的衣衫,垂眸应道:“好,更衣吧。” 梳妆的时候,林舒蕴看着铜镜中的面容,她淡淡说道:“简单挽个发髻,也不用带首饰了。” 明月不知为何,但看着今日林舒蕴身着素净,面容有几分憔悴,眼眸中满是浓浓的愁绪。 仿若... 仿若她曾经见过的京城中身着素衣守孝的贵女一般。 突然,屋外传来了婆子的通传声。 “郡主,世子和军医来了。” “好,让他们进来吧。” 军医? 明月似是猜到了林舒蕴今日要做什么,她一瞬间便读懂了林舒蕴眼底的情绪,她的眼眶瞬间泛红,双唇上下颤抖,紧攥着林舒蕴的衣袖,只是颤抖着说了一句:“郡主...” 林舒蕴仰头看着明月,浅笑着说道:“去吧,照顾好两个孩子。” 明月眼泪瞬间滑落,林舒蕴轻拍着她的手,她转身泪珠滴落,快速走出了房门。 不过片刻,陆誉便带着军医走进了她的房门。 林舒蕴抬眸的刹那,竟是看到了昨日碰到的小郎中——安然。 安然眼眸瞬间欣喜,笑着把肩膀上的药箱放下,“原来夫人便是郡主,我竟然昨日还让你请我吃粉。你银钱给多了,王嫂子心中不安,让我寻人,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舒蕴浅笑着应道:“无妨,你且让她收好,权当是我预付的银子,日后再去吃,那我便不付钱了。” 安然笑眯眯说,“好。” 说罢,安然转头对着陆誉讲述了一下,昨日遇到林舒蕴的情景,不过她却隐去了她们谈论落胎的事情。 听着安然的话,林舒蕴愈发喜欢安然,她热心聪颖,医术又是上乘。 “我爷爷便是军医,我自幼便跟着他学,甚至比他的医术还要高超,我听世子说,郡主舟车劳顿,身子不适,爷爷便先让我来看看。” 安然再对林舒蕴解释道。 林舒蕴抬眸望向陆誉,沉声说道:“不是不适,是我想要落胎。” 安然猛然抬眸,嘴唇上下颤抖,只是问了一句:“真的考虑好了吗?” “不能再考虑一下吗?落胎药都是有毒性的,这胎已经坐稳,不论是大出血还是各种并发的后遗症,都会让你死的。” 安然声音颤抖着,再次说道。 陆誉瞳眸紧缩,他手指紧攥着望向林舒蕴。 林舒蕴浅笑着说道:“我相信你的医术。” 安然微微向后退了退,眼眸瞬间泛红:“我...你没有见过战场上的场景,这里最奢侈的东西便是命。郡主,你要保重身体。” 林舒蕴没有说话,素手缓缓转腕,伸向了安然的面前。 安然转头望向陆誉,只见他深邃的眼眸已然泛起红晕,他站得笔挺,又仿若一阵风就会被吹碎。 屋内没有人说话,安然只得伸出手指搭在林舒蕴的脉搏上。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眸,不过片刻,她又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受过伤吗?” “是的。” 林舒蕴点了点头,之后温柔嗓音说出的话使得安然身躯猛然一颤。 “五年前,我和才满周岁孩子从悬崖上坠落,四肢骨折,浑身都是瘀斑,重伤昏迷了好几日后,才发觉小腹中又怀上了一个。”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69节 “捡回一条命,所幸没有什么后遗症。” 安然声音颤抖着说道:“你可是郡主,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底子本就虚弱,若是让落胎药的毒性侵入身子,只怕会大出血...” 林舒蕴缓缓阖上双眸,轻声说道:“给我熬一碗吧。” 安然看着林舒蕴坚定的决心,低落地说道:“好。” 说罢,安然就转身离开了屋内。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林舒蕴和陆誉。 林舒蕴抬眸望向陆誉,只见他双臂撑在圆桌前,一双通红的眼眸已经布满了血丝,他声音沙哑仿若被粗石沙砾磨过一般。 “挽挽,求求你。” 林舒蕴眼眶的泪水瞬间滑落,她撇开眼眸不再望向陆誉,意志的坚定已然使得陆誉心脏隐隐作痛。 他胸口仿若被重石压着,每次的呼吸都使得揪着心脏疼得他冷汗直流。 “你就这么忍心丢下我和孩子们吗?” 陆誉缓缓蹲在林舒蕴的面前,声音颤抖着问道。 林舒蕴再次转身,眼眸半分都没有在他眼前停留,她根本不想同他说话,也不愿同他交流。 陆誉仿若一头失智的困兽在屋内来回踱步,他手指紧攥,青筋已经凸起,指节泛白。 他转头正欲推开大门,让下人阻止安然熬药,便看到小姑娘已经拎着食盒站在了门口。 “陆誉,你敢!” 陆誉还未把东西打碎,林舒蕴已经站起身来,她跑动门*口,红着眼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把夺过了食盒。 “清风,让安然姑娘先去花厅,莫要怠慢了客人。” 说罢,林舒蕴就关上了房门。 屋内, 食盒被两人紧攥着,陆誉的力气很大,但他却不敢使劲,怕用力便会让林舒蕴胳膊脱臼。 林舒蕴眼眶泛红,颤抖着声音缓缓说道:“陆誉,你知道吗?我怕死,真的怕死。” “西北书坊被烧的时候,我和才满月的璋儿还在睡觉的浓烟四起,我真的很害怕。” “之后在京郊悬崖的时候,我既怕有人找到我,又怕没有人发现我们母子还在悬崖上。” “现在怀上老三,我也怕死。” “你以为我想落了他吗?我怕璋儿和瑛瑛不在你身边长大,我怕因为他们叫你伯伯,你不爱他们;我怕你移情别恋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我怕你再次权衡利弊让我们无家可归!” 林舒蕴一声声的控诉仿若尖刀一般狠狠扎向陆誉的心脏,他眼眸布满了血丝,身体微微颤抖,宽厚的腰背此刻也微微佝偻。 “原是这般,我...” 陆誉话音未落。 林舒蕴只听咚的一声,手中的食盒已经被陆誉打碎。 还未等她说话,陆誉掀开衣袍,缓缓跪在了食盒的木屑残渣和碎瓷片上,一瞬间,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小腿处缓缓流淌。 林舒蕴瞳眸一缩,心口一窒,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停地滚落,她微微俯身,紧攥着陆誉的肩膀,“你快些起来。” 陆誉清冷的面容满是悔恨,眼角的小痣仿若血泪一般,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擦拭着林舒蕴脸颊上的泪珠。 “挽挽,不哭,我从未想过你有这么不安。” “我给你立个字据可好,不论我是谁,不论我是什么身份,璋儿永远都是我的继承人,这样可好?” 林舒蕴身着一袭素色衣衫,发髻轻挽,双颊已然哭得泛红,憔悴的眼眸使得陆誉愈发心疼。 她含着泪继续说道:“你的字据要再加一条,不能偏爱老三。” 陆誉仰头着哭得脆弱的林舒蕴,他轻声说道:“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会偏爱孩子们?” 林舒蕴心头那根绷紧的弦,被陆誉这句话骤然割断。 她眼眸定定地锁在他脸上,心脏深处仿若什么东西已然碎开,她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决堤。 她紧攥着陆誉的衣襟,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整个人蜷缩下去,破碎的呜咽声瞬间响彻整间屋子。 看着林舒蕴的膝盖很快便要跪在碎瓷片上,陆誉赶忙伸手抱着她,让她倚靠在他的身上,但他小腿处的碎瓷片和木屑却扎的愈发得深。 “阿誉。” 林舒蕴靠在他的身上,恍惚之间唤了一声他们之间亲昵的称呼。 陆誉酸涩的眼眸闪过一抹淡淡的光芒,他唇角勾了勾,却听到了身上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单手抱着林舒蕴,右手撑着身体缓缓站起身来,双腿疼痛使得他每走一步都仿若在刀尖上行走一般。 陆誉的臂弯却稳稳地抱着怀中人,他轻轻把她放进雕花木床,他缓缓走向几案,从衣袖中拿出一柄匕首,快速割向手腕,血液顺着手腕快速滴落在砚台中。 不过须臾,陆誉看着手中的用鲜血写好的承诺书,已经盖好了他的私印和宣平侯府的印章,轻轻放在了林舒蕴的床头。 --- 林舒蕴不知睡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候,守在床边的明月赶忙站起身来,担忧道:“郡主,你身子可好?” 比大脑先醒来的便是腹中的孩子。 胃中一阵翻腾使得她捂着嘴,趴在床边干呕起来,今天什么都没吃,只是吐出些苦水。 “郡主,香囊在这里。” 明月赶忙拿起香囊在她的鼻尖晃动着,林舒蕴深吸一口气,她端起手边的温水漱口,擦拭着唇角的水珠后,再躺在床榻的时候,手指却轻触到什么东西。 林舒蕴缓缓拿起,却看到了陆誉苍劲有力的笔体,写好了一整页的血书。 上面字字句句都写满了对她的承诺。 林舒蕴鼻尖酸涩难忍,胸口泛出淡淡的胀痛,两行眼泪瞬间流下。 自从在街边遇到了安然,她便怕了落胎。 ——“夫人,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冒风险。” 是啊。 她还有孩子,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人生已经容不得半分闪失了。 从昨夜开始,她让陆誉把军医带来府邸便是这场局的开始。 她要让陆誉亲自知晓这件事的严重性,要让陆誉知晓她心中的委屈,要让陆誉给她和孩子们一个承诺。 她应该是一个冷漠的棋手,但看到陆誉跪在木渣和瓷器片中,一颗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直至他说:“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会偏爱孩子们”,她忍了许久的情绪彻底崩塌。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应该是高兴的,怎么好生生的哭得崩溃。 明月赶忙擦拭着她的泪水:“郡主,莫哭,你把奴婢的心都要哭化了。” 林舒蕴垂眸摇了摇头,沙哑问道:“世子呢?” “世子去军营了,他的双腿流了好多血,安郎中给他包扎了一下,他们便走了。” “走之前...”,明月欲言又止,林舒蕴轻叹一声:“你且说罢。” “世子让安郎中给您开了几副安胎药...” 林舒蕴微微颔首,从昨日她便想着要留下这个孩子,安胎药自然也和她心意,应道:“好,每日让厨房熬好。” 兴许是解决了心底的一个疙瘩,林舒蕴躺在床榻上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清风,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不过,这件事该怎么告诉孩子们呢? 用完午膳后,林舒蕴看着手中的书册,脑海中还在思考着。 一个小小的人儿就悄悄趴上了她的床榻。 “娘,你有宝宝了吗?” 璋儿轻柔的声音已经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林舒蕴放下手中的书册,正欲把璋儿揽在怀中,小家伙就微微向后退了退,躺在了她的颈窝下,生怕压着她的肚子。 “璋儿怎么知晓的?” 璋儿心思敏感,林舒蕴总是怕他受了委屈,小心翼翼问道。 璋儿仰着头,说道:“我上午去看狸奴的时候,听见一个姐姐在和陆伯伯说话。” “对不起璋儿,娘应该赶快告诉你的。” 林舒蕴低头亲吻着璋儿的额头,满是歉意说道。 璋儿却兴奋地摇了摇头,“娘不用道歉,我可以摸摸他吗?” “当然可以”,林舒蕴缓缓掀开衣襟,露出还未隆起的小腹。 璋儿眼睛睁得巨大,他手指轻轻抚摸着林舒蕴的肚皮,仿若在摸什么珍宝一般,还止不住地咯咯笑出声。 “璋儿小时候也是住在这里,之后瑛瑛也在这里住,现在还有一个宝宝在这里住。” 林舒蕴握着璋儿的手,轻柔着抚摸着她的肚子。 “是弟弟还是妹妹呢?”璋儿好奇问道。 林舒蕴摇了摇头:“娘也不知道,等他出生的时候,你就知晓了。” 璋儿摇着头思索道:“可以是弟弟吗?璋儿有妹妹了,还想要一个弟弟。” 林舒蕴垂眸,轻声问道:“璋儿喜欢这个孩子吗?” 璋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喜欢”。 “娘生妹妹的时候,璋儿没有记忆。但这个宝宝,璋儿却是能记住的。” 林舒蕴摩挲着璋儿稚嫩的脸庞,“因为你那时候还小,自然不记得,你现在已经是他们的大哥哥了。” “就像大舅那样吗?” “是的,就像大舅那样。”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0节 林舒蕴温柔地望着璋儿的眼眸,认真问道:“璋儿怕娘会偏心吗?” 璋儿摇了摇头,反问道:“娘会吗?” 林舒蕴笑着说道:“不会。” 璋儿笑眯眯说道:“那娘为什么要问璋儿呢?” “娘怕璋儿会难过,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璋儿学着林舒蕴的样子,轻轻摸着她的头,认真说道:“小时候,娘就抱着璋儿从江南到京城,若不是娘,璋儿早就不在了。” “娘怎么会不爱璋儿呢?” 孩子稚嫩的话语,使得林舒蕴的眼泪瞬间落下,她微微俯身,紧紧抱着璋儿,“那时候,娘能活下来的支柱便是璋儿,若非璋儿,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璋儿稚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林舒蕴的后背,“所以璋儿也很开心,又有弟弟妹妹来和璋儿一起爱娘了,一起保护娘。” 林舒蕴含泪笑着,抱着璋儿轻声道:“娘的好儿子。” 瑛瑛的性子总是大大咧咧,当她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她拿着竹篮挑挑拣拣,把自己喜欢的布老虎送给林舒蕴。 “宝宝可以是妹妹吗?瑛瑛想要妹妹陪瑛瑛玩。” 林舒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瑛瑛眼眸瞬间蓄满了泪水,她趴在床上小粉手重重拍打着床板,呜咽道:“求求老天了,让瑛瑛有个妹妹吧。” 璋儿小声道:“我想要弟弟。” 瑛瑛的哭声瞬间变得更大,林舒蕴克制不住笑出声来,转头却望到了陆誉的身影缓缓走进了房门。 “是谁把姑娘惹哭了?” 第56章 瑛瑛听着似是有人给她做主,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泛红的小脸含着泪花快速趴在床边探着头朝外看去。 只见,陆誉身着玄衣窄袖风尘仆仆地走向屋内。 他的眼眸满是温柔地望向瑛瑛,还未等她回神,一双宽厚的手臂已经牢牢把她抱在怀中。 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温柔问道:“怎么了?哭得这般委屈。” 瑛瑛瞬间委屈委屈地撇着嘴,硕大如珍珠的泪水瞬间滑落,她紧紧揽着陆誉的脖颈。 她委屈地指着林舒蕴和璋儿,磕磕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哭声愈发得大。 活像一个被后娘和继兄欺负的小可怜。 陆誉感受着逐渐洇湿的衣襟,眼眸中满是心疼,他伸手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在哭就不美了。” 打蛇打七寸一般,瑛瑛瞬间噤声,她含着泪嘟囔着说道:“美美,不...不哭。” “好,那给伯伯讲讲,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瑛瑛重重点头,开始控诉道:“哥哥坏坏,娘也坏坏。” “我...要妹妹...哥哥要弟弟...不要弟弟,要妹妹...” 原是这般。 不过陆誉的心中却舒了一口气,林舒蕴既然已经告诉孩子们,她便不会再冒着生命危险去落胎。 他的眼眸望向林舒蕴,却发觉她的半分目光都没有望向他。 他垂眸轻拍着瑛瑛的后背,轻声说道:“伯伯也不知道是妹妹还是弟弟。” 林舒蕴的心瞬间揪了起来,悄悄拍着明月的手,示意她去厨房拿些糕点过来哄娃娃。 却没想到。 在瑛瑛如暴风雨般的哭泣即将到来时,陆誉已然哄道:“瑛瑛想要骑大马吗?” 小姑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眸还望着陆誉时,璋儿已经站在了陆誉的身旁,眼眸闪着光,欢喜道:“我也想去!” 还不等瑛瑛反应,她已经被陆誉抱到了院中的小马驹上。 林舒蕴坐在屋内的躺椅上,转眸望着小院中陆誉轮流抱着孩子骑马的样子。 她轻叹一声,眼眸中闪过一抹怅然。 “郡主,今日世子回来得早,还能带着小主子们玩。” 明月轻轻摇动着手中蒲扇,叹道。 林舒蕴瞬间起了警觉,她望着橘红色的夕阳,心中满是疑惑。 陆誉总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但她现在却没有精神再思索,强撑着精神用完晚膳后,她昏昏欲睡地倚靠在软枕上,等着明月给她端来濯足盆。 听着房门发出吱呀一声,林舒蕴阖着双眸,轻轻说道:“今日两个孩子可是玩疯了,这般早就睡下了。真好,也没有来缠着我讲故事...” “明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木盆放在她的脚下。 林舒蕴缓缓睁开双眸,再望着眼前的玄墨色发冠,她瞬间被吓得轻轻颤抖,半褪鞋袜的双脚瞬间从陆誉的怀中抽回。 她没好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誉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仿若在对待无价之宝一般,轻柔地帮她褪去鞋袜,带着厚茧的双手使得她的脚底微痒。 她微微挪动,却被男人缓缓放在木盆中。 温热的水没过了她的脚背,陆誉的双手轻轻揉搓着她的双脚,舒缓着身体的困乏,林舒蕴稍微精神了些。 她受不了这般的沉默僵持的氛围,双脚轻轻拨动着木盆中的水,溅起的水珠落在陆誉的衣襟上。 “陆誉,你怎么了?” 陆誉轻叹一声,温柔地把她的双脚再次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最近两方还未开战,我还能每日回来看看你们,过几日战事吃紧,我便不能回来了。” 他说完,眼眸定定地望向林舒蕴,继续补充道:“可能几个月都不能回来。” 林舒蕴在来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看着陆誉眼眸中带着一抹小心,她平静说道:“嗯,我知晓了,你安心打仗,毕竟你身为将军总是往后方跑也不太好。” 陆誉没有说话,一双眼眸还在望向林舒蕴,在看到她的眼眸中没有半分起伏后。 他垂眸说道:“我给两个孩子都布置好了课业,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落下功课。府中处理不了的事情,全交给管家便好。” 林舒蕴:“嗯。” “若是身体不适,让他们把安然唤来给你看看。” “好。” 陆誉说一句,林舒蕴应一句。 直至暮色沉沉,林舒蕴已经疲惫,她困顿地倚靠在床边的软枕上,却听到了陆誉嗓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清冷的嗓音仿若往日温和般。 他嘱咐道:“挽挽,若是我死了,我的亲卫会护送你回京。” “不论是京城侯府还是朔北的将军府,大小事务都已经安排妥当,定能让你们一生无忧。” 林舒蕴猛然抬眸,陆誉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浓浓的留恋,他端坐在她的床榻前,轻声说道:“你睡吧,一会儿我就走了,回军营了。” 这就是最后的遗嘱吗? 困顿占据了理智的上风,还不等林舒蕴思索清楚时,她已经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阳光洒在林舒蕴的眼眸上,她蹙着眉头缓缓睁开双眸,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身来。 明月闻声而来,掀起床帐,轻声问道:“郡主可是睡醒了。” 林舒蕴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脑海中一片困顿,片刻缓神之后,昨夜的片段便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侧目来回望着,明月似是察觉到她的所思,她轻声说道:“世子在您的床前坐了一夜,天亮鸡鸣响起,他便匆匆赶往了军营。” “清晨,奴婢听姜厨娘说,这是要开战了,她的儿子也是将士,昨夜她的儿子早早赶回家中,她给孩子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亲眼把他送到城门外。” “奴婢方才看她的眼眸都是红着。” 林舒蕴这才真正意识到,若是陆誉战死沙场,那昨夜便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想到此处,林舒蕴眼眸微垂,没再说话。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随着前线战事逐渐紧张,在深秋时节的深夜中。 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吵醒了平盛关的百姓们,也吵醒了将军府中的众人。 林舒蕴打开窗户,闻声而望,只见浓墨般的北方天空中却被浓浓的橘红色火焰烧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时不时地传到众人耳中。 璋儿赤着脚赶忙跑下床,牵着林舒蕴的手,担忧道:“娘,你快回床上。” 林舒蕴深吸一口气,抚摸着小腹中翻山蹈海的孩子,轻柔地抚摸着璋儿的头:“没事,娘在这里陪着你们。” 她坐在床榻上,看着睡得懵懵的瑛瑛,揽着两个孩子,轻声说道:“没事,睡吧,这么多年就没有打到平盛关。” 璋儿眼眸中满是担忧,小声说道:“娘,为什么这次秋天打仗?” 林舒蕴不懂璋儿的问题,轻声问道:“应该是什么时候呢?” “伯伯给我的兵书中写着,秋季正是蛮夷马肥羊壮的时候,若是一旦开战,抵御的便是最强盛的对手。” 林舒蕴心中咯噔一下,她眼眸中闪过一抹担忧,但转头望向璋儿的时候,平静地轻声说道:“没关系的,伯伯很厉害的。” 她已然分不清这话究竟是在对璋儿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整整一夜,如雷鸣般地爆炸声没有停歇,浓厚的黑烟直窜天空,顺着西北风逐渐刮向城中。 林舒蕴一夜未眠,小腹中的孩子也一直动来动去。 清晨,她撑着沉重的身体,缓缓走到厨房,却看到厨娘正红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北方。 在察觉到她的身影后,厨娘赶忙擦拭着泪水,慌张问道:“郡主可是想吃什么?” 林舒蕴摇了摇头,她掸了掸衣袖,伸手招呼了一番,说道:“坐下吧,同我聊聊天。” 厨娘有些拘谨,清风笑着把她拉到林舒蕴的身旁:“郡主唤你,你便坐下吧,莫要害怕,郡主不会吃人。”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1节 厨娘的眼角已经布满了细纹,她身材胖胖,约莫着已然有四十余岁,她不停地拘谨地擦拭着双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舒蕴顺着方才她望向的北方的天空,轻声问道:“你的儿子也同世子一样,上了战场吗?” 厨娘眼眸瞬间充斥着泪水,她点了点头,哽咽说道:“这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战火狼烟总是回让人丢了性命,奴婢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为何要去战场上?” “因为侯爷救过他一命,所以便...” 厨娘看着林舒蕴眼眸中闪过一抹困惑,她轻声解释道:“侯爷是平盛关大恩人,若非他和世子,我们早早便死在了这里...” “平盛关的铺子看着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却都是些孤寡伤残的苦命人,侯爷下了命令,给鳏寡孤独之人的抚恤金一分都不能少,要尽全力保障他们的生活...” 在厨娘娓娓道来的讲述中,这是林舒蕴第一次知晓了陆誉的名义上父亲,宣平侯陆彦在平盛关的所作所为。 不论商户、军户还是女户,百姓都感念陆彦的恩情。 五年前,他的儿子陆誉重新回到朔北,重新回到平盛关,他再次撑起了落寞了许久的平盛关。 不出三年,平盛关再次成为繁华通商之地,在胡夷部接连不断的挑衅中,陆誉带兵乘胜追击,屡战屡胜。 这是林舒蕴第一次知晓战争的残酷,也是第一次知晓陆家父子的丰功伟业。 她回想着昨夜轰隆如雷鸣的爆炸声,轻声问道:“世子会死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厨娘红着眼睛小声说道,“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林舒蕴回到卧房中,依靠在软榻上,她想到了安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越想心中越发慌乱,坐立不安,听着咚咚直跳的心脏声,只得站在小院中透气。 林舒蕴从未认真逛过将军府,明月搀扶着她缓缓在院中走动着,直至走在一处卧房门前。 明月道:“这是世子的书房,他之前一直睡在此处。” 林舒蕴也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兴许是好奇,她缓缓推开了陆誉的书房。 古朴的书房中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几案收拾整齐,陈列整齐的书籍摆满了一面墙的书架上。 她缓缓坐在椅子上,一个深棕色的木盒摆在几案的正中间。 林舒蕴忽然想起了陆誉曾经的话,她拨动着锁扣,轻轻打开木盒,入眼便是一封信笺。 信面上写着几个大字——陆誉绝笔于八月三十,吾妻舒蕴轻启。 这日期便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的陆誉的那一夜。 林舒蕴心中瞬间泛起一阵酸涩,她手指紧攥着信笺,眼眸却空洞地望着书房的角落。 担忧死亡的情绪仿若就像一块沉重的黑布压在她的身上。 