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新湾》 第1章 《旧灯新湾》作者:藤花琅【cp完结】 文案: 奔向你是我的本能 “当我选择忘记自己,奔向你仍是我的本能。” 宋珩 x 辛宛 关于失忆后爱上同一个人的故事 微博@板栗五角钱 第1章 宋珩没有想过,时隔三年,他能再次听到辛宛的名字。 那个名字是在手机那头出现的——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男声模糊不清,话语还带着方言口音,他重复了两遍,宋珩才听清男人是在问:“您是宋珩先生吧,您认识辛宛吗?” 这通电话属实不合时宜,尤其是在和千金小姐的相亲餐桌上。 两份菲力牛排刚上来,钟语坐在他对面,看起来对牛排兴趣蔫蔫,伸手叫了份蔬菜沙拉,笑容婉约含蓄:“我最近在减肥,不好意思。” 或者是因为话语含糊的原因,宋珩并没有认出电话那头的名字,也懒于去问怎么获知他的号码的,只是近乎冷淡地说了句“不认识”,潦草挂断了电话。 “是我先前不知道钟小姐在减肥,擅自叫了牛排,”挂了电话,宋珩把手机调了静音,推到餐桌一侧,话语得体,“我的错。” 这是一家高级西餐厅,周围人声很轻,灯光干净清透,大理石地面也不沾灰尘。西边摆放着一架钢琴,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不厌其烦地弹着相同的曲目。 钟语搅着沙拉:“刚才谁给你打的电话?如果要是有急事,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骚扰电话而已,”宋珩垂眼切牛肉,“我忘记调静音了。” “我听我伯伯说,你是上个月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还会弹钢琴和拉小提琴,日语和西班牙语也通,”钟语吃了两口沙拉,就捻了手帕,小心地点点唇角,“好厉害。” 宋珩笑了声,没做回应。 “那你喜欢听钢琴曲吗?喜欢听谁的?巴赫、波利尼还是贝多芬?” 宋珩抬眼看向钟语,注意到了她翕动的水红嘴唇,这和石蕊红的雪纺裙很搭,雪白的手臂和周遭的灯光几乎要相融,有种漂亮的透明质感。 他思索了会儿,刚要回答,忽的手机震动的频率打断了他们,宋珩歉疚地看了眼钟语,刚要第二次挂断电话,钟语开口了,朝他嫣然一笑:“其实我也吃饱了,你接吧,接完电话把我送回家就好。” 于是宋珩第二次接起了那个电话,那边换了个女声,普通话标准,似乎是怕他又匆忙挂断,急忙地开口。 “宋珩先生,我们这边是西湾仁爱医院,您先别挂!我想问下,您认识辛宛吗?” 宋珩莫名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问:“谁?是哪两个字?” “辛苦的辛,宛——宛,啊,婉约的婉去掉女字旁。二十岁出头的一个男孩,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很瘦。请问你认识他吗?” 宋珩仔细琢磨着,那两个组合在一起,碰撞时,一下子从雾气中现出清晰的真形,好像发出尖锐的鸣响,把他一下拉扯回三年前,带来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辛宛,辛宛。 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这个名字对于他而言不仅是两个字。是他十七到二十岁,青葱岁月里唯一的惦记、钟情与念念不忘。那个穿着白色短袖,站在夏日白杨树下,笑起来还有两点梨涡下的少年,是初恋两个字的具象化。 三年前的仲夏,瓢泼大雨,辛宛和他说了分手,形式是一条冷冰冰的短信。 宋珩跑到了他家楼下,违背他多年来的教养,大喊着他的名字,但得不到回应。那场大雨寒凉,他起了两天的烧,烧退之后,他像大梦初醒,只将辛宛当做一场未结的虚幻,听从家人的安排出国去了。 三年里,辛宛从来没有联系过他,而如今,他居然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沉默时间太长了,那边女人又试探问了句,夹杂着同别人的窃窃私语,说着“我就说吧,肯定是误会”,说着“是不是拨错号码”。 宋珩哑着嗓子,问:“我是宋珩,怎么了吗?” 女人忙说:“之前我们这边郊区一家医院被查出不合法的同性恋矫治中心,里面那些小孩都送到我们医院了,能找到家长的都送回去了。但是这个叫’辛宛’的吧,情况有点特殊。他脑子好像磕着撞着了,一些事情记不得,我们联系不上人——” 同性恋矫治中心——那些莫名其妙的词汇与复杂的信息一齐倒向他,让宋珩在短时间内理不清思绪,他打断了女人冗长的话语,语气冷淡:“那你们打给我干什么?” “啊,是这样的。我们在清理辛宛在那个地方的用品时,发现他在床板上写满了您的名字,还有手机号码。您是宋珩,这个没错吧。我猜您和辛宛这边应该是朋友吧,我们这边其实床位毕竟紧俏,所以您什么时候方便来一趟,把辛宛接走一下呢?” 西湾市,黄昏时分。 七月份,即便快到夜里,空气也有烫人的温度。宋珩体贴地给钟语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目送她坐好,这才绕到主驾驶座。 “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太好,”钟语侧目看向他,“你可以给我叫辆出租车,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 宋珩很想抽烟,他先前在留学时烟瘾很重,在家的三两个月收敛了些,一天顶多两根,现在却又觉得喉咙发哑。车窗关紧了,开了冷气。 第2章 “没事儿,先送女士回去比较重要,”宋珩朝她笑,斑驳的路灯透过车窗映在他左侧脸上,勾出干净利落的线条,显得分外好看,“你家在哪儿?” 车慢慢驶动,掠过柏油路上的热气。宋珩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屏幕上划了几下。钟语好奇地看着他,忽然听见了车里传来了音乐声,伴随着男声,娓娓道来。 “郭德纲相声集之丑娘娘第五回 ——” 钟语:“……” 相声开始播放,钟语端庄有些维持不住,“扑哧”笑出声,“我以为你会听巴赫、波利尼和贝多芬。” “我不太喜欢钢琴,小提琴,也不喜欢学语言,”宋珩把相声音量调小了点,“在路上的话,听点逗乐儿的,比那些装逼的曲子能醒盹。” 钟语颇有兴趣地看他,不再说话了,看向窗外飞快掠后的树发呆,听着郭德纲相声时不时笑。 很快到了钟语所居住的别墅区,有门禁,钟语没打算让他送进去,宋珩也就停在了门口。 “跟你一块吃饭挺开心的,其实不瞒你说,我也不喜欢那些……装逼的曲子,但我伯伯每次都让我问,”粗俗的两个字,钟语犹豫了下才说出口,叹了口气,笑得可爱,“还有,我没多吃是因为裙子腰有些紧。以后有机会再好好认识一下你,回去路上小心。” 宋珩也笑,应了声,目送她石蕊红的裙角消失在稠稠黑夜里,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把车子开到道路一边,拿出烟盒。 打火机的火焰闪烁跳动,猩红色的火光在香烟上开始燃烧。宋珩关了相声,吵闹的声音尽数消失了,车窗降到底,手肘撑在上面开始抽烟。 很烦躁。 道不明的感觉。 “同性恋矫治中心。” “床板上写满了您的名字和号码。” 烟烧尽了,车子又重新启动。宋珩刚从国外回来,家里的各种事情都在逐步转移到他的手里,做好让他继承家业的准备,明天他还要去公司一趟。 晚上宋珩罕见失眠,只得又吃了安眠药。 接下来的几天,宋珩都处在忙碌中,无暇再去思索医院里打来的电话,他父亲宋复海问起过那次相亲,宋珩只借口说两人不合。 “这有什么合不合的,人家千金小姐,”宋复海气得直摇头,“身份矜贵着,你哪里看不上人家?”宋珩打了圆场,含糊应答了。 挨过了那阵忙劲儿,宋珩得了闲空,电话倒是会寻找时间,在一个夜里又打进来,宋珩都已经换好了睡衣。电话那头说的还是那样的话,最后问:“宋先生,你不如来看一下辛宛。” 挂断电话后,那些嘈杂的回音最终只剩“辛宛”两个字。外头的热浪一阵阵地吹涌,宋珩开着窗,浑身都出了层汗才肯罢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宋珩回卧室里换了身衣服,拿上车钥匙。 外面热度很高,宋珩进车开了冷气,沉默了会儿,这才车载屏幕上拨划。 屏幕的冷光投映在他瞳孔里。 车子驶出停车场,热风推动着车子驶向路中,同时地图播报的女声冷清响起。 “目标地,西湾仁爱医院,距离37.9公里,预计时间49分钟。” 作者有话说: 开文了,求收藏海星评论一键三连 第2章 西湾市临海,是个发展前景不错的一线城市,人口颇多。宋珩在这儿长大,初高中也一直在西湾市最好的六中学习,高考那年考上了这儿顶尖的大学,最珍贵的年少时光几乎全在这里度过。 这里的一切对他都是熟悉的,但这家仁爱医院的确没有听说过,或许是在郊区比较偏远的缘故。 一路上他放着相声集,尽量让笑声充斥在脑海里,不要给遐想乱思留下空间。宋珩也说不清是迫切还是迟疑,车速时快时慢。 他只是机械地跟着导航走,女声说“目的地到达”时,车子熄火,宋珩忽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扫向周遭漆黑的夜色。 疯了吧,明明都准备睡觉了,居然就这么出来了,大半夜来见辛宛了。 过了许久,宋珩才打了电话过去,同时抬眼看那家医院。 那是一家小医院,白色墙壁上有风吹雨淋的斑驳痕迹,攀着油绿色的爬山虎。 电话那头很快接起,很惊喜的样子,笑呵呵的。挂断电话后,宋珩吸了一支烟,这才打开车门,走进了医院。 医生在医院门口等着他。 “啊,你好你好,您就是宋珩先生吧?”电话那头夹着电流的声音成了实体,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理着板寸,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他领着宋珩朝医院里走,“我姓李,单字一个峻,叫我李医生就行。” 宋珩并不喜欢医院,本能地排斥医院浓郁的酒精气息和无处不在的哭泣叫喊声,他扣紧了手心里的那盒香烟,回应简洁:“嗯。” 在等待电梯的时候,李医生试探开口:“打了三四次电话,我们都以为您不来了——冒昧问一下,您和辛宛是什么关系?” 宋珩很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放在数字滚动的led屏幕上,不做声。 李医生有点尴尬,笑了几声打圆场:“啊……哈哈,应该关系很亲密吧,是不是多年的老朋友?在那个矫治中心环境那么困难,辛宛还看起来对您一直念念不忘,您所以一听他出事,大半夜就来了,还是很用心的嘛——” 第3章 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同时宋珩打断了他的话,说:“没有关系。” 耳边聒噪不停的聊天声终于彻底断了,李医生尴尬地咳嗽了声。宋珩得了清闲,问:“矫治中心是什么?” 李医生摸了摸鼻子:“同性恋矫治中心,字面意思,就是治疗同性恋的,具体里面什么样,那是警方在处理的事情,我们不是很清楚。” 宋珩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靠看墙壁上的医疗知识磨损时间。楼层停在四楼,他跟在李医生的后面到了病房。 病房门写着19床—20床。李医生刚要伸手敲门,忽的又收回了手,迟疑地开口:“虽然您说您和辛宛没什么关系,但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说的。辛宛从矫治中心转移过来的,矫治中心离我们这儿最近。然后我们发现辛宛这儿……出了点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 “失忆。但不算是完全失忆,是选择性失忆,他现在以为自己是14岁,之后的记忆都不记得了,”李医生笑了笑,“您多注意点。” 宋珩愣了下。那些消息来不及消化咀嚼,李医生便伸手敲了门。笃笃两声,清脆地敲断思绪,带来片空白。 几十秒,没有回声。 李医生这才推开门,走了没两步,回过头朝他比了食指在唇上,“嘘”了声,声音格外轻:“辛宛睡着了。” 宋珩走进病房里,先是闻到了清甜的水果香,继而是看到窗户外的一轮亮月。病房里只开了盏床头灯,薄薄的昏黄色,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就这么看到了辛宛的睡颜。 “他这几天都睡得很早,刚来的时候不打镇定剂都睡不着觉,”李医生声音几不可闻,“宋先生,你先在这儿待会儿,我出去拿下病历单。” 宋珩点了头。 关门声响起,宋珩坐在另一张空病床侧边,整个身形都隐没在黑暗中。他有些口渴,或许是吸烟太多的缘故。烟盒反复打开关闭,过了些许时间宋珩才抬起头,借着那点光看着辛宛。 第一反应是:真的是他。 三年没见,宋珩心里却意外没有什么波澜。说实话,他第一眼并没有认出辛宛。辛宛的头发有些长了,睡觉时头发就散开,面容姣白,头发却乌黑柔软,像女孩子。 长相倒是和三年前没什么差别,只是瘦了些,他生得很稚气,显小。 睡觉姿势是平躺着的。 宋珩想起他们第一次开房的时候,辛宛也是这样平躺着睡觉的。 那天宋珩高中毕业,辛宛逃课出来的,一众人分离后,宋珩装作喝醉的样子去吻他,带他去开宾馆。两个人在宾馆里尴尬无比,手足无措,特别是当看到柜子上的套。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做,躺尸一样躺在床上,跟动画里睡觉的小僵尸姿势一样。 按照医生的话,辛宛现在应该不记得他? 宋珩不再去思考那些琐事。 大概五分钟,李医生就回来了,给他看病历单。大脑有轻微脑震荡,身上有电击伤口,小腿骨折过。 宋珩问起“失忆”,李医生说辛宛失忆是因为心理因素障碍,言简意赅:“在极端情况下,病人会选择忘记’不想回忆起的’以及’想要逃避的’内容,是一种心理保护机制。” 辛宛想要忘记15岁及以后的时光? 宋珩忽的无声笑起来,偏头看向仍陷入睡眠中的辛宛,想,他到底是多恨自己,才把有关他们的时光尽数都抛却,像晨起扔走厨房垃圾那样随便。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辛宛的15岁。 病房外。 “现在已经不早了,十点多了,我这也要换班了,”李医生继续压低声音,有些犹豫,“你要不先在这边床上将就休息一晚上,明天把他带走?” “不是说床位紧吗,怎么还有空床?” “是辛宛他怕人,不喜欢和别人一块,他晚上发恶梦又喜欢乱叫,其他病人也睡不好,才空出来的。”李医生笑容苦涩,“我们没法儿嘛!” 宋珩接受了建议,却只是接受了前半部分。他给助理毛念打了电话,所幸助理还没睡,宋珩让他帮忙联系辛宛的家人,看看能不能把辛宛送过去。 他来看辛宛一眼,只是出于这么多年没见的好奇,以及对床板上写满他名字的疑惑,但并没有兴趣带前男友回家,去进行旧情复燃与破镜重圆。 李医生看起来对这个回应相当满意,看起来是怕他跑了,辛宛又没着落。临走前还体贴地给宋珩换了套床单。 宋珩有轻微的洁癖,并不觉得医院的床干净,总觉得上面盘踞着各种病毒与脏污,于是只是拉个椅子,坐在床中间那儿闭眼入睡。 这么睡并不舒服,宋珩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入睡了,还是清醒着的。似乎到后半夜才睡沉,甚至还做了梦,梦里他走到悬崖边,踩着边缘一块石头摇摇欲坠。 陡然一声刺耳的叫声,化成推在他背后的手,坠落下去时,宋珩猛地清醒了。 周遭天光大亮,已经是白天了。 惊醒的感觉尚未散去,宋珩周身出了冷汗,起床气涌上来,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循着声响望过去,因而毫无防备地撞进双漆黑清澈的眼睛。 辛宛坐在床上,他做了噩梦,大叫了声,嗓子都有点疼,刚刚才回过神来。半长的头发搭在肩上,有些乱,脸颊带着久睡的酡红,微睁大眼看着宋珩。 第4章 宋珩骤然忘记了所有思量,一时分不清昨日还是今朝,恍然穿梭到了三年前,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辛宛却比他先开口了。 “……你好?”他抿抿嘴唇,礼貌地伸出手。 宋珩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有些凉,手心柔软。喉结动了动,其他话语都失效了,只说出一句。 “你好。” 作者有话说: 更二休一 第3章 很不合时宜,尽管想克制胡思乱想,宋珩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九月。 新生入学,高二的宋珩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他习惯做这种演讲,总归是一篇稿子修修改改又反反复复地念。 那天下了毛毛细雨,升旗仪式结束后,他刻意落在队伍后面慢慢地走,享受这种与世界分隔的疏离感。而辛宛就这么出现了,跳到他面前。 说:“你好!宋珩,我是辛宛,高一(三)班的。”居然还准备了便签条,递给他,黄色便签条上的名字有点丑,洇了毛毛雨,但能看出是认真的、一笔一划写的。“我能和你做个朋友吗?” 眼睛像浸水玻璃,水灵灵的,笑起来眼角俏得上勾。 “是不是太突然了,啊,不好意思,”他见宋珩没有接过便签条,有些窘迫和不安,脸上施了红色,说,“那我下次再来!” 但宋珩接过了那张便签条,语气礼貌,说:“你好,不用下次,这次就可以。” 病房里,那声“你好”尾音落地,沉默借机挥散开来。辛宛偏头看向窗外日光,接着旁若无人般翻身下床,半长的头发垂在脸旁,裸着白生生一对脚踝,去卫生间洗漱去了,没有再和他说话。 宋珩这才想起来,辛宛不记得他了。 之后医生进门来给辛宛做身体例行检查,宋珩借口下楼透气,顺便洗了把脸。 夏日的早晨不至于闷热躁动,但阳光已经白亮。 仁爱医院一层有小超市,他买了份速食面包,潦草吃了几口。仁爱医院不大,五脏倒是俱全,主楼后面有小花园,像模像样地挖了一泊小湖,宋珩坐在秋千上,轻车熟路地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手机响起来时,一支烟刚燃了个开头。 他没戴蓝牙耳机,只能换了只手夹烟,屈尊将手机贴在耳边。 是毛念打来的,宋珩问:“联系上他亲戚了吗?” “我昨晚去查了辛宛近亲的联系方式和居住地址,如果您名字没给错的话,那这件事可能存在难度,”毛念迟疑了下,说,“辛宛是父母离异,抚养权在妈妈,而他妈妈是四月份的时候得了急性肺炎,已经去世了。除此之外联系最紧切的亲属是奶奶,但是奶奶在四年前也去世了。” 宋珩的手顿了顿。 辛宛奶奶去世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并且知道具体月份是在七月。 辛宛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葬礼那晚是他陪辛宛度过的,辛宛哭了一整夜,又发了烧,昏昏沉沉得不清醒,只是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极度缺乏安全感。奶奶去世后辛宛的母亲才迟迟从外地赶回来,放下了工作,承担起了抚养的义务。 其他诸如父母离异的事情,辛宛则对他一言都未曾提起。 宋珩刚要开口,眼前忽然扫到身影,电话里的助理还在汇报结果,他却将视线放在了那人身上。 辛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目光很轻地放在他身上,光着脚,蓝白色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体上,头发挽在耳后,像逃跑的辛德瑞拉。 他怎么跑下来了? “宋先生,还要继续查他父亲那边的亲属关系吗?他爸爸换了手机号和家庭住址,查起来可能需要耗费的时间长一些。” 手里的烟攒了长长一截烟灰,摇摇欲坠。 “先不查了,”宋珩低声说,“到这儿吧。” 手机挂断,他抬起眼,借着明亮的光注视着辛宛。视野里忽然又出现道影儿,迅猛地疾驰过来,是条白狗,宋珩还没反应过来,狗就奔到了他身侧。 宋珩瞬间头皮发麻,险些把手机甩出去,试图用脚把狗踹跑,“滚开,离远点!” 他并不喜欢动物,甚至有难言的厌恶,或者是他天生冷心寒肠。 但那狗跟他自来熟,吐着舌头哈着气,黑漆漆一对眼珠直直锁着他,似乎腿脚不利索,但不影响它欢快地吠叫着。宋珩处于崩溃的边缘,辛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草尖将茶色影子破碎开来。 “球球好像很喜欢你,”他说,“你不用怕它,它不咬人的。” 或许是听到了有人唤它,白狗换了道儿,弃了新欢投了旧爱,辛宛弯腰去顺白狗的毛,又盘腿坐在地上,抱着那条狗,挽好的头发就散下来了。 宋珩如蒙大赦,手心里潮湿,那烟灰也掉了,灰败地落在他的裤子上,风吹散了,只是猩红的火光还在烧,他用脚尖碾灭了。 日头比清晨的更热烈一些了,枝叶间穿过的光斑零零散散地落在辛宛身上。 “怎么没穿鞋?”宋珩突然问。 辛宛闻声抬头,又低下眼去抚摸狗,“急着下来,就忘记了。” “什么事这么急,看狗吗?” 辛宛不作答,眼睫投下阴影。 14岁时这么不爱搭理人吗,还是说出于对他的防备和警惕?在宋珩印象里,辛宛总是话很多,叽叽喳喳的,像布谷鸟,还总是笑,像块清亮的白玉,漂亮又灵动。 第5章 “你也是这儿的病人吗?”辛宛忽的开口了,“我今早看见你坐在椅子上睡觉,是脊椎有问题,所以只能坐着睡觉吗?” “不是,”宋珩坐在秋千上轻晃荡,声音很轻:“聊天前不应该先做自我介绍吗?” 辛宛明显愣了下,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好似紧张,“对不起,我忘记了。”连抚狗的动作都停住了,他认真地看着宋珩,说:“我叫辛宛,在四中上初三。” “那快十五了?”宋珩忽的笑了声,自言自语,“还是小朋友。” 辛宛张了张嘴,好似窘迫起来,点点头。 那只狗大抵趴久了,晒够了太阳,耐不住性子,晃了晃身体立起来,从辛宛怀抱里挣脱出来,跑到一边追蝴蝶了。 宋珩突然站起身,影子拉长,半蹲下身体,看着辛宛的眼睛:“既然当时选择离开了,为什么又要在出现,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辛宛生的很乖巧,人畜无害的模样,永远鲜活,永远干净。他心安理得地抛弃掉所有,一身轻松自在,获得重启的特权。 宋珩想:那他呢? 话语说得很快,辛宛迷茫地看着他,“啊”了声,尾调上扬,好似宋珩说了他听不懂的古早西方俚语,他不确定地看了看周围,又指向自己,“在和我说话吗?” “没有,”宋珩很快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冷静地说,“我瞎说的。” 他站起身,拉得细长的影子错开了辛宛,刚要转身离开,手腕却被拉住了。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宋珩轻描淡写地侧过头看他。 “我腿麻了,站不起来,”辛宛没有放手,“你可以扶我起来吗?我怕医生找不到我会生气。” 他在说话,宋珩却注意到辛宛手腕内侧两道已然结痂的疤痕,很狰狞丑陋。 或许是沉默时间太长,辛宛不安起来,手有些轻微发抖,自己缩回来了,手指动了动,尴尬地刚要开口说话,却陡然一轻,身体整个悬空起来。 很轻,抱起来并没有多大负担。他是婴儿吗?身上还有早餐奶的清香,和烟味是矛盾而冲突的。他低下头,看到辛宛呆呆地看着自己,好似还没有转过弯来。 “带你回病房,好吧?”宋珩漫不经心地说,“小朋友。”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休一” 第4章 “昨晚睡得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李医生站在床边,拿着黑色圆珠笔,例行询问着辛宛。 宋珩一路上把辛宛抱回来的,电梯里人多嘈杂,于是转而走了僻静的楼梯间。谁也没说话,到了病房也是如此,辛宛坐在白色床上,目光不落在他身上,安静地接受检查。 “李医生,等会儿聊聊,”宋珩低声,“我先出去等着你。” 李医生点点头:“好,没问题。” 宋珩转身,拉开了门,却险些撞到人。 