她摸着微微拢起的小腹,仿若又回到西北时的场景。 那时,她还在坐月子,哄着吃奶的娃娃,迟迟等不到买东西的陆誉回家。 还未等她抬眸,便听到隔壁婶子冲进来,哭着说,“你男人死了。” 林舒蕴想到此处,她还能记起当时仿若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使得心脏猛烈的颤抖。 这么多年,她爱过陆誉,恨过陆誉,怨过陆誉,却从来没有想过,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为一具枯骨。 突然,林舒蕴摸着肚子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 明月赶忙问道:“郡主可是身体不适?” 林舒蕴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他踢了我一下,这次还挺痛。” 她垂眸继续看着手中密封的信笺,但手指无意识的力度已然使得信笺褶皱。 她正欲撕开的瞬间,停顿了片刻,快速打开木盒,把这封信再次规整地放了进去。 在朔北的第一场初雪降临的时候,厨娘欢喜地跑到林舒蕴的卧房门口,呼唤道:“郡主,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已经走到城门口了!” 林舒蕴当即站起身来,朝着将军府的大门处望去。 直至夜色渐浓,林舒蕴也没有看到陆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心中猛然一颤,抬眸望向明月,轻声问道:“世子不会是...死了吧?” 第57章 明月轻声安抚道:“郡主莫要心焦,世子是将军,大抵还有事务要处理,总会比旁人回来的晚些,不会出事的。” “你说的对”,林舒蕴自言自语道:“若是有事,一定会有人来通知我的。” 明月按摩着林舒蕴轻微肿胀的双腿,“郡主因为怀了小主子,总是忧思过深,前几日郎中还让您莫要多思多虑。” 说罢,明月抬眸看到了林舒蕴的眼眸已然困顿,她轻声说道:“下雪了天气寒冷,郡主身子重了,该早些歇息了。” 林舒蕴撑着酸胀的腰肢,点了点头。 明月赶忙搀扶着林舒蕴躺下,掖好被角,吹灭蜡烛缓缓走了出去。 大抵是所有的忧思都会在夜深的时候逐渐侵袭上人的心灵,林舒蕴闭目入睡后,光怪陆离的场景进了她的梦境中。 她梦到了陆誉死了。 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一群手持大刀的蛮夷围攻着陆誉,他手持一柄银枪却难敌四手。 突然,一支闪着寒光的冷箭瞬间穿透了陆誉的胸膛。 林舒蕴猛然睁开双眸,咚咚直跳的心脏仿若要从嗓子眼中跳出一般,她喘着粗气还未回神,左腿突然的抽筋使得她倒吸着凉气,一双眼眸瞬间泛红。 她正欲张口呼唤着守夜的清风时,一双宽厚的大掌已经熟练地揉动着她的小腿。 林舒蕴猛然抬眸,看着面前熟悉的面颊,梦境中惊慌的心情在此刻瞬间化为了一滴委屈的泪水。 陆誉赶忙问道:“腿可是还疼?” “我...梦见你死了...” 半梦半醒之间的林舒蕴还有些恍惚,她迷迷糊糊应道,在感觉到小腿的疼痛逐渐平复后,她似是躺在一处温暖的怀抱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陆誉头上还缠着纱布,他似是捧着珍宝一般,不敢放下。 他眼眸定定地望着林舒蕴的睡颜,轻轻俯身向下,在她的额角轻吻,“挽挽,这次我活着回来了。” 小腹中的孩子已然有五个月,林舒蕴的睡眠也变得断断续续,她刚刚入睡,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再次醒了过来。 她睁开双眸,缓缓撑着身体坐在床边,深思还未回笼,她突然却怔在了原地。 好像...好像方才她梦到陆誉回来了。 屋内的地龙烧得很热,林舒蕴感觉有些口渴,她踩着绣花鞋,刚走至屋内的小几案上,便听到了屏风后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 不像是清风,也不像是明月。 林舒蕴举着烛台,轻轻走过去,在看到了软榻上躺着的人时,她怔了一下,这人正是方才在她梦境中的陆誉。 她手中的烛火微微照亮他的面容,只见他清冷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凌厉,下颌愈发消瘦,额角却缠着一圈绷带。 他的呼吸声吹拂着烛火微微跳动着,胸膛起伏证明着他还活着。 林舒蕴紧绷了许久的心彻底平复了下来。 从她看到陆誉遗书的那一刻,整颗心就被揪了起来,所有的爱恨情仇在活着面前不值一提。 幸好,他活着回来了。 第二日,林舒蕴醒来的时候,听着屋外已然传来了嬉闹声,陆誉低沉的声音和孩子们欢乐的笑声在她的院子中回荡着。 明月笑着说道:“郡主,世子回来了。” 林舒蕴微微颔首,淡淡说道:“我知晓了。” 明月看着郡主淡淡的目光,她眼眸有几分困惑,明明前几日郡主还在担忧世子性命,怎么今日便冷淡了几分。 明月不懂,只得好好照顾着郡主。 “这场仗是结束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林舒蕴轻抿着温水,看着屋外玩雪的父子三人问道。 明月摇了摇头,说道:“奴婢听他们说,世子率兵已经把夷子打出平盛关足足两百里,我们冰天雪地很难前进,只是暂时休战。” 此时,房门被孩子们猛然推开,穿着兔毛披风的瑛瑛捧着小雪人,笑眯眯跑到林舒蕴的面前。 “娘!送给你的!” “不行不行,太凉了,娘肚子里还有宝宝,不能冻坏娘。” 璋儿也追了进来。 陆誉拿着孩子们的小木铲跟在他们身后,眼眸中满是温情地望向她。 林舒蕴装作没有他看到的样子,低头和孩子们说话,问道:“这几日可是作完课业了,就出来玩雪?” 瑛瑛扭着身子,撒娇道:“伯伯上午带着我们念书了,娘可以问伯伯。” 说罢,瑛瑛似是想起来什么,她的眼眸瞬间放着光,还未说话,璋儿已经抢占先机说道。 “娘,伯伯说,我们可以给宝宝起名字。” 璋儿兴奋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稚嫩规整地字迹写着“珣”字。 瑛瑛也赶忙掏出她怀中的纸,皱巴巴的纸上则是一个“琳”字。 林舒蕴笑着看着两个孩子,眼眸的余光却丝毫没有望向陆誉:“好啊,既然你们给他起好名字了,若是妹妹便唤琳,若是弟弟便叫珣,你们觉得可好?” “好!” 两个孩子欢呼着。 他们小手小嘴凑在林舒蕴微微鼓起来的肚子上,你一言我一语说道:“琳琳,赶快出来陪姐姐玩。” “是珣儿,是珣儿。” 因为参与了小宝宝的名字,两个娃娃并没有出现林舒蕴担忧的厌恶弟妹的情况出现,也没有出现对于父母会不会偏爱小宝宝的焦虑。 陆誉每日的生活也分外规律,白天陪着两个孩子念书骑马射箭,晚上则是躺在她屋内的小软榻上守着她。 林舒蕴没有给陆誉任何能同她说话的机会。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2节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她生完孩子后,但是突然有一夜,她从梦中惊醒。 也不知是最近补得太好,还是地龙烧得太旺。 林舒蕴的胸膛中仿若被一股焰火烧着,就像西北的火炕一样,气得她胸膛上下起伏,梦境中的火气便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坐起身来,猛地掀开床帐,径直坐在了陆誉熟睡的软榻旁。 这梦也不是噩梦,只是梦到了当初在西北甜蜜的日子。 若是当初没有失忆... 林舒蕴越想心中越难受,抬眸望向陆誉的睡颜,猛然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手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长这么大也从未和人起过冲突,也从未和人打过架,便是说句重话也没有,现在让她结结实实打陆誉一巴掌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林舒蕴气得站起身来,撑着酸软的腰肢,挺着肚子在屋内来回踱步。 还没走两步,她的肚子便饿得咕噜噜叫唤。 平日少食一顿的饿是可以忍受的,但有了身孕后,她仿若饿死鬼一般,饿得当下便要用膳,小厨房中也总是备着些糕点。 但林舒蕴却想起了方才梦境中,陆誉曾经给她做的烧鸡,虽然不太美味,但那股味道却让她想得紧。 她转眸望向陆誉的瞬间,却发觉他恰好睁开双眸。 “挽挽可是身上不适?” 陆誉披上衣服就要往她身旁走,林舒蕴脱口而出道:“我饿了。” “我想吃你做的烧鸡。” 说罢,林舒蕴心中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一个人能造出的孩子,她眉宇微蹙满脸认真。 “烧鸡”,陆誉低喃疑惑地说了一句,瞬间便想到了西北那次烧糊的鸡。 “你确定要吃烧糊的鸡吗?”陆誉小心翼翼问道。 “你是嫌我吵醒你,不想给我做吗?” 林舒蕴气得眼眶泛红,哑声问道。 “好好好,我去给你烧,你先回床上躺着可好?” 陆誉连连应道,正欲横抱起林舒蕴,便被她紧紧攥着衣衫:“我想看着你做。” 林舒蕴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陆誉只得给她穿戴整齐,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她走向厨房。 灶膛的火还没有熄灭,但想要吃鸡却没有现成的,当陆誉一筹莫展之际。 林舒蕴小声说道:“后院有厨娘养的活鸡,你莫要吵醒旁人。” “好,你安心坐在这里,我去给你烧鸡。” 陆誉脱下外袍垫在厨房的小凳上,搀扶着林舒蕴坐下,给她从厨房的小炉上端来一碗米粥,轻柔说道:“先垫一垫肚子,莫要饿得难受。” 林舒蕴点头,便看到了陆誉手持匕首走出了院子。 陆誉在沙场浴血奋战都毫无惧色,却对再做一次烧糊的*鸡却犯了难。 整整一夜,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都没有停歇。 困顿已经染上了林舒蕴的眉梢,一双眼眸已经困得发红,她托着腮,软软地问道:“还没有好吗?” 陆誉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强装镇定道:“很快就好了,我先送你回去睡觉可好?醒来就有烧鸡吃。” 陆誉的话在林舒蕴的脑海中绕了好几圈,直至她想明白后,微微颔首,应道:“好,那就醒来再吃。” 陆誉轻舒了一口,冲着站在屋外看的厨娘招了招手,横抱起林舒蕴走出了厨房。 走在回房的路上,微凉的空气使得林舒蕴往陆誉的怀中拱了拱。 陆誉的眼中却满是心疼,“挽挽辛苦了。” “他有些闹腾”,林舒蕴下意识说道,“不过,这都是你的错。” “是,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陆誉看着林舒蕴阖上的双眸,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俯身向下,吻上了她的额头。 他嘴角轻轻勾起,眼眸中满是满足的幸福。 第二日林舒蕴醒来,看着摆在桌面上的烧鸡,焦糊的味道瞬间窜进她的鼻腔中,许久都没有反胃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 明月见状,赶忙让侍女把烧鸡端出去,再次翻出安然的香囊递给林舒蕴。 林舒蕴深吸一口气,眼眸困顿道:“明明昨夜想得抓心挠肝,怎么一觉醒来便不想吃了。” 明月递给林舒蕴一盏温水,笑着说道:“可能小主子又不想吃了,只是辛苦世子研究了一夜。” 林舒蕴困顿地点了点头,“随他吧。” 从烧鸡事件之后,林舒蕴的身子总是不太爽利,每夜睡眠也不太安稳,睡眠中总是发出轻微的哼哼唧唧声音,要么便是小腿时不时的抽筋。 陆誉睡在软榻上,闻声便匆匆过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揉着她酸胀的腰肢,按摩着抽筋的小腿。 这般过了半月,俨然快到春节。 林舒蕴这才发觉她的面颊越来越红润,但陆誉的眼眸中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疲倦。 她忽然察觉到,从怀上这个孩子开始,他仿若就是为了折腾陆誉而来。 前两月,陆誉征战沙场的时候,她的情绪稳定,口味正常,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情况。 但直到陆誉回府后,她怀孕的反应便变大。 好像...就是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替她向陆誉讨债。 突然,小腹中的娃娃轻轻踹动着她,林舒蕴下意识轻笑出声,抚摸着肚子,轻声说道:“难不成是我猜对了吗?” 但却在临近春节的某个深夜里,熟睡的林舒蕴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她眉宇微蹙,朦胧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屏风后的软榻上。 林舒蕴轻声唤道:“陆誉,陆誉。” 往日陆誉闻声便会匆匆赶来,但今日却没有人回应她,奇怪的声音却一直在响。 林舒蕴披着衣服,缓缓走上前去。 她才发现这声音是从陆誉喉咙深处传来的闷哼声,压抑中又带着一抹绝望。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小小的软榻上,似是梦魇了一般,屋内暖如春日,他的额头上却不停地在渗着冷汗。 明明是清冷世子,少年将军,此刻仿若被抛弃的小狗一般。 林舒蕴轻轻推动着他的手臂,唤道:“陆誉陆誉,你醒醒。” 陆誉喘着粗气睁开眼眸,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满是脆弱,布满血丝的瞳眸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挽挽?” 林舒蕴微微蹙眉,“怎么了?” 还不等林舒蕴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被陆誉紧紧抱在怀中,仿若要揉进他的身体中一般,宽厚的臂膀紧紧箍着她的身体。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向天长叹一口气,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脖颈上。 陆誉哭了。 林舒蕴浑身僵硬,心中却微微颤抖,眼眸中闪过一抹担忧,手指轻轻抚上陆誉的后背。 询问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小腹中的孩子却重重踢了她的一下。 她闷哼一声。 陆誉以为是他抱着太紧,压到了孩子,赶忙松开手臂,担忧道:“挽挽可有不适?” 林舒蕴摇了摇头,抬眸望向陆誉,却看到了他泛红的目光中满是脆弱和疲惫。 “你...怎么了?” “无妨,不过是梦魇了,可是吓到你了?” 陆誉坦然道。 林舒蕴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也不敢再对上陆誉脆弱的瞳眸,她径直走回帷帐内,轻声说道:“既然都无事,那便睡吧。” 躺在柔软舒适的锦被中,林舒蕴却没有了睡意。 陆誉方才的样子当真是吓到她了,若是梦魇也不该像这般吓人。 等寻着机会,还是要问问安然,他这是为何缘故。 想到这里,林舒蕴忽然察觉到她方才心软了。 陆誉面颊清冷俊朗,眼眸中又有一抹脆弱使得她再难硬下心说一些冷言冷语。 若非孩子踢了她一下,她可真的要对陆誉好言好语了。 陆誉回来的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夜总是宿在她的房内,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林舒蕴忽然想起明月之前说的话——“只是暂时停战而已。” 她撑着身子,倚靠在软榻上,轻声问道:“陆誉?” “嗯?” “你还要去打仗吗?” “过了除夕春节,便要往营地赶,我问过安然,她说你的预产期在四月,大抵那会就该结束了。” “好。” 屋内瞬间陷入了寂静中,林舒蕴却睡不着了,还有几日便是除夕,很快将士们又要奔赴战场。 陆誉离开将军府,她不用同他相处,自然欢喜,但又要过上心惊胆战的日子,林舒蕴轻叹一声。 “陆誉。” “我在。”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林舒蕴说完后,屋外沉默了许久后,陆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嗓音沙哑又坚定说道:“一定会的。” 除夕当日,陆誉带着两个孩子写对联,放爆竹,今日也不用做课业,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直至太阳缓缓落下,这三个还没回到正房中。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3节 林舒蕴招呼着就唤人去叫,侍女还没走出房门,陆誉身后背着璋儿,身前抱着瑛瑛便匆匆走了回来。 两个孩子已经累得不像样子,见到林舒蕴的刹那间,他们强撑着精神冲着林舒蕴招了招手。 “守夜不用膳了吗?” 瑛瑛往陆誉的怀中缩了缩,小声说道:“可以睡醒再吃吗?” 璋儿应和着点了点头。 林舒蕴轻叹道:“来吧,来娘的床上躺着,莫要回去了。” “今夜守岁,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 说罢,陆誉眼抬眸望向林舒蕴,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欢喜。 屋内,林舒蕴已经安排明月和清风摆好了瓜果点心、零食果脯。为的便是在子时之前,可以简单的垫一垫肚子。 屋内的书案上也摆了书册、琵琶、棋盘还有一些风雅玩乐的物件。 目前看来,这些东西却没有派上用场。 两个小家伙已经困得闭上了双眸,躺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林舒蕴本是想倚靠在床边,看看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但不过须臾,安静的屋内只能听到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林舒蕴的困意也逐渐袭来。 她侧躺在床的边缘,也沉沉睡了过去。 瑛瑛睡得四仰八叉,脑袋枕在枕头上,胳膊和腿却搭在璋儿的身上,璋儿睡得规矩老实。 林舒蕴侧躺着,手臂轻轻搭在两个孩子身上,隆起的小腹在她和璋儿之间。 陆誉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向床边,轻柔地给两个孩子盖上锦被,横抱起林舒蕴把她往前挪了挪。 屋内的烛花轻爆,香甜的瓜果泛着淡淡的甜香。 陆誉就这么坐在圆凳上,静静地看着他们,感受着属于家的温馨氛围。 这是一个没有守岁的除夕夜,但是他们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林舒蕴却在床头看到了一大三小四个红包。 璋儿眼眸放着光,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 他先把大红包塞给林舒蕴,再给她的肚子上放上一个小红包,剩下的两个便是他和妹妹的。 “伯伯给我们的红包!” 林舒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一会儿去谢谢伯伯。” “可是”,璋儿倚靠在林舒蕴的肩膀上,小声说道:“可是伯伯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林舒蕴不懂璋儿的意思,眼眸中满是疑惑地望向明月。 明月轻叹一声,解释道:“世子清晨走的,他不让奴婢们告诉您,怕您劳神。” “他这样不辞而别,我更生气”,林舒蕴眼眸微蹙,冷冷说道,“他可有什么话留下?” 明月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璋儿伸着手,小声说道:“伯伯说,他一定会在娘生宝宝之前回来的。” “好,娘知晓了,快让乳娘给你们换上新衣裳,再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写封贺新年的信笺。” 林舒蕴克制着心中的怒意,轻声哄着孩子们离开,眼眸瞬间染上了一抹委屈。 随着林舒蕴的月份越来越大,她在二月二给璋儿庆祝六岁生辰的时候,她又想起在宣平侯府和圆圆,给璋儿庆祝周岁生辰,苦得只有一碗长寿面。 陆誉除了今年送了璋儿一柄长剑,他就没有在孩子生辰的时候出现过。 她小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压得她晚上频频起夜,小腿抽筋便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林舒蕴心中的委屈越来越大,不满也越来越多,一双眼眸总是忧心忡忡。 突然,有一日林舒蕴在将军府中听到了街道上爆竹的声音。 她侧目问道:“为何放爆竹?” 明月轻轻给林舒蕴的右眼涂抹着药膏,重新巩固着褪色红斑,应道:“郡主,今日是三月三了,听管家说,外面似是有集会。” 三月三,上巳节。 往年在京城的时候,端阳长公主都要在护国寺后山的桃花林上宴请宾客。 看着繁花似锦,心情总归是会好上许多。 自从她来到朔北,想着安全为主便很少出府,现在林舒蕴却想出去转转。 宣平侯父子在平盛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舒蕴不想在此地过分招摇,生怕扰了旁人。 她专程换了一件朴素的衣衫,带着定王夫妇从护国寺求来的佛珠,也没有覆面纱,她与明月,以及几个隐藏在人群中的护卫,便从将军府的后门走了出去。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神色异常地跟了上去。 第58章 平盛关虽为边塞重镇,但却汇聚着五湖四海的军户家属,朔北寒凉,入目皆是一片荒凉,并无赏花踏青的地方,所以每逢三月初三,便成了集会。 商贩走卒叫卖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物件摆满了街巷,小孩子们欢呼着捧着糕点,你追我赶。 林舒蕴看着小摊前新鲜新奇的东西,目不暇接。 在怀上孩子的前期,总是呕吐吃不下东西,但随着现在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她的食欲好的不得了。 她每日用五顿膳,若非安然控制着她的饮食,厨娘也做得清淡些,才没有变成一个胖子。 但今日林舒蕴心情不佳,她决定要放肆吃一顿。 闻着刚出炉饼子的咸香味,林舒蕴眼眸瞬间放光,牵着明月就要往摊子前走。 明月赶忙唤道:“慢些慢些,您要小心。” 林舒蕴回眸笑着说道:“无妨无妨,安然不是说要多走走嘛。” “婆婆,给我拿五个饼子”,林舒蕴走到卖胡饼的摊位前唤道。 明月刚递过去银钱,接过胡饼,便被林舒蕴拉到了旁边卖酸辣粉的地方。 “明月,你快些过来,我们吃完了还能散散身上的味道,免得被小家伙们发现。” 林舒蕴已经坐到了桌子前,明月赶忙付钱端着粉走过来。 这家店虽然没有云县城北的铺子好吃,但是胜在店家是晋地人,陈醋醇香浓厚,林舒蕴甚是喜欢,还专程让厨娘来打醋。 若说这么多年,林舒蕴有了许多变化,但是却在怀孕的时候,喜欢吃酸辣粉却是始终如一。 明月还记得在京城的时候,定王专程请来川地的厨子,问御膳房要上酸辣粉的配方。 还在她思考的时候,林舒蕴已经用锦帕擦拭着唇角,兴奋说道:“走吧,我忽然想起来,安然曾经请我在王嫂子那里吃过的凉粉,今日我请你吃粉。” 明月的眉头紧皱,赶忙伸手拦住林舒蕴:“不可以了,您已经吃了一碗粉和一个胡饼了。” “可是...还是感觉饿”,林舒蕴边说边摸着小腹,眼眸微微向上试探地望着明月。 “好好好,我今天不用晚膳了,可好?” 看着明月仍然没有要去的意思,林舒蕴低头说道。 明月轻叹一声,坚定道:“好,那...您也不能再吃小食了。” “好,我保证不吃。” 听着林舒蕴的保证,明月只得继续跟着她往王嫂子的摊位处走。 看着主仆二人逐渐离去,站在街巷一名手捧书册的书生缓缓挪开了视线,猩红的眼眸仿若在看得手的猎物一般。 王嫂子的摊位偏离了街巷的主干道,当林舒蕴走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她已不再卖凉粉。 对于扔下一块碎银子的大主顾,王嫂子自然记在心间,她抬眸看到林舒蕴的那一刻,赶忙招呼着笑道:“夫人可是来吃粉的吗?” 林舒蕴还未回答。 一道巨大的爆裂声,仿若在摔砸东西般的声音,瞬间充斥在小巷中,还不等林舒蕴回神,一道细弱哭泣声倏然响起。 林舒蕴回眸望去,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男子仿若在拎着小鸡仔一般,把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从房门中直接扔了出来。 他怒吼道:“你个败家货竟敢偷吃地瓜,你让老子吃什么...” 小女孩身着单薄衣衫,满脸都是血痕,她仿若一块破旧的抹布被人遗弃在地上。 她黢黑的小手揉搓着眼眸,哭着说道:“我...我饿...” 男人根本不管小女孩,砰的一声,大门瞬间关闭。 小女孩红着眼睛,瘦弱颤抖着身子,踉跄着从街巷走到家门口,她环臂蜷缩着坐下。 似是在等男人心软开门的时候,能放她进去。 林舒蕴看得心中酸涩,小声叹道:“这孩子真可怜。” 王嫂子叹道:“这女娃的娘早早就没了,她爹难受了几日便另娶新妇,新妇生下两个男娃,发现这个男人总是动手打人,她受不了便跑了。” “这个男人好吃懒做,家中已经没有余量,还要养活三个孩子,他性急动手便朝着女娃动手。” 林舒蕴听着心中难受,冲着明月招了招手。 不过片刻,小姑娘就被带到了她的面前。 小姑娘浑身颤抖着,一双眼眸闪着水光,害怕地直往明月身后缩。 林舒蕴从怀中的小荷包取出几粒冬瓜糖,温柔说道:“不怕,我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说着,“妞妞...” 话音刚落,一道饿极的咕噜声响起。 林舒蕴轻叹一声,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妞妞的脸颊,“姨姨请你吃馄饨可好?” “...可以吗?” 妞妞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林舒蕴,眼中的泪水瞬间落地,再次问道:“是给我的吗?” “我...可以吃吗?”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4节 当妞妞瘦小的手指紧攥着木勺时,氤氲的热气熏得她眼眶热热的,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 林舒蕴轻声道:“慢慢吃,没关系,都是你的。” 话音刚落,妞妞却吃得更快了,她丝毫没有觉得馄饨的滚烫,用完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瘦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街巷。 明月张了张嘴,不满地说道:“这孩子,怎么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无妨,孩子而已。” 林舒蕴揉了揉泛酸的腰肢,缓缓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准备回吧。” 明月搀扶着林舒蕴刚走出街巷,她们转头便听到了婴儿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连个大人的哄抱声都没有, 林舒蕴转眸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俨然始在巷道中,她微微蹙眉道:“这里怎么到处都有弄丢孩子的,明月你且去看看。” 明月点了点头。 林舒蕴就看着明月绕过一处草垛,走到街巷的尽头,转弯后便看不到了踪影。 婴儿的声音还未停歇,明月却一直没有过来。 林舒蕴心道: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亦或是这孩子莫不是身体残缺吓到了明月。 她疑惑地挺着肚子,刚绕过草垛,突然,一股浓烟瞬间喷向她的鼻腔,还不等她冲着外面的护卫呼喊,眼前一黑,已然昏厥了过去。 “桀桀桀,我就说这娘们好弄得很,苏军师的口技也越来越精湛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烟枪,缓缓走了出来。 一名书生样貌的男人,手持匕首,冷冷说道:“狼瑞,不要多废话,赶快把她运出去,送给单于。” 狼瑞点了点头,他警惕地环视着附近,赶快把晕厥的林舒蕴抬进了身旁的房屋内。 突然,咚得一声清脆的声音在街巷响起。 狼瑞瞬间警惕地冲着声音传来的草垛处走去,他看着微微探出的鞋子,猛然冲着草垛刺向。 他怔怔地刺了好几下,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他踹开那只小鞋,才发现只不过是他杯弓蛇影罢了。 “你怎么了?那里有人吗?” 书生问道。 狼瑞摇了摇头:“是我看错了。” 书生推着一个菜车缓缓走了出来:“走吧,我们该去城外送菜了。” 狼瑞赶忙过去,小声道:“苏军师,让我来就好。” 咕噜咕噜的菜车缓缓驶出街巷。 草垛旁的小竹篮中,妞妞小小的眼眸却看到了绑架全过程,她颤抖着身子,掀开竹篮,仓皇地跑离此处。 回家的路上,妞妞的眼泪瞬间滴落。 她已经不记得娘亲的长相了,她想应该和夫人一样又香又温柔。 刚开始街巷的姨母婶娘们,还会给她一口吃食,但是她们的好心却被她爹辱骂,之后便无人再帮她。 今日,这个天仙般的夫人再次帮助了她,她便想着赶快吃饱离去,不能让爹看到,要不然他会欺负夫人。 而她却想着报答夫人,她赶忙从藏在树下的宝盒中,取出一枚小木偶送给夫人。 还不等她送给夫人,却看到了这令人恐惧的一幕。 她不知道该唤谁,也不知道该让谁去救夫人。 妞妞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儿歌——平盛关谁最强,当属将军第一名。 她拖着一条瘸腿,紧攥着手中的木玩偶,踉跄着跑向了传说中将军的府邸门口。 —— 咯噔咯噔的声响直窜耳膜,吵得林舒蕴脑袋隐隐作痛。 她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想要撑着坐起身来,指尖却触碰到一堆泥土状的东西,她的双臂和双脚被绳索绑着,嘴中也被塞上了布巾。 霎那间,昏迷前的记忆瞬间涌入她的脑海中。 林舒蕴的瞳眸猛然紧缩,心脏在胸腔中瞬间失控地狂跳,咚咚的声音仿若擂鼓般在耳中响着。 她这是被绑架了。 “喂!车里装的什么!” 此时,看守城门将士的声音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没什么,就是卖剩下的地瓜还有俺家看门的一条狗。” 男人憨厚的声音响起,他笑着乐呵,又似是怕守城士兵不信,他赶忙掀开掀开菜车的盖子。 听着车外的声音响起,林舒蕴看着根本没有掀开的盖子,她才发现自己是在菜车下面的夹层中。 她颤抖着试图用尽全力撞向车厢,她身旁的地瓜被撞得咚咚直响。 “这是什么动静?” 官兵冷冷走过去,只见木箱中堆满了地瓜,还有一条白狗被放在其中。 他眼眸微蹙,似是发现什么疑惑,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狼瑞藏在衣袖中的手臂紧绷着,手指紧攥着匕首。 “俺家的狗太闹腾了”,他憨厚地对着小狗说道:“你要是再动,俺回家就把你杀了吃肉。” 小狗被吓得瑟瑟发抖。 林舒蕴瞬间汗毛直立,她浑身抖似筛糠,显然这话是在对她说。 官兵淡淡说道:“好,走吧。” 狼瑞笑呵呵说道:“多谢官爷。” 林舒蕴透过木箱的缝隙处,看着平盛关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浑身僵硬,紧攥着手指感受着痛意。 忽然手腕上的佛珠缓缓落下,她想起什么,被捆绑的双手用尽全力,扯开珠串。 她喘着粗气,紧咬着牙关,手指轻轻拨动着佛珠从木箱的缝隙中扔出。 林舒蕴颤抖着扔出佛珠已然用尽了全身的勇气,额头的冷汗一直顺着鬓角滑落,滑落在眼眸中,她都不敢眨眼。 她耳朵竖起,听着车外并没有传来绑匪凶残的声音,也没有被人发现。 她数着数,每隔三百下,便扔出一枚佛珠。 林舒蕴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这是唯一能让将军府发现她行踪的办法了。 随着时间逐渐流失,林舒蕴手中的佛珠已经没有了,但车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 她也不知道这群人就是谁,来自何方?为何要绑她? 林舒蕴越想心中越慌,小腹中的孩子也不安地动来动去。 她紧咬着唇角,强迫精神高度集中。 倏然,咯噔一声。 林舒蕴赶忙闭上双眸,躺倒在地瓜上,但她头顶的木板却没有挪开。 她却听到了一道暴躁愤怒的怒骂声,随后一道更为清亮的声音似是在劝阻。 随着声音逐渐靠近,林舒蕴发觉,绑匪的交谈并不是朔北的方言而是蛮夷的胡语。 她的后背瞬间被汗水浸湿,刺骨般的冰冷席卷上四肢,心脏七上八下地在胸腔中跳动着,太阳穴嗡嗡作响。 绑匪两人似是发生了争执,林舒蕴头顶的木板瞬间被掀开。 狼瑞看着面前装睡的女人,拿起手边的酒壶猛然泼了上去。 他用官话愤然怒吼道:“你的男人杀了我的族人,我要用你的命来祭他们的亡魂。” 林舒蕴被烈酒呛得猛然咳喘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眸,光亮入眼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紧咬着牙关,看着面前魁梧的男子,沙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是吗?我杀了你,你就懂了!” 林舒看着狼瑞猛然抬手就要刺向她的胸膛时,她猛然一颤,并没有感受到冰冷刀刃刺进胸膛中的痛意。 狼瑞的手臂却被军师苏碧波紧紧攥着。 “现在还不能杀她,我们还要靠她和陆誉谈判,让他的军队撤出草原。” 狼瑞愤然说道:“要是谈崩了怎么办。” 苏碧波冷冷说道:“那便在两军交战前杀了她,拿她祭旗。” “你们...是不是绑错了?” 一道轻柔的西北嗓音缓缓响起。 狼瑞眼眸一缩,拿起匕首愤然抵着林舒蕴如凝脂般的喉咙,愤怒说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陆誉的夫人。” 林舒蕴手指紧攥着手心,眼眸却满是坚定说道。 苏碧波眼眸低垂,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困惑,抬眸的瞬间又化为了坚定:“你就是陆誉的夫人,定王府的定安郡主。” “我不是。” “世子怎么会娶我这样丑陋的女人,郡主是金枝玉叶,和我这种粗俗的西北女人不一样。” 林舒蕴用着一口熟练的西北口音,慌张地继续说道:“我就是个奶娘,不是什么夫人。” 传言定安郡主是从江南寻回来的,无论如何都不是一口西北口音。 苏碧波眼眸阴沉,没再说话。 林舒蕴眼眸中一副慌张的样子,生怕他们不信,继续解释道:“世子成婚没有七个月,我都快生产了,怎么会是他的夫人。” “求求您,求求您放了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乳娘而已。” 狼瑞不懂中原人的规矩,他慌张望向苏碧波,却看到他眼眸中满是阴郁说道:“错了,绑错了,不是她,陆誉的夫人是江南人,中原人也不会在婚前欢好。”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5节 听着他们对话,林舒蕴眼眸低垂,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手指已经把手心扣伤。 她轻轻喘着气,眼眸中满是慌张。 狼瑞重重踹了一脚木箱,厉声埋怨道:“军师,这可是你让我绑的,陆誉已经打到我们老家了,怎么现在就绑错了?” 苏碧波没有说话,他手持匕首缓缓抬起林舒蕴的下巴,狭长如狐狸般的眼眸,阴沉说道:“我这就派人去确认,你若是敢骗我,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林舒蕴头顶的盖子被再次盖住。 只听苏碧波冷冷说道:“先把她带到营帐中,等我回来。” 林舒蕴强撑的精神瞬间松懈,害怕恐慌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帘,双唇颤抖,小腹中的孩子也动个不停。 她想,将军府如同铁桶一般,下人自是不会泄露出她的容貌,她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蛮夷不太可能知晓她的容貌。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这办法,走投无路下,只能赌一把。 万幸,她赌对了,她和孩子还能再撑几日。 听着菜车再次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林舒蕴空洞的眼眸死死盯着一角,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默默地流淌着。 事到如今,她还能相信陆誉吗? 他堂堂镇北大将军,当真能为了一个同他结怨的妻子,就舍弃麾下将士、身后的百姓臣民还有足以让他留名青史的功勋吗? 林舒蕴疲惫地阖上眼眸,不想再去思考,冰冷的答案已经在她的心里。 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停地洇湿着隆起小腹的衣衫,她低头垂眸,视线落在怀胎八个月的小腹上。 “是娘对不起你”,林舒蕴在心里默默叹道,“这次...我们怕是要一起去黄泉路上了。” —— 营帐内, “老单于已经中箭受伤,他的长子的头颅已经被您割下,次子已经死在了两日前,只剩下最弱的三子,我们乘胜追击,便能大获全胜啊!” “将军,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李副将笑得开怀,举起面前地茶盏就要敬向陆誉。 陆誉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疲惫,但一想到很快便能回去见到挽挽,漆黑的眼眸中便闪过一抹淡淡的欢喜。 他正欲说话,营帐外却传来了一道急促的禀报声。 “将军,平盛关将军府有急件!” 贴身侍卫孙校甚至都不等陆誉回话,便径直走进营帐内,递给陆誉一张纸条。 “将军,府中出事了!” 陆誉瞬间站起身来,一把抓过信笺,目光快速扫过,他浑身的血液仿若被冰冻一般,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双手猛然撑着桌子,喉咙上下滚动,一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飞溅在信笺之上,形成点点红梅。 挽挽出事了。 第59章 营帐内的气压瞬间变得很低,李副官大步上前,混厚的声音担忧问道:“将军,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陆誉缓缓抬起眼眸,望向李副官的瞬间,他瞬间僵在原地。 陆誉的眼眸已经一片猩红,清冷如冰霜般的面容已是一片惨白,他睨着扫视着营帐内的所有将士,声音沙哑道:“除了李副官和孙校,所有人都下去。” “属下遵命。” 李副官双唇紧抿,眼眸中满是担忧,张嘴正欲询问,陆誉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出来。 “孙校立刻传书回将军府,让所有亲卫隐藏身份去寻郡主。” “李副官,我要先离开营地,这里就全部交给你了。” 陆誉眼眸猩红,快步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背起一柄长弓,快步就要离开营帐。 陆誉说话很快,李副官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迈出了营帐。 李副官快步上前,猛然拉住陆誉的手臂,双唇猛烈地颤抖着,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将军!” “将军,军情战事岂非儿戏,怎能说走便走?您乃镇北军的主心骨,若突然离去,二十万将士作何感想?” “您若一走,人心必乱!” “战事焦灼,怎能浪费在儿女情长上。” 李副官心中满是焦灼,他们快要打到蛮夷的老巢,若是一朝失利,那便是功亏一篑。 李副官不知陆誉手中的信笺上究竟些了什么,但是他感受着陆誉的臂膀愈发紧绷,他放缓了情绪,劝诫道:“我家夫人也经常离家出走,平盛关铁板一块,郡主不会失踪的。” 陆誉眼眸一暗,手臂一震,猛然对着李副官出拳,趁他躲避,当即挣脱他的手掌。 “老李,我的夫人已经被人绑架了,你让我现在冷静继续去攻打蛮夷。我告诉你,家国天下都没有我夫人的命重要。” 李副官瞳眸猛然一缩,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被绑架了。” 陆誉沙哑道:“除了胡夷部,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李副官猛然抬眸望去。 只见陆誉面若冰霜,消瘦的身躯站在烽火狼烟的军营前,泛白的手指紧攥着长剑,漆黑的眼眸中满是绝望。 陆誉破碎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老李,战事胜利已成定局,你和郭武带着麾下的将士们冲破胡夷的老巢只是时间问题,但我的夫人只能依靠我一个人了。” “若是我没有回来...我的一双儿女还要麻烦你,亲自把他们送到京城定王府。” 李副官一个魁梧大汉听着陆誉托孤的话语,眼眶瞬间泛红。 经此血战,陆誉早已成为了胡夷部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能从边境重镇中绑架一位深居简出的将军夫人,显见蓄谋已久。 陆誉此行深入敌腹救人,四面皆敌,九死一生,蛮夷的胡刀都高悬在他的项上人头。 此时,周围的声音仿若都停止,万籁俱静。 陆誉抱臂行礼,坚毅的眼眸中满是凄凉,听着身后又传来了阵阵战前擂鼓声。 李副官含泪猛然背过身,对着帐前吼道:“将军身体*不适,我等速速迎战。” 陆誉看着李副官离去的背影,手指颤抖着奋力甩着马鞭,快速驶向着平盛关。 ---- 听着菜车的轱辘声逐渐从坑坑洼洼的小路走向了平坦的路上。 林舒蕴也不知道她被运到了那里,也不知道那个书生所说的营地究竟在何方。 她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看着数不胜数的干枯树木和高耸的山坡,泛红的眼眸逐渐绝望。 此处一览无余,她根本逃无可逃。 林舒蕴眼眸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心中情绪瞬间翻涌,眼泪刚顺着眼角滑落。 砰—— 她头顶的木板掀起的声响吓得她猛然一颤,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不再是方才的两人。 面前男人长得分外高大,只有头顶有一束卷发高高束起,鬓边的头发编在两侧,脖子上戴着五颗狼牙,显然不是中原人的打扮。 这使得林舒蕴愈发确认了,她就是被胡夷部绑架。 突然,男人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眼神凶横地说道:“你,滚下来。” 林舒蕴听着有些糊涂,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胡人仿若拎着小鸡仔一般,把她从菜车中揪了出来。 她不敢轻举妄动,托着高高隆起的小腹,颤抖着站在原地,余光却在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情况。 大抵是觉得林舒蕴身为一个柔弱怀孕的中原女子,怎么都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来,胡人似是察觉到她的意图,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没有阻止。 若是林舒蕴没有猜错的话,这里便是胡人草原和中原朔北山区的交界。 大大小小的胡人帐篷扎在枯黄的草地上,南面横亘一道山坡,枯瘦的桦树在风中簌簌作响。 翻过这座山,便是朔北。 然而从胡人的营地望去,山坡上的人影却一览无余。 莫说寻常人,她还身怀六甲,妄想从胡人的眼皮下逃脱,怕是跑一里地的机会也没有。 胡人转瞬即至。 林舒蕴喉咙瞬间梗住,她紧攥着衣袖,亦步亦趋地跟着面前的胡人。 随着愈发深入营帐,油腻猥琐的视线逐渐变多,胡人士兵都停下手中的活,纷纷望向她的方向。 他们吹着口哨,说着她听不懂的胡语,甚至还有人专门走到她的身旁,色迷迷的眼眸不停地打量着她。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林舒蕴的耳中响起,她颤抖着跟着胡人走到一处营帐中。 她环视四周,还未说话,她便被人踢了一脚,腿窝瞬间酸软,她猛然跪坐在地上。 “见到苏军师,跪下!” 林舒蕴紧张地抚摸着小腹,感受着肚子并无不适,她颤抖着抬眸望去,竟是看到了那个书生。 原来...他竟是军师吗? 这人生得一副中原人的面容,胡人怎么会让他当军师? 苏碧波端起手边的银色酒杯,挥了挥手,胡人当即退下,营帐内只剩下了林舒蕴一人。 她跪坐在地毯的角落上,冰冷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浑身紧绷地望向苏碧波。 苏碧波却视她如空气,他左手持着银杯灌酒,右手攥着羊排,清俊的脸上满是淡漠。 “你说你是西北人,家住何方?” 林舒蕴赶忙应道:“我是西北云县人。” “哦?我记得云县有一片湖,叫什么来着?”苏碧波眼眸中闪过一抹光,随意试探道。 林舒蕴眉宇微蹙,垂眸说道:“云县怎么会有湖?只有一条河贯穿其中,我家便是在河上游的石头村。”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6节 苏碧波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原是我记错了。” 他继续问道:“你家中还有亲人吗?” 林舒蕴眼中瞬间充斥着泪水,小声说道:“爹娘都死了,夫君也死了,我一个人抱着孩子来京城讨生活。” “在京城遇到看我家那口子,他给侯府送菜得了郡主的恩赐,便让我伺候小主子。” 苏碧波轻嗤一声。 林舒蕴的脊骨瞬间染上了阵阵寒意,她后背汗毛直立,难不成她说错什么了吗? “京城的人真是一群伪君子。” 苏碧波阴郁说道。 林舒蕴不懂,也不敢回话。 突然,一块酥香的饼子瞬间扔到了她的怀中,她被吓得猛然一颤,仿若捧着爆竹一般,紧张地望向苏碧波。 “吃吧。” 林舒蕴不敢,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若是这饼下毒,她便是再无生还的机会了。 “若是想要杀你,一刀便好,不会下毒这么复杂。” 苏碧波阴冷的声音仿若从地狱传来一般。 林舒蕴还想挣扎一下,但是肚子已经咕噜噜地响了许久,她已然饿得心贴后背,唇角轻轻咬下一口。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军师,经过对她的问话后,似乎是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林舒蕴小心翼翼用余光望向盘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他生得一副中原人的长相又穿着一身长衫,为什么他会在胡人的地盘成为高高在上的军师。 她想要自救,她不能成为胡人的刀下亡魂。 “这位大人...您是中原人吗?”林舒蕴小心翼翼望向苏碧波,似是看到他不悦的目光,她赶忙道歉:“抱歉,可是冒犯到您了...” 苏碧波似是闲来无聊,摇晃着酒杯,眼中满是恨意,讥讽道:“我宁愿我只是一个胡人。” “我娘是中原人,她之前也去过西北,总是念念不忘那里,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怀念什么...” 林舒蕴轻声应道:“可能她在想家吧...” “家,何处为家?她从来不会把我当作她的家人。” 说罢,苏碧波重重摔下酒杯,烈酒的味道瞬间萦绕在林舒蕴的周围,她缓缓呼吸着,克制着翻涌的呕吐感,微微向后退了退。 苏碧波站起身来,举着酒壶对着月亮一饮而尽,他哈哈大笑,转身的瞬间眼眸变得阴冷。 “狡猾的中原人,等我确认了你的身份。” “你若不是陆誉妻子,我高兴了自会留你一命。如果你骗了我,我定会当着陆誉的面,生刨出你的孩子,扒了你的皮,用你的血祭战旗,以解杀了我族人的心头之恨。” 林舒蕴娇瘦的小臂挡在隆起的小腹前,她紧咬着唇角,声音沙哑道:“不是,我不是他的妻子,我只是一个西北的妇人。” “xxx,xxx。” 林舒蕴不知道苏碧波冲着门外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只见魁梧的胡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人这次毫不客气的紧攥着她的衣襟,瞬间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双脚突然离地使得林舒蕴浑身紧张,她浑身颤抖着,看着胡人仿若丢弃垃圾一般,把她扔到了羊圈中。 刺鼻浓烈的羊骚味使得林舒蕴瞬间呕吐出来,她的胃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林舒蕴捂着鼻子,避开羊群,环视着四周。 胡人的羊圈是一个木头屋子,大门是由一块松垮的木门组成,上面还开着一个小窗户。 她踩着发酵的羊粪,踉跄着蜷缩在一处木头缝隙处,感受着从外面吹进来的寒风,难受呕吐的感觉逐渐平复。 突然,一双眼睛猛然从挡在缝隙中,林舒蕴瞬间被吓得尖叫出声。 胡人们猥琐讥笑瞬间响起。 随后,羊圈脆弱的木门一直被人摇晃着,林舒蕴的神经紧绷着,她捂着嘴也不敢发出声音。 一碰就裂的木门却没有他们打开,这群人仿若沉浸在捉弄她的快感中。 大抵是迫于苏碧波的威严,他们只是在外面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戏弄她,并没有什么实质危险。 第二日, 林舒蕴撒下的慌仿若高悬在头顶的利剑,不出几日,得知真相的苏碧波便会如他所说的一般杀掉她。 害怕恐惧的心情使得林舒蕴蜷缩在羊圈中,眼眸却时不时地小窗户望向外面。 她要逃跑,她要出去。 看守她的胡人似是发现了她的目的,苏碧波冷冷地挥了挥手,她的左手腕便被铁链锁在木桩上。 林舒蕴整个人的神智已然恍惚,眼泪已经哭干。 这两日除了一个饼子和腥臊的羊奶勉强维持生命,她的心底已经逐渐认命了,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她可能会死,也参与不到璋儿和瑛瑛的未来,看不到他们长大了。 林舒蕴眼泪止不住的顺着眼角流淌。 突然,她的小腹隐隐作痛,一阵痉挛性的痛意使得她额头不停地在低落冷汗,脸色惨白。 她伸出右手缓缓抚着小腹中不安的孩子,祈求道:“你能不能再陪陪娘,不要留娘一个人。” 砰—咚—— 一道剧烈的声响瞬间在营地响起,冲天的火光仿若燃烧到天空,随后外面传来了嘈杂慌乱的声响。 此时,羊圈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第60章 林舒蕴鬓边散落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来人,她蜷缩着身子,护着隆起的小腹向后退了退。 在漆黑的夜色中,她的余光看到一个身着胡服的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阔步走到了过来。 