男人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半张脸都遮掩在鸭舌帽的阴影下,见他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中物件往怀里藏掖,整个人弓腰缩肩,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快步走开了。 宋珩皱眉看着男人拐弯离开,反手关上了门,倚靠着门口白墙拨弄手机。 等待约莫十分钟,李医生这才从病房中走出:“宋先生,换个地方聊吧,这儿病人多,太吵了。” 于是他们从走廊过道换到了四楼尽头的办公区里,关上门,里面就同外面隔离开。几乎是刚坐下,李医生面上便堆上笑意:“宋先生,您也看到辛宛了。我们这儿的情况已经和您说过,您打算什么时候把人带走呢?” “我为什么要把他带走?”宋珩靠在椅背,反问。 “哎,您和他这不是——” “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对他不负有任何责任。如果是说低于血缘的’密切’关系,他是我前男友,三年前已经结束了这段关系,所以无论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义务把他带走。” “前男友”这个词把李医生噎住了,“可是辛宛在床板上写的……”他放下病历单,调出了手机里的相册,拨划几下,屏幕推到宋珩面前,“这不像是没关系吧。” 屏幕上的照片极具冲击力地进入他的视野——曝光度很高,显得黑色的字分外突兀显眼。 宋珩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写得很乱。字大小不一,密密麻麻地写在狭窄的床板上,手机号码穿插其中。 字迹能够传达情绪吧?像草书,像楷书,那张照片几乎在一瞬间让宋珩觉得震撼与不敢置信。 明明写得是“宋珩”,但字里行间都在表述“救我”,仿佛把他当做垂死中的最后救赎,当做赖以生存的氧气与光源。 “就我所知,矫治中心里是严格限制自由,并且对隐私查得严格,这种求救方式写在床板上是最保险的,他应该求救过上百次了。宋先生,您说三年前就分手了,但就我所知的来说,辛宛进矫治中心,是在一年前,”李医生犹豫了下,收回了手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珩垂眼,半晌才抬头说:“即便是有误会,三年过去,误会也会成为既定的事实,不是吗?” 李医生无话可说。 宋珩忽然问:“辛宛是不是之前……自杀过?” 李医生愣了下,回想起了辛宛手腕上两道狰狞而无法消褪的疤痕,苦笑了声:“应该是割腕过。但这些事情他记不得,警察那边也没查完,我们自然也就没法知道全情。他身上的伤太多了。” 第6章 沉默蔓延开。 宋珩话锋一转,换了话题,将在病房门口看到的男人和李医生说了。 “啊,那是记者。来了好几次了,赶都赶不走,”李医生摆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是因为那家同性恋矫治中心的新闻闹得太大,在社会上反响很多,很多媒体就想来采访当事人要一手材料,但那里面的很多小孩多少都有点心理问题,不适合接受采访的。” 他想了想:“有个女记者一次装成护士大半夜偷偷进了辛宛病房,想偷拍几张照片,我们发现得及时,辛宛自那之后才有些怕人的。” 李医生又说:“宋先生,我们这边只是小医院,各种资源都有限。如果您不接走辛宛的话,那我们只能先把他转交给警察局了。” 外面嘈杂与脚步声还在继续,宋珩站起身来,握住了门把手,声音漠然:“那就交给警察吧。” ? 病房的门是紧闭着的,行踪诡秘的男人这次没有在门口徘徊,宋珩刚推开门,辛宛飞快抬起了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目光锁在了宋珩身上。 车钥匙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拿起时碰撞出了叮啷的声响。 “你不是病人吧?”辛宛突然开口了。 宋珩停住了脚步,侧目看他:“那你觉得我是谁?” “我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辛宛抬头看他,语气很坚定,“礼尚往来,你不应该介绍一下你是谁吗?” 宋珩似笑非笑,俯下了身体,看着辛宛清澈的眼睛,“那如果我不说呢?” 很不讲道理的回应,君子和市井俗人说不到一处,辛宛无措地蜷缩起手指,很可怜巴巴的模样,像后花园里那只小白狗。 宋珩有很多问题想问辛宛。譬如为什么会去矫治中心,譬如为什么自杀,这些年又经历了什么。但那些话刚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你安心治疗,好好休息吧。”宋珩不打算再逗他,随手揉了揉辛宛松软的头发,将车钥匙放在兜里,不再给辛宛留询问空间,大步走出了病房。 车子还是停在老地方,不过待了半天一夜,车玻璃上落了两三片油绿的叶子,还有黄色点点的花粉。该走了,但宋珩只是坐在车里,开着车窗,目光漫无目的地放在医院门口。 他的确是冷心肠的人,不喜欢对柔软温热的动物产生感情,也拒绝揭起过往的伤疤,将血淋淋的伤口重新暴露在空气杂质下,同时对其他事情也缺乏兴趣,像同世界隔了一层毛玻璃。 双脚真正接触到地面,确切感受到自己活着、有血有肉的时候,是高中和辛宛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宋珩不再克制自己不去乱想,彻底放纵自己沉浸在过往里,忽然想起他们的确是许过关于一辈子的承诺的。 那是在他们谈恋爱的第二年,宋珩和他说,自己在国内读一年,回头可能要去国外读书,说:“你要是不想等我,可以不等。” 辛宛哭得很厉害,连着几天不理他,宋珩不懂怎么处理冷战,在失魂落魄与难过中反复游走。在这段关系看似破裂时,辛宛又出现在他面前,眼红红的,很愤怒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谈恋爱,就是闹着玩的?想断开就断开,想扔就扔。” 宋珩不知所措,只是看着辛宛。 “宋珩,我不是和你闹着玩的,我是很认真想和你过一辈子的,”辛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要是去国外一年,那我就等着你一年,去两年我就等两年。” 他的语调软和下来,很委屈的腔调:“只是你别不要我啊。” 那天晚上,他们在宾馆那么狭窄的床上赤裸、喘息、流汗,继而做关于未来的幻想梦,一辈子都浓缩在夜晚里。 辛宛搂着他,咕哝着说:“你要是只小狗就好了,我就可以把你放在我家里,照顾你一辈子。” “我要是小狗,就不记得你了。” 辛宛笑嘻嘻的,“不记得也养着,养久就熟了!” 宋珩很讨厌狗,但那一刻却觉得“狗”是很美妙的代名词。 车窗上又落了两片绿叶,宋珩迟迟没有扭动车钥匙。 他忽然想——如果辛宛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会将辛宛带走。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还来不及落地击出声响,宋珩就看到医院粗糙的水泥墙上出现了个身影,蓝白色的病号服,赤裸着的一双脚,莽撞而摇晃地出现了。 辛宛跨坐在近三米的墙上,看势要往下跳。 宋珩吓了一跳,本能地打开车门,冲了过去。 第5章 辛宛跳下来的时候很决绝,足够果断,宋珩眼睁睁地看他跳了下来,摔在了草地上。半长头发上沾了碎草叶,竟然仍是光着脚。 水泥墙外生着棵歪脖子树,树杈伸到墙上,跳下时划破了裤子,露出小片擦伤的膝盖,其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宋珩猜自己脸色不会好看,眉头都拧紧了,不由分说地将他抱起来,打算去医院看看受伤与否,辛宛顺从地把手搭在他脖颈后,小声央求:“别去医院,行吗?” 宋珩顿住脚步,垂眼看他。半晌转身去了车里,将他放在副驾驶座。 车窗上的绿叶子还停留在原位置,夏日热风还带着很淡的花粉香,宋珩身上出了汗,风吹到身上时发冷。 “李医生呢?” “他去别的病房了,”辛宛声音很小,“没有一直看着我。” 第7章 他企图捂住膝盖,想要把破洞遮住,手松开,又拢紧。 “所以你就这么跑出来?”宋珩单手握住了方向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借细微的动作来表达难以言明的情绪,问:“跑出来干什么?” 辛宛局促起来,脸颊有些泛红,头发掩住了些窘态,他闷闷说:“我不想待在医院。但正门有保安守着,我就爬了墙,他们看不到。” “为什么不想待在医院?” 辛宛反应很大,他咬了咬嘴唇,“我又没有生病!一直让我待在医院,每天只问我睡得好不好,他们说我脑子有问题。医院里奇怪的人太多了,我看他们才是脑子都有问题。” 宋珩想要发笑,反问他:“所以呢?”他漫不经心的,“你打开车门,就能离开医院,最好在路上买双塑料拖鞋,省得脚磨破了。” 辛宛低下了头,沉默,露出白皙单薄的后颈,很漂亮的弧度。 “出来找我的?”宋珩直接了当地问,“有事情吗?” 车载香水的味道在鼻尖绕,很好闻,辛宛手攥得很紧,鼓起了勇气,看向宋珩:“你是来接我走的,对吗?” 敲击的动作顿住了,宋珩说:“不是。” 辛宛的语气很笃定,“是的!你今早坐在床边,对着的是我的床,你是在等我的,来见我的。”声音逐渐小了些:“你明明是来带我走的,为什么不等我?” 宋珩哑言,无话可说。 “是我奶奶让你来的吧,”辛宛说得犹犹豫豫,“我脑袋好像的确有一点问题,我不太记得我奶奶手机号,也联系不上她。她应该会找我的——”他看着宋珩的眼睛,“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对吧。” 宋珩倏地想起来,如果辛宛的记忆停留在14岁,在那个年纪,他的奶奶还没有去世。如果辛宛只是和他毫无关系的陌路人,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告知那个残忍的真相,但看着辛宛的眼睛,宋珩说不出口。 “你看,是吧!”辛宛将他的沉默视作默认,眼睛弯起来,他凑近了些,语气中难掩住期望,“你今天可以带我走吗?” 宋珩声音很轻:“我们才见了两三次,你不怕我是骗子?” “我觉得你不是,”辛宛咕哝着,眼睛直直看着他,“我好像见过你。” 宋珩身体僵了下。 “就觉得你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可能我奶奶带我串门的时候见过你?我认人很准的,我们一定在哪儿见过。” 宋珩笑出了声,有些自嘲意味。有些想抽烟,他咬着烟,却没摸到打火机。 “是这个吗?”辛宛手里拿着黑色方正的打火机,迟疑开口,“你今早落在医院了。” 宋珩刚要伸手接过,辛宛却翘开了打火机盖子,火焰跳动出来,他手拢着火,火光明明暗暗,大着胆子凑近了,替宋珩点亮了烟。 宋珩看向辛宛的眼睛,里面也投映出辉辉火光。 宋珩想,人生的确是充斥着变数的。 就像他在相亲宴上接到医院的电话,就像在茫茫夜里开了一小时的车,就像他离开前罕见的迟疑与犹豫,就像辛宛在水泥墙的一跃而下。 就像有些变数是难以避免的,有些既定的事情也是无法躲开的,是麻绳上的死结。 他不过是在离开前回忆往事,许了个只自己知道的承诺,辛宛就这么出现了。 那既然是既定,或许顺从,比逆流而上要舒服。 宋珩拿过了打火机,说了声“谢谢”,同时打开了车锁,“下车吧。” “啊?”辛宛紧张起来,即便宋珩绕到副驾驶座替他打开车门,他也没有下车,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真的不能带我走吗?那你要是不带我走,借我十块钱,我去买双塑料拖鞋也行……” “如果你不愿意去办出院手续,那就算了。” 辛宛眼睛陡然亮起来,忙不迭地下了车:“愿意愿意,走走走!” 那根烟到底没有抽完,剩一半,碾灭在地上了。口腔里都是烟草的苦涩味,同时带来一种口渴感,这让宋珩不太想说话。 李医生的震惊赤裸展现在面上,不敢相信早上刚见过辛宛,再次看到就是衣服划破,头发沾草丝的狼狈模样,疑心他又犯病了。 尽管这一切都很不可思议,李医生也没有对宋珩态度的转换提出异议,毕竟他巴不得把辛宛早点送走,等这一切结束,记者也不会天天来,他们这小医院的安保也不必累死累活的。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辛宛也很配合,顺便穿了鞋。 他谨慎而小心地观察宋珩的脸色,尤其是在缴费的时候,上面列出的长单,还有后续的各种药的价格,实在不漂亮。 “这个出院了之后,建议您还是让他定期去医院做心理检查。当时送到我们这儿吧,也就图个近,人多送到这儿方便。要是想治好点,还是去市中心那儿的医院,做个好点的心理咨询检查,”李医生说,“他这种选择性失忆,还是心理因素,耐心治疗,肯定能恢复。” 宋珩似乎并未仔细听,只是应了声,缴费。 弄完这一切,日头已经接近正午。他拿着病历本与缴费单,扭头却看见辛宛怀中抱着个正在扭动的东西——那只白毛狗。 宋珩往后退了步:“抱着这个干什么?” “能把球球一块带走吗?它是没主的狗,放这儿我不放心它,”辛宛声音很小,自觉理亏,“它很听话的,很乖,也不咬人——” 第8章 “不行,”宋珩决断地拒绝,声音冷淡,语气不近人情,“要么走,要么你在这儿继续陪着它。” 看到辛宛的眼神时,宋珩很清楚地知道,辛宛很难过,他向来学不会掩饰情绪,什么都摆在明面上。那只狗放下了,辛宛依依不舍,恹恹的,沉默着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还是坐在副驾驶座,宋珩开车前俯身过去帮他系上了安全带,闻到他身上很淡的肥皂味。 车慢慢驶出,宋珩忽然不适应这种死寂,很封闭的空间,倘若只有他一个人还好,多了一个人总是尴尬的,或许放点相声会好。 他握着方向盘,偏头看向辛宛,问:“你要听相声——” 话音没说完,就停住了。 辛宛在哭。 没有发出动静,好像习惯了这么无声地掉眼泪。他生得皎白,哭的时候眼尾和下眼睑发红,跟点胭脂晕开了一样,及肩的头发垂落,透明的眼泪就这么朝下掉。 很美的质感。 还很委屈。 宋珩停下了车,叹口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车厢里只有辛宛偶尔的抽泣声和呼吸声,半晌后,车子忽的转了方向,辛宛看向窗外,抹了把眼泪,声音发哑:“去哪儿啊?” “回医院,”宋珩声音无波无澜,但另一只手把纸巾递给他,“带狗。” 作者有话说: 宋珩:美到了。 第6章 辛宛14岁时这么爱哭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辛宛好像笑容居多,掉眼泪的时候不常见。宋珩不知道如何处理辛宛的流泪,几番斗争下,觉得似乎带回那只狗更简单。 李医生对于他们的回来相当恐惧,生怕是宋珩半途反悔,得知是想要狗后神情放松下来了。 那本来就是只无主的,靠吃“百家饭”长大的,右后腿有些跛,带走不成问题。 带走狗后,辛宛肉眼可见快乐起来,笑容就没谢下去过,抱着球球在后车座,咕哝着窃窃私语,声音太小,听不仔细。 那狗窝在他怀里“汪汪”地叫。 宋珩还是对这狗喜欢不起来,又对自己的冲动生了悔意。车子开到路口,等待红灯过去时,他调了音乐电台。 前奏刚响起来,忽然听见后座传来窸窣的声音,辛宛的声音很近:“谢谢你。” 他很快坐回原位置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红灯上的倒计时显示是“12”,缓慢地流动。宋珩垂眼思考了会儿,在12秒钟内想出了说辞,一边踩下油门,一边说:”你叫我堂哥就行。“ 气氛沉默了下来,辛宛茫然地看着他:“啊?你能再说一遍吗?” 宋珩面不改色地撒谎:“你爸不是在你们家排老二吗,我是你三伯家的。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很少回来,你没怎么见过我也正常。你先前来我们家串过门,不记得吗?” 这个说辞并不完美,漏洞百出。先前有次他和辛宛一起放学回家时,辛宛提到他三伯来给他奶奶送东西,宋珩并不会聊天,但又很想和辛宛多说几句话,只能干巴巴地发问:“那你大伯和二伯呢?” 辛宛扑哧笑出声,“我大伯很忙,至于我二伯——我二伯是我爸啦。” 但具体的细节,宋珩并不能叙述出来,他所有的说辞都是建立在辛宛的话上,倘若辛宛对他曾有所隐瞒或者撒谎,那他的说辞也就摇摇欲坠了。 宋珩不动声色地借着后视镜看他的脸色,辛宛状似认真地思索,这越发让宋珩没底,刚要开口,辛宛却抱着狗高兴地叫了声:“三哥!” 一个急刹车,辛宛的头撞着了前面,吃痛地揉了下额头。 宋珩说了句“抱歉”,这才继续驶动。 辛宛猜自己额头应该是撞红了,球球也吓了一跳,在他怀里挣动,呜呜地叫,还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指。 “我叫错了吗?”辛宛又探头过去,语气小心翼翼,“我脑子还是有点迷糊,记不太清,可能真是出问题了……三哥,你别生我气。” “没有,不用叫三哥。”宋珩目不斜视,似乎刚才的刹车只是意外。 辛宛“哦”了声,抱着球球在后座里继续自言自语,捏它的肉爪子。宋珩却心神不宁起来,高中时候,辛宛也喜欢叫他“哥”,撒娇的时候叫“哥哥”,很甜,每次宋珩都会心跳很快,耳朵尖发红。 “哥,我奶奶家不在这儿。”辛宛换了称呼。 “你奶奶……她身体有些问题,你爸爸接她去外地治病了,你奶奶之前不是老是腰疼腿不利落吗?” 辛宛紧张起来:“那很严重吗?” “不严重,但可能很耗时间,没什么大碍。这段时间你就在我家住,让你奶奶好好静养治疗就行,不用担心。” 辛宛沉默下来,心不在焉的。 有些堵车,接近两个小时才到市区,宋珩半路上打了电话给毛念,自从他回国,大多事宜都是毛念处理的,她做起事情来利落。 按照电话里所说的,毛念在路边等着他。车子缓缓在路边停下,辛宛听着了动静,宋珩解开了安全带,“你在这儿坐会儿。” 话音落下便出去了,辛宛贴在车窗上,试图通过嘴唇上下分析出他们在说什么,他抬头看到指示牌上写着“稻三路”。 聊了没五分钟,他就看见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走过来,笑盈盈地拉开了他这边的车门,侧身示意他走出来。 第9章 辛宛对于陌生人有种下意识的警惕与防备,毛念见他这样笑了声,说:“只是带您去买身衣服,顺便给狗办个证,来,您跟我走吧。” 他看向宋珩,宋珩却站得离他很远,日头太亮,他看不清宋珩的眼神,只能跟着毛念上车了。 把辛宛交给了毛念,车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宋珩松了口气,他方才实在是不想离狗近,此刻还想着要把车送去洗一下。随手在车载屏幕上划了几下,调到了音乐电台,放的歌是齐秦的《袖手旁观》。 “你的脸庞/闭上眼睛就在我面前转呀转 我拿什么条件能够把你遗忘 除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曾爱过对方” 宋珩切回了郭德纲相声。 他住在稻三路的“漱月里”——这是小区名。听说里面住了不少明星政客,宋珩对于娱乐圈与政界并不熟知,走路上即便打照面也认不得。但环境是不错的,够清净。 楼层在16楼,进了家门,宋珩看到玻璃茶几上的水杯,还装着他昨天晚上离开时还没喝完的水。这提醒了宋珩,他在临睡前出了门,带了他的前男友和一只狗回来。 很荒诞,很不真实的事情。 宋珩不想去再复盘回忆,将杯子中的水倒掉了。 辛宛不记得他,他对辛宛的收留也就止步于辛宛恢复记忆时。他和辛宛的结尾就是三年前那场暴雨,不存在其他可能性了。 剩下的时间,宋珩便待在书房里看公司里的文件。 辛宛和那只狗是晚上七点回来的,毛念提前给他打了电话,她有指纹密码,进门什么的自然无需宋珩操心。他隐约听见门外有狗吠和其他声响,但没有动弹,仍是继续看文件,把眼镜又推了推。 他有些近视,不严重,但习惯在看专业资料的时候戴着。 忽然门敲响了,宋珩没抬头:“进吧。” 很谨慎的推门声,一抬眼便撞上辛宛探进来的脑袋,他好像有些紧张,声音也不大:“哥,在忙吗?” “还行。” 辛宛于是慢慢推开门进来了,宋珩见状皱眉:“狗放外面。” 辛宛窘迫起来,一张脸发红,脸皮很薄的样子,倒是老老实实把狗放到外面。隐约能听见毛念的声音,说让他把狗放进笼子或者狗窝里——这些都是宋珩让买的。 过了会儿,辛宛才走过来,他背着手,倒是跟做错事一样。他买了身新衣服,没什么花样,普通的白色短袖,上面印着动漫人物的logo,还有短裤,好歹有鞋子了,算可喜可贺。 头发也剪短了,宋珩私心觉得他头发长些漂亮。 “有事情吗?”宋珩问。 辛宛背在身后的手纠缠个不停,说:“那个姐姐带我去买衣了好几套衣服还有剪头发了,球球也打了疫苗和做了清洁。” 宋珩耐心地听着,没打断他。 “谢谢哥!”辛宛忽然声音大了些,又小声,“这些好像很贵,回头会把钱还你的,不会欠钱不给的。” 宋珩问:“怎么还呢?” 辛宛一下子噎住了。14岁,不能去打工,童工是犯法的,而且还要支出学费和生活费,他的生活来源就来自于奶奶和常在外打工的妈妈,他爸爸给他的钱都是直接交给他奶奶。 “不用想了,是你奶奶托付我照顾你,不需要还钱,”宋珩站起身来,顺手把桌子上放的一块硬糖递给他,辛宛下意识地接过,怔怔地看着他,“吃饭了吗?没吃的话给你叫份外卖。” “还没吃,”辛宛攥着那块硬糖,“哥。” “怎么了?” 他鼓起了勇气,“我今晚睡哪儿啊,是和你睡一起吗?” 宋珩握住了门把手,侧过头看他:“你想和我睡一起?” 作者有话说: 有人在看吗_(:3」∠)_看的话说个话嘛 第7章 辛宛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他和宋珩并不熟悉,即便有血缘关系,他也不能过分越界,而且宋珩看起来对他态度平淡,兴许是不喜欢他。 犹豫之间,宋珩打开了房门,“我叫保姆来整理客房。” 毛念还在家里,她面前放着茶褐色的瓷盆,正在往里面倒狗粮。球球甩着白色尾巴,看起来干净多了,它跟谁都自来熟,看起来也很亲毛念。 “宋先生,”毛念直起身体来,“您让买的都买了,顺便买了些狗粮。狗粮放在客厅西边柜子第三层,一打开就能看见。” 宋珩说:“谢谢,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等毛念走了,宋珩这才拿出手机来叫外卖。 家里面积偏大,大到有些空荡的地步,辛宛站在陌生的环境里手足无措,怀念起和奶奶居住的小平房。他盘腿坐在球球面前逗狗,但球球大抵累了,趴在毯子上不回应。 辛宛一抬眼就能看到宋珩,他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顶头是暖黄色的灯光,衬得他面容都柔和几分。只看脸,辛宛猜自己这堂哥年纪也不大,他长得很俊朗。 “晚饭想吃什么?”宋珩忽然开口,看向他,“快餐还是面食?” 辛宛慌张地错开眼神,像偷窥被抓到了现行,“我都行。” 晚饭叫了披萨和汉堡,还是出于照顾“14岁小朋友”的顾虑,宋珩想到自己14岁时尤其向往那些快餐食品,可惜没什么吃的机会。 叫了外卖,又打了电话给保姆。在等待外卖时,保姆来把客房收拾出来了。客房和主卧是对门,挨得很近。 第10章 宋珩不说话,辛宛也不好意思挑起话题,他寄居檐下,总不能表现得更像主人,于是尴尬得坐立不安。 吃晚饭时也是这样,谁也没说话,只有一次性手套摩擦与咀嚼的声音。辛宛眼神不知道放哪儿,手脚似乎也摆不对位置。 “那个,哥,”辛宛清了清嗓子,宋珩只吝啬地回应了单音节,说:“嗯?” 辛宛于是更紧张了些,如坐针毡,“哥你家看起来好有钱。” 啊!什么问题啊,他没想问这个的,但四周环望一圈,这句话就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辛宛更加无措了。 宋珩言简意赅:“还行。” 辛宛脸一下子涨红,“嗯嗯”两声,埋头潦草吃披萨。 这顿晚饭相当难熬,度秒如日,宋珩离开餐桌时,辛宛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背后出了汗。他站起身来去收拾餐盒,把垃圾装在一起。 宋珩忽然说:“不用收拾,明早保姆会来收拾。” 辛宛悻悻地收回手,又去找球球。至少在这个地方,他就只认识球球,大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球球似乎对狗窝相当满意,窝在里面不肯出来,敷衍地舔了舔辛宛的指尖。 孤苦伶仃的小白菜,哥也不理,狗也不爱。 辛宛自觉可怜兮兮,却也无计可施。宋珩简单和他说了客房里需要注意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客房和杂物室的阳台连着,最好不要去杂物室,里面灰尘多。” “好,”辛宛乖乖应了,“哥你早点休息。” 浴室在客房里,一关上门,辛宛便自在起来了,如果不是怕隔音不好,他很想大喊大叫几声。浴室里的配置也看起来很贵,辛宛小心翼翼地赤脚踩上去,觉得新奇。 镜子也很大一面,白花花的,跟照妖镜似的,辛宛对着镜子扒眼咧嘴,很快把那点新奇消磨干净了。他不会用按摩浴缸,于是只是用花洒。 热气很快蒸腾起来了,镜子上蒙了层白生生的水雾,沐浴露很好闻,这个味道和宋珩身上的味道重叠起来,莫名让辛宛觉得亲切。 等到洗完,辛宛浑身湿漉漉站在镜子前,拿着毛巾擦身体,随手抹了把镜子棉,借着干净的镜面,他忽然看到左边锁骨下的小文身。 辛宛低头,手指摸上去,那里文了两个小字母——sh。 这个文身什么时候文的,他记不得了,生过一场“大病”,他似乎对于年份的概念也模糊起来。 在医院里时,辛宛经常看些娱乐新闻,他认不得那些明星,只记得she是很火的,于是觉得sh是she,没文“e”完兴许是他那时候没钱了,也可能是文身师没墨了。 没钱的可能性比较大。 辛宛知道自己丢了些许记忆,不然不会不记得自己还追过星,但只是偶尔才觉得那份缺失的存在——想来那份缺失的并不重要,否则他不会忘记。 随便擦了擦身体,刚放下毛巾,辛宛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没有睡衣,也没有内裤。 ? 倒时差是件很要命的事情,适应另一个地方的白昼黑夜更替,在白天困倦的时候强打精神,在夜晚清醒的时候拼命入睡。宋珩倒了两个星期的时差,养成了早睡的习惯。 他洗完澡,从浴室走出,刚换好睡衣,就听到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跟小猫抓一样,宋珩拉开门,看到了辛宛半湿的头发,小小的发旋儿,还是穿着那身衣服,宋珩意识到了:“啊,忘记给你拿睡衣了,来要睡衣的对吧?” 辛宛忙不迭地点头。 宋珩也刚来这儿没多久,衣物都是助理置办的,睡衣倒也的确有多余的,他随便拿了套藏青色的,“把标签剪了就行,是干净的。” 辛宛接过了睡衣,却没有离开。 “还有什么事情吗?”宋珩关了衣柜门。 辛宛羞于启齿,耳朵尖都红得厉害,等宋珩问了第二遍,他才狠了狠心,鼓起勇气,问道:“哥,你有没有内裤啊?” 宋珩下意识地看向辛宛的裤子。辛宛窘迫地用睡衣遮了下,声音几不可闻:“不好意思,空档来的。” 宋珩并不觉得这个有什么值得羞耻的,空档好歹也有层布料遮掩,他们却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大汗淋漓地做 爱,负距离——这比空档要暧昧。 不过辛宛的确容易害羞,脸皮薄。 他把一盒尚未开封的内裤递给辛宛,“拿去用吧。” 辛宛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脸上的红仍没有褪消下去,好像手指都是泛红的,不难猜测手的温度。他接过了内裤,却没有立马走。 “还有什么事情吗?”宋珩问。 “就是,”辛宛问,“我好几天没去上学了,快中考了,我怕耽误课程。要不我明天回学校吧,去学校住宿——” 宋珩险些忘记这事情。14岁,还在念初三,他怎么凭空把四中里捏出一个学籍?编造了一个谎言,后续的缝补让宋珩有些头疼,他说:“现在已经中考完了,你成绩不都出来了吗?” 辛宛茫然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半晌才说:“我不记得了。”求助般看他:“真的出成绩了吗?” 这个眼神让宋珩想到了那张相片,写满他名字和号码的床板,好像把希冀无理由地放在他身上了。宋珩说:“是的,出了。” 辛宛仍处在不可思议的心态里,提出要用他家电脑查一下,但一反问学号之类的信息,他却又不记得了,慌张显而易见,眼眶发红,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似的。 第11章 “这么紧张干什么?”宋珩忽然想揉揉他头发,却又拢住了手,“考得……挺好。” “真的吗?”辛宛像只小狗,抓着那团衣服不放,又重复了遍,“但我不记得我考试了……”他忽的想到什么,急急开口:“那我分数够上六中了吗?” 宋珩愣了下。 六中分数很高,在市里高中排前列,教学资源也够优越,重本率尤其亮眼,出过不少清华北大的,辛宛想去那里也正常。他高中也的确是在六中,他们在同一所学校。 那这就不算谎言,宋珩说,“够上,没骗你。” 辛宛倏地松了口气,反复确认了几遍,这才肯放开手,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那就好!”居然还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哥晚安!” 第8章 辛宛高中时没有走文化生那条路,学的是艺术,他文化课成绩很好,但对绘画十分偏爱,宋珩记得先前辛宛和他说过,他要考他们这儿最顶尖的美院。 “肯定想去最好的呀,”辛宛说这些话时眼睛很亮,好像已经沉浸在理想幻化的糖水中了,他看向宋珩,“因为你那么好,我总归要好一些,才能拿得出手。” 高考结果宋珩并不知晓,他高考的时候宋珩已经出国了,是班主任在班群里发贺喜,他才得知辛宛的高考结果。 辛宛的确考上他心属的那所美院,但只在那儿上了一年,便休学了,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辛宛去了矫治中心。 不是没尝试过直接告知辛宛失忆的真相。李医生和他说过,他们曾经告诉过辛宛,无非就是“你已经21了,只是你不记得了”此类话。 但辛宛对此很抵触,持一种激烈的反抗态度,差点伤害到别人。 所以快离开的时候,李医生和他说,最好还是不要告知真相了,选择性失忆并非不可治愈,等他自己回想起来会更好。 编造谎言是件耗费心神的事情,包括凭空杜撰和后续收尾。宋珩因为不爱说话的缘故,也甚少去编造谎言,如今扯了这样一个有保质期的谎,就要确保这个谎言在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也不失效。 于是宋珩花了些时间去办理这些事情。也不需要在六中办理一份新学籍,只是安排个座位在教室里,和学校与老师协商好,让假象看着真实点就好。 虽说和辛宛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他们的作息时间大多错开,见面的时间很少,或许因为对他不熟的原因,辛宛说的话也很客套,和陌生人别无二样。 不过宋珩也不是对辛宛放任不理,会叫保姆去照料相关事宜。 八月份的时候安排好了辛宛的事情,校方答应辛宛在六中留个座位,但无权参加任何正规考试,报酬是宋珩答应会给他们翻新东西两个操场——这些钱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杂事安置妥当,宋珩回家路上却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辛宛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宋珩扶了下蓝牙耳机,眉头皱起来,“不在家吗?” “不在家啊!我下午六点多到来做晚餐,一开始没人应门,我以为是在屋里和那只狗玩。做好饭去敲门的时候,才发现他不在家。” “打过他手机了吗?” 先前宋珩让毛念给他买了个新手机,里面存了他们的手机号。保姆说:“打了,但他没带手机,放在家里了。” 宋珩把车停在了路边,潦草应了声,挂断了电话。 辛宛走了?他在这儿谁都不认识,也不认路,会不和他打招呼就偷偷溜走? 他先去了漱月里的保卫处调了门口的监控,在六点附近的时候,影像里出现了辛宛的身影。还是穿着那身印有动漫logo的白短袖,他上了门口的45路公交车。 “是出什么事儿吗?这是你亲戚家的小孩?”保安问。 宋珩随便应了,拿着车钥匙朝外走,刚上了车,车里的冷气还没散去,他忽然想。会不会是辛宛回想起来了?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像把锤子一样敲出震动声响,莫名让宋珩手心出了汗。 车子已经驶动,速度很慢,宋珩抿紧了嘴唇,沿着45路公交车行驶的路线走。七八点钟,稻三路上的人很多,还有夜市,路灯昏黄,车尾气是灰色的。 路上堵车厉害,宋珩沿着公交车路线走,企图在人群中分辨出辛宛。不知不觉车少了些,他看到了指示牌,提示前方学校,禁止鸣笛。 六中在这儿。 辛宛会不会在这儿? 宋珩放慢了车速,还真就看到了辛宛的身影。 尽管背对着他,宋珩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太熟悉了。细白的脖颈,短裤下腿线条流畅,很清爽的少年模样。 车停下,宋珩打开车门。 他步调半途慢了下来,带了些迟疑,最后停了下来,就站在凸起的街沿。学校附近很多卖小吃的,还有烤串与关东煮,热腾腾的,他在吵闹声中,看到了辛宛身旁站的人。 他周围站着两个男人,高瘦个子,袖子挽到肩膀,露出的胳膊上大片青色文身,手里夹着烟,正在和辛宛说话,不时传来笑声。 学校附近社会上的人很多,那些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往往是他们的目标,辛宛的脸看起来稚气,被误认为高中生也不奇怪。 更何况他气质很干净,干净总是招惹灰尘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宋珩没有走上前,只是抱臂在街边看着。 第12章 那两个人一直在同辛宛搭话,隐约能听到说要请辛宛去喝酒。辛宛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盯着地面,他穿着匡威的高帮板鞋,鞋后跟在石子路上蹭。 他们苦说硬劝,最后也丧失了耐心,手抓住了辛宛的胳膊。 不能坐视不理了,宋珩叹了口气,刚走了没两步,倏地见辛宛站起身来,扭头就跑,架势很狼狈,毫无防备地撞进他的怀里,疼得“哎呦”了声,后退了两步,迷茫地抬起头。 宋珩闻到了他身上的肥皂香,很淡。 那两个男人跟过来了,还没等宋珩反应过来,辛宛便滑溜地弯腰从他胳膊下钻过去,藏在他身后,不停小声说:“快走快走。” “不是,小朋友,请你喝个酒,跑什么啊?”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上下打量着宋珩,气焰稍微收敛了些,但语气仍是不善,“谁啊你?” 宋珩偏过头去看辛宛,低声问,“我是谁?” “我三哥来接我了,”辛宛探出头,这回声音倒是有底气起来了,“没空喝酒!” 啊,原来没想起来。 宋珩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侧过身子抓住辛宛的手腕,带着他朝外走,语气漫不经心:“哥带你回家。” 那两个男的没有再追过来,宋珩这才松开了他。 风很热,把头发吹起来了,辛宛跟在他身边:“哥,你怎么来了?” “你跑出来干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辛宛没有恢复记忆的原因,宋珩放松了许多,“还跑来了六中。” 没有立刻听到回答,耳边只有车辆鸣笛声和人群哄吵,他侧头看向辛宛,看到了他后颈那儿因低头而凸起的骨。 宋珩问:“怎么不说话?” 也就是这一眼,宋珩发现他手里拿着张叠好的纸,捏得很紧,遮住了字。 “很想来,就来了,”辛宛抬头,目光投向六中的校园,校园里种着很多白杨树,在校园内部还有樱花树,到了春季,地面会形成樱色的海洋。 他的眼神让宋珩觉得他在看向某个人,循着辛宛的目光看去,那儿只有正盛的白杨。 “在看什么?” 辛宛摇摇头,说:“没有。”他又回答了方才宋珩问的:“就觉得我应该来看一眼,像有人牵着我在走一样,哥,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不知道,但以后不要一个人跑出来,随身带着手机。”宋珩松揽着他的肩膀朝车那儿走,辛宛“哦”了声,乖顺地进了车里。 关于辛宛去六中的原因——考完试去心仪学校看两眼,这个无可厚非,宋珩当年也这么做过。 保姆做的饭菜凉了,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两圈。球球好久没见人,一时兴奋地吠叫不停,辛宛在这段时间里训练了它自己上厕所,因为怕宋珩嫌脏把狗丢掉。 宋珩不喜欢狗,这点辛宛一直知道。但他觉得宋珩不坏。 吃完晚饭,宋珩又去了趟公司。公司轮到他接手还有好一段时间,何况他现在尚且年轻,刚过23岁生日,空有理论,实践寥寥,还需要时间来锻炼。在公司忙了些时间,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客厅里黑黢黢的,狗听着了动静,倒也认得出他,趴在窝里呜呜两声。 宋珩动作很轻,将外套与领带挂在门口衣钩上,他不困,估计今晚还要依靠安眠药。 走到客厅,用温水泡了杯柠檬水。宋珩拿着玻璃杯刚要走进卧室,余光里却瞥见辛宛卧室里闪了道缝隙,很淡的灯光从缝隙里爬出,贴在他的脚边。 辛宛惧黑,总是要开盏床头灯睡的。 鬼使神差的,宋珩推开了那扇门,任由稀薄的灯光裹挟住他的脚。 很细微的声响。 辛宛在睡,但不是习惯的平躺的,而是侧躺着。宋珩走近,那点隐约的抽泣声就更加近了。手里玻璃杯中的柠檬水在晃,撞击出青涩的气味。 站在床边,宋珩垂眼看着他,确定辛宛在梦中正无意识地哭,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在鼻侧形成小小的水窝,是灯光的颜色。 宋珩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替他擦去眼泪,也没有把他叫醒,只是任由他哭,转身离开时,他却忽的听见了梦呓。 宋珩不敢置信地顿住脚步,俯下了身体,仔细听辛宛的声音。 那点声音于是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辛宛在叫:“宋珩……” 作者有话说: 失忆在文案上写了。 第9章 宋珩下意识捏紧了玻璃杯子,指尖发白,无意识地用力。 辛宛仍在哭,人做梦时眼珠会转,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倏地惊醒了,喘息声粗重,目光放空了会儿,才发现身边有人,猛地弹坐起来,吓得一激灵。 “三哥……”辛宛发现是他,这才缓过神来,声音有些哑,“你在这儿干嘛,吓死我了。” 宋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宋珩瞳仁颜色很深,这么专注看着一个人,莫名挪不开眼睛。他的语气很平静:“梦到了什么?” “梦到什么……”辛宛费劲去回想那个梦境,明明方才还清晰的梦,现在却一下子成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有些苦恼,“忘记了。” 辛宛摸了摸鼻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老是不记得做什么梦,有时候梦长,有时候梦短,其实忘记梦也挺可惜的,毕竟是自己脑袋创造出的世界。但我想,不记得什么应该都是老天爷安排,还是听老天爷的话比较好。” 第13章 宋珩忽的笑了声,“的确不记得比较好。” 他又问:“经常这么做噩梦吗?” “偶尔会,”辛宛低下眼睛,底气不足,“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没吃药。” “那为什么不吃药?” “是药三分毒,既然我没生病,我就不需要吃药。”辛宛回答得有理有据,“有病的人才吃药。” 宋珩把玻璃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辛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腕便被抓住了——宋珩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手心温度很热,烫到他一样。 “那你告诉我,”宋珩将他的手腕翻转过来,露出那两道狰狞丑陋的疤痕,“这个伤是什么时候弄的?是你的11岁、12岁?还是13岁?” 他鲜少在辛宛面前这么强势,辛宛茫然了下,说:“不记得了。” 宋珩说:“那为什么不记得?” 他突然声音大起来:“不记得了又怎么样呢?我真的没病!我只是忘记了点事情,但是重要的事情我都没忘,这不就可以了吗?” 宋珩沉默着看他,辛宛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头了,他嘴唇嗫嚅了下,“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宋珩却站起身来,说:“随你。” 明明站得很近,辛宛却觉得他们隔得很远,他扫了辛宛一眼,“继续睡吧。” 房门就这么关上了,但那杯柠檬水宋珩忘记带走了。 青涩、清淡的味道飘散开,辛宛伸出手去碰,察觉水已然凉了。 辛宛知道自己的情绪起伏很大,尤其是在别人说他有病时,那些话语就自己冲到齿关舌尖,争前恐后地朝外冒,他控制不住音量、情绪和语调。 他居然对堂哥发了脾气。 辛宛不安地想,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回才睡着。醒来时宋珩已经不在家了。这是他们相处的常态,大多错开,偶尔交集,但辛宛觉得,他们就是处在冷战中,而且过错在他。 从小到大,辛宛的人缘都很好,他能很快与别人打成一片,从骨子里来讲,他是有些讨好型人格的,比起将自己看重,他更想让别人快乐些。 辛宛不想让宋珩生他气。 在一个阳光艳烈的下午,辛宛开始给宋珩写道歉纸条。桌子上东西杂乱,他收拾物件时,把原本放在水杯旁的白色纸张暂时放到抽屉里了。 那封信是他写给梦里人的。 很奇怪,他经常做梦,梦到一个人,很模糊的身影,声音很郁闷,很不高兴的语调,说:“辛宛,你没有给我写过情书。” 这是他为数不多记得的梦里内容,他把这个归结于老天爷指示,不太唯物主义,辛宛按照指示写了封,但不知道梦里和他说话的人是谁,只能不署名。 一周后的十三号,阴天,因而黄昏颜色很寡淡。 宋珩接到了辛宛的电话,在同钟语的第二次见面上。 比起公司接手的事宜,家里对他情感上的空白比较关心,很快安排了他和钟语的第二次见面。这次见面的场所由钟语挑选,是一家日料店,店内很安静,悬着明黄色的灯光,磁黑的小碟子在灯光下显得温润,菜品精致。 电话接进来的时候刚吃到一半,手机开了静音,但屏幕的突然亮起还是吸引了钟语的注意力。 “你好忙啊,上次也是很多电话,”钟语笑了声,“接吧。” 宋珩把电话挂断了,发了条短信过去,对钟语说“不好意思”。 “我这次特地换了条宽松的裙子。我很喜欢日料,本来想穿和服来,但怕路上觉得我奇怪的人太多,就算了,”钟语夹了山葵放在生鱼片上去蘸酱油,抬眼朝宋珩笑,“下次可以穿给你看。” 宋珩笑了下,没有回应。 短信很快进来了,辛宛问他在哪儿,宋珩回复:怎么? 辛宛说:我可以来找你吗? 宋珩手顿了顿,回复:让毛念送你来。 辛宛赶到日料店不过用了十五分钟,钟语正在和他说话,便听到了敲门声,接着门推开了条缝,声音微弱地从缝中传出:“哥哥在吗?” “我亲戚家的堂弟,”宋珩面不改色,“他有事情来找我,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先送他回家。” “那一起进来吃饭就好了,”钟语倒是没有介意,笑得很漂亮,“多个人也热闹。” 辛宛没有预料到店里还有人,门彻底打开时,他看到了跪坐在软垫上的女人,很柔顺的长发,温柔地朝他笑,说:“你好呀。” 他下意识将手里的信封藏在身后,含糊应了声。宋珩似乎对于他为什么来这儿并不感兴趣,只是找服务员给他安排了席位。 明眼人都能看出宋珩与钟语在做什么,辛宛尴尬得无以复加,怀疑抬头就能看到自己头顶发亮,他攥着手不说话。 是女朋友吗? 辛宛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言语谈吐很有修养,笑的时候很柔和,即便是在吃饭也很优雅,声响很小。在这点上和宋珩很像,辛宛想,他们的确般配。 “你们是亲戚啊,”钟语说,“长得不太像,但都很帅。” 辛宛觉得脸颊更烫了,声音很小:“谢谢嫂子,你也很漂亮。” 这声“嫂子”一说出口,场面静寂了瞬,钟语“扑哧”笑了声,轻飘地看了眼宋珩,伸手揉了揉辛宛的头发,“谢谢你,但这要看你堂哥的意思呢。” 他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并没有确立关系,脸更红了。 第14章 好尴尬。 他们谈论了什么,菜品上过几次,辛宛都没有在意,吃得也很少,他沉浸在那种窘迫中,那封道歉也没有给宋珩。晚饭结束,钟语提出要请他们去看新上演的电影。 “不了,我得先把他送回家,”宋珩轻揽过辛宛的肩膀,好似很亲密,“毕竟小朋友不和我们一样,要写暑假作业。” 宋珩怀抱温热,有很淡的男士香水味,辛宛呼吸不畅,抬眼看他,但没有戳穿他单薄的谎言。 钟语有些遗憾:“啊,那蛮可惜的,我都买好电影票了。” “下次吧,”宋珩拒绝得很直白,礼貌得疏离,“早点回去休息。” 辛宛想,他似乎总是这样,话很少,对别人的好也是隔着毛玻璃的,很难碰到他真实的内在。正想着,钟语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他身上,笑意盈盈:“小朋友,你手上是不是沾了点灰?” 辛宛有些迷茫地低下头,小拇指那儿蹭到了点灰,在白皙的皮肤上很突兀。 “去卫生间洗一下吧,”她还在笑,“我和你堂哥说几句话。” 像宋珩的谎言一样,钟语的借口也很拙劣,辛宛没有拒绝。日料店的卫生间很干净,灯光明亮,镜面清晰照人,他把信封放在置物台上洗手。 既然钟语要和他说话,那还是晚点去比较好,辛宛特地拉长了洗手时间,洗得心不在焉的,估摸洗了四五分钟。 擦干净手拿信封的时候,辛宛才发现信封捏皱了,还有点汗渍,估计是他紧张时手心出的汗。 辛宛拿着信封朝外走。店门是磨砂玻璃,模糊映出人影。辛宛刚要拉开门,忽然听见了钟语的声音。 “喜欢可以无条件,但不喜欢一定是有缘由。你不能和我交往,总归要给出理由吧?”钟语说,“我原以为你来第二次,是对我有好感的。” 手顿住了,辛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我来和你吃饭,是为了说这件事来的,”宋珩声音很轻,像只是在谈论无关痛痒的事情,他笑了声,“如果我喜欢女孩子,你会是很好的选择,但对不起。” 心跳骤然停了拍,接着剧烈跳动。辛宛意识到自己是偷听,并且撞破了堪称私人的秘密,偷听是不对的,手都因为不安在抖。他刚想走开,身后却传来声响。 “还走不走啊?不走别挡着。” 两人从他身后挤过,语气不善,打开了磨砂玻璃门走出去。 辛宛无处可躲,慌乱中撞向宋珩静静看过来的眼神。 第10章 辛宛站在那儿一动没动,好似脚下踩着黏胶,腿中浇了铅水,抬不动步子。 身后那两个人已然出去了,但门没关,他看见宋珩朝他招了招手,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在偷听,只说:“过来。” 辛宛不敢看钟语的脸色,但估计被撞破这种事的话,应该不会太高兴,于是心存了愧疚,像做错事儿般低着头走过去。宋珩和钟语又说了几句,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话题。 送走了钟语,宋珩问:“吃饱了吗?” “啊,”辛宛抬头,脑袋里杂乱,莫名说:“我饿了。” 天气预报说明日暴雨,今夜里风有些大,天不是浓粹的黑色,泛着橙色。宋珩带他去买了附近一家肠粉,在等待中,辛宛把那封信折叠藏进了外套兜里,没有给他。 白嫩半透明的肠粉裹了肉,浇上香滑的汁水,盖上塑料盖子也能闻到香味。辛宛提着那盒肠粉跟在宋珩身后上了车,没什么食欲。 车门一关,外面的热闹就尽数隔离开,安静愈发突兀。 宋珩并没有同他搭话的意思,辛宛忍不住开口:“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车子驶出停车场,宋珩从善如流地开口:“啊,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很敷衍的应答,散漫。辛宛揣在兜里的手捏紧了信封,低眼摇摇头:“没什么。”他侧过头看宋珩的眼,“我想来见你,就来了。” “想来,就来了……”宋珩重复了遍他说的话,忽的笑了声,“你好像总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医院光着脚下楼看狗,翻墙跳下来……” 辛宛回想起在医院的那天。 