林舒蕴的心已经高高悬在了嗓子眼,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更不敢再挪动身子。 她浑身僵硬冰冷,害怕恐惧的眼泪瞬间充斥在眼眶中。 突然,“铮”的一道刀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长期被禁锢的手腕猛然坠地,林舒蕴睁大眼眸倏然抬眸,还不等她看清男人的长相,那人已经紧紧抱着她,熟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林舒蕴紧绷如弦的神经瞬间断裂,她的眼泪瞬间顺着眼角流下,呜咽如困兽般的声音在陆誉的怀中响起。 陆誉快速抱起林舒蕴:“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回家。” 与此同时,一只苍鹰撕裂阴沉的乌云从空中翱翔而下,径直飞向了苏碧波的营帐中。 “军师!营帐外存粮草的地方着火了!” 苏碧波听着属下的禀报,眉宇微蹙,他转眸看着在站架上梳毛的苍鹰,他顺手拿下它脚腕上的密信。 他展开信笺,看着上面描述定安郡主的容貌,嘴角紧抿成一条线,猛然站起身来。 忽然,他看着营帐外火光冲天,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他来了。” 胡人属下停不懂中原话,他小声问道:“您在说什么?” “所有重兵佩戴弓箭,速速前往羊圈,谁能摘下陆誉头颅者,赏金千两!” 胡夷部临时营地瞬间沸腾起来,他们举着火把,高声吼叫着冲向羊圈。 苏碧波笑着转身走进了营帐中,胜利的果实终会属于他。 这里便是原国和草原的交界处,陆誉只有翻过南面横亘的山坡才能回到原国。 镇北军已经深入王庭草原,陆誉手中只剩下了几百人的亲兵,对于他的属下来说,捉拿陆誉只是探囊取物。 就在苏碧波环臂端坐在营帐中等着好消息时,一位身着祭祀衣衫的中年男人匆匆赶了过来。 他还未说话,身后士兵已经猛然冲进营帐中。 “军师,火已经灭了,我们搜寻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陆誉的踪迹。” 苏碧波眉宇微蹙,他的双手成拳,重重锤向桌面,“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从我们的包围下离开?” “三王子,你怎么还在执着于中原人,快些回王庭吧,你的兄弟们需要你。” “中原人?当年,若非我和老皇帝里应外合,宣平侯陆彦又怎么会死在塞外草原上?你们凭什么享受十年的安稳?” 苏碧波猛然站起身来咆哮道。 “我不想当什么三王子,我只想要让中原人死!”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誉没有抱着林舒蕴从南坡逃跑,只是先趁此机会躲藏最大的营帐外,毕竟没有人能想到他们现在还在此处,也不会有人胆敢搜查这个帐篷。 林舒蕴的神经紧绷着,她紧缩在陆誉的怀中,却察觉到陆誉抱着她的手指愈发用力。 陆誉...好像能听懂胡语。 营帐内还在争吵着,林舒蕴听不懂,但陆誉的眼眸却逐渐猩红,他猛然垂眸,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突然,天边响起罕见的雷鸣,不过片刻间,簌簌的鹅毛大雪瞬间扑满了枯黄的草原。 林舒蕴感觉小腹愈发的硬,她僵硬的手指缓缓抚着小腹,悄无声息的泪珠瞬间洇湿了小腹上的衣衫。 “喂!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猛烈的呼喊声,使得他们浑身紧绷,陆誉紧攥着手中的宝剑,正等着胡人士兵前来,只要他敢过来,他定会一剑封喉。 听着脚步声愈发的近,林舒蕴逐渐紧绷,在距离他们只剩下两步时,胡人士兵转身离去了。 林舒蕴轻舒一口气。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7节 陆誉趁此机会解开身上的衣袍,用胸膛炙热的温度紧贴着林舒蕴,衣袍也紧紧把她裹在怀中。 此时营地的嘈杂未平息下来,林舒蕴不敢说话,只是抬眸看着陆誉愈发消瘦的脸颊,手指轻轻触碰着他下颌的胡茬。 陆誉低头,轻轻用胡茬蹭着她的额头,手指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 此时,孩子猛烈地踹着他手掌抚过的地方。 林舒蕴的眼眶瞬间泛红,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陆誉。 夜越来越深,雪也越下越大。 没有找到人的苏碧波已然癫狂,但得知王庭草原被攻陷的胡人将士们,已然显露出颓丧,纷纷不受管控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 篝火逐渐熄灭,营地也陷入了沉寂中。 陆誉眼眸微闪,他微微俯身横抱起林舒蕴从草垛中走了出来,从身后的包袱中,给她套上了一个胡服,带上兜帽。 他紧攥着她的手指:“挽挽相信我吗?” 林舒蕴反手紧攥着陆誉手臂,点了点头。 他们就像两名巡逻的士兵一般,在营地内沿着一定的轨迹行走着,随着逐渐靠近营地大门。 林舒蕴的心愈发紧绷,她紧张的攥着衣袖,跟在陆誉的身后走着。 在经过守门士兵时,他们瞬间拦截。 林舒蕴听不懂守门士兵在说什么,她紧张的手足无措时,陆誉却说出了一口流利的胡语,他和守门士兵笑得粗犷,不过片刻,他们便走出了营地。 与此同时,一双鹰眼死死锁住他们离去的方向,瞬间化作一道黑影,飞进苏碧波的营帐。 第61章 朔北的雪越下越大,如鹅毛般的雪花逐渐覆盖在了陆誉肩头,他把林舒蕴紧紧横抱在怀中,使得风雪没有侵蚀着她的身体。 苏碧波的临时营地扎在草原和山坡的边界上,只有一条修平静的小路能翻过山坡抵达原国,这条路早已被胡人重兵把守,很难通过。 陆誉只得横抱着林舒蕴从山坡上最陡峭的地方,最不易被发现的地方攀爬着。 这条路一年四季很少有人通过,腐烂的树叶堆满了山坡,下雪的湿滑使得这条路愈发难走。 泥泞的土壤使得陆誉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他瞳眸一缩,紧抱着林舒蕴,快速翻身,以自己的身体为垫子,紧紧把林舒蕴护在怀中。 陆誉闷哼一声,林舒蕴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陆誉沙哑急促地呼唤道:“挽挽,你可有伤着?” 林舒蕴似是楞在了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 陆誉心中着急,赶忙撑着身体缓缓坐起,双手轻触着林舒蕴的手臂,“可是摔到哪里了?” 林舒蕴摇了摇头,蓄满泪水的眼眸,空洞地望着陆誉。 “我...我以为你不会来救我了。” 陆誉眼眸泛红,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手指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灰尘,沙哑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往日种种我亏欠你良多,哪怕现在让我去死,我都甘之如饴。” 林舒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彻底崩溃,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串,不停地砸在陆誉的心间。 “陆誉,我恨你。” 陆誉轻叹一声,笑得酸楚:“好,挽挽那就恨我一辈子,我心如初,不变也。” 说罢,陆誉搀扶着林舒蕴站起身来,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道:“我用外袍把你绑至身前,这样也不会压到孩子,只要翻过这座山坡,我们就能回家了。” 林舒蕴仰头看着才走了三分之一的山坡,她点了点头,陆誉快速把她绑在身前,再次攀爬着山坡。 陆誉的步伐快了许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抵达了陡峭山坡中断的一处平台上。 “我...” 林舒蕴看着陆誉鬓角流下斗大的汗珠,发丝上已然布满了雪花。 她正欲说些什么,抬眸向着陆誉身后望去。 烧得通红的火把举在一起的耀眼火光,瞬间照亮了她的瞳眸。 林舒蕴紧攥着陆誉的臂膀,慌张道:“陆誉,有人追上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天边瞬间响起一道苍鹰尖锐的鸣叫,它不停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陆誉眉宇紧蹙,他快速回眸,只见胡人士兵正在顺着他们方才的路线攀爬着,丝毫没有以长箭射杀的准备。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这架势俨然是苏碧波下令要活抓他。 陆誉转身快速朝着山顶的地方攀爬着,林舒蕴却愈发紧张,她看着逐渐清晰的胡人士兵们。 她慌张的颤抖着,急促唤道:“陆誉,他们快要过来了。” 陆誉回眸望去,只见这群身材魁梧的胡人士兵的速度比他还要快上一倍,而他已经能看到苏碧波脸上的嘲弄。 他们已经跑不掉了。 陆誉仰头看着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他环视四周,快速把林舒蕴放在一块硕大的石头后面。 林舒蕴害怕得浑身颤抖,看着陆誉快要离去,她紧攥着他的手臂,急切问道:“你要去哪里?” 陆誉什么都没有说,深邃的眼眸中却流露出深深的眷恋,他温热的手掌抚摸着林舒蕴高耸的小腹。 还不等林舒蕴再次问话,陆誉如蜻蜓点水般吻上了她的唇瓣,在她耳旁,沙哑说道:“挽挽,我若死了,你不要伤心。” “此生若是无缘,那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林舒蕴眼泪瞬间流下,她唇瓣轻颤,想要说些什么,陆誉已经持剑快步离开了巨石。 此时,苏碧波的将士们已经把陆誉团团围住,他已然不在乎什么陆誉夫人什劳子,能把活着的陆誉擒住的战功,已然让苏碧波兴奋到手指轻颤。 “陆誉,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自投罗网,哈哈哈。” 陆誉环视着周围,看着敌方人数,清冷的眼眸中满是蔑视,他冷冷说道:“我该称呼一句苏军师还是三王子?” “亦或是隆容郡主的公子?” 苏碧波的身世被陆誉揭晓,他的眼眸瞬间燃起了浓浓的火花,“放肆!我才不要当什么郡主的儿子,你们这些恶劣的中原人,把我娘从中原送到这个蛮夷之地和亲。” “我心疼我娘被你们送来和亲,我又恨自己为什么是她的儿子。一个混合着中原低贱血统的王子是不能成为王庭的主人。” 陆誉看着眼中满是利欲熏心的苏碧波,嘴角扯出一抹讥讽,他双手紧攥,抬眸望去,“你现在取我的性命便如囊中取物,在抓我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苏碧波轻蔑道:“你说。” “平盛关一战明明原国大胜,当初我的父亲宣平侯陆彦究竟为何而死?” 陆誉眼眸定定地望着苏碧波。 纵然方才他听到了苏碧波和人在营帐中的谈话,现在他要他亲口对他说。 苏碧波听完陆誉的问题后,他扶着树干笑得前仰后合,他擦拭着眼泪,笑着说道:“当然是被我杀死了!” “你们那老皇帝不知寻了什么途径,专程找到我,他想要陆彦死,我也想要他死,至于我那些哥哥们的仗,是胜是败,我根本不在乎,但是我那老不死的爹却看到了我亲手杀死了陆彦。” “真是要感谢你那死爹,若不是他,我现在还当着我兄长的狗腿。” 陆誉胸中燃气熊熊火焰,他锐利的眼眸已如刀剑般射向了苏碧波,他看着苏碧波还沉溺在曾经胜利的喜悦中。 他快速平复好情绪,扯下身上的信号弹,一枚闪着火光的焰火瞬间飞向空中。 苏碧波瞬间噤声,眼眸中满是狠厉。“你竟然还有后手。” 片刻间,山顶上已然出现了一排士兵,他们手持弓箭,闪着寒光的箭头直直对着胡人士兵们。 陆誉手持长剑快速背身躲避在树干后,他快速吹响哨子,数不清的长箭如雨般射向了胡人将士们。 苏碧波快速向后躲避着箭雨,他看着打头阵的士兵们被射杀在地,他眼中满是怒意。 他冲着身后的士兵,怒吼道:“快去取盾牌和弓箭。” “孙校,弓!” 陆誉冲着上方吼道,话音刚落,孙校已经攥着绳索速降到陆誉的身旁,把一张沉重的弓箭快速扔给了陆誉。 躲避在巨石后的林舒蕴浑身颤抖,她听着此起彼伏哀嚎的声音,一双眼眸睁得巨大,眼泪不停地顺着眼角流淌。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近的感受着战场的血雨腥风,铁锈般浓郁鲜血的味道飘荡在空中,刺鼻的火把味道使得喉咙不停地泛着酸水。 陆誉死了吗?他会死吗?他现在还平安吗? 她指尖轻点着方才被陆誉亲吻过的唇瓣,她蜷缩着身体,无意识的眼泪不停地流淌着。 “郡主,属下带您离开。” 一道急促喘息的声音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她含着泪抬眸望去,只见孙校攥着从上而下的绳索,站在她的身旁。 不容林舒蕴愣神,孙校已经快速抱起她,他用力扯动三下绳索,上面的人察觉到了他们的信号,用力扯动着绳索。 孙校一边攀爬着,一边攥着绳索。 此时,陆誉的亲兵正在向下射着箭雨,他手中的弓箭也毫不停歇地射向苏碧波。 两方人马打得有来有回。 积雪覆盖在陡峭的山坡上,绳索不知为何总是打滑,时不时飞来的弓箭使得孙校格外小心,再加上林舒蕴身子重,他们的速度很慢。 正在躲避箭雨的苏碧波抬头却看到了他们的身影,他扯动着身旁的弓箭手,高声喝道:“杀了他们!” 在两人在山坡上踉跄的瞬间,林舒蕴抬眸,一道闪着寒光的弓箭直直冲向她的身体。 她的瞳孔猛然紧缩,死死闭上了双眸,她身子止不住颤抖。 顷刻间,身体却没有传来了预料的痛意,一道闷哼吐气的痛意却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她含着泪快速抬眸望去,只见陆誉宽厚的身躯挡在她的身前,她看不到陆誉的脸颊,一支长箭却扎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鲜血瞬间飞溅在她的脸上。 林舒蕴急促颤抖着喊道:“陆誉!陆誉!” 陆誉紧绷着一口气,快速用手中的长箭砍下身前的箭杆,他闷哼一声,厉声喊道:“孙校,你若没有护送郡主平安回府,提头来见我!” 孙校红着眼睛,高声喊道:“属下遵命!” 说罢,陆誉便离他们越来越远,而山顶上也坠下许多绳索,亲兵攥着绳索快速降落。 林舒蕴看着陆誉微微佝偻的背影,手持长剑孤身冲向了敌人包围中,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也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8节 陆誉的头颅本就是胡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他离她越远,她便越安全。 随着林舒蕴抵达山坡上,她看着山坡下的营地燃烧着阵阵火光,她跪伏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若是不杀了他们,后方支援队伍赶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有老侯爷在天保佑,世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林舒蕴听着安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攥紧她的衣袖,哭得沙哑道:“安然,你一定要救救他,箭...箭射到了他的胸膛上,他不能死,不能死。” 受惊过度的林舒蕴已经语无伦次,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安然,似是在等她肯定的回答。 安然重重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世子的”,说罢,她搀扶着林舒蕴就要往后撤,但林舒蕴却一直瘫坐地上,眼眸却紧紧盯着山坡下的动静。 “走,先回马车上,你的精神已经快撑不住了。” 安然红着眼睛,担心道。 林舒蕴却执拗地摇着头,低声喃喃道:“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他活着回来,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丧夫之痛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淡淡却幽香传到了她的鼻尖,还不等她询问,眼皮的困顿瞬间使得林舒蕴的意识瞬间丧失。 安然轻轻抚摸着林舒蕴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胎动,小声道:“你们受苦了。” 她还记得陆誉安排好所有人后,孤身前往敌营前,对她说:“郡主性子执拗,营救上来后不用管我,想尽一切办法把郡主送回平盛关。” 他说的对。 若非她准备好了迷药,林舒蕴便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 林舒蕴的身体已经处于极限状态。 紧绷的神经,食不果腹的酸楚,还有孕后期酸疼的身体,使得林舒蕴在迷药的药效过去后,还没有醒来。 安胎药也是侍女搀扶着林舒蕴的身体,一勺一勺的灌进她的口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 林舒蕴的耳边逐渐传来了许多人急促奔跑的声音,嘈杂的声响使得她心口一窒,心脏瞬间不规律的跳动着。 她猛然睁开眼眸,下意识抚着隆起的小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帐篷,神思还未回笼,耳边便响起了一道苍老急促的呼喊声。 “世子,老头子求你了,你一定要挺住。” “快点,拿烈酒的人去哪里了?!” “熬药的人呢?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林舒蕴瞳眸猛然紧缩,心脏瞬间胸膛中剧烈地跳动着,那夜的记忆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世子!” 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是陆誉!是陆誉! 林舒蕴撑着虚弱的身体快速坐起身来,她双腿接触到地面的刹那,酸软的双腿使得她瞬间瘫坐在地上。 屋内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已然没有人顾得上她。 林舒蕴手臂快速撑着站起来,搀扶着桌椅木柜,在绕过屏风后,她看着一群侍人正在忙碌着,往对面的屏风中送着东西。 一位侍女看着林舒蕴虚弱地撑着着屏风望向他们,她赶忙上前劝道:“郡主,您身子虚弱我送您回去。” 林舒蕴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已然响起:“陆誉是不是在里面?” 侍女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你搀着我过去”,林舒蕴吩咐道。 侍女却没有丝毫动作,眼眸中满是担忧地望向她。 林舒蕴已经没有力气再和旁人说话了,她甩开侍女的手臂,托着酸软的腰肢,咬着牙走进了屏风中。 映入眼帘的画面,使得林舒蕴眼眶瞬间泛红。 陆誉脸色灰青,双唇惨白如纸,浑身扎满了金针,渗出的鲜血已经把他浑身的绷带染红,身下的床单已然满是鲜血,进气比呼出的气要多。 端着热水的侍女进来还是白水,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一盆血水,她们身旁地木碗中,还有三根沾着鲜血箭镞。 老军医让他上半身倚靠在软枕上,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脸颊,高声呼喊道:“世子,世子,你不能睡!” 林舒蕴的泪水瞬间顺着双眸流下,她捂着嘴站在一旁不停地哭泣着,不敢上前惊扰了老军医的医治。 “烈酒来了。” 孙校匆匆走进门来,高声喊道。 “快把烈酒混着几案上的汤药给我端一碗过来”,老军医急促说道,“再去给我弄些雪水或者冰冷的井水来。” 林舒蕴就这般看着老军医捏着陆誉的双唇,撬开他的唇齿,硬生生给他灌下一大碗混合烈酒的药剂。 昏迷的陆誉却很难咽下,瞬间从喉咙中顺着嘴角涌了出来。 老军医却早有准备,他再次端来一碗给陆誉灌了下去,他气愤道:“世子,你要是再吐出来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陆誉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尽管再次吐了出来,但是灌下去的计量已经足够。 她眼眸中满是担忧,双唇微微颤抖,看着陆誉身上满是烈酒的残渍。 “这酒是让世子快些清醒的,他身上中了三根箭,还有刀伤剑伤十余处,现在浑身发抖,若是三天醒不过来,身上的温度升不上去......” 老军医浑浊的眼眸望向林舒蕴,叹了一口气说道。 话音刚落,老军医冲着侍人和药童挥了挥手道:“去吧,给世子重新换一下身上的绷带。” 沾染的烈酒、药剂还有鲜血的绷带,很快便被他们换下,在看到陆誉身上的伤口时,林舒蕴彻底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小声哭了出来。 陆誉胸膛处中箭的地方,仿若被剐下一块肉,暗红色的鲜血不停地从陆誉伤口处涌出,双臂双腿上轻度的砍伤已经结成了暗红色的伤疤。 “郡主这几日可以在床边多唤唤世子,让他想着还有牵挂,不能就这么离开。” 在经过两个时辰的快速抢救后,老军医回眸望着林舒蕴叹气道。 他说罢,就站了起来,“我再次备些药剂,这里就留给安然看着了。” 此时,安然恰好进来。 在看到林舒蕴的刹那,她快步过去搀扶着她虚弱的身子,“你身子弱,孩子也动了胎气,快回去躺着。” “我...我能坐在这里陪他一会儿吗?” 林舒蕴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虚弱的声音中满是祈求。 “左右不过是这两日的功夫,便是他去了,我也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守着他,陪着他。” 林舒蕴怕安然不同意,再次补充道。 安然从喉咙中艰难的挤出话语,沙哑道:“好,我让给你放一张能躺下的小榻。” 林舒蕴点了点头,眼眸却一直停留在陆誉惨白如纸的脸颊上。 第62章 陆誉面颊凹陷,浑身缠满了绷带,双眸紧闭,仿若一具尸体般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林舒蕴再难忍住心中的情绪,她微微俯身向前,颤抖着去攥着陆誉的手,却被冰冷的手掌冻得一颤。 帐篷内的炭火烧得滚烫,如夏日般的温度都没有暖热陆誉的身体。 林舒蕴不停地摩挲着陆誉的手掌,试图让他变得温暖,直至她的手心发麻,都无济于事。 她心中的恐慌和不安愈发浓烈,眼泪如珍珠般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抽泣道:“陆誉,你不能死,求求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忽然想到方才老军医说,要在陆誉的耳边多唤唤他。 林舒蕴轻拍着陆誉凹陷的脸颊,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她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安然轻轻拢着她的身体,让她沉重的身体能有一个倚靠的地方。 安然低声安慰道:“不哭,他一定会醒来的。” 林舒蕴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手掌猛然就要打在陆誉的身上。 安然瞳眸紧缩,伸手去拦时却看到林舒蕴巴掌落下的时候,只是轻轻拍打着陆誉的面颊。 林舒蕴睫毛微颤,眼泪却不停地流淌着,“陆誉,当年之事我怨你恨你,却从未想过让你死...” 西北的恩爱不是虚情假意,陆誉生得俊朗,为人正直,又在云爹去世的危难中护她周全,一颗心扑到他的身上简直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现在还记得当年在云县医馆中,绝望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陆誉,她会因为他的发热而焦灼,会因为昏迷时的颤抖而牵肠挂肚。 直至他醒来,她害怕自己难以掩藏的爱意会被他发现,却没有想到他却牵着她的手,倾诉尽他心中的情谊。 她想,从那时起,在这场以爱为名对抗中她便彻底输了。 之后在京城的日子,她和璋儿吃尽了苦头,若非林舒宴寻到他们,大抵已经命丧黄泉。 她恨了陆誉整整六年,这几年午夜梦回惊醒,都难掩心中的怨恨。 但当陆誉孤身前往敌营救下她,以血肉之躯挡住了闪着寒光的冷箭,听到箭矢穿过血肉时的声响,宽厚的背影紧紧挡住她瘦弱的身躯。 看着陆誉忍着痛意引诱敌人离她远去。 看着陆誉受了重伤,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如游丝,生命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的芦苇。 林舒蕴心中由恨意筑起的高墙,顷刻间轰然崩塌。 她眼眶泛红,如同当年经常做过的那般,手指轻轻触摸着陆誉眼角的小痣,沙哑说道:“陆誉,你不能死,我已经承受不了第二次失去你的打击了。” “你不要这么残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 “你醒来之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林舒蕴流着泪低声喃喃,但躺在床榻上的陆誉却没有半分动静,甚至连呼吸都是愈发微弱的。