他光着脚下来,的确是因为着急,但不是为了看狗。 这句话很奇怪,只是突然冒出脑海的,但不太适宜说出口,辛宛玩着自己手指,低低“嗯”了声,过了半晌,才憋出:“她很漂亮,你为什么……” 宋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谁,他说:“你喜欢她?” “不是!”辛宛忙否认,觉得自己唇舌不听使唤,脑中所想和所出言语总是南辕北辙,他干脆闭了嘴,“算了,你当我哑巴好了。” 就这么一路沉默到了漱月里,车熄了火,辛宛刚要开车门下车,却发现门是锁着的,宋珩的声音轻声响起:“那封信是给我的?” 辛宛茫然:“什么?” “你来找我,是为了给我这封信,”宋珩侧目看他,“是吗?” 辛宛觉得自己如同透明,无处可藏,局促的神情已然是默认了。忽然眼前笼罩了影儿,宋珩贴近了些,辛宛脑袋空白一片,身体僵硬,听着了窸窣动静,便眼睁睁看着宋珩手指夹着那封信抽出来了。 信封折皱了,上面写的字一笔一划——给堂哥。 宋珩垂眼,但只是把那封信褶皱捋平了,并没有当面打开,“听到我和她说的话了吧。” 第15章 辛宛心跳陡然快起来,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竟结巴了:“听、听到什么?” 车里停了冷气,无端让人喘不上气,宋珩说:“听到……’如果我喜欢女孩子’。”他轻笑了声,“你挺聪明的,应该能理解意思。” 辛宛嘴唇动了动,宋珩的话语切断了他的思绪:“我是同性恋。”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宋珩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同性恋”这个词一钻入脑海中,便带来难以克制的恐惧,几乎是本能反应,连带着辛宛对宋珩都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浑身都在轻微发抖,迫切地想要离开。 “觉得恶心?”宋珩问。 辛宛想要摇头。 车门锁“啪嗒”一声打开了,宋珩声音无波澜,似在驱逐他:“下车。” 辛宛有门锁的指纹密码,无需他去给开门。宋珩看见他单薄的身影站在夜色里,风把白色衣角吹得鼓胀起来,犹豫了会儿这才离开。 等到辛宛走了,宋珩半晌没有动弹。 他忽然想,自己原先不是同性恋的,是辛宛一腔热烈,让他离经叛道。 那封信在月光底下,阴影拢在褶皱里,他拆开了那封信,纸张是白色的,是商店里常见的400字稿纸,红色格子。 他的字很秀气,字如其人。 上面写着—— 给堂哥: 对不起,我做错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应该随便朝你发脾气,以后一定会听话(ps:但我真的没有生病)。也谢谢你一直照顾我,给你鞠躬啦。 下方是署名,郑重其事地写了“辛宛”。 宋珩盯着那些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微凹的痕迹。这样字迹的书信,他收过很多,最后的署名也都是“辛宛”。似乎是秋天,或者冬天?记不得了,宋珩罕见对他提出要求,有些委屈地说“辛宛,你没有给我写过情书”。 于是那些情书片片地穿过几年的岁月,一叠叠摞着,每封都会标注日期。他写过“我爱你”,写过“我好想你”,写过“一辈子”。 在每封情书的最后都会写“希望明天是晴天,希望明天见到你”。 很可爱的笔调,但有青涩的烂漫。 那些情书他至今也留着,只是再也没有打开过,兴许也泛黄了。 而那句“希望明天是晴天,希望明天见到你”也永远停在三年前八月三号那天。 ? 八月中旬下了场暴雨,连绵两三日未曾断绝。从十六楼望下去,地上积的雨水光粼粼,路灯光照在上面,像兜了几十枚月。 下雨的缘故,宋珩在家的时间较以前长了,但仍像以前那样不冷不热,倒也没有再让他吃药。辛宛很少去打扰他,他难以辨明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思,自从宋珩说自己是同性恋后,他便打心底抵触去接近宋珩,但宋珩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是很想抱着球球见他。 很矛盾的奇怪心思。 在这种时候很难不感到孤单。辛宛开始频繁地思念奶奶——自从他爷爷去世后,他和他奶奶相依为命,甚少分离。不过他奶奶是顽童,常常去跳广场舞,目的为了寻觅“下一春”。 宋珩只说他奶奶尚在治病,需要静养,辛宛也只得忍耐着不去打扰。 家中唯一高高兴兴的就算球球了,它每天吃上等的狗粮,右后腿跛着也不影响他跑得比其他狗快,整整胖了四五斤,那天跳到辛宛身上,差点没把辛宛送离这个美丽世界。 九月份时,六中正式开学了。 那身校服是蓝白色的,提前洗过了,有好闻的洗衣粉味道。辛宛心里存了点心思,想让宋珩见一眼他穿校服的模样。 但九月一号,宋珩也没来送他,只是让毛念送他去报道,在临下车时,毛念给了他一块手表,说是宋珩送给他的开学礼物,嘱咐他戴在左手。 辛宛愣了下,接过那块手表——很青春风的一块手表,价值不菲。他过了半晌才戴好了那块手表,表带宽,遮住了那两道狰狞的疤痕。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没有下雨,天气艳晴,云彩都白亮得要命,一切都完美,但他心里有道不明的遗憾。 作者有话说: give me some sea stars(?)!!pleaseeeeeeeeeeeeee(好吉尔烂的英语,啊!(哈哈哈知道海星不是sea star,但是这个比较直观嘛!) 第11章 方意川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是辛宛。 九月军训,天气燥热,六中的操场刚翻了新,颜色鲜明,空气中好似还残留着塑胶味。刚开学,大家彼此之间都尚不熟络,搭话也稀散,没话找话聊。 辛宛站在倒数第二排,而方意川在最后一排,刚好能看到他的后颈。 纤细白皙,线条很干净。 最先吸引他的是辛宛戴着的手表,军训是不允许戴首饰的,手表自然也在“禁品”其中。但老师和教练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去训斥辛宛。方意川盯着他那块表,一时很纳闷。 教官是女生,嗓门很亮,休息时说:“有人想上来表演节目吗!很难得的表现自己的机会,别错过了!” 有不少人上,氛围热闹,周围的人很快打成一团,形成一个个小圈子。 方意川没鼓起勇气和辛宛搭话,于是只能眼睁睁他和附近的人聊天。 辛宛很有活力,笑起来还有酒窝,但说话有些迟钝,似乎有时候难以理解他们的意思。方意川注意到他偶尔的沉默,这让他看起来分外安静。 第16章 军训快结束的时候,老天开眼,下了场大雨。 所有人都在往教室跑,吵吵嚷嚷的,方意川不知道哪儿来的莽撞,脱下了宽松的军训服外套,上前跑了几步,盖在他和辛宛头上。 对上辛宛错愕的眼神,方意川只能用大声掩盖紧张:“快走,雨好大!” 很笨拙,刻意而为的缘分,辛宛朝他感谢地笑了下,这使得他们成为了朋友。他们都在高一(七)班,方意川得寸进尺,换座位时坐到了辛宛的身侧。 说实话,辛宛和班里其他人的共同话题很少,他像是与世隔绝后刚进入网络时代,说他3g网大抵都是夸赞。在聊过几次天后,辛宛就不再加入聊天中了,变得更加沉默。 上课的时候总是趴在桌面上写着什么,老师也不管他。 方意川偷斜眼看他写的,普通的400字稿纸,只看到开头,写着“给你”,后面跟着冒号,似乎是封信,但署名不明。 开学第五天,辛宛罕见地和他主动搭话,是在数学课上,声音很轻,问:“你知道高二(八)班在哪里吗?” 方意川有些意外:“你有认识的学长?” 辛宛含糊其辞,模样为难:“你能带我去下高二(八)班吗?” 数学课结束,放学铃声响起来,方意川带他去了高二那栋楼,找到了八班的班牌,但辛宛只是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你不是要找人吗?”方意川问他。 “我等等吧,”辛宛抬眼看他,欲言又止,目光停留在八班门口,“你先走吧。” 辛宛没有要求他一起等着,但方意川固执陪他等着。八班的人都走光了,热闹的教学楼冷清下来,只留余打扫卫生的同学。 “别等了吧,都要清校了,”方意川按住他的肩膀,劝道,“你要是想找谁,我明天找朋友打听一下,你这样等着也效率太低了。” 辛宛那天的回答他记得很清楚,他迷茫而受伤地说:“我不知道。” 那天是浓阴,符合辛宛给方意川留下的感受。 像初秋没揭开的雾气,没落下的雨,裱着圈模糊的画框,不知道揭开后,月亮圆不圆,地宽不宽,光亮堂不亮堂。 ——那种神秘感足够引人着迷。 他们沿着石板路朝校门口走,方意川话多,不停说着逗乐的话,辛宛配合着笑,但快乐也是心不在焉的。 刚到校门口,方意川对于分离还有些不舍得,余光里忽然扫到黑色车子。车门打开,辛宛好似开心起来了,高高摆了摆手,叫道:“哥!”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很高的个子。亲戚吗?但长得不像,不过都是很亮眼的好看,宋珩接过了他的书包。辛宛临走前,方意川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拉住了他,说:“以后放学你等着我,我们一块走吧。” 辛宛愣了下, 点点头:“好啊。”朝他笑了下,说:“明天见!” 方意川不自觉跟着笑,呆呆站在原地,好似头顶放晴,鸟鸣清脆,脚趟了春水,恍惚到了春天临界的时节,并且由衷地期盼明天。 辛宛没有想到宋珩会来接他,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先前都是毛念来接他,但毛念并不会同他聊太多,辛宛旁敲侧击地问过许过有关宋珩的问题,毛念都回答得不尽他意。后来他就不让毛念送了,自己坐公交车也很快。 仍是先前那种矛盾心思,他很想见宋珩,非常想,但他们中间隔着一道玻璃墙,透明的,触不到,他不能像在医院那样翻过去。 “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辛宛难掩开心,语调都比平时高几分,“你要是来接我的话,应该提前告诉我的,这样我早点出来,你也不用等我。” 宋珩说:“没有等太久。” “其实你要是忙,也可以不来接我,我自己也可以回家。” 宋珩“嗯”了声,这又让辛宛有些失落。 回家路上,辛宛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好写日子没见宋珩了。还是很好看,他是内双,眼尾稍开,勾出的线条显得利落干净,高挺的鼻子也很好看,手臂有肌肉,但不突兀和夸张,有微凸的青筋。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同性恋呢? 在他印象中,同性恋总是纤弱单薄的,宋珩这样的,不像。 宋珩忽然问:“怎么不让毛念接你放学了?” “啊,因为我觉得她很忙,而且每天来接我的时候,车子会很显眼,太张扬了。”辛宛编了谎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那你怎么回家的,”宋珩顿了下,“和你那个同学一起走的?” 辛宛没有察觉到细微的停顿,说:“没有,我坐公交车的。” 车里放着新闻广播,很枯燥,在播报完政策改革的新闻,女声再次念道:“先前在西湾市查出的非法同性恋矫治中心——” 辛宛听着了“同性恋”的字眼,刚要仔细听,宋珩却切了广播,换到了音乐。 车子经过人行道,一路刚放学的小学生浩浩荡荡地经过,于是只能暂时停下。辛宛百无聊赖,趁这个停止的空隙伸出了手腕,说:“你看!” 手腕上摘了手表,军训时稍显晒黑的皮肤中间突兀地出现了表的痕迹,白生生的,辛宛说:“看,像不像加宽的奥利奥。” 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笑得很可爱,宋珩偏头看向他,发觉一个人在高兴的时候眼睛都会发亮。辛宛见他没有笑,局促地收回胳膊,做出抱怨的语气:“都晒得好黑了。” 第17章 头上忽然传来力道。宋珩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得随意:“像。” 辛宛听到了心跳声,脸颊莫名发烫。 小学生慢慢走过了人行道,车窗外的白杨树开始朝后退。剩下的路程里,辛宛一直处于放空的慌乱中,明明手心已经从头顶挪开,他却觉得热度仍存。 到了漱月里,他匆忙下了车,甚至忘记了书包——模样像在逃犯人。 宋珩斜身去拿后座的书包,书包拉链没拉全,里面的物件飘下来。纸张落到车载地毯上,尽管没有抱着窥看的意图,但上面的字就不由分说地侵占了视野。 “给你: 今天蝉鸣很响,是阴天,不知道会不会落雨,下雨蝉鸣会小很多。 但我希望明天是晴天,这样蝉不至于无处可去,蝉鸣响起来的时候,我总有种会见到你的错觉。 想见到你。” 情书。送给谁的情书? 这是有喜欢的人了? 宋珩下意识地皱眉,脑子划过个念头,但很快被他自己扼杀掉了。他想太多了,连自己都认为是自作多情。 宋珩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辛宛的背影,高挺单薄,像白杨树。辛宛是招人喜欢的,尤其是当他笑起来。 像一直在做梦,这封情书让他真切地意识到,辛宛的确重新开始了,摆脱了过往的蝉蜕,他会给第二个“宋珩”写情书,会有人抱他,会有人吻他,也会有人爱他。 不必重蹈他们的过往,辛宛自有他的路途迢迢。 而且——遗忘是好的,固执过去才是愚蠢。 宋珩把那封情书叠好放进书包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关上了车门。 作者有话说: 评论一下嘛!!(苦瓜脸)(猛男撒娇) 俺觉得这本写得比之前好多了,除了糊也还行嘛(就是这么自信)啊,我,真不错(感慨) 第12章 方意川没想到自己会和辛宛吵架。 准确来说,不是双向的争论,而是方意川单向的发脾气。 时间发生在九月下旬,天气仍热。头顶吊扇吱呀呀转,扇叶上拴着的小红条也跟着飘,搅得人无端躁动。 方意川手中的笔转了三轮,眼神不住地偷瞄辛宛,辛宛浑然不知地趴在桌面上,手中攥着根绿色2b铅笔,在一元一本的草稿纸上画画。 数学课上到一半,开始做课后题,方意川按捺不住,低声问:“你没有话想和我说吗?” 辛宛露出疑惑的神情,摇摇头。 火一下子压不住了,下课铃响,老师后脚刚出教室,方意川便把圆珠笔摔在桌面上,质问:“你昨晚放学为什么没等我!” 辛宛停了笔杆,茫然地看着他,这才想起来,小声说:“我忘记了。” “你忘记了?”方意川差点笑出声,语气咄咄逼人,“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跟我一块走啊?你放学想干什么我没跟你一块啊,你要去高二楼我也跟你一块去,你要找人我也替你去问,怎么就放学一块走你就忘了?” 他又攥紧了拳头,想刻意忽略周围同学的眼光,但突然觉得自己像独守冷宫的怨妇,于是重重地“哼”了声,盯着桌面不再说话了。 其实是件小事,没有必要拿来生气。但在十六、七的年纪,“放学没有等着我”是头等大事,是友谊中的头等罪责。 方意川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正午日头热度还没漫延开,那股子气就散了个干净。但话扔了出去,他那身硬骨头都挺起来了,弯下去实属不好看。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方意川收拾书包的速度很慢,刻意等着辛宛。但辛宛似乎困惫的模样,趴在桌子上没动弹。这又让方意川窝火起来,气冲冲地拎着书包走了,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是摔得很响,但方意川还是没走,他背着匡威黑色双肩包,胳膊搭在走廊的窗户上,盯着外面的绿意。 怎么就不能和他主动说话? 不是朋友吗? 周围的人声少了许多,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方意川发誓,再也不要和辛宛做朋友了,这个念头还没落地,身侧便传来呼吸声,辛宛的声音响起。 “你在等我吗?” 方意川吓了一跳,那些气又没了,硬着嘴说:“只是在看风景。” “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辛宛身上有很淡的洗衣粉香,和其他男生不一样的干净味道,“我是真的忘记了,不是故意让你等着的,下次不会了。” 出乎意料,方意川紧张得脸颊发烫,手足无措,甚至有点结巴:“没、没关系啊!我早就忘了。” 午休铃声响了,但没有人动弹。辛宛沉默下来,目光虚虚地放在校园中种植的樱花树上,现在不到花期,褐枝上只有绿叶。 “我没有等你的是因为——”辛宛又挑起了这个话端,“因为我有病。” 方意川吓了一跳:“你骂自己干什么?” “也不知道算不算有病,我没有骂自己,是实话,”辛宛呼了口气,蹲了下来,背贴着墙壁,说,“我最近记性好差,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容易忘掉。” 语气内疚,方意川反而无措起来,又听见他说:“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轻飘飘的,跟踩着云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好像和世界脱轨了。” 方意川也蹲了下来:“我……没有这种感觉。” 第18章 “我是来找他的,但是又找不到,”辛宛语气迷茫,扣紧了书包的肩带,“只有个影子,也看不清。” 这些话方意川听不懂,他试图去解码,但也无从下手,“他是谁?” 辛宛垂下眼,睫毛投下茶色阴影,他偏过头看方意川,转移了话题:“你喜欢小狗吗?” 小狗,眼睛湿漉漉的漆黑,乖巧温顺,爪子都是柔软的。方意川看着辛宛清澈的眼睛,恍惚觉得他很漂亮,思绪没到位,头倒是不自觉地点下,说:“喜欢……” “你要周六来我家看狗吗?我养了只小狗。就当……我给你赔罪,你别生我气,”辛宛把书包拿到身前,掏出了便签条和圆珠笔,“我给你写地址。” 那张便签纸塞到了他的手心里,烫得他发抖,快乐把方意川冲昏了头脑,别说生气了,连姓什么都快不记得了,他忙不迭地点头:“那星期六见!” ? 能处理好和朋友的关系,对于辛宛来说是件好事。 上了45路公交车,今天人尤其多,汗味与热度拥挤摩擦,没有空余座位,辛宛只得握着把手。公交车开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他还没有问过宋珩的意见。 如果要邀请陌生人来家里,至少要经过主人的同意。 辛宛有些懊恼——又忘事了。 平心而论,宋珩对他的确很宽容,或许是因为堂哥的身份——包括从医院带回的球球,为了遮挡疤痕而专心买的手表。他好像什么都懂,这让辛宛难以克制地产生依赖感。 但宋珩会不会同意,辛宛不确定。 45路公交车到站,天边已经黑得透彻,只留余地平线狭窄的光。一路上辛宛心不在焉,余光里忽然瞥到黑影,再看又是没有了,似乎是错觉。 跟着电梯上了16楼。开了门,目光所及都是漆黑一片。 保姆还没有来做饭吗? 辛宛有些奇怪,摸黑脱下了帆布鞋,却隐约看到了宋珩常穿的鞋子。 宋珩在家? 辛宛没有开灯,扶着墙往里走,球球察觉他的到来,在笼子里欢欣地叫了两声,他刚要走近狗笼,忽然看见一点光——是烟的火光。 宋珩在黑暗中,胳膊枕着窗棂,食指和中指夹着根香烟,烟雾细细地散开,面容也影影绰绰。 辛宛怔怔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宋珩听见了脚步声,侧目看过来,漫不经心地开口:“回来了啊。” “哥,”烟味呛人,辛宛咳嗽了声,走了过来,“你怎么不开灯啊?” “忘记了。” 辛宛离近了些,借着外面路灯的昏暗光线,看清了宋珩的脸,颧骨那儿淤青,还有道细长的血痕。 辛宛惊叫出声,想要伸出手去碰:“哥,你脸怎么回事,谁弄的?” 宋珩扣住了他的手腕,按下,语气冷淡:“不用管。” 辛宛急的眼眶都有些发红:“怎么能不管啊,你抹药了没啊,我记得家里有急救箱的,我去找一下。” 宋珩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看他按开客厅顶灯,灯光明亮地刺进眼里,宋珩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翻箱倒柜的声音清晰,半晌辛宛跑了过来,抱着那个小箱子,拉着住宋珩的手腕到沙发那儿坐下。 “我给你抹点药,你要是疼就和我说,我轻点。” 辛宛站在他面前,低头用棉棒蘸了碘伏,俯下身体。 棉棒接触在脸上,凉凉的,辛宛凑近了,呼吸都温热地扑在彼此脸上。这样的距离很适合衍生暧昧,但他只是盯着那个伤口——宋珩肤色冷白,淤青便分外突兀,有些肿。 应该很疼吧。 抹了会儿,手腕忽的被抓住,辛宛愣愣地看向他,宋珩皱着眉问:“你哭什么?” 哭了吗? 辛宛用空余的那只手去摸自己的脸,的确湿湿的,他迷茫地说:“不知道,可能因为看到你受伤,所以就觉得很难受。”类似于共情,辛宛描述不出那个感觉,或许是感同身受? 他眼尾和下眼睑透红,求助地看向宋珩。 很多年前的仲夏,辛宛用同样的眼神看过他。 在ktv里,辛宛喝醉了酒,脸颊酡红,耍酒疯抢过了麦克风,坐在高脚椅上,唱了一首《夏日倾情》,灯光晕眩,像坠落缤纷银河。 他粤语发音并不标准,但很干净。 唱着:“i love you,你会否听见吗,你会否也会像我,秒秒等待遥远仲夏。” 唱着:“如今我只想你见你一面也好,缓我念挂,你应该知道,你应该感到,谁人爱你。” 从ktv出来,辛宛和他表白了,措辞说得磕磕绊绊,明明说着“我喜欢你”,但语气坚决的却像“我能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亡”。 十七岁的宋珩这才知道,他唱的那首情歌,目光似乎落在众人身上,最终只是对着他唱的。 但他从未逾越过界限,活得规矩单薄,辛宛于他而言是不知副作用的酒液,是没点燃的香烟,是一切致幻的药,越过雷池过于危险,所以他拒绝了辛宛。 那晚辛宛也是这么哭的,无声无息,漂亮又诱人,直勾勾地仰头看他,很脆弱,却自己擦了眼泪,说:“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可以追你,你至少得让我追你,好吗?” 他的眼泪一掉下来,宋珩就感到心口某处陷落,好似重构,又好似尽数消失。 第19章 他没有办法再拒绝辛宛第二次。 漱月里的窗户没有关,热风搅动起烟草气味,宋珩身上有这种味道。 他看着辛宛泛红的眼,手轻碰上辛宛的脸颊,指腹生着薄茧,触到了耳垂,痒痒的。 辛宛茫然地看着他,这个眼神让宋珩忽然想到。 ——在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红的灯,白的路,夏日倾情,他也是这么想吻辛宛。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去过生日啦,幸好有存稿。【在第二章 改了句话,改的是宋珩离开医院时对辛宛说的话,看不看都行,看的话要清一下缓存(。)到后面就知道为什么要改这个了_(:3」∠)_ 第13章 辛宛的确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任由宋珩慢慢抚摸他的脸颊,宋珩轻扣住了他的后颈。眼神很陌生,让辛宛觉得——他好像要吻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猛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推开宋珩的手,仓皇地朝后退,结结巴巴开口:“对了哥,我、我有个事情还没有问你!” 脑子里混沌,话语都是脱口而出,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我星期六能请同学来我们家看球球吗?就是我惹他生气了,所以想给他道歉,但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他紧张得不得了,背后都沁了汗,指甲抠着手心软肉:“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可以带我同学去外面玩,没、没有了……” 辛宛清晰地看到宋珩刚刚眼中的温柔褪淡了,好像那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他问:“同学?”重复了遍,“哪个同学?” 辛宛咬了咬嘴唇,低着头的样子像做了错事而:“就上次你在校门口见到的那个,他是我的好朋友。” “随便,”宋珩站起身,把棉棒扔进了垃圾桶里,语气平静,他越过了辛宛,“别把家里弄乱就行。” 空气的那些暧昧因子彻底消失了,辛宛直觉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让他很不安。不应该那么重地把宋珩推开的,他想,但他不是故意的啊。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辛宛这回真的想哭了。 吃饭的时候宋珩也没怎么和他说话,辛宛潦草吃完,给球球添了狗粮,把它从狗笼里抱出来——他不在家的时候,球球只能呆在笼子里,不然会把家里整得一团糟。又带它出去溜了圈,球球拖着它那条微跛的后退兴奋地跑,险些让辛宛拽不住绳子。 “下辈子也让我当个小狗吧,”快回家时,辛宛蹲下身体,挠了挠球球柔软的身体,“不用考数学,每天都有人给喂饭,陪着玩,还不用怕惹别人生气,当狗真好。” 球球显然无法理解他,只是在路上肆无忌惮地露出了软和的肚皮,呜呜两声。 很快到了星期六。 那天下了秋雨,云彩阴沉,辛宛忘记关窗户,冷醒的,风捎着凉雨吹进来,像女人洗完半干的长发。 宋珩不在家,他昨天和辛宛说星期六要去公司,晚饭不必等他。辛宛能察觉他的不悦,他或许不喜欢陌生人来到家里,所以才刻意躲避开的。 下次还是不要让别人来了。 为了迎接方意川的到来,辛宛昨晚就把球球特地洗了个干净,球球不太爱洗澡,水甩了他一脸一身,倒是让他变得湿漉漉的。还买了很多狗玩具,五彩斑斓的球,会转的漏食器,至少要让他们的相处要添点乐子。 外面雨没有变少,愈发大起来。 球球窝在他怀里,伸出湿红的舌头去舔他的手指,辛宛看着在雨雾中模糊不清的白杨树,有些遗憾地想,或许方意川今天来不了了。 那怎么道歉呢? 正想着,敲门声忽然响起来,“笃笃”两声,敲得很慢。 辛宛露出惊喜的神情,嚯地站起身,喊了声“来了”,刚跑了两步又折回去。 “你等下!”辛宛弯腰抱起了正在地上咬玩具的球球——球球又重了,他吃力地把球球抱在怀里,哄道:“带你去见小哥,你乖一点。”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敲门声又响了两声,辛宛没空接电话,先把手机放在了胸前的衣兜里,忙跑过去,没有多思量,直接拉开了门,笑容灿烂。 “方——” 话音戛然而止,目光撞上黑漆漆光亮的镜头,像望进恶魔的两只硕眼,辛宛的身体僵硬在原地,茫然地看过去。 同时,窗外响起惊雷,刹那间白光贯穿,几个记者面无表情、如同厉鬼站在他面前。 ? “听说今天有暴雨,”助理把泡好的咖啡放在桌面上,咖啡少奶,不放方糖,这是宋珩偏好的口味,“这里活其实也不多,不如趁着雨还不大早点回家休息吧。” 的确如此。 宋珩应了声,关门声响起,他喝完了半杯咖啡,剩下就任由冷却。拿了沙发上的外套,宋珩去了停车场。 车子驶出停车场时,外面陡然响起了一声雷。 白闪闪的,雨刮在玻璃上滑动,路上有些堵车,宋珩皱了皱眉,忽的想起客厅和阳台的窗户都是开着的,他戴了蓝牙耳机,拨通了辛宛的手机。 手机铃声是默认的,响了很长时间,但无人接通。 他和辛宛之间很少打电话,上次打电话还是宋珩告诉他自己不回家吃饭,不需要等着——一般来说辛宛不会不接他电话。 前面的车尾灯连成片,湿润地红着,像抽象画,宋珩打了第二通电话。 堵车的车列开始慢慢朝前走,宋珩忍下烦躁,打开了广播,手指敲着方向盘。 第20章 电话那头接通了,他叫了声“辛宛”,没有意料之中的回应,宋珩忽然察觉不对劲,紧接着听到那头辛宛在发抖的声音,远远的,说:“我没有时间,我在等人……” 宋珩动作一顿,听见了那头陌生的女音。 “请您配合下,接受我们的采访。” ? 外面的雨还在下。 “我们是西湾传媒的,这是我的记者证,您现在方便接受我们的采访吗?”女记者逼近了些,语速很快,几乎到锐利的地步,“您先前在同性恋矫治中心的遭遇我们有所了解,但其中深入的情况我们需要再向您求实一下,十分钟就好。”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辛宛朝后退了两步,球球大抵是察觉到了危险,在他怀里动了动,爪子乱扑,辛宛安抚狗时,他手抖得厉害,甚至连手机都掏不出来,只知道震动停了,可能是误挂断了。 “我没有时间,我在等人……” “请您配合下,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会支付您相应的报酬,”女记者又离近了些,戴着眼镜的一双眼显得冷漠。 “我没时间。”辛宛重复了遍,试图关上了门,高大结实的摄影不动声色地将门格挡住,让他无法关上门。 “您是同性恋者,对吗?”女记者问,“您被送到矫治中心是谁送您来的?” 第14章 同性恋? 辛宛迷茫地看着她,恶心与恐惧几乎是本能般瞬间涌上来,他脸色苍白,浑身不自觉地发抖,朝后退了步。 “您在里面受到什么非人道的待遇,可以跟我们说一下,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女记者说着帮助的话,但声音毫无温度,“据我们所知,矫治中心里会采取各种疗法,其中最主要的是电击疗法,他们是否用这种方式对待过您?” 辛宛身上出了冷汗,衣服贴在背脊上,风捎着雨吹进来,身体阵阵发冷,他使劲摇头,说:“我不是,别问了……” “除了电击疗法,您是否接受过催眠疗法?就我们采访的另一个’患者’而言,他说会在催眠时进行电击,”女记者盯着他,“他们会给你们进行什么形式的催眠?”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陌生又尖锐地刺向他,语速快得听不清内容,拍摄的咔嚓声还在继续,要把他皮肉都剜下来般。 辛宛腿脚不自觉地发软,在女记者接触他的身体时,他竟然就这么软倒,以一种跪下的姿势,磕在地板上。 球球受惊,从他怀里挣脱,记者踩到了它白软的尾巴,惹来了凄厉的尖叫,它狼狈地从腿间缝隙中溜走,辛宛满头冷汗,喃喃着“球球”,眼睁睁看着球球在眼前消失,包括它微跛的右后腿和脏了的尾巴。 辛宛没能站起来,他想爬着去把球球哄回来,但记者围堵在他面前。 “在矫治中心里,您应该有关系比较好的伙伴,他们其中是不是有人因此而自杀?医生是怎么处理自杀后续事情?” “别问我了!我不知道,”辛宛耳朵嗡嗡发鸣,“我不记得……” “请您配合我们一下,这不仅对于矫治中心的整治有好处,也对帮助像您这样的同性恋患者有好处——” “我不是同性恋!”辛宛突然尖叫出声,抱住了头,瑟瑟发抖,“我不是!我不是!”他眼眶通红,又伸出手去推搡面前的人,“滚啊!都滚!” 脑中一片杂乱,像是电影倒带,又像是处在山洪底部,成百上千吨泥水,成千上万块巨石都压在他身上,好像炸裂开了,弄得血肉模糊。 “请您配合一下!” 辛宛彻底崩溃掉,眼泪鼻涕都流出来,逃避般缩起身体哭。身侧突然传来声响,摄像机摔在地面上,辛宛本能朝后避,泪眼朦胧地看过去。 他恍惚看到了宋珩,湿淋淋的,身影狼狈,头发和衣服都是,他拽着摄影的衣襟重重地砸撞在墙面上,目光却分外狠戾:“找死吗?” 喘不上气,身体在疼,窒息般的痛苦,辛宛紧攥住了胸前衣服,眼前人影重叠扭曲,他发泄般地在哭,想要逃离,忽然身体跌入温热的怀抱里。 辛宛如同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剧烈挣扎起来,叫着“别碰我”。背后被拍了两下,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害怕,是我。” “别怕,他们走了。” 宋珩半跪在他面前,衣服上的水落在他身上,冷湿而寒凉,抱住了他。 辛宛浑身发抖,挣扎消停了,咬着嘴唇呜咽出声,抓紧了宋珩的衣服,无意识地喃喃,好似陷入混沌:“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你相信我,我不是……” 脑中嗡鸣,吵得辛宛几乎要疯掉,直到他听到了“嗯”的一声,声音很温柔:“我相信你。” 辛宛胡乱地点头,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懈下来,彻底瘫软在他怀里。 ? “你有喜欢的人吗?”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问他,面容模糊,但笑得很温和,好似在和他聊天而已。辛宛点点头,说“有”。 “他叫什么名字?” 辛宛脑中空白,茫然地摇摇头,医生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关系,那我们就用’他’来代替,好吗?”很温暖的语调,辛宛也笑起来。 一张白色的床,灯光也是银白色的,躺在上面很舒服,他吃了药,眼皮沉甸甸的,听见医生在耳边,如同梦呓,如同母亲哄孩子一般慢慢同他说: 第21章 “他很爱你,和你一样是大学生,你们很久没见,他坐了一晚上的飞机来见你,你们约好见面,第一件事是拥吻,你记得和他接吻的感觉,对吗?” 辛宛沉浸在其中,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想要笑。 “他的身体很热,比你要高大,能够有力地抱紧你,你们身体都起了反应,甚至来不及去吃饭,就去门口超市的货架上拿了避 孕 套和润滑,”医生继续说,“前台递给你们房卡,你们成功预约了大床房,刚一进门,他就吻住你,叫着你的名字,爱极了你,你们靠在门板上就开始抚摸彼此的身体,你喜欢他的身体,你爱他的一切,仅仅是抚摸显得急不可耐,远远不够,你知道你需要的不是那些。” 是的。辛宛眼皮下的眼珠在转,想:他爱那个人的一切,包括他的面容身体,灵魂思想——那是甜蜜,温情,糖水一般的美好。 “你喜欢他男性的肉体,喜欢他蓬勃的肌肉,他小臂上凸起的青筋,他解开你的裤子,就像先前无数次你和他在床上那么做一样。” 不是,他没有很多肌肉,他生得很高挺,身材恰到好处。 但这不妨碍辛宛继续幻想,他不自觉地呼吸发热,身体隐约有反应。 “你们上床了,在干净的床上做肮脏恶心的事情,用排泄的部位去接纳他。” 不脏的,辛宛很轻地扣住手,想要反驳,说他很干净。 医生的语气骤然冷下来,“不觉得恶心吗?”踢着椅子走开,辛宛却走不出催眠的状态,他听到几不可闻的两个字——电击,随即头部传来针扎的刺痛感。剧烈的疼痛让辛宛大叫一声,冷汗倏地冒出,从床上弹坐起来。 “做噩梦了?” 辛宛恍惚地看过去,对上了宋珩的眼睛。 四周明亮,不是混沌黑暗,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响清淡。宋珩坐在床边,应该刚洗了澡,肩膀上搭着条白色毛巾,发尾还在滴水,衣服干燥清爽。 “哥……”辛宛怔怔地看着他,脸色苍白,“我做噩梦了。” 做噩梦了,他却脑中空茫,和之前无数次那样,梦只剩支离破碎的片段,明明还未从那种强烈的疼痛感中挣离出来,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这让人很挫败。 辛宛突然抬起手,重重地砸了下太阳穴。 第二下的动作被制止住了,宋珩攥住了他的手腕,皱着眉,“干什么?” “我想不起来我梦到什么,”辛宛无助地看着他,“不记得了。” 宋珩眼神动了动,低声说:“那就不要想了,从噩梦中醒来就好。” 太阳穴泛红,看得出辛宛的力道,宋珩松开他的手腕,“把一切都看成老天爷的安排,既然记不得,就顺其自然地忘掉,这样会更好——你说过的话,记得吗?” 话音没落,辛宛抱住了他。 搂住了他的脖颈,头埋在他颈窝处,力道很紧,宋珩这才察觉辛宛的身体抖得厉害,没有哭,或许是因为眼泪在先前已经流过了,干涩的眼眶并不适合痛苦,但嗓音带着呜咽,像淋雨的鹌鹑。 “很疼,我记得很疼,头很疼,胳膊很疼,”辛宛攥紧了他的衣服,声音颤抖地袒露深处的畏怯,“我害怕,哥哥你抱抱我……” 宋珩顿了顿,手放在他的背脊——辛宛很瘦,凸起的蝴蝶骨硌人,显得单薄。他轻声说:“不会再疼了。” 宋珩的怀抱很热,好像抱着他就是安全的。 他搂得更紧了些,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雨水气息,沐浴露的味道是后来者,白色毛巾上浸着发尾滴下的水,湿漉漉的,辛宛幻想毛巾上沾满眼泪,替代他大哭一场。 不知道抱了多久,但宋珩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安慰的话,只是偶尔轻拍他的背,在那种安宁中,辛宛身体慢慢不再颤抖,逐渐平静下来。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宋珩的怀里起身,语气慌乱,急着要翻身下床:“球球,对了,球球跑出去了,我得出去找它!” “先换身衣服,别急,不会丢的,”宋珩按住了他的肩膀,“我带你出去找。” 辛宛无由来地相信了宋珩的话,忙不迭地点头。 第15章 辛宛急着出来找狗,衣服也套得匆忙,随意趿了双人字拖。宋珩拿了把黑色雨伞,伞面很宽大,足够遮蔽他们两个人。 外面小雨,地面上铺着浅浅一层水滩,雨敲在上面,水里兜着的云就碎开。辛宛踩到水面上,圆白的脚趾溅了脏水,有些湿滑。 他弯着身体看附近的草丛树底,叫着:“球球!” 其实球球应该算野狗,没主来驯养,只不过比起其他野狗来说更加温良,胆小了些。辛宛刚从医院醒来时不爱说话,所有的话倒是都对着一只狗倾倒干净了。常常是他坐在草坪上,球球趴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也没关系,总归狗听不懂。 球球不像他的宠物,更像类似家人的存在。 现在球球不在身边,辛宛难免不安。 围着漱月里找了几圈,几乎每个犄角旮旯都寻了个遍,但依旧没找到球球的踪迹,辛宛声调都在发颤,喊“球球”的声音明显哑了些,焦虑肉眼可见。 天快黑了,没再下雨,宋珩收了伞,“先回家,我让保安处的人留意一下。” “要是丢了怎么办啊?”辛宛喃喃低语,“都怪我,我不该随意开门的,还有个人踩到了球球尾巴,它肯定吓坏了,它还没吃饭。会不会被卖狗肉的抓走了?” 第22章 宋珩没有说话,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 无功而返,因为道路积水,保姆来也不方便,于是叫了小区外一家烤鸭店的外卖,不到十分钟送到了。辛宛咀嚼得很慢,吃得也很少,几乎剩了一半。 “保安处的人找到了会和我说,”宋珩打破了沉默,说,“你今晚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辛宛“嗯”了声。 避免多想是很难的,人只要空闲下来,思绪就会活跃。辛宛洗了澡,宋珩拿了笔记本电脑和碟片过去,打算在睡觉前给他找部电影,用其他事情来占据空间。翻找电影时,他突然听见辛宛叫他:“三哥。” 宋珩轻应了声,电脑屏幕的光折射在眼中。 “我是不是进过同性恋矫治中心?” 宋珩在触摸板上划动的手停住,侧目看过去。辛宛坐在床上,眼睛像盛着水,那么直溜溜地看着他。 辛宛又问他:“我是同性恋吗?” 宋珩又垂眼看电脑屏幕,搜索关键词,“不是。” “那我为什么会进矫治中心,”辛宛说,“我为什么不记得?”语气茫然,“我到底忘记了多少东西?” 电影找的是《罗马假日》,53年的黑白影片,奥黛丽?赫本的经典作品,宋珩点开全屏,“忘记得不多。”他把笔记本调好位置,“值得记住的东西不会被忘记,所以不需要在意你到底忘记了什么。” 辛宛还想说什么,宋珩却关了顶灯,只留了盏床头灯,在昏暗中似乎看了他一眼,辛宛怔怔看着他离开,而电脑屏幕上的奥黛丽?赫本正从床上一跃而起,像蝴蝶一样拎着裙角逃离城堡。 ? 辛宛又做梦了。 自从他在医院醒来,梦就没有断裂过。美梦甚少,噩梦居多。 像《罗马假日》一样的黑白场景,木偶一般的人呆滞地坐在他身边吃饭,忽然窗外影子落下,像片巨大的叶子归入土壤,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听见一声尖叫。 “李圆跳楼了!” 辛宛惊醒。这次的梦不再如压碎的饼干碎,在他醒来后,梦依稀记得五六分。恐惧直到天亮才散去,辛宛分不清这究竟是否真实发生过,毕竟他不认识叫做“李圆”的人。 这天是周日,宋珩待在家里,陪着辛宛出去找狗,但毫无收获。 辛宛觉得自己好像在虚幻中,没有接触地面的实感,有些恍惚。在卧室写作业时,他划弄手机,看到了方意川昨天早上给他发的短信,说:辛宛,雨下太大了,我妈不让我出去,我能明天再去你家看狗吗? 辛宛回复:不要来了,球球生病了,病好了你再来。 除了那条短信,辛宛发现自己手机里多了条通话录音,昨天上午的,时长只有少十分钟,或许是他不小心按到的。辛宛迟疑了下,点开了录音。 宋珩能察觉到辛宛的心情低落,胃口也很差,晚饭只随意吃了几口,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不擅长安慰,所有的负面情感并非只言片语能解决的。虽然不喜欢狗,但宋珩能理解辛宛的伤心,任何陪伴的不再都意味着习惯的缺失,再去适应是痛苦而煎熬的。 临睡前,宋珩习惯冲了澡,只是懒得把头发吹干。刚要按灭床头灯时,他听见了敲门声,“笃笃”。 “进来。” 辛宛穿着藏青色的纯棉睡衣,推开门,宋珩这才看见他怀中抱着的薄被与枕头,他局促地站在床边,手指扣紧了些,低着头,声如蚊叫:“哥,我今晚能在你屋打地铺睡吗?” 宋珩问:“为什么?” “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辛宛声音很轻,背脊微弓起,枕头挤压在胸膛前的位置,“这儿像有石头压着,很难受。我总觉得半夜会死掉,所以想和你一起,这样说不定你可以救下我。” 宋珩皱了眉,抽出他怀里的枕头与薄被,放到了一边。 辛宛还没有反应过来,脖颈忽然一热,宋珩轻扣住了他的脖颈,虎口抵着喉结,拇指指腹按在跳动的动脉处,辛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不用打地铺,”宋珩收回手,看了眼身侧的位置,“床够两个人。” 辛宛“嗯”了声,磕绊说了句“谢谢哥哥”,忙抱起了他的枕头和薄被,绕到了床另一侧。 有那么一瞬间,辛宛误以为他是想杀了自己,毕竟周围昏暗,他看不清宋珩的眼神,只能看到他抿着的嘴唇与下颌的弧线。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宋珩是在感受他的心跳。 辛宛没有骗他,他这两天都心跳不正常,但方才宋珩捏住他脖颈时,心跳的频率骤然更快了,这让辛宛有些茫然。 床的确够大,他和宋珩之间隔开了约莫一个半尺子的距离。 灯灭暗下来,宋珩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睡,身边忽然多了道呼吸,不太习惯,闭着眼也毫无睡意。 身侧的辛宛翻了几个身,显然也没睡着。 忽然手一凉,宋珩看过去,借着薄薄的月光,看到了辛宛抓住了自己的手指。 “哥,你还没睡吧,”辛宛声音是很柔软干净的少年嗓音,“我能和你说话吗?”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握住手指”的暧昧感,宋珩“嗯”了声。 “你昨天上午来救我的时候,外面还在下很大的雨,你……”辛宛垂下眼,捏紧了他的手指,“你是怎么来的?” 宋珩:“问这个干什么?” 第23章 “你是淋着雨跑过来的,从稻三路,是吗?”辛宛说得有些着急,“我只知道你来救我,电梯门开了,但后面的事情我记不清,脑子很乱,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就记得你的眼神很凶,身上很冷,然后就没有了。我是听到手机通话录音知道的,你跑的时候呼吸声很重……” 他忽的松开握住宋珩的手,去碰他的头发——宋珩的头发还是冷湿的。 辛宛声音有些哑:“是不是很冷啊?” 宋珩他回想起自己那天的举动,很愚蠢,不顾一切,就像他几年前那样莽撞。 但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把车子扔在那儿,漫天的雨将他浇个湿透,眼前水蒙蒙,只记得跑时剧烈的心跳与呼吸,疾驰的风,错觉让他认为全世界的雨都在他的头顶降落。 没有必要和辛宛说这个,像邀功。 他太多次越过一开始给自己划定好的界限了。 宋珩握住他的手,拨到了一边,声音平静:“很短的距离,只是担心家里的东西被偷,不要多想了。睡觉吧,我困了。” 辛宛还有好多话想说,他能轻易揭穿宋珩的谎言——明明跑了很长时间,衣服都沉甸甸的。如果是怕家里的东西丢掉,那完全可以报警或者叫保安,那都比跑来要安全,要快捷。 但宋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显然不想再说。 辛宛拢了拢手指,小声说了句“谢谢你”,噤口不再言语。 ? 等辛宛呼吸绵长,已然睡着时,宋珩也毫无睡意,他躺在床上出神,几乎快到凌晨时,才打算下床去拿安眠药。 安眠药放在旁边的小柜子里,宋珩翻找时动作很轻,却忽然听见床上传来的梦呓声。辛宛在做噩梦,头幅度轻微地摆动,呼吸急促,氧气不够似的,口中话语含糊不清,鬓角都湿了汗。 “辛宛,”宋珩按开了床头灯,坐在床侧出声,晃了晃辛宛的肩膀,“辛宛!” 辛宛惊叫一声,猛地醒过来,眼角的泪水还在慢慢朝下流,他看向宋珩,迷迷糊糊的,“对不起,哥哥,我是不是又乱叫了,不好意思,我做噩梦就老是这样……” 宋珩皱了皱眉,做噩梦是人难以避免的事情,但高频率的噩梦并不正常。 “哥,我心跳好快啊,”辛宛摸黑攥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左胸前放。宋珩还没反应过来,手心便碰到了柔腻的皮肤,以及下方的一点……难以言明的地方,辛宛浑然不觉,很困顿的模样,“你试试,真的好快。” 应该是方才辛宛乱翻身的缘故,睡衣扣子解开了两颗,因而露出了皮肤。温热的,心跳声闷闷地传过来。 都说五指连心,那一瞬间,宋珩几乎有种他们的心跳声相通的错觉。 同样的热烈。 “知道了,”他抽回了手,从柜子里翻出药,扔给了他,“去倒杯水吃药。” 辛宛清醒了些,揉了揉眼睛,问:“什么药?” “降心率的。” 辛宛“哦”了声,乖乖出去倒水吃药,但时间很短,宋珩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听到关门声响起,辛宛又爬上了床,“哥,来睡觉了。” “你睡吧,我去洗澡。”宋珩站起身。 降心率的药有助眠的效用,辛宛困顿得睁不开眼,“洗澡干什么啊……” “太热了,”宋珩冷静地回应,把床头灯关掉了,“你睡吧。” 辛宛“嗯”了声,闭上了眼,呼吸很快绵长。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长!真牛啊我(感慨 明天是休一 第16章 第二天一早,辛宛是在宋珩怀里醒来的。 一开始并没有察觉,生物钟让他在早晨六点半醒了,落地窗外是阴天,透着昏暗的光,云像放过夜的豆腐脑,稀散着飘开。 辛宛有些迷糊,觉着后背热,又觉着被子沉,下意识伸手去推,没能摸到被子柔软的触感,反倒摸到了男人小臂微凸的青筋。 辛宛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宋珩怀里。宋珩从身后抱着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肩窝处,手搭在他的腰身,显然还在睡。 他试着动了动,身后热硬的物体却蹭着了屁股,辛宛茫然了瞬,又陡然身体一僵,动作更加谨慎细微,从宋珩的怀里抽身出来。 明明是正常现象,辛宛却觉得脸发烧,烫得厉害。 他没有叫宋珩起床,快迟到了,于是拿了桌子上的三明治和袋装牛奶匆匆出门,手脚放得很轻。 星期一有升旗仪式,时间比平时要提早十分钟。 尽管路上跑着去的,但辛宛还是迟到的,赶到操场时,班主任只是看了他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入队站好,没有责罚。 辛宛有些失落,好像所有老师都对他这样,犯错不惩罚,做好也不奖励。这样视若无物的忽视,还不如责骂。 上课的时候,方意川给他推小纸条,上面写着:你家狗狗病好了没呀? 精准踩在痛处,让辛宛本就兴致缺缺的情绪雪上加霜,他眼眶一红,又难过得想哭。 方意川吓了一跳,写纸条: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吗?别这么伤心。 辛宛想回复“你才得了治不好的病”,但这太恶毒了,他不能把坏情绪无端发泄,于是拿着2b铅笔在纸条后面写:没有,快好了。好了再让你来我家看狗,好吗? 