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陆誉病榻旁的小塌上,眼眸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陆誉。 一有风吹草动,她便匆匆站起身来,手指轻触着陆誉的鼻息,在确认他还活着,一颗心才勉强放下。 安然看着心疼,却是怎么都劝不走林舒蕴,看着她愈发消瘦的身体,肚子却显得愈发得大。 只得让侍女给林舒蕴把软榻垫的软和些,吃食弄得丰盛些,但林舒蕴却是味同嚼蜡,半分都咽不下去。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79节 深夜,老军医估摸着时辰,翻动着陆誉的眼皮,看着他还没有清醒的迹象,长叹了一口气。 林舒蕴心口一窒,眼眶瞬间冲着泪水,她被安然搀扶着站起身问道:“可是...不...” 话到嘴边,她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老军医已经小心翼翼从药童的手中端过一碗汤药。 “孙女,这参汤一定要趁热灌进世子的喉咙中,我再辅以金针。” 安然赶忙过去接手,陆誉却是牙关紧闭,药童使出浑身的力气,只是捏开一个小口。 “灌!” 老军医一声令下,他手持金针快速扎下。 陆誉的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发出闷哼的痛楚,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林舒蕴捂着嘴,眼眸中满是激动的泪水,但陆誉又很快恢复了死寂般的寂静。 老军医额头的汗水不停的落下,他继续下针,不停地唤着:“厥逆三日不退者,胃气绝,这人要是昏迷三日,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世子,哪怕你醒来一下也行。” 林舒蕴已然不忍再看,她背对着病榻,眼泪不停地流淌着。 直至老军医施针结束,陆誉都没有任何反应。 太阳再次升起,又再次落下,第二日深夜,陆誉还是一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样子。 老军医继续给陆誉灌服着参汤,加重剂量地灌服着汤药,继续施针。 但这次陆誉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老军医和安然对视了一眼,两人眼底已然闪过一抹悲痛,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帐篷中守着。 人是一种能够感知气氛的生物,林舒蕴察觉到了他们情绪的滴落,她紧攥着陆誉冰冷的手,攥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她空洞的心脏血流成河,空落落的身体无所依靠,一句话都说出不来。 突然,林舒蕴小腹发硬,一阵扯动的痛感从小腹传来,她下意识攥着陆誉的手掌。 还不等她忍过这段痛意,一股水流已经顺着双腿流下。 她眼眸睁得巨大,面颊已然满是泪痕,微颤地手指轻轻抚摸着陆誉的脸颊,“这孩子早产要出生了,你身为爹爹,都不要看他一眼吗?” 安然闻声,赶忙让人把林舒蕴带到帐篷右侧的床榻上。 林舒蕴却紧攥着陆誉的手指,留恋的眼眸不停地望着陆誉。 孩子的出生总是费些时间,林舒蕴不知道这一别究竟还能不能再见到活着的陆誉了。 她站在原地望着陆誉,直至把他的面容都刻印在心中,在安然的搀扶下,赶忙绕过两道屏风,躺在了床榻上。 安然快速让厨娘做好了一份鸡蛋面,不管林舒蕴个人意愿,直接喂到她的口中。 她额头留着汗水,“你已经生过两个娃娃,一切听我指挥,莫要失了力气。” 林舒蕴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刚开始如波浪般的阵痛,林舒蕴还能忍受,但她的神智却有些迷离。 她仰着头,攥着安然的手臂,哑声问道:“他还活着吗?” 林舒蕴的孩子早产,安然根本顾不得陆誉的情况,但看着林舒蕴的枕头上,泪水和汗水洇湿的痕迹。 她故作坚定道:“活着,世子还活着,你先好好生下孩子。” 林舒蕴哑声说道:“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几刻钟,还是几个时辰。 小腹如波浪般的不停地折磨着林舒蕴,额头的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和鬓角流淌,喉咙深处不停地溢出痛苦压抑的喘息和呻.吟声。 痛苦的声音逐渐传到了营帐另一边的床榻上,正在给陆誉灌汤药的药童,突然发现陆誉的手指却轻轻在颤抖。 他高声唤道:“师父,世子,世子他动了!” 老军医赶忙翻动着陆誉的眼睛,手指颤抖着拿起金针,他在药童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继续施针救人。 另一边,安然听着药童的传话,她紧攥着林舒蕴的手,“郡主,要是痛大声唤出来,莫要担心失了体力,我一定会保证你们无虞。”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林舒蕴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脖颈后仰,脑海中全是陆誉命不久矣的担心,身体和心灵上的痛楚都化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老军医颤抖着手,看着陆誉缓缓睁开了双眸,眼神空洞难以聚焦,他端起烛台,在他的眼前晃动着,使得他的眼眸能逐渐追逐着光亮。 突然,隔壁再次传来了林舒蕴痛苦的呻.吟声。 陆誉想不起来他为何要躺在这里,但是林舒蕴声音却使得他神经一紧,他挣扎着就要起身,但虚弱的身体仿若粘连在病榻上。 他微微转眸冲着老军医,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从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老军医浑浊的眼眸中饱含热泪,握着陆誉的手,哽咽道:“郡主正在生产,世子莫要担心。” 陆誉虚弱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紧攥着老军医的衣袖,却是怎么都不让他走。 “一切平安,世子莫要担忧劳心”,老军医道。 陆誉摇了摇头,攥着老军医的衣袖,如砂石摩擦着地面般沙哑的声音,喘着粗气说道:“让...我...去...” 老军医反握着陆誉冰凉的手掌,看着他眼底的坚决,他缓缓放下他的手掌,再次施针。 “好,我这就派人。” 林舒蕴小腹的阵痛愈发频繁,她已经痛得眼神涣散,空洞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帐篷。 安然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嘴巴似是在说什么,她却是一句都听不见了。 她心中仿若被剐去血肉一般,空洞地流淌着鲜血。 生璋儿的时候,陆誉在她身边守着。 生瑛瑛的时候,父王母妃守了她整整一夜,生怕出事的父王还把半个太医院都搬到了王府。 现在却是要让她一个人面对生产的痛苦,一会儿还要听到陆誉的丧报。 她不想再这里了,她想回家。 突然,剧烈的痛意再次袭来,林舒蕴紧攥着架在她面前的木棍,她绷紧身体,上半身俯身向前,却在屏风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陆誉虚弱地倚靠在软榻上,一双眼眸通红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林舒蕴蓄在眼底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脸颊流淌,她干裂的嘴唇微启,虚弱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誉...好疼。” 说罢,林舒蕴感觉小腹有种解脱的感觉,幼小的生命在温热的暖流中从她的身体中产出。 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瞬间回荡在营帐内。 林舒蕴撑着虚弱的身体,仰着头望向对面的陆誉,扯出一抹笑容后,她趴在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誉眼眸中满是担忧,安然把擦拭干净,用包被裹好的孩子,送到陆誉的面前,小声道:“世子不用担心,郡主只是脱力睡了过去。” “这孩子早产生得小了些,却是个健康的娃娃,小手小脚都有力气。” 陆誉点了点头,启唇正欲说些什么时,他突然伸手推开安然,瞬间一口淤血吐出来,昏厥了过去。 安然赶忙唤着老军医爷爷,她怀中襁褓的孩子也开始嚎啕大哭。 此时营帐中,累晕的娘,昏厥的爹,嚎啕大哭的娃还有一脸懵的安然。 安然叹了一口气,只得晃动着手臂哄着孩子。 ---- 将军府, 两个孩子早早就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站在林舒蕴的院落中跑来跑去,璋儿攥着手中的玉佩,瑛瑛抱着挑选了许久的布娃娃,眼眸时不时地望向外面。 明月缝着手中的小肚兜,眼眸也紧紧盯着院门。 当初明月只是被打晕在巷子中,第一波寻人的亲兵很快便寻到了她。 她被派到郡主身旁便是保卫郡主的安危,怎料郡主却失踪消失不见。 她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每日还要哄骗着小主子们,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直至听到有消息传来,郡主已经被寻到还在营地生下了孩子。 她瞬间流下了两行热泪,缝补着孩子需要的衣裳,心中紧箍的枷锁也被缓缓放下。 小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璋儿和瑛瑛快步跑了出去。 在看到被狐裘紧紧包裹的林舒蕴时,璋儿飞一般跑上前去,紧紧抱着林舒蕴的双腿哭泣。 “唔唔唔,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悲伤的情绪总是在孩子之间蔓延着,瑛瑛也眼眶泛红抱着林舒蕴大腿,哭诉道:“娘不在,我晚上害怕。” 林舒蕴一颗心已经软得不像样子,在胡人营地的时候,她以为会和孩子们天人相隔,再次相见,看着他们的样子,她的眼眶也泛着湿润的泪光。 她微微俯身抱着两个孩子,哑声说道:“娘不会丢下你们的,不哭不哭。” 听着不哭的话语,两个孩子委屈的情绪彻底爆发,哭得难以控制。 突然,林舒蕴身后传来了一道细弱的哭号声。 两个孩子瞬间噤声,他们眼眸中噙着泪水,探着头往林舒蕴身后望去。 “是妹妹吗?” “是弟弟吗?”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问道。 林舒蕴深吸一口气,从侍女的怀中接过老三,她微微俯身向下,拨动着襁褓,给两个孩子看清孩子的面容。 “哇!宝宝长得好可爱。” 瑛瑛兴奋说道。 林舒蕴小心翼翼地问道:“瑛瑛喜欢宝宝吗?” 瑛瑛重重点了点头,璋儿小嘴却嘟了起来,委屈地望向林舒蕴,“果然是妹妹吗?” 瑛瑛已经欢呼起来。 林舒蕴却叹了一口气,能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她看着两个孩子炙热的目光,轻声揭秘道:“是弟弟。”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0节 天上地下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瑛瑛瞬间眼眶变红,委屈小声哭道:“娘把他塞回去,再生一次。” 璋儿瞬间开心地张大了嘴巴,但是看着难受的妹妹,他赶忙捂着嘴,克制好激动的情绪。 他手指轻轻拉动着妹妹的手指,哄道:“当初伯伯让我们给宝宝取名字,现在宝宝虽然是弟弟,也用瑛瑛起的名字可好?” “瑛瑛起的名字很好听,陆昭琳,有伯伯的陆,有你我的昭,还有娘亲的林。” 听着璋儿已然安顿好了老三的名字,林舒蕴低头看着还在睡觉的琳儿。 她顺势赞美道:“璋儿说的对,瑛瑛起的名字很好听,娘就想不到这样的名字。” 瑛瑛瞬间就被他们天花乱坠的夸奖美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擦去脸上的泪珠,环臂骄傲道:“好吧,那就勉为其难让你们用我起的名字吧。” 林舒蕴晃动着手臂,捏着声音,轻声道:“琳儿谢谢哥哥姐姐。” 两个孩子瞬间咯咯地笑得开怀。 站在林舒蕴身后的侍女,轻声叮嘱道:“郡主赶快进屋里吧,莫要着了冷风。” 林舒蕴点了点头,踏进屋内的瞬间,明月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地说道:“明月见过郡主。” 她赶忙上前搀扶着,轻声说道:“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明月眼眶的泪水却是不停地落下,她抽泣着哽咽着,“都是我的错。” “嘘,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快些不哭了,要不然我把你送回京城了。” 明月赶忙噤声,红着眼睛帮林舒蕴脱下狐裘。 林舒蕴撑着身体,倚靠在软榻上,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儿子,转头看着在她面前绕来绕去的两个孩子,轻笑着说道:“日后我们都是好日子,你们可不要再哭了。” 三人点了点头。 璋儿却跑到林舒蕴的面前,扭捏着身子,小声问道:“伯伯呢?伯伯去哪了?” 林舒蕴抚摸着璋儿的头,“伯伯也回来了,他太累了所以还在睡觉,等他睡醒了,我们再去寻他好吗?” 璋儿应道:“好。” 陆誉自从在林舒蕴生产那日醒来一次后,便再次昏厥了过去,老军医听到传来镇北之战胜利的消息,便让他们赶回将军府修养。 从她生下琳儿,已经过去了半月多,陆誉却没有再次醒来,林舒蕴心中担忧,但安然却说这是身体在自我修复,不用担心。 回到将军府后,林舒蕴的心情也平和了许多。 明月和清风认认真真地把她关在屋中坐月子,每日给她备上大鱼大肉,吃得她都比怀孕之前看上去丰腴许多。 直至最后一天结束,明月换着琳儿的尿布,轻叹道:“世子还没有醒来,明日既是三公子的满月宴,又是小小姐的生辰,我们就简单吃上一桌饭吗?” “安排在明晚吧,刚好安然从医馆回来,大家也都能闲下来”,林舒蕴安顿道。 说罢,林舒蕴转念想到了陆誉,心中泛起淡淡酸涩。 第二日, 林舒蕴呼吸着新鲜空气,怀中抱着老三,身后的璋儿拎着食盒,瑛瑛抱着林舒蕴送给她的新娃娃。 母子四人缓缓推开了侧院主卧的大门。 苦涩的草药味瞬间窜进众人的鼻腔中,瑛瑛捂着鼻子,“伯伯要喝这么多药吗?” 林舒蕴故作严肃道:“你要是背着娘亲贪凉吃瓜,也会喝这么多苦药的。” 瑛瑛瞬间捂着了嘴巴。 从回到将军府后,林舒蕴已经有快两旬没有见到陆誉了,她缓缓把怀中的小儿子放在陆誉的身旁,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鼻息。 感受着他的呼吸后,林舒蕴轻舒了一口,手指轻轻揉动着陆誉眼下的小痣,看着他的脸颊透着粉意,高高悬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今日是瑛瑛四岁生辰还是琳儿的满月宴。 林舒蕴不想让陆誉缺席,但他又在昏迷无法参加,只得在这里吃一顿饭。 璋儿和瑛瑛坐在圆桌上,不停歇地给林舒蕴讲述着他们在将军府中陪厨娘择菜,给小猫安家,帮侍女除草喂鸡的故事。 孩子们见到的一切都是新奇的,甚至连捡到一条虫子都能讲上许久。 他们叽叽喳喳讲得笑得前仰后合,林舒蕴也笑得流泪,睡得安静的老三没有被他们吵醒。 陆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听着嬉闹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眸,看到的便是此景。 仿若他只是午后小憩醒来一般。 他撑着酸软的身体,缓缓坐起身来,转头望向林舒蕴的方向,四目相对。 林舒蕴眼眶闪着一抹晶莹的泪光,轻声说道:“欢迎回来。” 陆誉喉结滚动,垂眸抿紧了唇,眼眶泛红,双唇微颤,正欲说些什么。 两个小雀儿却叽叽喳喳飞了过来,他们扑进了他的怀中,你一言我一语。 “伯伯你身体好吗?睡醒了吗?” “娘说你要睡好久。” 床榻上的小人也嘤嘤哭了起来。 那劫后余生激动的氛围瞬间被孩子们打破,陆誉回眸望着站在远处的林舒蕴。 此时,春意盎然,阳光正好。 但是, 林舒蕴心中却生出一抹怯意。 相遇的这两年,她从未同陆誉正正经经说过几句话,现在放下所有的心结后,想要重归于好,竟不知说些什么。 陆誉在瑛瑛生辰当天醒来后,身体也在逐渐好转,日子也过得分外规律。 每天上午老军医施针,下午去两个孩子的院子中教导课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再领着孩子们来到她的院落。 用完饭后,他捧着书册摇动着老三的摇篮。 小娃娃一有动静就站起身来哄着抱着,再熟练地给他换下尿布。任谁都想不到清冷的宣平侯世子给孩子换尿布,比写奏折还要熟练流畅。 晚上,他依旧睡在她卧房外的软榻上。 林舒蕴现在还记得陆誉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样子,怎么样都不让陆誉再蜷缩在这个小小的软榻上。 其实... 其实他若是想要在床榻上睡,她也不会阻拦。 但陆誉却趁此机会换了一张更大的软榻,足以让他平展的躺在上面的软榻。 陆誉点到为止的样子,仿若和她是即将和离的夫妻。 在一天吃完晚膳后,林舒蕴看着两个孩子捧着书册离开后,她转眸看着正在看书的陆誉。 陆誉察觉到林舒蕴的视线,他眼眸低垂,一道难以克制的咳喘声喉咙中溢出。 林舒蕴当即轻叹一声,给他端上一杯温水,担忧道:“安然不是说你身体都大好了,怎么还在咳?” 陆誉抬头望向林舒蕴,咳喘导致眼眶泛红使得林舒蕴眼眸的担忧愈发的浓。 但林舒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此时,躺在摇篮中的宝宝突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林舒蕴正欲过去,陆誉已然先她一步走了过去,轻轻拢着孩子,让它窝在他的怀中,低声哄着。 昏黄的烛火照在陆誉的侧脸上,眼眸温和的注视着怀中的琳儿,手臂轻轻摇晃着,低沉的声音似是在念千字文哄睡。 “这三个孩子,你...你是不是最爱他?” 陆誉这样温和耐心的样子,林舒蕴只在璋儿出生的时候见过,她倏然想到了怀孕时的担忧,心头一紧。 “没有偏爱,因为你生了他们,我才爱他们”,陆誉抬眸望向她,沉声说道。 林舒蕴的脸颊瞬间被看得发红,她垂眸避开陆誉的视线,继续说道:“我生下璋儿的时候,你也没有这么有耐心。” 陆誉摇了摇头,“璋儿的名字是我从小就想到的字,后来他出生的时候,我还在咱们院子里种了一棵松树。” “你若是在说他出生后,那是第一次为人父,总想着要多挣些银子,能让你和孩子住在大宅子。” ...... 门外,璋儿攥紧着手中的书册,他本想来问伯伯问题,却没有想到他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捂着嘴,激动的眼眸中已经闪着湿漉漉的光芒,快速跑回了自己院子。 原来伯伯就是他的爹爹。 他的爹爹没有死,他不是没有爹爹的野孩子。 ...... 与陆誉沟通后,林舒蕴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她的生活大体恢复了平静,只是每夜见到他睡在软榻上,也不主动同她多讲讲话,心中总难免烦躁。 --- 镇北之战以陆誉杀死三王子苏碧波大胜告捷,随着他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在写给皇帝的奏折中,回京城的日子也提上了日程。 陆誉眼眸一沉,封赏怎能不带着他的镇北军回京,便是带走五万人马,也足以让他在京城掀起波澜。 他快速提笔蘸墨,似是想到了什么却放下了手中的笔。 此事不着急,给儿子送书才是头等大事。 陆誉刚行到璋儿院门前,一个婆子猛地冲出,竟把他撞得踉跄向后退了几步。 孙校当即攥着婆子的衣襟,厉声呵斥道:“在府中为何如此莽撞,冲撞了主子,你该当何罪!” 老婆子抖似筛糠,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璋儿院内。 “他...他...他...”,婆子双唇猛烈颤抖,窜着粗气道:“...痘鬼来抓人了...” 第63章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1节 陆誉瞳眸猛然一缩,快步走向璋儿的卧房,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他瞬间僵在原地。 璋儿赤裸着身子,不知所措地抱臂站在浴桶中,冰冷的洗澡水裹着他幼小的身躯。 他湿漉漉的眼眸中满是恐惧,小小的身子在冰冷的水中止不住的颤抖。 陆誉的心脏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攥,窒息般的痛意瞬间席卷着他的身躯。 璋儿还未回神,整个人怔在原地,在看到他出现在门口的瞬间,眼眶瞬间泛红,委屈地伸出双臂。 哽咽啜泣的声音中满是不知所措的呜咽。 陆誉心如刀绞,心口仿若被重石压着。 他快步上前,双手把璋儿从冷水中抱出,脱下身上的外袍,紧紧地把小人儿裹在怀中。 他伸手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轻声哄道:“璋儿不怕,伯伯在这里。” 璋儿委屈的泪水瞬间流下,小小的身子被裹在陆誉的外袍中,拱在陆誉的怀中,不停地啜泣着。 “不怕,哪怕天塌下来都有伯伯在”,陆誉轻柔地拍着璋儿的后背,想着方才婆子的话,他轻声道:“让伯伯看看你身上的东西好吗?” 璋儿颤抖着点了点头。 陆誉掀开衣袍,扫视着璋儿身上的红痘,他低头垂眸掩着眼底的严肃,抬眸望向璋儿的时候,眼神中又满是温和。 “璋儿生病了,将军府中已经不适合养病,伯伯陪你去私宅住一段时间,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回将军府找娘亲,好吗?” 此时,璋儿的眼眸泛着水光,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发白,整个人却不停地在抖动着。 陆誉手指贴在孩子的额头上,炙热的温度瞬间传到他的手心。 此事已经不容犹豫,他站起身来,横抱着璋儿快步走向院外。 陆誉冷冽的眼眸凝视着璋儿院落中的所有侍人,厉声道:“将军府所有人十日起不得离开府邸,所有贴身照顾小公子的人全都转移到城郊的庄子上观察。” 他转身对着孙校吩咐道:“秘密调查府中出过痘的侍人,全都送去城南的私宅伺候。” 陆誉雷厉风行地调动着府内众人,他微微转身,眼神犀利道:“此事若是敢让郡主知晓,所有人等一律处死。” 话音刚落,陆誉便抱着已经高烧昏睡的璋儿匆匆向外走。 这痘症传染性极大,不论璋儿是不是,都要谨慎对待些。 璋儿已经烧得迷糊,半梦半醒间听到陆誉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璋儿不怕,伯伯在。” 陆誉温暖的胸膛紧紧抱着他,手臂微微晃动。 璋儿恍惚之间,想起了那夜在娘亲卧房门口听到的秘密,他沙哑地小声唤道:“爹爹...” 陆誉愣了一下,喉咙堵塞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紧紧抱着孩子,如同当初璋儿刚出生抱他那般。 他喉咙哽咽,眼眶泛红,轻声“嗯”了一声。 他在璋儿出生后,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孩子第一声唤他爹爹的场景。 也许是在他牙牙学语时的脱口而出,也许是在他蹒跚学步时的高声呼唤。 从未想过是在孩子病重时脱口如出的呼唤。 璋儿并不知晓他是他的父亲,大抵是生病时脆弱的呼唤声,但就这微弱的一声爹爹。 陆誉的眼眶已然泛红,他微微晃动着孩子,轻声哄道:“睡吧,睡醒就好了。” 出痘导致的高热使得璋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陆誉眼眸中满是焦灼,他端着安然送来的汤药,轻轻唤醒孩子,一勺一勺往他嘴中喂着。 璋儿艰难地睁开双眸,看着陆誉眼中的担忧,他含着泪,攥着陆誉的衣襟,呜咽道:“爹爹,我是不是要死了。” 陆誉紧紧揽着璋儿,“不会的,爹爹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未落,璋儿幼小的身体瞬间扑进陆誉的怀中,同林舒蕴般相似的眼眸哭得委屈,“那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接我们回家?为什么要让我们一直住在外祖父家?” 孩子哽咽说道:“我...我也羡慕别人有爹爹。” 陆誉一颗心瞬间碎成千百片,胸口处窒息般的痛意使得他身体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璋儿继续哭着说道:“若不是前两天你和娘亲说话被我听到了,你们还要瞒着我。” 儿子的质问仿若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插在了陆誉的心脏,如刀绞般的痛意席卷着他的全身。 他紧紧抱着璋儿,哑声说道:“是我亏欠你们良多。” “你能讲讲我出生时的样子吗?” 璋儿拱在陆誉的怀中,说罢,他的眼眸却闪过一抹悲伤,若是他死了,还有这些记忆能陪着他。 昏黄的烛火在屋子内微微跳动,璋儿喝下汤药后,同陆誉一起躺在床榻上,他缩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出生时的故事。 “你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头。西北还在下雪,我和你娘亲早早便想好了名字,待你出生后,我在家中的院子中种了一颗松树,还在树下埋了一坛好酒。” “那时家中贫穷也没有侍女下人,我抱着你睡觉,给你换尿布,我和你娘亲也是第一次当父母,每夜时不时地惊醒,手指放在你的鼻尖,看你还活着没有。” 陆誉说着说着轻笑出声,“当时璋儿出生后,同我生得一模一样,你娘亲给了我好几日的脸色看。” “因为是弄璋之喜所以叫璋吗?” 璋儿仰着头,贴着陆誉的脖子小声问道。 陆誉摇了摇头,“因为君子慎独,含章其贞,你又是我和你娘亲的珍宝,便唤作璋。” 原来是这样,这也是璋儿第一次知晓自己名字的由来。 他小声问道:“妹妹为什么唤瑛?” “当初我和你娘亲分开的时候...并不知晓她有了身孕,大抵是你外公起的名字,我猜,大抵是外公希望她是个英气的小姑娘。” 璋儿点了点头,高烧导致的混沌使得他眼眶泛酸,身子也逐渐虚弱。 他扯着被子,轻声说道:“我想睡觉了,我睡醒的时候,爹爹还会在吗?” “会的”,陆誉轻轻贴在璋儿的额头上,“会一直陪着你病好的。” 说罢,璋儿已然沉沉睡去,陆誉却是一夜都不敢阖上双眸,老军医和安然正在从几十里外的营地往过赶,城中的郎中也只是简单的给开了一些退热的汤药。 他还记得侯府的老人说起几十年前京城蔓延开天花时的景象,半大的孩子有一半都活不下来,就算是大人感染也会有病亡的风险。 陆誉给璋儿掖好被角,只是长叹一声。 第二日, 璋儿缓缓睁开眼眸,看着面容略显疲惫的陆誉正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看护着他。 父子的夜谈瞬间涌上了他的脑海中。 他红着眼睛瞬间扑进了陆誉的怀中,小声地不停地唤着:“爹爹,爹爹,爹爹......” 陆誉抱着他一声接着一声地应着。 璋儿说着说着,捂着嘴轻轻扯出一抹笑容。 他也是有爹爹的人了。 清晨,璋儿的高热已经退了下来,只是身上的痘却越出越多,整个人还是没有精神,用着膳食也会突然吐出来。 刚用完早膳没多久,璋儿再次烧起高热,整个人了无生气,眼泪不停地流淌着,小小的身体缩在陆誉的怀中不停地颤抖着。 陆誉的双臂也在微微颤抖,他的心仿若是在炙热的火中煎熬着,他不知道璋儿能不能挺过这关。 他双拳紧攥,眼眶却是微微发红。 ---- 林舒蕴已经整整两日都没有看到璋儿了,下人们总是在说陆誉带着孩子去了营地骑马。 她原是相信的,但两日都没有消息传来,她的心中却生出一抹不好的感觉。 她知晓父子两人的性*格。 若是带着孩子离开陆誉定会提前告诉她,璋儿也会扭着小身子扑进她的怀中,让她不要想念他。 怎么两个人都消失不见,璋儿的院落大门也紧闭着。 林舒蕴脸色凝重地看着跪在院子中的侍女下人们。 她重重拍打着桌子,“还没有人说出世子和小公子去哪了吗?” 侍人们只是跪着颤抖,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林舒蕴倏然站起身来,她攥着陆誉的长剑,锐利的剑锋直指管家的喉咙。 “说!不说我立刻杀了你。” 此时的林舒蕴仿若一头丢失幼崽的母兽,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 管家颤颤巍巍没有说出一句话,人群中却有一个弱小的声音传来。 “小公子...小公子得了痘症...” 林舒蕴瞳眸猛然一缩,她眼前一黑,身子晃晃悠悠就要往后栽倒,她眼眸中瞬间充斥着泪水。 她紧攥着明月的肩膀,眼眸死死盯着她:“明月,你说。” 明月红着眼睛,沙哑道:“世子陪着小公子去城郊的私宅...” 林舒蕴双唇颤抖着,眼眶含泪:“快给我备好马车,我要去看看他们。” 院子中的人瞬间哗啦啦跪倒一地。 “郡主...将军府已经封闭,只有等几日后,私宅传来安然无恙的消息,我们才能出府,若是传给城中人,只怕会...” 孙校解释道。 林舒蕴双腿酸软,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空洞的眼眸中却不停地流淌着泪水。 “这病...是会死人的...我的夫君和儿子都在熬着,我怎么能冷静下来。” 璋儿从小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现在病得这般重,她竟是一面都见不到。 陆誉生命垂危的场景才在眼前,身子骨才刚好没多久,她撑着面子却是连几句贴己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这如履薄冰的日子才稍稍安稳,怎又身处深渊? 突然,将军府的大门被人重重敲打,外面传来了一道急促紧迫的声音。 “宅子传消息来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2节 林舒蕴快步上前,心脏猛然跳动,她四肢冰冷,浑身颤抖着,脸颊上已然满是泪痕。 她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道:“世子和小公子可安然无恙?” 第64章 林舒蕴话音刚落,孙校快步走到了将军府大门处,沉重的大门缓缓开一道缝隙,只见安然站在门外。 她眼眸闪着光高声唤道:“你快些放我进去。” “安姑娘...”,孙校犹豫了片刻,安然赶忙说道:“爷爷派人传了消息出来,我并没有进去,你且放心,我要求见郡主。” 孙校颔首,敞开大门的刹那间,安然已经跑进了门口。 林舒蕴双腿微微颤抖,拎着裙子快步过去的时候,安然已经含着泪水,嘴角扬着一抹笑意,哽咽道:“郡主,好消息!你不用担心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公子的痘症是水花,不是天花。” 林舒蕴心中高高悬起的石头终于落下。 痘症分为水花和天花,与天花不同的是,水花只是出痘发烧,不过一旬就能康复。 林舒蕴心中还是担忧,她紧攥着安然的手,反复问道:“真的吗?真的确定了吗?” 她继续急迫问道:“璋儿可有发热?身子出痘可多?可有难受?” 安然反手握着林舒蕴的手,含着泪笑着说道:“没事的,不出一旬小公子就能痊愈了。世子已是大人,被传染的几率也很小,他也很好。” “郡主且把心放在腹中,你才生产完莫要忧心劳神。” 林舒蕴眼泪瞬间流淌,握着安然的手,不停地说道:“好好好,不是天花就好,我能过去看看吗?” 安然摇了摇头,“你身子虚弱,身边还有个吃奶的娃娃,就不便再去了,不过你可以备些东西派人送过去。” “世子陪着小公子,郡主不用担心。” --- 老军医诊断出是水花而非天花后,陆誉悬在嗓子眼的心彻底放入了腹中。 对症入药后,璋儿的高热也渐渐退了下来,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 在父子二人夜谈之后,他们的关系也变得更加亲密,璋儿每时每刻喜欢黏在陆誉的身上,眼眸中满是星星点点般的崇拜的眼神。 陆誉一颗心柔软的仿若棉花,他抱着璋儿教他学问,同他一起看些志怪故事。 直至午膳时分,陆誉才缓缓放下书册,牵着璋儿的小手,径直走到了圆桌前。 璋儿看着面前的菜,捂着嘴惊呼出声:“这是娘亲做的饭,有璋儿爱吃的糖醋小排!” “这是...” 璋儿看着还有几道他说不出名字的饭,抬眸看着陆誉。 陆誉眼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地说道:“这是我爱吃的饭,这是西北的胡饼和玉米汤。” 在圆桌旁还放着两封信,璋儿拿起筷子的瞬间,看着上面写着璋儿亲启,他眼眶瞬间泛红,抽泣着扯动着信封。 泪眼朦胧的眼眸中看着娘亲的字体,小家伙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亲亲吾儿,自从你出生后就没有离开过娘的身边,要好好听安爷爷的话,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想吃什么就写信告诉娘。亲亲璋儿,一定要保重身体。】 陆誉接过信笺,抱着璋儿轻声说道:“不哭了,娘亲已经知晓了,不过几日,你就能出去见她了。” 璋儿重重点头,他拿着另一封写着陆誉亲启的信笺,啜泣道:“爹爹也看,看娘说了什么。” 陆誉犹豫了。 自从他醒来后,林舒蕴对他总是不冷不热,防止她愈发厌恶他,使得他每日相处也都是点到为止。 他也不知道林舒蕴在信笺中写了什么,若是一些涉及爱恨情仇的往事,总是不便让儿子知晓。 陆誉笑着把信笺收拢在衣袖中,“父母之间的话,不能让璋儿看到。” 璋儿抿着小嘴,红着脸颊,趴在陆誉的怀中,笑着说道:“你们羞羞脸。” 陆誉心中也在记挂着林舒蕴的信笺,在陪璋儿用完午膳后,哄着他入睡后,他行至书案处,手指微颤地打开信笺,接连打了两次都没有打开。 他深吸一口,阖上双眸,沉静了许久。 陆誉睁开眼眸,翻开信笺的时候,上面写的话却使得他楞在了原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浅浅的笑意从嘴角漾出。 【陆誉,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饭,你最好活着出现在我的面前。】 将军府中, 林舒蕴掰着手指头度日,她每日给父子二人做些吃食,从第一日给陆誉写信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写过,之后的信笺全都是递给儿子的。 一日一日过着,听着安老军医时不时传来璋儿病情安稳的消息,孩子身上的痘痂也在逐渐脱落。 林舒蕴的心也稍稍安稳了许多。 直至一旬后,林舒蕴穿戴整齐站在将军府的门口,焦急地准备前往私宅接他们父子二人回府时,匆匆赶来的安然却拦住了她。 安然蹙着眉叹道:“小公子是无碍了,因着世子旧疾复发,孩子也不愿离开私宅。” “世子可还好?”林舒蕴问完后,看着安然眼眸中闪过一抹犹豫,急迫问道:“安然,你莫要骗我。” 安然轻叹一声:“世子前几个月才从鬼门关脱身,身子本就虚弱,今日清晨一直高热不退,爷爷正寸步不离地守着。” 一股浓重的酸涩瞬间攫住了林舒蕴的心。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哑:“可有...性命之忧?” 安然低低应了一声。这细若游丝的回应,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林舒蕴胸口。 她沉默了许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沙哑哽咽的声音却传到了安然的耳中。 安然抬眸望去,只见林舒蕴双眸已然泛红,“让我...去看看他吧,我要亲眼看看他。” 林舒蕴话语恳切,湿漉漉的眼眸中满是祈求,安然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莫要担忧,我身子康健。” 安然想着陆誉身上隐藏的病症在这一次彻底爆发,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抬眸望向林舒蕴,重重点了点头。 从将军府到私宅的很近,林舒蕴怔怔地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手指却紧攥着衣袖,唇角紧抿。 在马车停下的瞬间,她倏然站起身来匆匆走向私宅。 自从陆誉病后,康复的璋儿就被安老军医带出了卧房,交由侍女照顾着。但璋儿的脑海中却满是陆誉高热红着脸颊,轻声让他离开的样子。 他守在陆誉卧房前,却是半步都不愿离去。 突然,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璋儿如梦般转身,却被林舒蕴紧紧抱在怀中。 “我的璋儿受罪了。” 感受着母亲的怀抱,璋儿撇着嘴就哭了出来,他紧紧抱着林舒蕴,指着屋子里,“爹...爹爹病了...” 林舒蕴愣了片刻,又恢复了平和的语气,“璋儿听娘的话,你已经痊愈了,回将军府好好歇息,这里交给娘亲好吗?” 璋儿摇了摇头,扑进林舒蕴香香的怀中,呜咽道:“不要,璋儿不要离开爹爹娘亲,我不要回将军府。” 林舒蕴红着眼睛,揉着璋儿头顶的软发,轻声哄道:“好,那就不离开,让娘进去看看你爹爹可好。” 璋儿重重点了点头,手指却紧攥着林舒蕴的衣角不放。 林舒蕴回眸轻轻掰开璋儿的小手,轻声道:“璋儿,你爹爹是镇北的大英雄,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你懂吗?” 璋儿似懂非懂,眼眸却满是不舍,手指却轻轻松开。 “好孩子,不用担心。” 林舒蕴说罢后,转身踏进了卧房中。 房门打开的刹那间,汤药苦涩的味道扑面而来,一道道低沉的闷哼声却不断地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好似...有一日陆誉宿在她的软榻上,似是梦魇般也发出这种动静。 在转过屏风后看到床榻上的陆誉,林舒蕴却怔在了原地。 陆誉不复往日清风霁月,清冷的面容上满是痛苦,眉宇紧蹙,喉咙深处不停的发出困兽般的闷哼声。 安老军医听着声音缓缓向后望去,却在看到林舒蕴走来的刹那间,眼中满是庆幸。 “这是怎么了?” 林舒蕴紧攥着手中锦帕,急切问道。 她话音刚落,躺在床榻上的陆誉却缓缓睁开了眼眸,他漆黑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舒蕴。 “挽挽...” 陆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林舒蕴快步上去攥着陆誉冰冷的手,“怎么照顾儿子也不看好自己的身体...” 话音刚落,陆誉空洞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林舒蕴,他低沉的声音中满是破碎痛苦,沙哑哽咽道:“挽挽和儿子还在等我回家,云青田你真的该死。” “我家住在云县城南的书坊,我还要回家给挽挽送红糖。” 林舒蕴眼眸瞬间睁大,两行热泪瞬间顺着眼角流下。 这是...当初陆誉在西北失踪前的记忆。 当年,他在西北失踪便是因为去给她买红糖才被出狱的云青田袭击。 林舒蕴含着泪正欲说些什么,陆誉眉头紧锁,双手用力按着太阳穴,似在强忍阵阵剧痛,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挽挽,为何...为何我烧了宣平侯府的时候,你没有来梦中见我?” 他偏执地笃定道:“你恨我。” 随即,陆誉目光又变成了深深的遗憾:“我杀了自己,去陪你和璋儿,可好?” 林舒蕴心头猛地一窒。 原来宣平侯府的那场烧黑京城半片天的滔天大火,竟是陆誉所为,那时,恢复记忆的他竟是存了死志。 她瞬间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话音未落,她伸出去想握住陆誉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再抬眼时,陆誉眸中已不见方才的脆弱与恳求,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与犀利。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3节 林舒蕴瞳眸一缩,满眼尽是惊愕。 一旁的安然叹了一口气,轻声解释道:“自六年前起,世子似受了重大打击,患了谵妄之症。人虽醒着,却总在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这么些年,世子总是备受煎熬。” 第65章 林舒蕴怔了一下,她轻轻拉着陆誉的手,低头垂眸的瞬间,眼泪倏然坠地。 她哑声问道:“他这样有多久了?” 安然应道:“世子六年前来朔北的时候就有了。” “症状轻微的时候,世子只是晚上难以安枕,若是病的重了,便会出现这样不认人的情况。” “世子这是心病,我和爷爷翻遍了医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这次伴着高热,我们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还能承受吗?” 安然越说声音越弱,声音愈发哽咽。 林舒蕴轻声道:“好,我知晓了,你们先出去吧。” 听着众人簌簌离开的声音,房间内死寂般的安静仿若潮水般把林舒蕴瞬间包裹。 她看着阖上双眸沉沉睡过去的陆誉,无意识的眼泪已经流满了双颊。 当年之事,她以为对于陆誉来说只是失去了阿猫阿狗,他心中有愧不外乎是他们之前曾有一段情。 她不知道陆誉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当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难掩心中恨意。 凭什么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险些丧命备受煎熬,陆誉仿若无事一般去朔北带兵立军功。 他是英姿雄发的宣平侯府世子,徒留她一人留在回忆中。 林舒蕴想到这里,泪水再次流淌下来。 原来这么些年,他对于当年之事也备受煎熬,以至于他已娶她为妻后,还是惴惴不安,终日惶恐。 这几月,陆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再加上璋儿痘症使得他神经再次紧张,使得他深埋在心底的病症再次爆发出来。 林舒蕴伸手轻揉着陆誉眼下的小痣,红着眼睛正欲说些什么时,男人却缓缓睁开了双眸。 “挽挽?” 陆誉瞳眸一缩,颤抖的声音难以置信说道,说罢他反手紧握着林舒蕴放在他脸颊上的小手。 林舒蕴点了点头,“我在。” 话音未落,林舒蕴突然被陆誉扯进怀中。 陆誉温热的胸膛紧紧把她抱在怀中,微微颤抖着双手似是要把她揉进怀中。 “挽挽,你是来接我的吗?” 陆誉低沉的声音轻颤,仿若她把他抛弃一般。 林舒蕴伸手回抱着陆誉,哽咽道:“是,我来接你回家。” “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我以为在黄泉地府你也不愿见我。” 陆誉温热的喘息夹杂着一滴湿润的泪水滴落在林舒蕴的脖颈处。 原来,他的精神还是错乱的。 林舒蕴轻轻拍着陆誉背,“我们都还活着。” “你骗我,我亲眼看到你和儿子的尸骨了”,陆誉抱着林舒蕴的手臂愈发的紧,他声音颤抖道:“你的身上还有我送你的银簪,儿子肉乎乎的身子变得那么轻,我一只手就能托起你们两个。” “挽挽,我...”,陆誉眼眸中满是破碎,“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林舒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那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和儿子推入险境。” 陆誉哑声说道:“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们。” “从我父亲离世后,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要重新扛起宣平侯府的门楣,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要做出最有利于家族的决定,哪怕以我自己为代价......” 林舒蕴死死咬着陆誉的肩膀,“就是因为忘了我们,觉得我和儿子是陌生人,就要以我们为代价吗?” 陆誉紧紧抱着林舒蕴,“对不起。” “所以,我烧了宣平侯府,我来找你们了。” 陆誉话语中带着一抹轻松,猩红的眼眸中满是庆幸。 林舒蕴哽咽道:“要是你没死呢?” 陆誉怔了一下,哑声说道:“那就杀了所有欺负你们的人,包括我自己。” “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能让我的尸骨也躺在你们身旁。” 陆誉轻轻蹭着林舒蕴的头顶,沉声说道。 原来这么多年,陆誉的想法竟是这样。 林舒蕴长叹一口气,红着眼睛倚靠在陆誉的怀中。 若是去年刚相遇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但从他们相遇后,陆誉就在一直保护着他们。 自陵水县滔天洪水至雨幕长跪御前求赐婚,再至朔北历经的重重劫难。 令她永世难忘的是,暮色沉如血的夜幕下,陆誉以身作盾,为她挡开苏碧波长箭上刺骨的寒光。生死一线间,他眸中猩红翻涌的眷恋,深深刻入她心髓。 而今璋儿染上痘症,他更是衣不解带,日夜守护在侧,全然不顾传染之险。 林舒蕴红着眼睛,缓缓撑着陆誉的胸膛坐起身来,轻轻抚摸上陆誉的脸颊,摩挲着他眼角的小痣。 她长叹一声,小声凑在陆誉的耳边:“我原谅你了。” 说罢,她定定的看着陆誉的眼眸,却发现他的神思似是再次神游,晴明的眼眸变得困顿。 “睡吧。” 林舒蕴话音刚落,陆誉已经抱着她躺在了床上,他的结实手臂禁锢着她的身体,温热的胸膛使得她的眼皮也愈发困顿。 她缓缓阖上了双眸,但她似是感觉到陆誉的视线却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舒蕴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便是陆誉的通红的眼睛。 她探头向着窗户望去,才发现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回眸望向陆誉,林舒蕴却发现他似是看了她整整一日,从她入睡的时候就在盯着她,直至现在还在看。 “为什么一直看我?” 陆誉垂眸道:“我怕你离开我。” 林舒蕴定定地看着陆誉道:“我们没有死,我也不会突然消失。” “我怕。” “我怕你骗我,我怕我又忘记你。” 陆誉声音低沉,浓厚嗓音中满是微微颤抖的惊惧,他眼眶泛红,一动不动地望着林舒蕴。 恍惚间,林舒蕴这才发现,原来陆誉平日清冷克制,心里却是惴惴不安,难以安枕。 她想到安然在离开前说,“现在高热控制住,至于世子也许睡一觉就醒了,也许要好几日。” 林舒蕴招了招手,“我困了,躺下陪我睡觉。” 说罢,她阖上双眸,似是一副困顿的样子。 听着坐在床尾的男人缓缓躺下,林舒蕴心中轻叹一声。 她双眸紧闭,但却竖起耳朵听着男人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舒蕴也泛起了困意,在半梦半醒间,男人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颊上。 林舒蕴脑海中的瞌睡虫瞬间清醒,她双眸微颤,心脏怦怦直跳。 当她以为陆誉要亲吻上她的唇瓣时,他温热的唇却轻轻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林舒蕴瞬间睁开眼眸,陆誉猝不及防被盯着,他僵在林舒蕴的面前,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林舒蕴双手勾着陆誉的脖颈,弓着身子俯身向前,轻柔地贴在了他的双唇上。 陆誉似是怔了片刻,林舒蕴已经推开他,闭上双眼,躺在了床榻上。 这如蜻蜓点水般地亲吻使得陆誉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唇瓣,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林舒蕴。 第二日,陆誉还是没有清醒,就算林舒蕴告诉他千遍万遍,他们都还活着,他依旧紧张地望着她,根本不许她离开他的视线外。 直至第三日,陆誉再次发起了高热,林舒蕴赶忙让安老军医再次施针喂药。 折腾到深夜,林舒蕴倚靠在床尾的软枕上守着陆誉,在半梦半醒间,突然一个炙热的怀抱紧紧把她抱在怀中。 陆誉埋在她的颈窝,什么都没有说话。 “醒了?” 陆誉沙哑道:“醒了。” 林舒蕴双手环抱着陆誉,温柔地笑着倚靠在他的肩头,“那就回家吧,孩子们还在等我们...” 话音未落,陆誉炙热的唇齿已经贴在了她的双唇上,同前几日的浅尝辄止不同,他崩腾翻涌的情绪化为了狂风骤雨的亲吻。 清冷克制已然消失,只剩下浓浓如波涛般的情意。 过了许久,林舒蕴湿漉漉的眼眸,嘴角泛红望着陆誉,右眼处的红斑愈发显眼。 陆誉眼眸中满是心疼,他手指抚上林舒蕴脸上的红斑,双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 林舒蕴却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一双灼灼桃花眸泛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她柔声说道:“阿誉,活着真好,我们回家。” 陆誉骤然收紧铁臂,如锁链般将她禁锢在怀中。 “好,我们回家。” --- 一个月后,京城定王府。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4节 定王夫妇收到林舒蕴回府的来信,早早就在花厅等着,王妃攥着手绢在花厅来回踱步。 “是不是今日啊?舒宴到底接到蕴儿没有?” “翠桃,你去看看郡主爱吃的吃食都备好没有,这孩子不声不响去了朔北快一年,一定吃苦了,外面哪有家里好。” “我的好闺女,从小就吃了苦头。” 王妃絮絮叨叨说着,定王爷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唤道:“夫人坐下吧,你已经检点了五遍了。” 王妃当即蹙眉:“五遍?便是十遍都要让蕴儿......” 话音未落,两道稚嫩欢呼地声音从门外传来,如两只快乐的小雀飞到了花厅。 “外公!外祖母!” 王妃倏然转身,瑛瑛已经扑进了她的怀中,软糯糯声音委屈说道:“瑛瑛想外祖母了。” 王妃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笑着说道:“让外祖母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瑛瑛当即抬起眼眸,站得笔直。 “璋儿呢?让外祖母看看你们有没有受委屈,怎么看着黑了又瘦了。”王妃转眸看着扑在定王爷怀中的璋儿,心疼道。 突然,一道轻柔委屈的声音缓缓响起:“父王母妃,我也好想你们。” 王妃还未回神,林舒蕴也扑进了她的怀中,王妃瞬间红了眼眶。 她还未说话,就看到了林舒宴抱着一个吃奶的娃娃跟着走了进来。 瑛瑛赶忙跑上前去,指着襁褓中的娃娃,介绍道:“这是琳儿,瑛瑛起的名字。” 王妃眼眸睁得巨大,声音颤抖道:“蕴儿,你这孩子,怎么怀孕的时候也不写信告诉母妃一声。” 林舒蕴红着眼睛,笑着说道:“母妃,这不就见到了。” 王妃心中满是酸涩,眼眶泛红,“那也不能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生下个孩子,也不知道月子坐好了没有?身子骨恢复好了没有?” 