第24章 方意川高兴了,在纸上画上了一个很大的笑脸,写:好! 早上浑浊的云很快明朗了,辛宛却觉得自己依旧难以高兴起来,他撕了张草稿纸开始画球球——黑色眼睛,白而柔软的毛发,耳朵内侧是粉色的,右后腿跛着,但跑得很快。 如果真的找不到球球,辛宛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他松散杂乱的记忆里,大多数人对于他而言都是蒙着层云雾的,不足挂齿,最重要的是奶奶、宋珩和球球。如今奶奶在治病,宋珩与他不甚熟络,球球走丢,于是周遭也像空荡荡的,像是不小心就会坠落。 那张画的图在放学时送给了方意川,他们随着人群朝外走。 “哇,你画画好厉害啊,是学过吗?”方意川拿着那张纸,惊叹不已。 辛宛下意识地点头,又摇头,“好像没学过。” “学过就是学过,没学过就是没学过,怎么能说‘好像’呢?” 辛宛说:“我不确定。” “那就按你没学过吧,我也不会画画,但我觉得……”方意川把那张画小心地叠好,放进了校服兜里,“你是天才!” 辛宛愣了下,露出了今天最真切的一个笑容,说:“谢谢你,你也是。” 45路公交车今天人不多,辛宛难得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不需要站二十多分钟。到了漱月里,辛宛没立马回家,而是绕着小区走了圈,一无所获,失落感将为数不多的快乐淹没了。 辛宛坐着电梯上了16楼,垂头丧气地开了门,家里亮堂,应该是保姆来过。还没换好拖鞋,辛宛忽然听到了熟悉的狗吠声。 脑袋空白,等反应过来时,辛宛已经跑了过去。 白湿的一团,宋珩半蹲在地面上,一只手按着它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吹着热风,正在试图给球球讲道理:“你别乱甩!” 球球看见了他,吠得更带劲了,从宋珩手里挣扎出来,一瘸一拐地扑向他,辛宛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球球身上的水把校服都弄湿了,它伸出舌头舔辛宛的手,乖顺地伏在他怀里,叫声呜咽。 球球。 辛宛话还没说出口,倒是先掉了眼泪。 “在哪儿找到的呀?”辛宛声音带着哭腔,抬手抹了把眼睛,“我刚刚还在小区楼下找了几圈,要是早知道在家,我就快点回来了。” “保洁送来的,说在顶楼找到的,”宋珩说,“那天球球没往楼下跑,跑到楼上去了,风把门吹关上了,隔天保洁去打扫卫生才打开的门。”他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哭了好几次了。” “没想哭的!摔着屁股了,疼的,”辛宛抱着球球,撑地站起来,眼睛还是红的,闷声说,“哥哥把吹风机给我吧,我来吹。” 球球精神不太好,蔫蔫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他。辛宛调了最小风,很细致地给它吹毛发。心里酸胀,很矛盾的心理,又快乐又难过,他伏低了身体,在球球耳边低语了句。 宋珩静静地看着他,问:“说了什么?” “和它说‘对不起’,”辛宛有些不好意思,朝宋珩笑,或许是因为方才哭的缘故,梨涡都带点红,“我没有保护好它,也没能及时找到它,所以要说’对不起’。” 宋珩眼神动了动,张口欲言,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十四岁的辛宛和十六岁的辛宛,本质上没有区别。 好像是在十六岁的夏天,他误打误撞看到辛宛在学校小树林里哭,发脾气地撕地上的落叶,又突然大叫了声,惊起了麻雀飞走。 辛宛擦了擦眼泪,说:“对不起,下次不乱叫了。” 宋珩躲在暗处,觉得真蠢啊,干嘛要给麻雀道歉,麻雀又听不懂人话。 但又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 这大概是怦然心动的最初溯源——理想主义、幼稚与纯真。 十六岁的辛宛会因为吓到麻雀而道歉,十四岁的辛宛会因为没保护好一条狗而说“对不起”。而那些组成要素,恰是宋珩所不具备的。 “你做得很好,”宋珩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它不会怪你。” 辛宛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又慌张地错开眼睛,脸颊有些烧红,方才注意力集中在球球身上,现在才察觉到莫名的不自在,他小声说:“听到爸爸的话了没,球球,你不能生我气。” “爸爸?”宋珩看了眼球球漆黑的眼珠子,有些不可思议,“你说我是这只狗的爸爸?” 辛宛还是紧张,说话都不利索:“对啊,你对它这么好,它也很喜欢亲你。” 宋珩有些想笑:“那你是什么?” “呃,”辛宛纠结,试探地开口,“妈妈?” “……” 球球的毛吹得差不多了,蓬松白软,它叫了几声,从辛宛怀里跳出。辛宛把吹风机递给宋珩时,忽然余光瞥到他手背上。 辛宛愣了下,猛地攥住他的手,说:“你这儿被抓伤了!” 很长一道红痕,从食指指节处到手腕凸骨,宋珩垂眼看了:“没事,给它洗澡的时候抓的,不疼,只是破了点皮。” “这怎么能没事啊?得去医院打狂犬疫苗的,万一得了狂犬病会死的!”辛宛脸颊的红还没褪去,眼尾又点了红色,是真的在生气,拉着他的手腕朝外走,“快走啊,去医院。” 宋珩力度很轻地抽出手,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哄小孩一样,“抱着球球吧,顺便去趟宠物医院看下它的情况,然后我去医院打疫苗。” 第25章 辛宛方才还兴师问罪的脾气无处可去,悻悻地“哦”了声,跑着去把球球捞在怀里,拿上牵狗绳,跟在宋珩背后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辛宛:官方拉皮条。 【啊 儿子好可爱】 第17章 夜晚应该也分晴阴天,今晚是阴天,大块的云碰撞到流风上。辛宛抱着球球坐在车后座,朝窗外看,确定今晚没有月亮。虽然天气是阴天,但辛宛觉得自己心情好歹是晴天的,宋珩开车带着他们,等去完医院,他们可以回家做夜宵。 宋珩开了音乐电台,放的歌曲是lana del rey的《24》。 辛宛边逗弄着球球,以此来让球球至少不要睡觉,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宋珩,路灯斑驳地照在他半边侧脸上,勾出侧脸的线条,显得很好看。 “都怪你,”辛宛拿着球球的爪子捏,小声地呵斥它,“把别人弄伤了。” 球球一爪子拍到了他耳朵上,温热柔软的身体贴在怀里,完全没法儿发脾气。 车窗外的树朝后倒退,辛宛不识路,只觉得过了十来分钟车就停下了。宋珩开了车锁,辛宛打开车门四处打量。是稻三路的一处街道,宋珩手里拿着车钥匙:“来。” “哥,哪个是宠物医院?”辛宛跑着跟上去,“我没看着招牌啊。” “在二楼。” 商铺与商铺之间是一条狭窄的楼梯,层叠着推向二楼。顶头的灯有些昏暗,辛宛不得不低头集中注意力,以免磕倒,所幸球球在他怀里老老实实的,没乱动。 身前的宋珩停住了脚步,俯身把球球捞到自己怀里,朝他伸出右手,“看着路。” 辛宛抓着了他的手,跟着他朝上走。 那一段阶梯真的有那么长吗?辛宛只觉得过了很久,手腕的热度具象成时间,好似透浸到了血液里,浑身都有些热。 到了二楼,宋珩也没松开他的手腕,辛宛出于私心没有提醒,忽然宋珩止住了步子,球球放到了地面上,狗绳挂到一边的栓子上,球球没什么精神,趴在地上懒懒地摇尾巴。 辛宛迟钝地抬起头来看,看到了贴在门口的牌,白底蓝字,“心理咨询中心”六个大字刺眼地钻进视野中。 像周身血液都瞬间冷却了下来,辛宛惊惧地朝后退了步,但宋珩扣紧了他的手腕,辛宛茫然地抬头看他:“不是去医院打疫苗,还有给球球看病吗,来这儿干什么?” “辛宛,”宋珩低声说,“去里面坐会儿,和那人聊聊天,等会儿我来接你回家。” 辛宛说:“什么意思?” “你需要看医生,你的心理状况最近不好。” “你觉得我有病吗?” “没人觉得你有病。” 辛宛眼眶发酸,好像又像深夜里困在梦魇里,心跳得很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提高了音量,力度很大地企图挣开:“那你为什么要送我来这儿!” “辛宛!”宋珩加重了语气。 辛宛说:“你骗我来这儿,你明明觉得我有病!” “你和医院里那些人一样,都觉得我有病!都觉得我应该去治病,待在医院里不出来最好!我哪里生病了,我没有发烧,也没有骨折,不疼不痒,但为什么我说的话就是没人信?” 辛宛什么都不想顾及了,无理取闹也无所谓,那种委屈的情绪占据了所有思绪,没空去思考关于理智的东西。 忽然宋珩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到怀里了,在耳边说:“冷静一下。” 辛宛剧烈挣动了两下,忽的所有的都平息下来,像抽掉了力气,没劲去挣动了。 他知道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或许是这几天噩梦困扰,大喜大悲起落,只能眼睁睁放任情绪垮掉,辛宛头埋在宋珩胸口处,无声地掉眼泪。 辛宛忽的抱住他,力度很紧,让眼泪弄湿宋珩的衣服,“我不想去……” “之前在医院,你说要让我好好治疗,我以为你会回来接我的,但你没有,”辛宛声音哽咽,抓紧了他的衣服,“我知道你本来就不想带我走,如果不是我翻墙出去找你,你就走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管我,不想理我,但你能不能,不要因为觉得我有病,就不要我……” 辛宛觉得他和宋珩之间是有看不见的沟渠的,他跨不过的,宋珩也不打算填补其中的缺缝,辛宛只能看着他,通过视野的身影证明存在,但如果宋珩转身离开,他无计可施。 周围很安静,哭声突兀。 他一直抱着宋珩,过了许久,忽然听见宋珩低声说了话。 辛宛以为是自己错觉,宋珩扣着他的肩膀轻朝后推,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没说不要你。” 这次听得清晰了,辛宛看着他垂眼从兜里拿出包纸巾,不甚温柔地擦拭他的眼角,又捏了他的鼻子,说:“用点力。” 方才那些愤怒不甘又成了丢脸,辛宛脸颊都红得厉害。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宋珩这才看向他的眼睛,说:“哭够了吗?” 辛宛低眼摇摇头,闷声说:“哭够了。” 宋珩能看到他的发旋,小小一个,头发柔软,又看到他纠结在一起的手指,说:“在医院那次,你没说错,我的确没想带你走。” 辛宛愣了下。 “我不想带你离开,不想管你,也并不想和你有联系,这点你没说错,我从来没试图在这方面骗你,也没有和你说过‘我非常想带你走’。” 第26章 宋珩将那句“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见到你”没有说出口。 太冷静客观的语气,辛宛几乎想捂住他的嘴强迫他不要继续说了,刚平复的情绪又起了波澜,眼眶里有透明的泪水。他又低下头,想:大概真的是要扔掉他了——是他自作自受。 辛宛委屈,又难受得要死掉了,咬紧了嘴唇,尝着了铁锈味,却又想体面,他刚想说“知道了”,又听到宋珩说。 “但我现在也没有骗你。” 辛宛怔怔抬头。 “我不认为你有病,这点没有骗你。你的心理状况需要吃药,也需要看心理医生,”宋珩稍微错开眼神,“我说会来接你回家,也没有骗你。” 辛宛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送我来……” “之前记者的事情对你刺激太大,你自己调节不了。还有你这几天睡眠很差,心跳快,都和精神状况有问题,长时间下去会垮掉。” 他顿了顿,看向辛宛的眼睛:“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你健康。” 如果今晚发生的一切是梦,那也是在飞机上的梦。先是起飞,冲撞云层,继而从高空几千英里坠落。被欺骗的失望成了种难以言喻的开心,辛宛抽了抽鼻子:“那你现在不讨厌我了,是吗?” 宋珩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和辛宛说这么多:“你去看医生,就不讨厌。”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辛宛循声望过去。 “心理咨询中心”后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吵完了吗?我可以出来吗?” “……” 宋珩找的是自己在大学专业是心理学的校友,叫沈游,他人性格很好,情商高,是宋珩在本地上大学时为数不多的朋友。门推开了条缝,沈游走了出来,朝他们摆了摆手:“刚听你们动静挺大,没好意思出来——晚上好啊。” 宋珩轻朝前推了辛宛:“和他聊聊吧。” 辛宛抿了抿嘴唇,被迫朝前走了几步,又红着眼侧头看他:“那我去,你要来接我。” 宋珩见他抵触情绪消减了些,于是松了口气,说:“好。” “你要记着去打疫苗,还有把球球送到医院。” “好。” 沈游笑起来很亲人,他揽过了辛宛肩膀往里走,“来,在里面给你倒的热奶茶都凉了,再给你泡一杯,好吗?” 宋珩说:“拜托给你了,我先走了。” 沈游点点头。 宋珩把系在消防栓上的狗绳解开,右手牵着球球走到楼梯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跑来的脚步声,刚看过去,便猛地被抱住了,他朝后踉跄了步,险些踩到了球球的尾巴。 辛宛搂住他的脖颈,声音好像贴在耳朵边,温热的,“哥哥,谢谢你,真的。” 挨那么近,好像能闻到衣服上柔顺剂的味道,很清淡的薰衣草香,宋珩顿了下,轻声说,“快去吧。” 辛宛这才放开他,眼眶是未褪去的红,但眼神却是明亮的,眼睛弯弯的,“那你要早点来接我。”又重重摆了摆手,“等会儿见。” 情绪越是不加掩饰,就越容易带来共情,直率最容易感染。辛宛朝他笑的时候,宋珩忽然也感受到如破冰般的流动感。 他也说:“好,等会儿见。” 作者有话说: (高亮)【星期二星期三不更,星期四再更,阿里嘎多~】乌龟作者在努力把存稿写多t t 第18章 宋珩把球球送到了附近的宠物医院,确定是感冒了,给打了一针后,他这才去市医院打了狂犬疫苗。折腾到了接近十点,这才回稻三路接了辛宛,辛宛见到他表情明显开心起来,像讨好的小狗。 “球球在车里,你先去陪它,”宋珩说,“我和沈医生聊会儿。” 沈游目送辛宛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说:“他抵触情绪还是有的,现在只是初步交流了下,尽量让他对我放下防备心和戒备。不过效果还是挺好的,他愿意对我说一些比较浅层的事情,还和我聊了追星的事情。” 宋珩问:“追星?” “对啊,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说他之前很喜欢she,还问我有没有她们的专辑海报,”沈游笑出声,“他这个失忆挺有意思的,还能记着自己追星这种事儿。” 他对辛宛曾经追星的事情不感兴趣,潦草听了,又听沈游感慨:“先前只见过照片,现在总算是见着本尊了。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宋珩倚靠在墙边,垂下眼看地面的灰尘,“先前倒是有些牵扯,他不记得,也就没有再提的必要,现在暂时算作是他堂哥。” 沈游看向他:“他是你前男友吧?” 对上宋珩看过来的眼神,沈游忙摆手:“我猜的!他是不记得,但你好歹记得,你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而且能看出,他对你的依赖感很强,他是不是现在对你有好感?” 宋珩想笑:“不会,他现在对同性恋很排斥。” 再打听下去,总要触到隐私的边界了,讲话里“度”最重要,沈游收了话茬,眼角含着笑意:“回头再把他送来吧,先花几天熟悉一下,可能后期会用催眠,到时候你如果有空,可以去旁边的’听室’看着。” “催眠?” “催眠可以起到一种安慰、放松与暗示的效应[1],当身体松懈下来,潜意识的东西可以尝试用催眠来得知,即便是在失忆的情况下,”沈游说,“在特殊情况下他的情绪会偏激,催眠后可能也会这样。你在这儿的话,他或许会比较快稳定下来。” 第27章 宋珩过了许久才应了声,说“可以”。 下次治疗的时间定在了星期四,沈游嘱咐药物一定要不能断。辛宛对吃药这件事仍有抗拒,不情不愿地吞了下去,事实证明这些药对心理状况的确有辅助作用,当天晚上辛宛没有再发无端的噩梦。 第二天晚上,辛宛照旧抱着棉被和枕头跑去了宋珩房间。 宋珩没有让他进门,靠在门框边,问他:“最近还心跳很快吗?” “没有了,”辛宛乖乖回答,明亮地看着他,“哥你找的那个医生真的有用!” “那你今晚回自己房间睡吧,”宋珩说,“今晚的药吃了吗?” 辛宛下意识地点点头,低下眼:“不能再在你屋睡觉了吗?” “你不能一直和我一起睡,辛宛。” 辛宛说:“为什么不能?” 话问出口,辛宛才发觉自己又任性了,或许是宋珩对他太包容,他才会缺少忌惮,他抿抿嘴唇,说:“没事,那哥晚安。” 习惯真的很可怕。水蛭一样的,不分时候地攀附在骨肉间,明知沾染却也难以甩掉,拔掉的时候总归会带出血来,要让人疼了才罢休。辛宛甚至埋怨起那盒药,也埋怨消失的噩梦,但无计可施。 门在他面前关闭,灯光拢起。 辛宛自己在卧室里睡觉,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才发觉原来这个房间透光这么差,以至于浓郁的黑让他看不清手指。翻来覆去到十二点,辛宛才算睡着。 星期四上午,宋珩替他在学校请了假,送他去沈游那里。 “下午上课前我来接你,”宋珩递给他一块牛奶糖,“去吧。” 辛宛是有和他赌气的成分的,也道不明是为什么。但宋珩给他递了块糖,气就散了,浓郁的奶香在唇舌间漫开,好像连呼吸都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一进咨询室,沈游就揽着他去看墙上贴着的照片。 三四张she的海报,浓浓的古早风,咋呼的发型,艳丽的妆容,还有明显与如今不符合的服装,辛宛神色复杂地看向沈游:“沈医生,你在追星吗?” “不喜欢吗?”极力迎合患者喜好的沈游指了指,“你不是说你很喜欢she吗?” 辛宛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判断,含糊回应:“现在不喜欢啦,我们年轻人的喜欢都很肤浅的,没有什么喜欢能一直保持高热度的。” 其实来这儿无非就是聊聊天,轻松的对话会帮助接纳和敞开心扉。 沈游问他:“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 “有喜欢的人吗?没事,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你哥。” 辛宛脸腾地一下红了,单纯又稚气的样子,甚至结巴了:“学校不、不让早恋。” “这么守规矩啊?”沈游开着玩笑,手撑着下巴看他,“不用这么守学校规矩,其实只要不耽误学习,谈恋爱也没关系。给你说,你堂哥还早恋过呢?” 辛宛惊讶地睁大了眼:“真的?” 沈游不答反问:“你觉得他会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 辛宛沉思起来,想象宋珩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者什么样的人配得上他堂哥,脑中词汇匮乏,干巴巴地说:“很优秀、温柔、善解人意的人吧。” 在辛宛思考的过程中,沈游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辛宛的确有副耐看的好皮囊,在此之前——两三年前,他见过辛宛,不过是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偶尔看到的,宿舍只有他和宋珩,其他人不在,宋珩的钱夹从上铺掉下来,里面的钱洒了一地,那张照片就夹在铜臭中。 照片保护得很好,贴了过塑膜,拍得很像艺术写真,是在红绿相间的操场上,地上堆着繁琐的樱花,干净明亮的少年坐在树底下朝镜头笑,两点梨涡,白色校服上还落着花瓣。 宋珩是经济学的,宿舍不够,才分到了他们应用心理学的宿舍里。沈游有心想要照顾外来专业的,但宋珩话很少,向来形单影只,对追求他的人也很冷淡。 沈游无意窥破别人的秘密。他不歧视同性恋,只是觉得惊讶,旁敲侧击问过几次,宋珩却都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大一下学期期末,宋珩要去国外读书,沈游去给他送行,在路边的烧烤摊里喝了好几罐啤酒。宋珩酒量很差,两杯就迷糊了,或许是想到了伤心事,红了眼睛,但仍旧不提他和照片里人的关系。 倒是沈游,他想起了上学期把自己甩了的学姐,伤心起来,抱着宋珩哭了半天。 虽然带着醉意,但沈游记得很清楚,那天酒瓶倒,铁串摔在沾有油渍的地面,天地都寂寥冷却,宋珩安慰他说的话和辛宛方才说的很像。 他说:“爱情太庞大了,想要站在上面去碰’一辈子’这个天花板的人太多了,挤来挤去,摔下来,爬上去,没有人能永远站在爱上。” 他还在笑:“所以掉下来也没关系。” “沈医生?”辛宛见他出神,伸手晃了晃,沈游这才反应过来,朝他笑,“光想着今晚吃什么了,忘正事了。”沈游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去那边的床上躺着,给你做个测试。” 作者有话说: [1]吴承红,75例个案催眠治疗的实证研究,扬州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2008.12 (3): 38-41 明天继续_(:3」∠)_ 第19章 方意川挑选书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个子高,排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那些有趣与猎奇的书都被挑选了个干净,他只能拿了本鲁迅合集,硬壳厚本。 第28章 辛宛的身影很好找,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书,秋日满盛的阳光兜了一室,方意川踩着阳光走了过去,坐到了他旁边,看清了他拿的书是《红楼梦》。这让方意川短暂得意了下,认为辛宛也是没挑到自己喜欢的书。 下午两点的阅读课总是让人昏昏欲睡,阅读室里静得只剩呼吸和翻书声,方意川把脸藏在硬壳后,小声问:“你上午请假干什么去了,老师说你生病了。” “没生病,”辛宛趴在桌面侧头看他,对《红楼梦》毫无兴趣,“有正事。” “切,什么正事?”方意川伸手去摸他额头,“发烧了吧。” 辛宛避开了他的手,佯作愠怒的模样,“你才发烧。” 中午在心理咨询室,沈游给他做了催眠感知性的测试。 具体过程很模糊,依稀在脑海中留个影儿,一会儿像拎着杠铃,一会儿举着沉重的铅球,最后沈游让他床上睡了午觉,并揉了揉他头发夸他做得很好。 这份夸奖让辛宛想起了他奶奶。好久都没人夸他了,学校里的老师不管他,宋珩也不爱说话,先前他奶奶常夸他,无非夸他“又高又瘦”,又夸“我孙村儿最帅”,听得辛宛面红耳赤,倒也很受用。 “那你要不要今上午上课的笔记,我借你抄一份。” 辛宛忙不迭地点头,也把头埋在书后面:“你要不要来我家看狗?” 方意川很惊喜:“你家狗病好了?” “好了,”阳光太刺眼了,辛宛眯着眼睛,小声,“来不来?” 方意川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来啊!” 阅读老师拿教杆敲了两下桌面,语气严肃:“安静!” 剩下时间他们都在用卫生纸交流——没办法,草稿纸不在,如果没有桌面上摆的一只闲置笔,说不定只能学古人咬指头写字了。看球球的时间定在了这个星期天,因为周末只有星期天是晴天。 方意川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还说星期天要给他带关东煮,最低十块。 在星期四到星期天狭窄的间隙里,辛宛接到了通电话,几乎是声音一出来,辛宛便手抖了下,手机摔在地面上,他慌乱地挂了电话。是记者打来的电话,开口是“对不起”,后续没有听清。 晚上等宋珩回家吃饭时,辛宛才说了。 “不用理,”宋珩并不讶异,语气冷静,“把号码拉黑就行。” “他们给我说‘对不起’……” 宋珩抬眼看他:“你要原谅他们?” “不要。”辛宛忙摇头,不自觉地捏紧了筷子,小声:“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和我道歉,感觉很奇怪。” 