林舒蕴握着王妃的手,泪眼盈盈道:“这不就是怕母妃担心,我都好,孩子们也好,陆誉对我们也很好。” 王妃轻剐了林舒蕴一眼,含着泪说道:“那也不行,你不在母妃身边,一会儿我就递了牌子,让太医院最擅妇科的姜太医来给你把把脉。” 林舒蕴拢着王妃,让她坐下,笑道:“好,都听母妃的。” 王妃微微蹙眉,向着他们身后望去,严肃道:“女婿呢?怎么没有看到。” “陛下允他率四万镇北军凯旋。圣驾亲临城外相迎,我便带着孩子们先回来了。” 王妃脸色逐渐好转,轻嗯一声,“好。” 林舒蕴转身从哥哥的怀中把琳儿塞到王妃怀中,笑眯眯说道:“母妃快看看琳儿。” 琳儿伸着粉嫩的胳膊,吐着口水泡泡,胖乎乎的小脸竟是同林舒蕴生得一模一样。 王妃哄着孩子,话里话外却抱怨道:“你娘就知道讨我的欢心,你这个小家伙真胖。” 林舒蕴笑着看着花厅众人,逐渐安下心来。 在定王府。 午后,林舒蕴躺在屋内的躺椅上,手边卧着长大的二黑,两个孩子正晃动着摇篮逗弄着小琳儿。 清风微微吹拂着,树叶缓缓落下。 今日就是陆誉回京的日子,莫说是皇帝,便是朝中大臣都前往城外去迎接这支凯旋之军,晚上还有给陆誉备下的庆功宴。 她和孩子们只需要参加完庆功宴,宴后便和陆誉一同回宣平侯府。 看着日头还早,林舒蕴双眸微阖,正欲小憩,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音。 明月蹙着眉快步走出屋内,低声训斥道:“怎么了,胆敢叨扰了主子休息。” 侍女趴在明月的耳中慌张言语,明月的眼眸瞬间变得巨大,她双唇微张,颤颤巍巍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侍女重重点头,两人赶忙互相搀扶着冲进了林舒蕴的卧房内。 “郡主!” 林舒蕴微微蹙眉,睁开双眸,问道:“怎么了?” “方才在城外,陛下当众宣旨:陆世子实为三皇子!此刻宫中来了女官,宣召您与三公子即刻入宫觐见!” “什么?!” --- 城外,朔北军的战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平侯世子陆誉乃朕之血脉,其母为昭贵妃也,今感念天恩浩荡,朕之三子率师凯旋,朕心甚慰。值此吉时,特昭告天下,钦此。” 陆誉身着一袭铁甲戎装,长跪在皇帝面前,他似是愣住了并未接旨。 太监吕一眼珠快速转动,笑眯眯道:“三皇子,请您接旨。” 陆誉缓缓抬眸,望向皇帝,清冷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拱手接旨谢恩道:“臣...儿臣叩谢圣恩。” 皇帝严肃的脸颊,紧抿的嘴唇瞬间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最爱的好儿子终于可以摆在了明面上。 自从陆彦死后,陆誉理应承袭宣平侯的爵位,上宣平侯的族谱,成为第六位宣平侯。 但他怎能容忍他的好儿子去继承陆彦那小小的侯爷之位,尽管朝臣纷纷上书,他就按着奏折不表,为的便是今日。 他的儿子自然要承袭他的皇位。 皇帝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陆誉,他小小皱巴巴地躺在他的怀中,现在已然成为了能镇守一方的大将。 他的心中涌现出无尽的养育子嗣的满足之感。 “承玉,过几日就让礼部安排,朕带着你见见太庙的列祖列宗。” 皇帝抚着胡子走下台阶,轻拍着陆誉的肩膀道:“既是皇子,以后便是承皇家姓顾,誉字甚好,以后便唤顾誉。” “儿臣遵命。” 顾誉? 陆誉垂眸叩头,眼眸中瞬间闪过一抹狠厉的目光。 若非偶然从苏碧波口中知晓父亲死亡的真相,他或许真会被这所谓的“生身之父”欺瞒一生! 不论他是谁,或者是成为谁。 他陆誉,至死也只认这一个姓氏。 “至于府邸,前两个月已经让户部着手整修前朝公主府,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承玉搬进去即可。” 皇帝身后的朝臣心中哗然。 当年昭贵妃仙逝,皇帝罢朝七日,身着素衣待在菱花阁一步未出,直至太后亲自前往,他才开始继续上朝。 众朝臣心中暗叹,幸而这位没有见过面的昭贵妃没有子嗣,要不然她的孩子便是太子。 现在,昭贵妃亲子数年后竟然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联想皇帝这些年对陆世子的宠爱。 一些已经为大皇子和二皇子所用的朝臣,脸色瞬间铁青,衣袖中的手指已经紧握成拳。 在皇帝满意之际,朝臣们已经在思考该如何巴结这位未来储君。 “朕听闻承玉得了一子,皇子妃何在?” 皇帝笑眯眯问道。 陆誉心中咯噔一下,他拱手行礼道:“回父皇,皇子妃已于前两日回到京城娘家。” “好,老林啊,让你闺女抱着朕的孙子来宫中,让朕好好看看。” 皇帝笑呵呵转眸对着定王说道。 定王微怔,应道:“臣遵旨。” --- 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中,林舒蕴紧抱着怀中睡得香甜的琳儿,心脏已经重重敲击着胸膛。 她身体微微颤抖,四肢僵硬冰冷。 当年她被杀手追杀便是皇帝下旨,她并不知晓皇帝是否知晓她的长相,但今日面圣已然使得她心中难安。 林舒蕴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被带到宣平侯府的时候,那时心境同今日竟是一模一样。 那时,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璋儿,也是这般手足无措,心中惶惶不安。璋儿和琳儿一样,都是这般小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睡得像个小猪崽。 突然,马车缓缓停下,女官沉声唤道:“请三皇子妃下车,已经到神华门了。” 林舒蕴紧张到一颗心已经要跳出来,她抱着琳儿走下马车,双脚踩在宫道上。 她的身体微微晃动,手臂却愈发收紧,紧抱着襁褓中的琳儿。 突然,一双宽厚的大掌从她身后接过琳儿,她脸色微僵,回眸望去,在看到是陆誉后,她的眼眶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 “你专程等我的吗?” 陆誉颔首,轻声安抚道:“没事,有我在,陛下只是想看看琳儿。” 站在他们身侧的女官,恭敬道:“既然三皇子殿下在此,奴婢就不往前送了。” 陆誉应道:“好,你下去吧。” 走在幽深的宫道上,林舒蕴额头的冷汗已经顺着鬓角缓缓流下,她紧攥着陆誉的手臂,想说什么,但想到隔墙有耳,话到嘴边最剩下一句。 “我有些...有些害怕。” 陆誉抱着琳儿,柔声道:“无妨,除了我们成婚那日,陛下从未见过你,只是想见见你和琳儿,莫要担心。” 林舒蕴听懂了陆誉画外之音,她不安的情绪稍微缓和,但随着议政殿愈来愈近,她也愈发紧张。 议政殿中,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溢满了龙涎香的味道,一张黑漆漆的牌位正在皇帝身旁的几案上。 林舒蕴不敢多看,她跪地叩首行礼道:“臣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还参加了你们的婚宴,现在承玉唤朕一句父皇,你身为儿媳,该唤朕什么...” 皇帝看着侍女怀中的琳儿,心情甚好,笑着说道。 林舒蕴顿了顿,说道:“臣妇见过父皇。”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5节 皇帝哈哈笑着,“好好好,你可是给朕生了个好孙儿,这孩子生得甚是可人,可取好名字?生辰是什么时候?” 林舒蕴心中咯噔一下,陆誉已然应道:“取好了,唤琳,凡玉之美者皆曰琳。” “孩子是成婚那日怀上的,出生的时候是二月二十的生辰,恰逢当时儿臣受伤,舒蕴心中担忧,便早产七月生下了他。” 陆誉的话滴水不漏,皇帝手指晃动着折扇*逗弄着琳儿,孩子也不惧生人,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吕一,把朕备好的金项圈拿来给皇孙戴上。” “奴才遵命。” 皇帝又似是想到什么,端坐在御案前,认真道:“既然正妃已经生下嫡子,正妃门楣不错,定王府是传承下的高门世家,就是二婚之身还带着两个孩子,却是难以再助力承玉。” “朕挑了几个朝中重臣的嫡女,你且看看可有中意的,挑中的庆功宴上,朕就给你下旨赐婚。” 林舒蕴快速垂眸低头,遮下眼底的狼狈,她的心中已然五味杂陈,不安的情绪再次占满整个胸膛。 是她太过于天真。 陆誉已经是皇帝的三皇子,只要皇帝想,莫说是李娉婷,便是张娉婷王娉婷都会和她分享同一个丈夫。 若是陆誉成为九龙椅的主人,成为原国的君主,成为一国之主。 前朝后宫都是利益相关,若是那时陆誉都没有办法控制,她便会彻底淹没在妻妾中。 林舒蕴手指紧紧扣着手心,刺痛使得她微微清醒,但惊惧下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她再也不想过宣平侯府那样的日子了。 “儿臣不愿。” 陆誉坚定的声音从林舒蕴的耳边响起,她猛然一颤,只听他继续说道。 “儿臣此生只会有舒蕴一个妻子,还请父皇切莫为难儿臣。” 皇帝微微蹙眉,脸色阴沉,“帝王之术便是权衡利弊,人不能既要又要。” 咚地一声,陆誉跪地垂眸,哑声说道:“父皇当年不也是这样伤了娘亲的心。” 皇帝猛然一怔,他脸色逐渐便苍老,他手指轻触着沈诺的牌位,回眸的瞬间,眼眸中的柔情已然化为了凌冽。 他摆了摆手,“罢了,你们先下去吧。” 林舒蕴从议政殿中走出后,她的双腿瞬间发麻,手指撑着红墙,眼眶却逐渐泛红。 陆誉赶忙把怀中的琳儿递给乳母,紧紧拢着林舒蕴,轻声哄道:“不会的,我发誓绝不会出现你想的事情。” 林舒蕴双唇轻启,哽咽地话到嘴边只有一句。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若是另娶新人,记得给我一纸和离书。” 陆誉站定在林舒蕴的面前,沉声道:“挽挽,你再相信我一次。” 林舒蕴心中慌张,被陆誉炙热的眼眸盯得,她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 ---- 今夜。 太极殿甚是隆重,震耳欲聋的鼓声、号角的轰鸣声使得太极殿前广场愈发肃穆,身姿笔挺的禁卫军牢牢把守在此处。 殿内宴席之中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林舒蕴看着端着膳食鱼贯而入的宫女,心中的隐隐的忐忑和不安使得她难以吃下。 看着斟酒宫女往空酒盏中斟到八分满,她端起酒杯的刹那间,看到了陆誉正坐在对面,他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您便是三皇子妃吗?” 一位清脆如黄鹂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 林舒蕴转眸望去,只见一名娇俏的姑娘站在她的身旁,笑着给她敬茶道:“我叫张婳,我的父亲是左丞相张案,日后相处便麻烦郡主了。” 说罢,她的眼眸中带着一抹羞怯。 若是云挽一定不知晓,这名贵女在做什么,但是林舒蕴却参加了众多宫宴,张婳的心思似已然昭然若揭。 大抵皇帝给陆誉挑选的侧妃中,她是 林舒蕴脸色阴沉端起张婳的茶盏,余光看着她眼眸中闪着微光。 她手指微颤,只听砰的一声,茶盏瞬间坠地。 “你!” 张婳当即颤抖着说道。 明月察觉到主子态度,严肃道:“这位姑娘,请您对郡主尊重些。” 张婳原以为林舒蕴是从乡下来回来的软柿子,却没想到她竟敢这般对她,京中哪个贵女妇人不都是对她说些客气话。 看着林舒蕴软硬不吃的样子,她气愤甩袖离去,转身却撞到了闻声赶来的陆誉。 她扬起脸,正欲请安,陆誉却径直走了过去,微微躬下身子,担忧道:“可有伤着手?” 林舒蕴摇了摇头,她眼眶瞬间泛红:“你的侧妃已经不请自来了。” 陆誉叹气,“不会的,你且放心。” 说罢,他站起身来望向张婳的瞬间,清冷的脸颊上瞬间阴沉,寒冽如冰的声音在张婳的耳边响起。 “人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无论你是哪家千金,既冲撞了郡主贵驾,且赔个不是,便速速离去吧。” 张婳被吓得浑身颤抖,她双腿微颤俯身行礼,颤抖道:“臣女向郡主赔礼。” 说罢,她在陆誉寒冽的眼眸中仓惶而去。 林舒蕴抬眸望向陆誉,双唇微颤,“下次呢?” 陆誉蹲在林舒蕴的面前,握着她冰冷的双手,“不会再有下次。” “你发誓。” “我发誓。” 当皇帝入座后,林舒蕴的心中隐隐生出一抹不安,她想到了当年皇帝在朝会时,直接指定她为和亲人选,打得父王措手不及,连央求的机会都没有。 林舒蕴心中弦紧紧绷着,随着宴会到了后半程,皇帝倏然叫停了歌舞。 “承玉?” 陆誉站起身来,拱手应道:“儿臣在。” “喏,朕给你挑选了几位贵女,你且选选中意哪个,朕立刻下旨。” 皇帝觉得陆誉方才在议政殿中的话语,大抵是因为林舒蕴在场,现在可是众位朝臣和亲眷都在场,他的承玉一定会挑选一位助力他登基的侧妃。 坐在席间的定王爷,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怒火,端起酒盏一饮而下。 这么多年,他以为皇帝和他关系好,结果这个老狗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他定王府。 席间众人都在紧张的望着陆誉,方才的张婳冲着林舒蕴的方向轻轻笑。 男人都是追求权势的,而她的父亲便能给予三皇子最大的支持。 既然陛下相中了她,那她入住三皇子府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很快便是储君,他是不会拒绝陛下的。 “儿臣不愿。” 陆誉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林舒蕴倏然抬眸,只见陆誉掀开衣袍俯身跪地叩首。 “一是因儿臣的正妃相遇于微时,儿臣曾立誓:生同衾,死同穴,绝无二心,二感父皇圣恩,若是儿臣违心纳侧妃,此乃欺君之罪,还请父皇莫要为难儿臣。” 皇帝脸色一沉,冷冷问道:“若是朕执意要让你纳侧妃呢?” “那儿臣请自削宗谱,贬为庶人,携妻带子前往朔北,既成全了儿臣夫妻之情谊,又使得天家没有儿臣这般不肖子孙。” 陆誉俯身向下,重重叩着响头。 皇帝看着这般执拗的儿子,脑海中瞬间涌现出沈诺倔强的双眸,他又想到了方才陆誉在议政殿中的话。 他轻叹一声道:“罢了,你自己看吧。” 皇帝一松口,林舒蕴看着笔挺地跪在大殿中央的陆誉,两滴泪水瞬间滑落。 陆誉回眸望向她的时候,嘴角轻轻勾起,张了张嘴,无声说道:“挽挽,相信我。” 林舒蕴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此时,端坐在宴席间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松了一口气,两人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二皇子似是察觉道大皇子不安的情绪,他微微转身,笑着举杯道:“听闻大哥府中得了一个粉玺盆景,可否让弟弟前去观赏观赏。” 大皇子许久没有说话,抬眸望向二皇子的瞬间,他举杯一饮而尽,笑道:“自然可以。” --- 庆功宴结束后, 经此宴会这么一遭,定王妃的心比林舒蕴还要不安,她让乳母抱着琳儿。 王妃小声道;“女人啊,一定要抓住男人的心,琳儿我就抱走了,殿下既是情深意重,你说话一定要软和些。” 王妃絮絮叨叨叮嘱着,直至琳儿挥动着小手,啊啊叫唤着,王妃才坐上回府的马车。 此时,暮色沉沉,天上乌云密闭,似是要下雨一般。 林舒蕴的心却怦怦直跳,仿若年少时第一次被陆誉表白时的样子。 她的脑海中还在回忆着陆誉放在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前,拒绝皇帝的样子。 她的眼眶泛红,快步踏着木凳走进了车厢中。 陆誉已经揉着太阳穴,歪靠在车厢上,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在察觉她进来后,他睁开双眸,看着只有她一人,问道:“琳儿呢?” “我母妃抱回定王府了。” “好,那还去接孩子们吗?” 林舒蕴摇了摇头,她想到方才王妃说的话,脸颊泛着淡淡红晕,伸手温柔地按压着陆誉的太阳穴。 “当时在镖局的时候,大哥总是喜欢唤我们喝酒,一醉了头就嗡嗡疼,也是挽挽这般给我按揉。”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6节 “今日都想着巴结攀附我,一些都叫不上来的朝臣......” 陆誉说道一半,抬眸望去只见林舒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是想说什么。 他直起腰背,缓缓张开双手,林舒蕴瞬间扑进他的怀中,坐在他的双腿上。 她脸颊泛红,紧紧贴在脖颈上,紧张道:“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陆誉抱着林舒蕴,微微晃动着手臂,就像哄孩子一般,哑声说道:“会的,我只是挽挽一个人的阿誉,只是挽挽一个人的夫君,只是挽挽孩子的爹爹,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一家五口。” 林舒蕴在陆誉温热的怀抱中,眼眶逐渐泛红,启唇轻咬着陆誉的耳廓,“你要是成为了皇帝怎么办?” “不管我成为什么,都是挽挽一个人的夫君。” 陆誉抬手起誓,微深的眼眸中满是郑重道:“皇天后土在上!我陆誉有违此誓,若负林舒蕴,必当七窍流血,永堕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林舒蕴似是楞在了原地,一双灼人的桃花眸又泛起水光,淡粉的双唇微启似是想要说什么。 陆誉笑着俯身向前,轻啄着林舒蕴的唇角,“怎么了,可是傻了?” 林舒蕴的眼眸瞬间流下两行泪水,她抽泣道:“若是你真的违背誓言死了,我真的再也不管你了。” 陆誉不由得轻笑出声,“挽挽,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再受委屈的。” 林舒蕴被陆誉炙热温柔的眼眸看得眩晕,她点了点头,此时陆誉再次亲吻上她的双唇,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脸颊逐渐发烫,窝在陆誉的怀中被他吻着,他宽厚的大掌禁锢着她的后脑勺,使得这个吻愈发深入。 两人唇齿间相互碰撞,柔软的唇瓣亲吻吮吸着,湿润黏腻的氛围逐渐升起。 林舒蕴一双桃花眸已经泛着勾人的水光,她双腿并拢上下摩挲着,她窝在陆誉的怀中,仰头想要吻上他的唇齿,却只能亲吻上他的喉结。 陆誉深邃眼眸逐渐变暗,垂眸望向林舒蕴的瞬间。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电光火石。 第66章 陆誉托着林舒蕴腰肢,在她如凝脂般的颈窝上落下了细细密密的吻。 林舒蕴靠在陆誉的胸膛上,脸颊泛红。 她炙热的呼吸声喷在陆誉的耳后,如狸奴勾人般的娇柔声音,小声抱怨道:“不行......” 陆誉紧抱着林舒蕴,低哑轻笑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抹厚重的呼吸。 他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道:“不会的,我们不会有别的孩子了。” 林舒蕴泛红眼眸中闪过一抹困惑,倏然。难以克制着哼唧声从她的喉咙深处溢出。 他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自从知晓你怀上琳儿后,我就让安然给我下了一副绝嗣药。” “挽挽,你不能抛弃我。” 林舒蕴胸腔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泛红的眼眸逐渐闪着泪花,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陆誉的动作使得她喉咙深处只能溢出娇柔声音。 他手指轻轻托起她的脸颊,使得她扬眸望向陆誉,却看到了他情浓如深渊般的眼眸。 他温热的唇再次贴在了她的双唇,使得她未能宣之于口的声音吞入腹中。 马车轱辘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颠簸,车厢内已然达到顶峰。 她紧攥着陆誉结实的臂膀,抬头的瞬间却是正对上了陆誉胸膛前箭簇的伤疤,眼眶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陆誉轻笑着吻着她的唇角,结实臂膀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使得她背对着他,视线也被转移开。 林舒蕴有些紧张,身后男人低喘的气息喷在她的琵琶骨上,宽厚的大掌紧紧箍着她的腰,哑低沉的声音轻笑道:“挽挽,不要胡思乱想,专注些。” 林舒蕴的思绪也被撞碎,她回眸望向陆誉,灼灼桃花眸中满是氤氲的雾气。 她双唇轻启,环着陆誉的脖颈,小声哀求道:“誉...誉郎,抱抱我...” 此时,暮春夹杂着泥土香气的雨幕中,猛烈晃动的马车正停靠在宣平侯府的后门。 --- 与此同时, 大皇子府书房, 昏暗的烛火在脸色阴沉的大皇子脸上跳跃中,他双手紧攥着杯盏。 “我的好大哥,你不会还等着我们至高无上的父皇写下立你为储君的诏书吧?” “大哥,你还没有看清吗?今夜的庆功宴上,父皇给三弟挑选的侧妃人选,哪一个不是朝中重臣的嫡女嫡孙女,他就差当场把皇位让给我们亲爱的三弟了。” 二皇子身着一袭玄色夜行衣,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盏,嘴角带着一抹狡诈的笑意说道。 随着心中愁绪逐渐积累,大皇子猛然站起身来,轰的一声,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被推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使得二皇子赶忙跳在了椅子上,他看着大皇子眼眸中满是怒意,他嘴角勾出一抹狡黠:“大哥,你好好想想吧。” 二皇子跳下椅子就要离去,大皇子阴沉的脸眸瞬间抬起,“我同意结盟,但你的目的是什么?” 二皇子笑着转身,端起方才的酒盏一饮而尽,“我?” “大哥的母亲是淑妃娘娘,母族乃是传下来的高门贵族,我只是一个贵人生下来的孩子,我不会和你争,只求皇兄等上皇位后能庇佑弟弟。” 二皇子一脸纯良,字字句句满是真诚。 大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端坐在书案前,一副趾高气昂地姿态抱臂说道:“说说你的计划。” 二皇子轻声道:“自然是要把这潭水搅浑浊,父皇既然中意陆誉为储君....” “那...我们就要在父皇立储之前....” 二皇子笑着收起折扇,在脖子上轻轻滑动... 大皇子眼眸猛然一颤,“你要弑君?!” 二皇子神秘地笑了笑,他摇了摇头,在大皇子轻舒一口气时,他又点了点头。 “我手里可是还有陆誉的把柄...” 大皇子府书房的灯盏亮到深夜,二皇子轻轻从大皇子府走出的时候,眼眸中闪过一抹阴郁。 他回眸望着这奢靡的府邸,轻笑着说道:“蠢货皇兄,你可能不知道,有句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 第二日, 林舒蕴睁开双眸的时候,眼睛酸胀,嗓子沙哑难耐,但身体上的酸疼使得她下意识懒在床上,转身的刹那,却触及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她转身抬头,正撞到陆誉深邃的眼眸,他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难以克制的轻笑映在清冷的面容上。 林舒蕴瞬间红了脸颊,她赶忙转身把头埋在锦被中,却被男人箍着她的腰肢用力扯到了他的怀中。 “挽挽...” 陆誉话音未落,林舒蕴已然小声控诉道:“不要...不要叫我的名字。” “昨夜让你停下,你不听我...说话...” 林舒蕴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折腾,她抓着陆誉的双臂,低声控诉道:“昨天我的腰快断了!” 陆誉笑了笑,“是我的错,我给你按一按。” 他掀开林舒蕴身上的薄被,带着厚茧的手掌轻柔地按摩着她的腰。 林舒蕴享受着男人的服务,她趴在枕头上,小声哼唧着。 她突然想到了昨日陆誉在马车上说的话,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服下绝嗣药?” “因为心疼你,琳儿本就是意外,我们已经不需要再有意外了。” 陆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这世间男人本就薄情,更不必说陆誉现在已经是皇子,万一日后成为了皇帝。 他...他真的做到了对她的承诺。 林舒蕴瞬间红了眼眸,她转身扑进陆誉的怀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感受着他胸膛的炙热。 陆誉的大掌轻轻托起她的脸颊,轻啜着她的唇,轻声哄道:“药不苦,也不伤害身体,挽挽不要担心,这药能让你安心,那便是世间极好的药。” 林舒蕴点了点头,情绪的波动使得她加深了这个吻。 她笨拙地捧着陆誉的脸颊回吻着,手指轻抚着他眼眸下的小痣 陆誉笑着翻身俯身而下,含着林舒蕴的娇嫩的红唇。 林舒蕴脸颊逐渐泛红,她环抱着陆誉的腰肢,趴在他的胸膛上。 雕花木床再次晃动着,床帐缓缓落下,羞红脸的声音逐渐从帐中传出。 两人每夜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陆誉才结束了皇帝亲赐的三日休假,三个孩子就哭着回到了宣平侯府。 林望舒擦着额头的汗水,喘着气左手扛着瑛瑛,右手牵着二黑,控诉道:“姐,我的任务结束了,我要回府静静了。” “父王母妃让你暂时先不要回去了,他们也想歇一歇。” 林舒蕴脸颊瞬间泛红。 在她去朔北期间,嫂子也生下一个小郎君, 哥哥的长子霖儿再加上她家的两个大孩子、两个奶娃娃,还有一条黑狗。这几个小魔头聚在一起,大抵已经把定王府掀翻了天。 林舒蕴看着林望舒似逃一般的离开,她垂眸看着红着眼睛的瑛瑛,“你们又欺负小舅了?” 瑛瑛低头害羞地揉着衣角:“就是...