把记者送去警察局已经是几星期前的事情了,十四日刑拘很快,另外罚了1500元,这件事没有告诉辛宛。原本需要当面道歉,宋珩也替辛宛拒绝了,打电话过来道歉也是意料之中。 “不用管他们,他们回头不会再打过来,”宋珩垂下眼,“吃饭吧。” 宋珩的语气很笃定——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能给人安全感,辛宛应了声,安定下来,偷偷抬头打量他,忽然想,如果这时候奶奶治好了,他可能会不舍得离开。 天气预报是准的,星期六果然阴天了。 辛宛想起他奶奶的腿,去书房找了宋珩:“哥哥,我能给我奶奶打个电话吗?” 宋珩戴着副眼镜,金丝框的,他动作顿了下:“你奶奶需要静养。” “打电话也不行吗?”辛宛趴在门框边,“我想她了。” 宋珩回绝得很快:“现在还不行。” 辛宛的表情肉眼可见得低落下来,很轻地“哦”了声,刚要走,宋珩鬼使神差地叫住他,问:“明天要做刨冰,吃吗?” 辛宛眼睛一亮:“刨冰!” “可以一起做,”宋珩见他神情,松了口气,“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加——” “那明天方意川来的话,可以多做一份吗!” 宋珩顿了下:“他要明天来?” “对,我们约好了明天。” 抛出去的话总不能收回,宋珩重新低下头:“可以,你先出去看电视吧。” 辛宛注意力并不集中,很容易散开,只消用几件琐事也就暂时忘记了,他趴在客厅柜子里找碟片,想明天和方意川看什么电影。 方意川星期天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吃早饭。 球球最近很黏宋珩,或许是先前宋珩给他洗了个澡。它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屁颠屁颠地晃着尾巴,撞开宋珩的卧室门,娇羞又热情地叫两嗓子。吃早饭都要贴着宋珩的裤腿,巴巴地等着宋珩扔块培根下来。 被冷落的辛宛:“……” 世事无常。 敲门声一响,辛宛下意识地看过去,心里一哆嗦,腿脚却不听使唤,牢牢地固定在原地。宋珩站起身,球球紧随其后,拦在脚前哈着气,他俯身干脆捞起了球球,走过去开门。 这一幕在辛宛眼前和几星期前的情景重合在一起,透过那扇薄薄的门,辛宛看到了硕大的摄像机与冷厉的目光,这让呼吸无端急促起来,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跑了过去,攥住了宋珩的手腕,说:“别开门……” 宋珩静静地看着他,轻抽出来手,轻声说:“辛宛,你不能害怕敲门声和开门。” 辛宛胸膛起伏,鬓角洇了冷汗,感觉手上一热,宋珩拿着他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声音似乎在耳边:“我在这儿,没事儿。” 第29章 他在这儿。 要怎么用匮乏干瘪的语言形容?大概就像高空八千英里坠落,底下忽然张开弹力网,又像海上暴雨事故,但有狭窄而安全的船舱,隔绝开一切危机。 宋珩是接纳他的网与船舱。 门把按下去时,辛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怕得闭上了眼睛。 方意川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早啊!” 还有热乎乎的关东煮味道,浓郁的骨汤香,他扬着灿烂又期盼的笑容,递过去:“喏,请你吃的!” 作者有话说: 可恶,读者评论和作者更新一样不积极(bushi) 改了下文案,主要是攻受属性,不看也行。 第20章 方意川初中读的《小王子》,稀里糊涂地看过去了,老成地觉得幼稚。上面说“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直到这种时候,方意川才感同身受起来。 早上六点自然醒了,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于是早早起床,心脏跳得好快,血液流动得让身体发烫,他妈妈在身后大声问:“去哪儿啊!” “去我朋友家!” “这才七点!” 方意川没管,跳下了三节楼梯,踩着朝光跑下去。 关东煮是六中门口的老店了,开门很早,就他一个人,方意川提了两手的关东煮,热气腾腾喷在手侧。 他绝对跑得很快,但汤没洒,这让方意川很得意,认为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门打开的时候,方意川觉得自己变成容器,光是水龙头,风是,氧气也是,以至于雀跃满溢出来了,笑容不自觉地扩大。门一打开便把关东煮递了过去。 是两道身影,方意川一眼看到先前见过的那个男人,目光又放到他扣着辛宛的手,他很快松开了。 辛宛还穿着纯棉的睡衣,头顶还翘着根呆毛,脸色有些苍白,露出笑容:“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我醒太早了,也没事儿干,就来了。” “但我还没吃完早饭……”辛宛侧身让他进来,有些纠结,“吃完就没肚子吃关东煮了。”他央求地看向宋珩:“可以直接吃关东煮吗?” 宋珩“嗯”了声,方意川惊喜地看向他怀中:“哇,这是你家狗吗?” “你们玩吧。”宋珩把球球放到地面上。 早餐的粥还热乎,宋珩又吃了三明治,听着客厅那边狗吠声和笑声实在扰人,于是去了书房。辛宛听着了关门声,方意川问他:“你家小狗叫什么名字啊?” “球球。”辛宛心不在焉。 “球球,球球……”方意川叫了声,球球趴在他身边没什么动静,偶尔晃晃尾巴,“它怎么不理我。” “可能饿了,”辛宛拿了狗粮过来,“你喂它试试。” 方意川手法生涩,湿热的狗舌头舔上手心的狗粮惹得他下意识地缩回手,痒得笑,又伸过去:“好可爱。”又说:“你快吃关东煮,冷了就不好吃了。先吃蟹肉棒,他家蟹肉棒超级香软!” 辛宛突然站起身来,“你先和球球玩着。” 说实话,宋珩并不喜欢处理文件,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看着头疼,下个月还要飞到外地去开会,这些都是他接受公司前必要的程序。钢笔刚写了没两行字,忽然听见了推门声,辛宛刚探头,又退了出去:“忘记敲门了。” 宋珩觉得好笑。 敲了敲门,听着了声“进来”,辛宛这才走进来,献宝般叉了块蟹肉棒,小心递到了宋珩唇边,“哥,我特地给你留的!你尝尝。” 汤汁沾到了嘴唇,宋珩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张开了嘴,咬了下来。 “好吃吗?”辛宛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都在发亮。 “好吃”还没说出口,辛宛又叉起了一块:“方意川说他家的蟹肉棒很好吃,所以就想让你也尝尝。要再来块吗,还剩最后一块了。” 宋珩又听着那名儿,这次侧头避开了,语气平淡:“我不喜欢吃这个。”他合上了笔帽,“以后少吃路边摊,对身体不好。” “那好吧,”辛宛缩回了手,自己咬掉了那块蟹肉棒,话语含糊:“哥,可以用你笔记本电脑看电影吗?” 宋珩第一反应是拒绝。但音节还没钻出嘴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十七岁的宋珩才会做的事情,吃味,使性子,不显山露水地发脾气,总端着点难以言明的架子。比如辛宛和别人笑得开心,比如辛宛忘记自己不吃葱和辣。在年少既定的恋爱期限里,他总要等着辛宛来哄,从这方面来看,他比辛宛要幼稚。 但这个定则不适用于二十三四的他了。 辛宛没有哄他的必要。 “碟片在客厅第三层桌柜,想看什么自己挑就行,”宋珩看向他,轻声说,“挑的时候不要把柜子里弄乱了,玩去吧。” 走出房间时,辛宛心底仍有些失落,说不清原因。方意川还在抱着球球玩,蹭它毛绒绒的脑袋,捏着爪子玩扮演。柜子里的碟片很多,大多用磨砂塑料盒装着,最底下还压着一个用信封装着的碟片。 辛宛随便挑了几部,《无间道》、《天下无贼》、《赌神》和《断背山》,还有那个用信封装着,碟片上是空白,不知道名字的电影,这个辛宛没什么兴趣,放回去了。 电影充当背景音了,午饭前只看完了《无间道》。午饭前宋珩拿着衣服离开了,说公司有事情,但答应他下午会回来做刨冰,可以浇草莓酱。 第30章 宋珩坐在他对面时,他总觉得无端紧张,背脊都绷紧了,门一关,方意川这才松懈下来,侧头问:“他是你哥哥吗?” “我堂哥,”辛宛吃饱了,隔着衣料揉肚子,“怎么了?” “是吗?”方意川咕哝,“看起来不太像。” 辛宛有些生气:“哪里不像了?”想找有力的证据来反驳,辛宛张了张嘴,生硬地说:“我们眉毛很像,眼睛也有点,发色也很像。” 方意川:“强词夺理,大家头发都是黑的。” “你不是,”辛宛果断说,朝前倾了倾身体,方意川头皮一痛,一根头发颤巍巍拈在了辛宛手指间,“你是偏褐色的,我和我堂哥是比较浓的那种黑色。” 方意川不敢再说:“……好好好。” 下午球球倦了,趴在中间的软垫上打了个小哈欠,他们坐在地面的毯子上,茶几上摆着电脑。 四周扯着窗帘,只剩电脑屏幕朦胧的光——单薄的日出霞光,白色的英文字体:brokeback mountain。 辛宛的思维偏于感性,青睐那些文艺的事情,就像铅笔画、老旧的黑白影片、静止胶片和呈现流动人物的相机。但再多艺术细胞也架不住下午两点左右的困倦,辛宛昏昏欲睡,只看到埃尼斯和杰克坐着车子上山。 方意川看得聚精会神,黑熊从断背山里钻出来时还倒抽了口冷气,想要和辛宛交流时,才发现辛宛靠在身后的沙发睡着了。 太不厚道了。 方意川不困,他把音量调小了点,顺手撸了把身旁的球球,不见外地拿了颗茶几果盘里的草莓,继续专心地看电影。到一半,方意川突然手一顿,眼睛倏地睁大。 电脑屏幕上,杰克按住了醉酒的埃尼斯,压在帐篷里亲吻。 方意川吓得手都停住了,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辛宛,辛宛还在睡,电影里传出动静,方意川猛地塞了颗草莓进嘴里,鬼使神差地盯着屏幕继续看了下去。 屏幕时明时暗,照到方意川红透的耳朵尖,到后面耳朵的红还没褪下去,眼睛的红倒是浮上来,伤心几乎要把他淹没了,方意川这才吃掉手里许久没放进嘴里的半颗草莓,没尝着甜味,倒是尝到了眼泪的涩味。 他念念叨叨:“好惨啊……” 真丢人。 屏幕上杰克在断背山湖边对埃尼斯告白,说“我该如何忘记你”,方意川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刚回过头想跟辛宛抱团痛哭,才想起来辛宛早就睡着了。 辛宛睡得很熟,头侧靠在沙发扶手处,脖颈抻得修长,线条流畅,嘴张着呼吸——嘴唇是水红色的,唇珠饱满,让方意川想起了草莓的汁液。 方意川盯着他的嘴唇,疑心心脏也是鹿的寄居所,好像要蹦到嗓子眼。他慢慢地靠近,屏住了呼吸。 电影的声音盖过了门口细微的声响,灯光倏地亮起,方意川吓了一跳,猛地坐回原位置,看到了辛宛的堂哥。 宋珩手肘处搭着黑色西服,衬衫扣到最上面,周身带着强烈的疏离感,冷淡而禁欲的模样,朝他们走了过来。 方意川做了心虚事儿,身体僵硬,他刚要开口,便看到宋珩俯下身体,手穿过辛宛膝盖下方,将他打捞抱起来,辛宛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喃喃叫“哥”,朝他怀里拱了拱,又放心地继续睡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宋珩对方意川说,“时间不早了,你妈妈该担心了。” 方意川张了张嘴,但只说出“好”。宋珩抱着辛宛消失在他视野里,他忽然感觉心脏里的鹿死亡了,鹿身沉甸甸的,以至于心动空落起来。 作者有话说: 配角不会和主角暧昧不清,不会有狗血剧情啦,方意川也是好男孩(?)明天继续。 第21章 辛宛觉得方意川在躲自己。 这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起初是眼神躲闪,好像他是美杜莎,看一眼就会死掉一样,每次走路总要领先他两步,匆匆不已。后来是体育课上,明明是177的个子,却要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和辛宛呈对角线分开。 辛宛很直白,也不擅长拐弯抹角,在英语课,老师要求同桌分part念课文时,他在周遭乌泱泱的声音里,问:“你最近怎么不理我?” “没有,”方意川催促他,“你念amy还是zoom?”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辛宛问。 “真的没有,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方意川潦草结束了话题,“快开始吧,我念amy,老师在看我们。” 明明是有的。 辛宛想,可能是他星期天睡了,没陪他看电影,也没给他做刨冰,这是待客不周。但是刨冰他也没有吃到,迷糊睡到下午五点多,头疼得要命,谁还记得吃刨冰? 作为补偿,辛宛买了一份学校门口昂贵的十三元刨冰——对于他而言是巨款。 上面浇了果酱和奥利奥碎,还放了块小巧克力。方意川坚定地拒绝了,说:“最近在降温,都快十一月份了,吃这个太冷了。” 道理是如此。 辛宛怕浪费,自己在体育课偷偷逃课回了教室,把化了一半的刨冰吃了个干净,冷意直从嘴唇到胃里,当天晚上肚子开始疼,本想熬一熬就算了,但胃里好像有刀子在刮、在搅,冷汗岑岑地冒。 他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去的宋珩卧室,只记得一步一停,最后还没出息地软倒了。醒来时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他正挂着吊针,宋珩坐在床边,这恍然让辛宛觉得回到了四个月前,第一次遇到宋珩的时候。 第31章 是肠胃炎。 “吃什么了?” 辛宛声音虚弱:“一碗刨冰。” 宋珩皱了眉,语气有些严厉:“知道前几天在降温吗?” 辛宛嘴唇嗫嚅几下,或许是生病原因,心理都跟着脆弱了,眼眶发红,他小声说:“别凶我嘛。”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方意川不理我,我就想给他买点好吃的,但他不吃,我才吃的——以后不这样了。” 宋珩眼神动了动。 或许是药物原因,困意又漫上来,间歇的刺痛和困意矛盾冲突,辛宛忍不住弯了弯身体,又捂住肚子,“什么时候能不痛啊……” “把手拿开点。”宋珩说。 辛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上衣忽然撩起了个角,宋珩的手心贴在他肚子那儿。手心很热,贴在发凉的肚皮很舒服,又有点痒。手的轮廓凸显,指节分明,辛宛忍不住隔着衣料盖住了他的手,猫儿似的哼哼:“好热啊。” 宋珩顿了顿,轻声问:“还疼吗?” 辛宛摇头:“不疼,你揉揉。” 宋珩力度很轻地揉了揉他肚子,“那睡会儿。” 辛宛迷迷糊糊睡着了,睡着时还一直扣着宋珩的手。 方意川在辛宛住院第二天来看了他,很别扭的样子,看到宋珩更是不自在。辛宛倒是很惊喜,脸色都红润了些:“你怎么来了?” 宋珩借口出去抽烟,方意川这才埋怨:“你怎么能一口气把那么凉的刨冰全吃了——唉。”又和他道歉说“对不起,害你疼了”。 “没关系啊,”辛宛心情很好,“那我回头回学校能抄你笔记吗?” “行,”方意川摸了摸鼻子,“你好好养病。” 宋珩给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太长了,病假战线拉得太长总归枯燥。第三天辛宛出了院,人瘦了两三斤,手腕伶细。回家之后照样喝粥,宋珩在这方面独断。辛宛央求许久,这才加了份小炒。 辛宛发现宋珩对他很容忍,尽管话很少,但要求却都会满足。 但宋珩没办法一直陪着他,大部分时候是辛宛独处。沈游还给他打过一次电话,总归是漫无目的地聊天,辛宛在家闲得不行,去翻客厅的碟片,打算看个电影消磨时间,于是再次看到了那张用白色信封装起来的碟片。 扯上了窗帘,阳光掩住,昏暗下,辛宛舒舒服服地钻进了被窝,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了腿上,这才把那张没有刻字的碟片放进去。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噪音,没有熟悉的龙标绿色开头出现,而是一片黑,辛宛刚想去检查下是不是碟片放错位置了,便听着了声音,有些失真的清亮嗓音:“看我这儿嘛!” 辛宛看向电脑屏幕。 他几乎是一瞬间认出了屏幕上的人。 是宋珩。 穿着蓝白色的夏季校服,面容俊朗,比如今要青涩,坐在树荫底下,绿叶间漏下明亮光斑。他手里拿着本练习册,有些无奈地抬起头:“你哪儿弄来的相机?” 辛宛意识到这碟片不是电影,而是相机导出的录制视频。 “攒钱买的,”镜头后的人笑着说,“怎么样?很酷吧。” 拍视频的人是谁?相机帧数并不算太高,声音是少年嗓音,听不仔细,他只知道这人他不认识。 现在应该把视频关上,这是侵犯别人隐私的事情。 但辛宛手脚不听使唤,怔怔地看着屏幕,挪不开眼睛。 “不酷,”宋珩低下头,拿着圆珠笔在练习册上勾画,“老师看到就给你没收了。” 镜头晃动得厉害,清脆的“啵”声,宋珩错愕地看过去,下意识地四处看,脸颊有些红:“你干什么,操场都是人。” “就是想亲你啊,”因为笑,镜头还在晃,像不清晰的金色梦境,“男朋友。” 辛宛微微睁大了眼睛,心下猛地受到冲击。 居然是宋珩之前的男朋友拍的。 镜头切换到下一幕,周围漆黑,阴森可怖,窗外路灯单薄的光线照射进来,空气中尘埃飞舞。宋珩还是那身校服,走在前面,踩着台阶侧头看:“不是你要来学校废楼探险吗?” “这不会真有鬼吧,”那人声音瑟瑟发抖,“宋珩,好黑啊,你拉我一把。” 辛宛听到“宋珩”,迷茫了瞬,他堂哥的名字吗?哪个“héng”? “胆小还非得来探险,”宋珩伸出手,拉住那人走,“看着脚下,小心有老鼠。” “老鼠?我靠,在哪儿!” 宋珩笑着说:“还没出现,可能下一秒就出现了。” “不行,我还是好害怕,我摄像机都快拿不住了。要是掉在地上,太贵了。” 镜头一直在晃,看着眼晕,陡然动了下,镜头四处转,那人有些迷茫地开口:“宋珩,你人呢?”脚步声带着回响,慢慢地朝前走,“你别故意吓我,你快出来!” 有朝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爆开“啊”的一声,那人吓得叫了一声,险些摔了摄像机,宋珩的大笑声响起。 “你吓到我了!”镜头后传来很轻的抽泣,使劲捶了下宋珩肩膀,“吓死我了……” “真吓到了啊?”宋珩敛了笑意,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对不起。” 镜头里只留了宋珩的侧面剪影,他抱住了镜头后那人,“那我抱着你,不哭了,下次不吓你了,好不好?” “别突然消失不见,我找不到你我会害怕……” 第32章 宋珩声音歉疚,“嗯,不会了。” “不探险了,我想回去上晚自习,”抽泣弱了些,声音闷闷的,“你们高三那儿应该查得很严,我们早点回去吧。” 宋珩松开他,拉住了手,“好。” 回去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周遭依旧布满灰尘与蜘蛛网,黑暗满漫漫中,镜头下的月光便突兀起来,映在相握的手上,走出废楼时,宋珩忽然停住了脚,看向镜头后的人,声音很轻,“不骗你。” “嗯?” “我说,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害怕了,”宋珩揉了揉鼻子,有些别扭,“不骗你。” 作者有话说: 下章有点怕被锁,所以一定要及时来!gt; lt;星期三晚上八点半!(然后想要海星!) 第22章 “许个生日愿望吧。” 他说:“许完愿望吃面条,我给你做的呢。” 细细的彩色蜡烛插在巧克力蛋糕上,昏黄的烛光拢在宋珩的脸上,旁边摆着一碗鸡蛋面。他扶了下头上滑稽的“生日快乐”金色皇冠帽,有些无奈:“一定要戴这个吗?” “这是仪式感!不能摘下来,快点许愿望!” 宋珩双手合拢,闭上了眼。他的睫毛很长,投下小片的阴影。又睁开眼,招了招手,“一起来吹蜡烛。” “又不是我过生日。” 话是这么说,镜头还是凑近了,镜头后的人露出了半截侧脸。辛宛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屏幕,蜡烛吹灭,周遭黑却,他没能看到那个人的脸。 没人去开灯,那人的声音好奇:“许了什么愿望?” 宋珩笑得很轻:“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偷偷告诉我,你知我知,愿望就还灵。” “那你把耳朵凑过来,”宋珩说,“我和你说。” 这个秘密独享给三者,宋珩,“他”与镜头。 ——是落在耳廓轻巧的吻。 “等你十八岁吧,”宋珩的声音低沉的,好似抓着心尖儿,感官掂拈着发颤,“等你十八岁生日,我和你交换愿望,好吗?” 等你十八岁。 视频切到了下一幕,这次镜头中没有人,是繁闹的柏油路,人很多,镜头后的人气喘吁吁:“现在,我们前台记者正在赶往a大的路上,今天是晴天,所以我来找他了。经过了十分钟步行,二十分钟公交车,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a大的牌匾。”感慨了句,“好远。” “要不要在路上给男朋友买份冰奶茶呢?”镜头转到了街边小摊,“算了,他肠胃那个样,吃了肯定难受。所以我们买一份犒劳辛苦跋涉的前台记者吧!” 辛宛有些想笑。 买好了奶茶,吸管时不时出现在镜头里,那人嘬吸着奶茶,身后忽然传来动静,有人拍了他肩头:“看哪儿呢?” 宋珩穿着米白色的毛衣,颈上松围着黑色围巾,话语成了白雾,他笑着揉了揉那人的脑袋:“不都说了,在学校门口的第一盏路灯下等着你,怎么跑过头了?” “忘记了嘛,下次来这儿找你,”镜头晃到了那盏灯,刺眼的白光,“要喝奶茶吗?只给一口。” 宋珩凑近了些,笑得有些孩子气:“喂喂我。” “哇,你都快二十了,怎么能欺负未成年。” 话这么说,奶茶却整杯递了过去,“少喝点,你胃不行。” 宋珩左手拿着那本奶茶,右手和那人十指相扣,并不顾忌他人目光,坦荡自由,“我等会儿还要上晚课,你回去的时候慢点,下个星期我去找你跨年。” “那我先去找好日租房,开party!”那人雀跃着说,“就可以过新年了!” “这个我来就行,你好好搞你的功课,省得一模的时候掉排名,”宋珩忽然伸手碰了下镜头,“天天拿着这么沉的东西拍,不嫌累。” “我不累啊,我还想着等咱俩七八十的时候拿出来看呢。到时候你肯定都老得走不动路了,还得在腿上放毛毯,牙齿都掉光了,只能边喝茶叶水边看,”那人笑意雀跃,聚焦了镜头下宋珩的脸,“我还得给你说,‘老头子,你年轻的时候好俊哦’。” 明黄路灯照映下,宋珩的脸显得温柔,他笑了声,“傻乎乎的。” “老了既然能喝茶叶,那也能喝奶茶吧,都是水,那我们一起喝抹绿看视频吧。”那人说,“总之不能喝酒,你一杯倒。” “喝了血管会堵吧。” “老了再试试。” “……” 画面忽然黑了下来,耳机也静默了下来。 辛宛看了眼进度条,还在走。那是耳机坏了吗?他摘下了右边耳机,又摘下左边耳机,重新戴上时,耳机里却传出暧昧的声响。 辛宛愣了下。 画面朦胧得昏暗,调高了亮度,才隐约看到了宋珩脸的轮廓,以及他鬓角的热汗,在薄薄光下湿漉漉。他手撑在身下人身体两侧,脸忽远忽近。 镜头在抖,直到泄出忍耐不住的一声喘息,辛宛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在干什么,瞬间脸颊涨红,下意识咬住了手背。 “你不是很喜欢拍我吗?”宋珩声音喑哑,“拿稳点,别掉下来。” “不拍了,拿不住了,哥……” 视频仍在继续播放,辛宛不清楚自己不关闭的理由,只是觉得脑袋空白,一边是厌恶恶心,一边又有趋向性的兴烈的情绪存在,难堪地起了生理反应。 第33章 这对于辛宛而言是陌生的,他面红耳赤地盯着画面里流汗的宋珩,听他的闷哼,知道他们都在心脏跳动,骨肌烫得融化,成了粉脂世间里微不足道的欲望。 风月结束,镜头似乎放到了枕头边,正好对着拍摄人的后脑勺和宋珩的上半张脸。 “你好烦啊。” 宋珩笑着刮了那人鼻子,重复了遍:“我好烦。” “你不要脸。” “我不要脸。” 那人笑起来,背后的蝴蝶骨凹痕清晰,他抱住了宋珩,脸蹭了蹭他脖颈,撒娇的软和语气:“怎么办,好喜欢你。” 宋珩还是在重复,低声:“怎么办,好喜欢你。”他笑了声,声音微哑地叫了声“宝宝”,甜腻的情人话。 他们抱在一起接吻。 忽然镜头又拿了过去,那人说:“你快对着镜头再说一遍,刚才肯定没录到。” “还真要记录‘爱情轨迹’啊,小摄影师?”宋珩笑出声。 “爱我吗?快点说。” 