就是给小舅洗了洗他桌子上的茶壶,不小心给摔坏了...” 璋儿小声道:“霖儿哥哥带着我们玩泥巴,外祖母差点晕过去....” “啊!啊!” 林舒蕴怀中的琳儿挥动着手臂,也笑得咯咯的。 “你们下次莫要调皮了,若是再惹外祖母生气,小心下次不让你们去定王府了...”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7节 林舒蕴刮着瑛瑛的鼻子,“一看你便是咱家最大的小祸害...” “我...我没有!”瑛瑛明亮的眼眸中满是鬼机灵,她气虚反驳道。 “没有什么,可是在外公家玩好了?” 陆誉的声音缓缓从门外传来。 瑛瑛循声而望,眼眸瞬间闪着光芒,提着小裙子快步跑了过去,瞬间扑进了陆誉的怀中。 陆誉双手一伸,就把小姑娘牢牢抱在怀中。 瑛瑛笑得咯咯的,“爹爹,我好想你啊。” 自从瑛瑛知晓陆誉是她的亲生父亲后,她愈发黏人,伸手就要陆誉抱着,仿若小年糕一样,陆誉去哪里就要跟在哪里。 “方才我回来,听你小舅说,你打碎他好几个紫砂壶?” 陆誉压低声音问道。 瑛瑛赶忙埋在陆誉的脖颈处,“不是不是,瑛瑛想要给小舅洗洗涮涮,不是故意摔坏的。” 陆誉感受着小姑娘着了急,他笑着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好,今日爹爹送几个紫砂壶给小舅赔礼道歉,但你日后不可这般,既然犯了错,我便罚你写几张大字。” 瑛瑛低着头,小声应道:“好吧。” “不过...” 陆誉话锋一转。 “过两日,让娘亲带你们去庄子上玩水可好?” 正轻拍着琳儿哄睡的林舒蕴闻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看着孩子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她的目光掠过他们,随即在陆誉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深沉的思量。 第67章 林舒蕴满脸焦虑,她刚站在书房中,听着身后传来了吱呀的关门声,她赶忙回眸,快步走向陆誉。 “可是发生了什么?你要让我和孩子离开这里?” 林舒蕴话语中满是急促,陆誉清冷的面容满是镇定,他缓缓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中。 “近日前朝不知为何,立储之事突然传开。人选无外乎大皇子与我二人。” “陛下属意于我,早是心照不宣之事,我暗示手下人推波助澜,让这件事烧得更大些,逼着皇帝早下决心,把立储一事定下来。” “那为何要让我们离开?”林舒蕴抬眸问道。 “挽挽”,陆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道:“当皇帝公布我身世的时候,这场夺嫡之争就不可避免了...哪怕我输了...我也不能让你们出事。” 林舒蕴问道:“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陆誉嘴角勾了勾,“弑君。” 林舒蕴眼眸睁得巨大,她想着方才陆誉的话,她瞬间联想到了他的计划。 她捂着嘴支支吾吾道:“你要...你要让他立储后,杀了他...” 陆誉摇了摇头,凑在林舒蕴的耳边轻声道:“我早借着给他送茶叶的机会给他下毒了,日积月累也积累了不少毒性。” “所以...所以,你要最近再下毒?” 林舒蕴已然被吓得双唇颤抖,陆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是的,所以近期京城必有动乱,你和孩子们先离开此处。” “那你呢?”林舒蕴紧张地攥着陆誉的衣襟,眼眸瞬间泛红。 “我的命已经被押在赌局上了......” 陆誉话音未落,林舒蕴的眼泪已经滚落,灼得他心口直烫。 “不哭不哭。” 林舒蕴埋在陆誉的胸口,哭得不能自已,嗓音哽咽含糊道:“不能死,你不能死。” 陆誉的心被揪得生疼,他低头吻着林舒蕴的额头,“我发誓,一定会接你和孩子们回家。” 若是宣平侯世子自然不用担心夺嫡之争,但当皇帝把陆誉放在皇子之位上的时候,这场赌局加速了。 “我们对外宣称你和孩子们去陵水县庄子上,实则在路上换了马车,一路把你们送到江南。” “我在那里买了一处宅子,安排了新的身份,你且带着孩子在那里等我。” 林舒蕴哽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接我?” “半年,最多半年。” “好。” 为了掩人耳目,免得林舒蕴母子四人离京的动静太过惹眼,陆誉特意安排他们五日后清晨乘马车动身。 与此同时,听宫中暗桩传来消息,皇帝已授意朝中重臣草拟立储密旨,陆誉当即又给皇帝送去一罐加大了毒性剂量的茶叶。 这毒性,将在一月后慢慢显露。 ---- 清晨的雀鸟叽叽喳喳叫着,林舒蕴听着身旁人轻轻起身的声音,她撑着身体缓缓起身,眼眸恍惚着望着陆誉。 陆誉赶忙轻轻扶着她躺下,哄道:“睡吧,莫要送我了。” 自从知晓要和陆誉分离后,林舒蕴每日都要亲眼看着陆誉去上早朝,起床的困顿和疲乏使得她的眼眶泛红,一想到若是和陆誉天人相隔,她的眼眶就满是酸涩。 湿漉漉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陆誉,踏着绣花鞋亦步亦趋地望着他。 她实在是害怕,怕再也见不到陆誉。 “睡吧,晚上回来我给你带城南的糕点。” 陆誉低沉的声音仿若催眠曲一般在林舒蕴的耳中响起,她伸了伸手臂,招呼着陆誉。 陆誉轻笑着环抱着她,轻吻上了她的粉唇。 “你...你还记得?”林舒蕴眼眸睁得巨大。 陆誉笑道:“自然,还没有到七老八十忘事的时候。” 林舒蕴在怀璋儿的时候就分外黏人,每日清晨也是这么看着陆誉出门。 如习惯一般,她伸手招呼着陆誉,陆誉环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唇角,缠绵说些黏糊话才放他离去。 但即使不同往日,林舒蕴看着陆誉离开身影,轻叹一声,眼眸中闪过一抹焦虑。 回房后,她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在用过午膳后,宫中却传来了令人胆寒的消息。 “三皇子妃,陛下龙体微恙,特让三皇子殿下在宫中侍疾。” 林舒蕴眼眸中闪过一抹担忧,她垂眸招了招手,明月当即把准备好的银钱塞进了传信太监的手中。 她故作担忧问道:“前几日还见着父皇身体康健,怎得突然不适了?” 小太监把银钱拢进衣袖中,轻叹一声道:“陛下今日上朝龙体不适,便晕了过去。” 他压低声音轻声道:“奴才出宫传信的时候,太医们和皇子们还守在乾元宫。” 送走传信太监后,林舒蕴攥着锦帕,站在花厅中来回踱步。 她忽然想起陆誉前几日提过的下毒剂量——照那个分量,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该昏厥才对。 怎么会这么早就倒下了? 莫非……陆誉的计谋已被皇上察觉? 皇帝一病,林舒蕴和孩子们不能再打着玩乐的名号离开京城,也不能回定王府,不能再给爹娘添麻烦。 林舒蕴只得让三个孩子日日与自己同吃同住,将他们时时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七日后,皇帝仍未苏醒。 依宫规,前朝重臣须召开一场无帝的朝会,从皇子中择出监国之人。 陆誉身着淡蓝色蟒袍阔步走进北央宫大殿。 大皇子和二皇子望向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游刃有余的讥讽。 在宫中侍疾的这些日子,陆誉每到夜里便端坐在扶手椅上,从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细细思索。 他回忆起那日太医诊脉时,眼中惊惶,声音细若游丝地回禀:“陛下...陛下这是中毒之症。” 陆誉垂眸沉思,自己给皇帝下的毒剂量,本不该让他突然昏厥、显露出中毒之状。 倏然,乾元宫前的画面闯入脑海——大皇子望向他时,那毫不掩饰的鄙夷,还有二皇子,对着大皇子那副温顺和煦的模样。 所有的困顿在这一瞬间瞬间想通。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想要皇帝死,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目的是什么呢? 杀了他吗? 陆誉站在殿中思索时,朝中以内阁为首的重臣已然开始谈论,究竟由哪位皇子监国。 大皇子当即站在殿中,义正言辞道:“我身为父皇长子,弟弟们的长兄,自然是由我监国。” 但秘密参与立储,还未彻底完成密旨书写的重臣,已然知晓了下一任皇帝是谁。 他们自然愿意以此为投名状,给下一位帝王留一个好印象。 其中一位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三皇子才立军功,又曾任内阁首辅,自然有能力监国。” “哦?是吗?” 大皇子环臂笑着说道,“父皇他老了,他老糊涂了,你们确定陆誉真的是三皇子吗?” 众位朝臣瞬间哗然,如水滴落入油锅般,瞬间沸腾了起来。 支持大皇子的朝臣瞬间睁大了双眸,他们声音逐渐变大,牵引人心道:“是啊?我们没有人见过昭贵妃,也从未听闻昭贵妃在宫中产子一事。” 二皇子抱臂笑嘻嘻说道:“这不就是遮蔽圣听,妄图篡夺皇位。” 陆誉眼眸中却闪过一抹讥讽,淡淡道:“父皇亲自下旨,你们也敢说圣旨是假的吗?”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8节 二皇子眼眸中满是笑意,他冲着殿外拍了拍手,高喝道:“让他们进来!” 众人循声而望。 只见一位瘸腿的书生和一位身着素衣的妇人走进大殿。 陆誉眼眸阴沉,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怒意,双手紧攥成拳,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御史大夫蹙眉喝道:“尔等草民,怎敢进入大殿?” “哎?李大人莫要着急,一会儿你便知晓到底谁是草民?” 第68章 一位大臣细细端详着站在门口的妇人,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他思索了半晌,脑海中瞬间想起。 他眼睛睁得巨大,惊惧磕磕巴巴道:“啊!这个...这位夫人是宣平侯夫人吗?” 众位朝臣哗然。 侯夫人以前总是穿华贵衣衫,今日用木簪挽发身着素衫,俨然一副寻常人家老妇的样子。 被人认出身份的侯夫人,眼中满是狰狞,她克制着情绪,冲着诸位朝臣恭敬俯身行礼道:“陆家遗孀见过诸位大人。” 侯夫人姿态压得很低,并未说自己宣平侯夫人,只是言说她是陆家遗孀,说罢,哽咽地哭泣声瞬间在大殿中回荡着。 离她最近的大臣见不得妇人哭哭啼啼,他蹙着眉,呵斥道:“大殿之上,岂是你这妇人哭泣的地方。” 侯夫人当即跪地俯首,沙哑哽咽道:“求诸位大人给我做主。” 二皇子笑着环臂,转眸对着陆誉,“侯夫人可是有冤屈,你不用害怕,这里莫说是三司会审,便是让内阁一同帮你解决冤屈也是应当的。” 陆誉转动着手中的扳指,冷冷看着侯夫人的表演。 侯夫人猛然抬眸,眼中满是狰狞,伸手怒指着陆誉道:“他不是真正的陆誉,陆誉早就死了。” 众位朝臣一怔,瞬间哈哈大笑起来。 陆誉轻嗤一声,淡淡说道:“我自幼便是在京城长大,我平日遇到北央宫诸位大臣们,莫说是唤一句叔叔伯伯也是应当的。” “夫人莫不是得了癔症,还没有好。” 侯夫人红着眼睛对着诸位大臣道:“诸位有所不清,陆誉自从便有失忆之症,六年前他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当我们寻到的时候,陆誉已经死了。” “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他只是西北云县一个村民。” 陆誉轻笑。 原来是这般。 “侯夫人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 侯夫人嘴角轻轻勾起,“诸位大臣可以去问问宣平侯的下人们,五年前假冒世子刚回来,一位自称是他夫人的女人便抱着孩子来到了宣平侯府。” “可惜女子忍受不了曾经丈夫的冷待,眼睁睁看着他就要迎娶安国公府嫡女,心灰意冷之下就要回到云县的时候,马车从悬崖下坠落。” “想必诸位大臣也曾经听闻陆世子在六年前在朱雀大道上策马狂奔。” 定*王深吸一口气,眼眸中满是紧张。 这个疯婆子到底在说什么,若是把他女儿拖下水,他定会让她好看。 陆誉轻笑一声道:“夫人此刻是在质疑父皇吗?我是不是父皇的亲子,他难道不知道吗?” “你能从侧夫人当上侯夫人,不就是因为父皇想要侯府有人掌家照顾我吗?” “你的一面之词就要诬陷皇室血脉吗?” 侯夫人紧攥着手指,脸色已然发白,抬眸辩驳说话,另一位瘸腿书生已经踉跄地走到了殿中。 他重重叩首,浑浊地眼眸中满是恨意,“我能作证!” 书生话音刚落,定王已经气急捂着胸口走上前去:“放肆!” 这位书生便是想要攀上高枝成为定安郡马的周斯昂。 周斯昂眼里都是恨意,“王爷还是莫要说话的好。” “陆世子早就同定安郡主私会,当年他们在寺庙私会的时候,我亲耳听到陆世子对着郡主说他是从西北云县来此处。” “就是因为我发现了他们私会,陆世子竟然要杀了我,还让我下辈子不能人道。” 定王对着朝臣解释道:“此人是我老仆的儿子,因为他心术不正,虐待妻儿,假意投靠定王府,结果盗窃府中私物被赶出府。” “心术不正之徒的话,不可信。” 陆誉抬眸眼中满是寒冽,转眸望向二皇子道:“二哥大抵是昏了头,自己是什么人,便同什么人为伍。” 二皇子抱臂笑道:“那你再看看他们呢?” 此时,门外走进一位蒙着眼睛的农民,二皇子笑着走过去问道:“你给大人们讲讲你是谁?” “俺是西北云县石头村的刘老三。” “你们村可有一位名唤陆誉的人?” “有的有的,当年云老大死的时候,云家丫头的汉子就叫陆誉,碑上还写着他的名字。” 二皇子问道:“那这个叫陆誉的人,之后去哪了?” “死了,被打死了。” 二皇子问道:“你为什么认识他们?” “俺......俺想娶云家丫头,谁知道被他先....” 定王眼眸已经泛红,他的乖女受了这么多罪,还要被一口黄牙,呲牙咧嘴的男人觊觎。 “来吧,认一认,这么多大人中,哪一位是你们村的陆誉。” 二皇子轻轻拍手,侍卫瞬间揭下了老头的眼前的黑布。 在经历了短暂眩晕后,刘老三环视四周后,在看到陆誉的瞬间,眼睛睁得巨大,他瞬间跌坐在地上,撑着腿,战战兢兢道:“你!你不是被打死了!” 他瞬间抖似筛糠,不敢言语。 因为当时打陆誉的人中,他也是其中一个。 陆誉抬眸冷冷说道:“我从未见过你。” 此时,陆誉正深陷“证明我是我”的困局中。 一方面,他若坦言当年西北的往事,林舒蕴就是云挽的真相便会暴露。 定安郡主明明是在西北被寻回,定王府却对外谎称其发现于江南——这桩欺君之罪,一旦在皇帝苏醒后败露,足以让整个定王府顷刻间倾覆。 另一方面,当年他失踪后,也是皇帝暗中授意暗卫假扮他的模样,在京中维持了数月的假象欺瞒朝臣。 倘若他此刻讲出真相,皇帝在群臣心中的威严必将一落千丈。 即便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这份偏爱也显得微不足道。 在没有确认皇帝是否能苏醒之前,他绝不能将真相公之于众。 大皇子看着陆誉脸色阴沉的样子,对着诸位朝臣说道:“你们现在还能确定陆誉就是三皇子吗?” 在这接二连三的证据下,部分大臣似是起了疑心,但碍于皇帝对陆誉的看重程度,他们也不敢妄下定论。 大皇子环臂淡淡道:“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先把陆誉压进大牢,等父皇醒来,我们再议。” 皇帝真的还能醒来吗? 与此同时,宣平侯府已然被一队士兵团团围住,府内众人一律不得外出。 “三皇子,该用膳了。” 一位低着头的太监,恭敬地端着托盘走到了陆誉的牢房中。 陆誉在接过托盘的瞬间,一个纸包在两人的手指间传递着。 牢头在看过来的瞬间,陆誉瞬间变脸,抬手就把托盘打翻,怒斥道:“滚。” “你这阉人,怎得把三皇子惹到了?”牢头对陆誉还是多有忌惮,他冷冷道:“你还不快滚?呆在这里作甚?!” 太监战战兢兢俯身叩首,踉跄着快步走出了大牢,逐渐远离大牢后,他在经过御花园时,手中的纸包再次交到了另一个侍女的手中。 此时,侍女转身把纸包中的粉末洒进了食盒的汤药中,快步走向了乾元殿前。 她恭敬对着守门太监道:“陛下的药熬好了。” 此时,皇帝贴身太监闻声出来,他用银勺挖起一勺汤药,狠厉的眼眸瞬间对上侍女。 “喝。” 侍女面不改色地饮下勺中汤药。 贴身太监吕一看着侍女面色不改,他颔首端过汤药:“你走吧。” 此时,陆誉端坐在牢房中,他抬眸望着铁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想着林舒蕴和孩子们,心中满是担忧。 现在他只能等皇帝醒来。 他的两位兄长一心想让他死,但皇帝不死,他们也不敢行动。 现在乾元宫却被皇帝的心腹围住,他们再给皇帝下毒药已经不可能。 陆誉便给皇帝下解药,让他早日醒来。 他不知道皇帝沉积的毒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完,他也不知道这招管用不管用。 是否成败,成王败寇就在一瞬之间。 陆誉深吸一口,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担忧,他阖上双眸细细盘算着。 五日后,皇帝还在昏迷中。 京城陷入惶惶不安中,宫中内阁突然传来消息,要再次召开无帝的朝会,开始讨论大皇子监国事宜。 诸位朝臣已然成为惊弓之鸟,胆小之人甚至在离家前对着家中亲眷细细嘱咐着身后之事。 二皇子算着皇帝已经快要去见列祖列宗,他环臂站在大殿中,看着诸位朝臣,冷冷道:“大皇兄为何要再次召集朝会?” 大皇子眉宇微蹙道:“不是我。”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89节 “既然你我都是父皇的皇子,为何监国之人不能是我?为何你我不能轮流而治?” 这几日,得势的大皇子已经被幕僚们鼓动着开始对二皇子下手。 二皇子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率先对大皇子发难。 大皇子冷冷道:“因为我是你长兄,若是父皇殡......” “放肆!” 一道浑浊沉重的声音瞬间响起,众位朝臣望着大殿门口,眼眸瞬间睁得巨大。 只见陆誉搀扶着虚弱的皇帝,缓缓走上九龙宝座。 山呼海啸般的行礼声瞬间响起: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皇子瞬间跪倒在地上,他俯身叩首战战兢兢,后背依然被冷汗浸湿。 方才一道“放肆”让皇帝用尽了全力,皇帝被陆誉搀扶着坐在龙椅上,喘着粗气,怒而斥之:“逆子们,竟然敢给朕下药。” “王海意,可在?” 被皇帝点到名字的内阁大臣,恭敬站出来:“臣在。” “把朕昏迷前,一众人等拟好的圣旨念出来。” 太监吕一赶忙从双手举着明黄色卷轴跪地,递在了王海意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为固国本,安社稷,朕唯恐负上天之恩德,列祖列宗之期望。今四海已定,天下安宁。皇三子顾誉,自幼嗜学好问,昔年历练于朝中,后平定朔北,率师凯旋,朕观其处事明断,有治国安邦之德行。 依照古制,皇三子顾誉正立东宫,册封为皇太子。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大臣宣读完圣旨后。 诸位大臣跪地俯首对着皇帝身旁的陆誉高声行礼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誉看着皇帝的眼眸,转身沉声道:“起身吧。” 皇帝满意地颔首,转眸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两个逆子,他撑着病体,怒而斥之:“来人,把大皇子二皇子打入大牢,剥其身份,贬为庶人,永生永世不得进京。” “散朝!” 皇帝甩袖撑着病体,踉跄着被陆誉再次搀扶着回到了乾元殿。 大皇子在被侍卫带走的刹那间,寒冽的眼眸瞬间同站在殿外的禁军首领对上了视线。 两人视线相对,缓缓颔首。 此时,乾元殿内。 苦涩的药气弥漫殿中,龙涎香从香炉中飘出几缕细烟,殿内安静似蓬莱仙阁。 “咳咳咳,到头来还是要靠朕的承玉。” 皇帝仰躺在床榻上,浑浊的眼眸中满是赞许。 陆誉端坐在皇帝的病床前,手指轻点着,转眸望着殿内的漏壶,轻声道:“您先睡吧,一会儿我唤您醒来。” 九龙椅上的冰冷使得皇帝已经孤独了许久,他听着陆誉熨帖的话,眼眸瞬间闪着晶莹的泪水。 兴许是生病后的脆弱,他轻声说道:“当年你的字,朕想了许久。” “后来朕梦到承玉二字,醒来后反复斟酌,甚是满意。” 陆誉道:“为何?” “承玉承玉,朕对你的期望从来都是承袭朕的御座。” 皇帝眼中满是父亲的骄傲,“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待。” 陆誉垂眸笑道:“我只不过是...因为爹娘想让我成为有志之人。” 皇帝眼眸似是出现了幻觉,他轻声唤道:“诺诺,我们儿子长得真好,你养得也好。” 眼皮的沉重使得皇帝沉沉睡了过去。 陆誉眼眸冷冷地望向皇帝,转头看着漏壶,转身离开了大殿。 此时,皇城已是一片混乱。 陆誉被皇帝从重狱放出来后,他手下已经彻底掌控了安化门,急召四万镇北军快速进入皇城。 大皇子手中仍握有一支禁军,凭此筹码,他绝不会轻易认输。 陆誉听着假扮成太监的孙校禀报着禁军和镇北军已然在安化门开战。 他当即披着铠甲,骑着快马,手持一柄长枪,快去赶去。 陆誉到来,镇北军瞬间为之一振。他横枪立马,冲锋在前,厉声号令,将士应声而动。 长居京城的禁军根本不是经过浴血奋战镇北军的对手。 在不到两个时辰,禁军已经落于下风,但奇怪的是,陆誉的镇北军却在向着皇城而退。 大皇子以为陆誉是要逃跑,他当即骑着快马径直冲了上去。 直至他抵达乾元殿的时候,他发现他周围已然没有了禁军,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他一人。 他环视安静无人的四周,怒而斥之:“陆誉,你有本事就出来。” “呵。” 一道轻笑声在周围响起。 大皇子仿若成为惊弓之鸟,他慌张地环视四周,突然一支闪着寒光的长箭划破空气径直朝着的心脏射来。 乃至于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一箭穿心,眼眸睁得巨大,死在了乾元殿外。 陆誉放下手中的弓箭,缓缓走进了殿内。 --- 皇帝似是感觉到了周围的嘈杂,他缓缓睁开眼眸,看着陆誉依旧坐在他的龙床边。 陆誉似是察觉到他的苏醒,端起手中的参茶,轻声唤道:“该喝参茶了。” 皇帝满意地颔首,满是慈爱地看着陆誉手持白玉瓷勺,一勺一勺喂给他。 “今日的参茶,怎么味道不一样?” 皇帝随口一问。 陆誉笑着把最后一勺喂给皇帝,轻轻说道:“因为该送您上路了,您该殡天了。” 皇帝眼眸睁得巨大,他抬手就把陆誉手中的瓷碗摔碎,当他想要对外高呼时,嗓子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你!” 陆誉看着皇帝脸色发紫狰狞的样子,他从衣袖中甩出一柄匕首,沉声道:“陛下吩咐便好。” “朕是...你...生父...,你胆...敢弑父...弑君。” 陆誉冷冷说道:“我的父亲早就在我八岁的时候死了,被你联合蛮夷,设计陷害而死。” 皇帝撑着身子,狰狞着道:“放...肆...” “你一碗落胎药落了我的兄姐,让我娘给你生孩子,你可知晓,她从来就不想给你生。” “若非父亲心疼娘亲,抱着她说,就当是他们两个的孩子,你绝不会看到我的出生。” “你害得我父亲战死,母亲殉情,就连我的妻儿在六年前也险些被你杀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陛下,你该还债了”,陆誉手持匕首缓缓靠近皇帝,冰冷的刀刃顺着他的脸颊,慢慢划动。 此时,皇帝只剩下眼眸睁得巨大,他惨白的嘴唇叫唤着:“朕这么多年培养你...登上太子之位....” “你就是...这么报答朕...” 陆誉眼眸闪过一抹黯淡,他声音中带着一抹沙哑,“皇位?我宁愿当一个父母俱全的世子。” 他瞬间收起情绪,“我不会给你痛快的,这毒药还在发作。” “我娘是不是早就被你暗暗埋于皇陵,等你身死皇陵一开,我便将她迁出。” “她不愿与你同穴而眠。” 皇帝眼睛瞪得巨大,一股气血瞬间涌了上来,陆誉看着他进气多,出气少的濒死样子,匕首快速刺向了他的腹部。 鲜血瞬间染红了龙床上明黄色的锦被。 陆誉掸了掸衣袖。 他站起身来,语调平淡无波,字字如冰道:“大皇子顾诠抗旨不遵,率禁军强攻皇城,太子顾誉率镇北军抵御之际,顾诠竟怒闯乾元殿,弑杀陛下。太子顾誉当机立断,将其射杀,然帝已殡天。” 说罢,他阔步走出乾元宫,策马疾驰,头也不回的直冲宫外。 ---- 此时,京城乱作一团。 宣平侯府大门紧闭,林舒蕴把三个孩子都放在听雪斋的卧房中,她在院中来回踱步。 听着管家禀报,宫中似是有巨变。 自从林舒蕴知晓陆誉被下大牢后,她整夜焦灼难眠。 直至今日听着宫中出现巨变,林舒蕴心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紧攥着,胸口仿若被巨石堵着。 突然,明月匆匆跑进听雪斋内,高声唤道:“郡主,有人敲大门了!” 众人瞬间紧张。 林舒蕴拎着裙摆,快速跑进屋内,把三个孩子塞进陆誉早已备好的暗室中。 璋儿站在暗室中瞬间流下眼泪,小手急切地伸向门外的林舒蕴,哭着唤道:“娘!” 林舒蕴俯身在每个孩子额头印下一个吻,哽咽道:“璋儿,以后要照顾好弟妹。” “瑛瑛,要听哥哥的话。” 小寡妇京城寻夫记 第90节 “小琳儿,乖乖的,不要哭出声。” 林舒蕴猛地阖上暗室的门,转身便朝屋外疾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吱呀”一声,大门倏然打开。 陆誉身披玄甲,清冷的脸上一道猩红血痕尚未拭去,英气骑在一匹乌黑骏马上,稳稳立在门口。 他朝着她伸出手,唇边扬起一抹带着疲惫却无比清晰的笑,柔声说道:“挽挽都结束了,我们回家。” 林舒蕴眼眸瞬间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重重颔首:“好,回家。” 此时,乌云密布的天空缓缓散开一道天光,终究是云开雾散,拨云见日。 又是一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