宋珩看向镜头,水白月光淋下来,目光好似也变得温柔,寂静中,他轻声说:“爱。” “我爱你。” “我一辈子都爱你。” 明明只是存在于耳机中的音节,却成了正中靶心的箭矢,直白的冲击让辛宛觉得自己被死死地扼住,呼吸不过来,又让他觉得自己透明,视频中宋珩看着镜头,好像是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爱你。 视频结束了,走到了黑暗。 辛宛在黑暗中看到自己满脸的泪。 太奇怪了。 取出电脑里的碟片时他的手在抖。碟片装进白色信封里,辛宛这才发现信封背面的右下角画了一个心,小小的,褪色的红。 想把碟片摔碎。 这个念头冒出,辛宛猜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不是觉得恶心,是在……羡慕。 也不是羡慕。 是嫉妒。 不上台面的情绪,难以启齿的情绪。 辛宛捉摸不透自己,觉得很累,他把碟片和电脑放到柜子上,身体裹掖进了被子里,蜷着的姿势像婴儿,睡着了,眼泪也没擦。 最后因为氧气太少,闷醒的。 辛宛头昏,趿着棉拖朝外走,看到外面灯是亮着的。跟做梦似的,他看到宋珩背身站在厨房里,正在低头切西红柿。 “醒了,”他听着了脚步声,但没有回头:“洗洗手吃饭吧。” 辛宛张了张嘴,嗓子不听使唤,到卫生间里时,他在透亮的镜子里看到自己乱遭的头发、泪痕、压出红的脸颊,于是洗了把脸。 宋珩是在做凉拌西红柿,白砂糖没融化的颗粒,西红柿流出的汁水淌在板子上。 手机忽然响起来,宋珩说:“帮我拿下,在沙发上。” 辛宛拿了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是毛念。宋珩刚要拿过一旁的毛巾擦手,辛宛却给接通了,把手机贴在他的耳边。 在接电话的过程中,辛宛一直保持举着的姿势,很安静,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侧脸。已经完全褪去了高中的青涩,不常笑,也不常说话,嘴唇有些干,看起来不适合说“我爱你”。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宋珩的手覆盖过他的手,把手机抽出来。 “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只是简单的问句,但并没有多好奇。他垂眼划弄手机,在发短信。 “哥。”辛宛叫他。 “干什么?” “……没什么。”辛宛嘴唇嗫嚅,坐到了餐桌旁,夹了筷子拌西红柿。 很凉,酸甜的汁液在身体里,在骤然清醒中,辛宛知道什么发生了改变,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任由祸水东流。 作者有话说: 都写成这样了,应该 不会 锁 吧… 第23章 辛宛那天晚上做梦,梦见了宋珩。 很难说明是什么类型的梦。按时吃药后,他很久没有做过噩梦,大多数是一夜黑甜,即便有其他梦也是碎片样的,但这次的梦很完整,熟悉。 是碟片上的内容。 宋珩。 宋珩。 辛宛没有念过他的名字,但在梦里叫得很频繁。他在梦里这么叫,软哝,柔情,抱住流着汗液的腰身,像在低温熔浆里和他同生共死。梦醒之后,辛宛还能记得梦里的感觉。 眼角是湿的,裤子也是。 为什么是姓宋呢?辛宛思考过这个问题,猜测大概是跟妈妈姓的。 起晚了,没有时间洗内裤,只能潦草先冲了个澡,头发还半湿着,险些迟到了,方意川看到他的狼狈样子,问:“你昨晚干嘛了?” 辛宛有种心虚感:“没干什么啊。” “你有黑眼圈,”方意川“啧”了声,“不要熬夜打游戏。” “……” 班主任走了过来,她怀孕五六个月了,肚子像吹鼓的气球,不得不手撑着后腰走路,但气势没减,嗓门很亮堂:“后面不要说话,好好听课!” 放学后,辛宛同方意川说了再见,自己到路边小卖铺,花了三块五买了个小塑料盆。那儿货种少,就剩红绿色,辛宛不得已提了个小绿盆,一路上吸引不少目光,辛宛面红耳臊,如同自己的秘密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冬天了,流出的水很冷,辛宛把内裤泡在了水里,冷得要命,洗一会儿就要龇牙咧嘴地甩甩手。 有时候辛宛会觉得很奇怪,是对于他在青春期没有变声迹象,也没有长高迹象的疑惑。这是他印象中第一次梦 遗,别人也是这样吗?会梦见和堂哥吗? 第34章 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是无解。 宋珩并没有发现碟片动过,或许他很久没有看过了。辛宛第二次偷拿碟片时,就知道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他像探秘一样看着视频,金色阳光、白杨树、路灯、冰奶茶,像身临其境地处于宋珩的少年时期。 十一月初,辛宛又梦见了宋珩,相似的场景。 他知道自己是在模仿,他像是小偷,在窃取别人的欢愉,到头来还要扮演其中一角,这种拙劣的感觉让辛宛觉得出离的愤怒,但又矛盾地享受。 郁结积攒在一起,他不便向方意川询问,只能去找了沈游。忍耐着羞耻,开头的话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快十五岁了……” 沈游意味深长,又善解人意地回应:“哦。” “他最近遇到一些事情,”辛宛咬了咬嘴唇,“他经常梦到一个人。” 沈游点点头,目光专注,没有再露出戏谑的眼神:“嗯,然后呢?”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梦到他,但又控制不住,所以很烦。” “哦……他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你来问我?” 辛宛点头。 沈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习惯性地转笔,“那我们先从其他几个问题入手。做梦的时候,他梦到的那个人和现实形象有没有反差?” 辛宛说:“有。” “那你朋友是觉得快乐,还是痛苦居多?” 辛宛纠结地捏紧了指腹,说:“……快乐。” “那在潜意识里,你朋友是希望梦到的人是那样的,”沈游说得很慢,时间足够辛宛咀嚼消化,“如果以后都不梦见他,那么他会觉得放松还是遗憾?” 辛宛纠结在一起的手指顿了顿。 “不需要告诉我答案,自己心里知晓就好,”沈游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有时候‘不知所措’并不代表那是错误的,是不该发生的,如果控制不了,就先放任,不要急着去焦虑,很多事情到了时间会自动解决掉,相信我。” 什么时候才会自动解决? 辛宛暂时没有找到答案,只能先躲着他,但又觉得宋珩拥有磁体,在吸引他靠近。所幸宋珩最近也很忙,他们见面的时间寥寥,大多只是晚饭一起吃。 这期间发生了件大事——对于辛宛而言。 班级的班主任换了。 原因是产假,班主任的肚子愈发沉淀,生命沉甸甸起来,连坐在板凳上都很吃力,连把书本卷起来敲桌子都会累,不适合再带班级,只能换了老师。 辛宛上课时看到她的肚子,总会想到他的妈妈——一团很朦胧的影子,他没见过她多少次,只记得小学时她常回来,让他好好学习,然后塞给他奶奶很多钱,连夜就去赶第二天的火车了。 于是这个班主任的职务居然落到了非主科老师身上,美术老头笑眯眯走进来时,全班还鼓起了掌,看热闹。 “相信大家上了快一个学期了,应该也没记住美术老师的名字,”老头捏了根白粉笔,写字跟画画一样飘扬,“楚、鹤、飞。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喊我老楚——” 话音没落,底下就有人喊:“老楚!” “但你们要叫我‘楚老师’。”老头笑眯眯地扔了根粉笔下去,“没大没小。” 美术老师当了班主任,唯一的好处就是美术课不用担心被其他课占了。这算得上他们第一次正正经经上美术课,楚老头走到他身边时,辛宛正趴在桌面上随便勾勾画画,头上忽然一重。 他揉了把辛宛的头发,俯下身体,“画得不错嘛。” 辛宛诧异地看着他,头次在老师眼中不是透明的,这让他又茫然起来。 “构图,还有阴影画得都很好,”楚老头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专门学过的?” 辛宛老实地回答:“好像是。” 楚老头笑起来:“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剩下半节课,楚老头拿着他的手教他,把错误的构图给擦掉,换上新的布局。他的手很粗糙,茧子很多,但给辛宛一种长辈的久违感觉。 放学后楚老头甚至给了他一本厚厚的《艺术哲学》,说你大概会喜欢。 “什么时候会下雪啊?”方意川抬头看着晦暗的天,“今年的初雪应该快了吧。” 那本书很沉,辛宛翻了几页,看到了《哈姆莱特》,又吃力地合上,说:“希望快点。” ——希望快点下雪。 ——希望快点浇他一头一脸,让他清醒。 走到校门口,老样子地说“再见”,辛宛刚要走到公交车站,余光里却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跟魔怔了一样,抱着那本厚重的《艺术哲学》跑了过去。 是宋珩。 他站在树底下,橙红的霞光透过枝叶间,形成大小的光斑,落在猩红的烟尖儿,又落在嘴唇上,他朝辛宛招了招手,心情不错,说:“来。” “啊?”辛宛还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眼,“哥,你车呢?” “车子没开。漱月里那边在检修电路,停电了,今晚出去吃。” 辛宛干巴巴地说:“哦,好啊。” 那本《艺术哲学》抱在怀里。 周遭有烟草味,但不重,大多风都带走了,这种味道让辛宛觉得很安心,他时不时打量宋珩,又很快别开眼睛,觉得呼吸不畅,想梦里一样难言的感觉。 辛宛不知道怎么面对梦外的宋珩。 第35章 “哥,我们班今天换班主任了。” “嗯?” “是个美术老师,”辛宛自觉这个话题在掌控范围之中,可以显得他游刃有余,“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头,他说我画画很好,还送了我一本书。” 到了红绿灯路口,车子停下,宋珩说:“这本书么?” 他把书从辛宛怀里抽走,辛宛猛然扣紧了手,看着他翻开书,乔托的湿壁画《哀悼基督》。宋珩不甚感兴趣,潦草翻了几页,说“挺沉的”,没有还给他,自己拎着了,“先带你去剪头发吧。” 辛宛还没反应过来,宋珩忽然伸手把他耳边的头发拨到了耳后,指尖碰到了发烫的耳朵尖和细细的绒毛。 “头发长了,”又收回了手,“都盖耳朵了。” 这个动作和梦里如出一辙,拨开鬓边湿了的头发,方便去吻耳朵,去呓语,说些只有月亮和情人能听的秘密。明明是很随意的动作,但蝴蝶效应般掀起惊天海浪。 在烟草味道和路灯斑驳中,辛宛轻微地战栗了一下,睫毛发颤,血液流动得很快,发热,想要爆炸,想要逃离。 他想要打电话给沈游,告诉他,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自动解决。 比如他。 他无可救药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休一 第24章 十一月,天黑得早,从玻璃窗朝外看过去是很透亮的黑,没有月亮星星,也没有云,只有连绵的灯火。吃饭的地点选在烤肉店,辛宛挑的。二楼靠窗位置,能看到街边刚下班的员工,还有卖气球的,卖饰品的。 宋珩拿着ipad在菜单上勾选,没有询问他的意见。 这个点人很多,乌泱泱的,闷得好像喘不过气,辛宛出了很多汗,鬓角摸着都是湿的,他听见宋珩说:“把外套脱了吧。” 辛宛这才反应过来,骂自己傻死了,这都忘了。 里面穿了件白色长袖,皱着的,脱到左袖那儿卡住了,费了一通劲扒了下来,辛宛这才如释重负,把工装外套搭在椅子背。 宋珩说:“手表也不用一直戴着,出学校摘下来就行了。” “戴习惯了,”辛宛看了眼手腕上的卡西欧手表,开学时宋珩送他的那款,这块手表他好像就基本不摘下来,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摘,辛宛有些不自在地把手往桌底藏,“要是摘下来,就感觉少点什么,先不摘了。” 点的菜和肉上来了,大部分都是辛宛爱吃的,他拿着夹子夹肉。耳朵尖上那点红开始淡了些,注意力全被肉吸引了,肉片烤得滋滋冒油,周边焦得翻起。 宋珩对大油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小时候偷偷摸摸地吃,惹得肠胃出了毛病,于是骗自己不爱吃,久而久之也就真的不爱吃了,他只夹了小片肉,吃得很慢。 辛宛吃得倒是很带劲,带着种小孩子的好奇。 “我是第一次来烤肉店,以前都没来过,”他咬了口生菜夹烤五花,嘴角沾了油,话语含糊,“我奶奶都不带我来,就带我去过一次肯德基。” 宋珩问:“你奶奶给你做什么饭?” “她会烙葱油饼,还会做红豆糯米丸子,还会做竹筒粽子,不过最常做的还是熬粥,很稀烂的粥,每天都让我喝,”辛宛说起这个来神采很亮眼,如数家珍,“她做的肉夹馍也很好吃,你回头去我家可以尝尝!比外面的好吃。” 宋珩不知道怎么回应,“有机会吧。” 这顿饭没怎么说话,也不尴尬,但辛宛觉得很好,他总疑心宋珩身上装有磁芯,能吸引他靠近,并拢在一定距离后停止,这种区间就算仅仅待在一起也舒服。 吃完后,店家还有赠送的冰酸梅汁,宋珩没要。辛宛搅着等冰块化得差不多了,这才嘬了口,舒适得展开眉眼,跟着宋珩身后离开了烤肉店。 路上行人匆匆,身侧柏油路上车辆穿行而过,商店橱窗的假人模特蒙了层光。 辛宛抱着那杯酸梅汁挤在人群里,不得不拽住了宋珩的衣角,以免走散。宋珩比他要高很多,人群稍微稀散些时,辛宛说:“我好撑啊。”他摸了摸肚子,“有点鼓。” “你吃太多了。”宋珩说。 “因为想长个儿啊,”辛宛问,“我为什么不长高?” “嗯?”宋珩没听清。 “我说,”辛宛大声了点,“我青春期,怎么不长高!” 宋珩这次听清了,低头笑了笑,伸了手放在他头顶,平行划过来,刚好到下巴处,“比以前高了。” 辛宛得承认,他喜欢宋珩触碰他,仅仅是碰头发都让他觉得开心,像在医院里给他揉肚子,像清晨时候抱着他,都是很舒服的感觉,他没注意宋珩的用词,笑得很开朗:“以后还能长更高呢!” 他又问:“哥,你为什么老是抽烟?” “习惯了,”宋珩双手揣在外套兜里,“就像你戴着手表一样,离不开。” “我能抽着试试吗?” “你多大啊。”宋珩笑了声。 “你多大的时候开始抽烟的?” 这个问题后沉默长久了些,过了半晌,宋珩才说:“二十出头吧。” 辛宛趁机问:“哥,你现在多大了?” “什么多大?”宋珩下意识问,倏地停了话茬,耳朵尖泛红,低头咳了声,“年龄?二十三。” 辛宛捏紧了酸梅汁的塑料身,尽量埋着头,不让灯光下的脸红得太明显,“哦,好年轻。” 第36章 路上喝完了酸梅汁,这才去理发店剪了头发。辛宛的头发长得很慢,来剪发的次数寥寥,洗完头发系上围布,从镜子里能看到宋珩低头在看那本《艺术哲学》——他一直帮忙拿着。 辛宛偷偷地打量,有种隐秘的快乐。 剪完头发总是冷的,耳朵后冷,脖颈也冷,风一吹就得缩着。辛宛跟在宋珩的身后,想,如果能经常和宋珩待在一起就好了。 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路上走,走过天桥,走过路灯底下,然后一起回家。 但漱月里停电也就那么一次,辛宛没有办法要求宋珩再次带他出去吃饭了,而且他最近的确忙,晚上总是八九点钟回来。 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辛宛逃了课,临走和方意川对照了个眼神,用口型说了“拜拜”。六中西边是自行车棚,第三辆自行车后有个裂口,辛宛从那里钻出来,白色校服上擦了脏灰。 超市里人很多,孩子吵闹要玩具,夫妻为几捆芹菜争执,辛宛很少出来买菜,身处热闹里却有些茫然,推着手推车,也不知道该买什么。 ——前天他和保姆阿姨打好商量了,让她星期五晚上不用来做饭。保姆每晚固定六点才做晚饭,等宋珩回来时饭菜已经凉却了,即便没变味,口感总归不会好。 那不如他来给做饭试试。 原本是信心满满的,买个菜就消磨了半分,提着还沉。辛宛提着两袋子蔬菜水果上了十六楼,放下时如释重负。土豆、西红柿、菠菜、茄子等摆在台子上,像生食的一场盛宴聚会。 先前辛宛虽然生活条件不算优越,但也很少下厨房,奶奶承包了大部分琐事。 如今到他亲自下手,辛宛提着把菜刀,盯着那颗洗干净的土豆,圆滚滚的,怎么都想象不出它如何变成丝状。 是直接从侧面切吗? 辛宛咽了咽口水,切下了第一刀,这时候他尤其恨自己没指甲,没办法扣紧土豆。刚要切第二刀,突然听见身后的开门声响。辛宛茫然地回过头,撞上宋珩的眼神。 他穿着身烟灰色的西服,没有扣得严丝合缝,而是敞着,露出里面的衬衣,这有一种很迷人的懒散感,让人挪不开眼睛。 “阿姨没来做饭吗?”门关上了,宋珩低头换下了皮鞋。 “我没让她来,”辛宛口不择言,眼神躲闪,“我想给你做饭来着……” 宋珩趿着棉拖走过来,那种很神奇的磁吸引力又再次灵验,辛宛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菜刀,滑稽得像即将行凶的歹人。宋珩站在了他身侧,看到板子上只削去了一块的土豆,有些想笑:“怎么想着做饭了?” “你回来太晚了,”辛宛感觉灵魂脱离出了躯壳,站在第三者的视角上,自暴自弃地看自己出丑,“我做饭也很慢,那样的话,你回来的时候饭菜还是热的。” 宋珩眼神动了动,静静地看着他。 “你去看电视吧,看文件也行!”辛宛又背过身去,刀尖悬在土豆上,颤巍巍地要朝下落,“我很快好,你不要急。” 宋珩低声说:“我来吧。” “不用!”辛宛突然声音大了些,把刀子朝自己那边掖藏,回答得很快,又心虚地说,“我会的——会点,只是切土豆丝慢点而已。” 刀尖终于落了下去,切出的土豆形状诡异,辛宛能感受到宋珩在看着他,时间线扯得很长,薄薄的,绷在辛宛脑中,随时都会断连。他的耳朵一定很红,不用摸都能感觉到的热。 宋珩忽然身体动了下,没等辛宛反应过来,手背上便传来温热。 “不是这样切的,”声音在耳边两三寸外,呼吸扑在耳廓,宋珩轻扣着他的手,“先对半切开。这样直接切开的话,容易滑刀。” 辛宛听到自己脑海中那根紧绷的线断开了,没有动静,只有他知道。 他死死盯着砧板上的土豆,刀子对半切开。手太僵了,握着都不好指挥,对半切到一半,刀锋就偏出来了,只留下四不像的形状。 “手别太用力,”宋珩有些无奈,“放松点。” 辛宛慢慢放松下手,宋珩引导着他,很利落地切下薄片,窗外鲜丽的光线落到土豆片表层的汁水上,“再手按着这里,改刀切成丝,不熟练的话可以慢点。” 辛宛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忘记这一刻,外面是黄昏与黑夜的交界,厨房亮着明光,宋珩和他离得那么近,闻得到很淡的须后水和男士香水味道,声音很轻,教着他怎么去切土豆。 有点好笑。 切第二块时候,辛宛选择落败,声音很小:“算了,你、你来吧,我去给球球加狗粮。” 怀抱于是从他背后离开,辛宛如同重罪释放,彻底松了口气,落荒跑到了卫生间,看到自己脸上红得彻底。 他没法欺骗自己。 球球趴在狗窝里,见他来欢悦地吠叫几声,爪子主动把食盆推上前,辛宛没给它倒上狗粮,把球球一把抱在怀里,脸埋在白绒绒的毛里,声音很小,闷闷的:“怎么办。” 心脏要跳出来了啊。 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辛宛:awsl(小人躺地流泪 来点评论和海星吧各位老爷和爸爸!! 第25章 宋珩会察觉到吗? 心跳声那么剧烈,他的耳朵会捕捉到频率吗?脸也很红,他会把原因归结于温度还是他?这些都是问题,但都没有解答。 第37章 晚饭吃了红烧土豆丝,番茄牛腩,白灼西蓝花,还有碗紫菜蛋汤,主食是白米饭。除了土豆丝辛宛出了份力,其余都是宋珩作品,味道很好吃,特别是番茄牛腩,肉软嫩香滑,不会难咬。 “哥,你怎么会做这么多菜?”辛宛舀了勺蛋汤,小心地吹去热气,“阿姨做得没有你做得好吃。” 宋珩换了身家居服,这让辛宛有些遗憾,他私心觉得宋珩穿西装很好看。 “之前在国外经常自己做饭,做多了就熟练了。” 辛宛努力搜刮着自己对于外国贫瘠的认知:“在国外不应该吃西餐吗?牛排、汉堡、炸鸡……” “吃多了会腻,那个时候就会很想念国内的饭菜。” 辛宛发现自己对于宋珩永远都有探求欲,或许是因为宋珩话语太少,他于是盼着宋珩多说点,“那你做的饭菜会和宿舍里的人分享吗?” 宋珩手顿了下,又如常地去夹土豆丝:“我一个人住。” “一个人?”辛宛有些惊讶,辛宛想象了那种生活,在外国,在金发碧眼之中,异乡人总归是不同的,他戳了下米饭,“不会很孤单吗?” 宋珩说:“还好。” “那你没有想着……找别人和你一起住吗?”辛宛忍不住问,“做个伴也好。” “只是为了避免孤独就去寻伴,这是很廉价和刻意的行为,”宋珩垂下眼,神色平静,“没有必要。” 辛宛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于是噤口不再言语。 冬天太漫长了,树枝是干枯的,草叶没有生机,温度计上总是零下,霜结了一层又一层,唯独不下雪,天地还是饱和度低的颜色。 辛宛最近在准备期末考试,他的学习实在不上档次,可惜期末不考数学,不然他或许可以扯高平均分。方意川放学会给他补习功课,主要是讲数学,拿一张白色的草稿纸,画上横平竖直的x轴和y轴。 “听懂了吗?”方意川口干舌燥,喝了口温水,“就是这样做。” 辛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像懂了。” 方意川恨铁不成钢,他这铁匠锤子都快抡烂了,铁还没蹦火花。不过他也没觉得不值当,放学的教室人不多,他们掩在摞得高高的教科书后面,只能看到头发。 放学时候基本没人了,天也黑透了,方意川又问了那个问题:“什么时候才下雪啊?” 辛宛又回答:“快了吧。”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辛宛突然问:“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方意川一下子瞠目结舌,目光快速地闪避开,“问这个干什么?” 冬天哪儿都不好,天寒地冷,但夜里会多星星,辛宛抬头看那些闪烁的星群,神情迷茫:“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方意川动作停滞了下,心跳快了些,看向他的眼睛明亮,夹杂了道不明的期盼与希冀。 辛宛有些苦恼,眼神清澈,很漂亮,说:“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玄乎,跟夏天掉进海里一样,浮上来呼吸到氧气,沉下去又觉得窒息,明明快要死掉,但居然还在想‘水凉凉得很舒服’。” “是……我们学校的吗?”方意川深呼吸了下。 “不是啊,”辛宛回答得很快,“喜欢真的是很奇怪,对吧。” 方意川整个人顿住了,攥紧了书包带,又机械地朝外走,低下了头:“是这样,是很奇怪。” “你有喜欢的人吗?”辛宛侧头看他。 “我,”方意川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出音节的,“我没有。”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抬眼看他,声音有点抖:“今天好冷。” 辛宛不明所以,但还是说:“快零下了。” “所以我得快点回家了,”到了校门口,方意川步伐快了些,头也没回地朝他摆手,“明天见吧,我走了!” 有没有回应?方意川跑了起来,冬风刮着耳朵,又凉又疼,跑到自己都累了,方意川才敢回头看,身后行人身影交杂,没有熟悉的身影,他像是垮掉了力气,慢慢地蹲在路边。 喜欢真的是很奇怪的情绪。 方意川知道自己哭了,但他无计可施。 喜欢对于辛宛而言是陌生的,说实话,用“喜欢”来形容也不恰当。 他理不清头绪,世界上那么多语言,没有一种合适拼凑他对宋珩的那种感觉。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偶尔快乐,患得患失是常态。对于辛宛而言,放任是最佳选择。 他想和宋珩待在一起,仅此而已。 十一月中旬,西湾还是没有落雪。只是下了毛毛细细的雨,软绒般落下,化在发尾,像是水汽。天跟湿了泥水的棉花似的,街上有撑着伞的女孩子和情侣,浇沥青的大车停在一边。 辛宛没打伞,总觉得这小雨丝打伞是大题小做。 到心理咨询室时,头发有点湿,眼睫都沾了水雾,沈游合上桌上的笔记本,扔了块白毛巾过去,又去给他泡了杯红糖姜茶,“不冷啊?” 辛宛头发重重擦了擦,声音还在发颤,“冷死了。” “你堂哥怎么没来送你啊?” “我给他打电话了,他没接,可能还在上班,在忙吧。” 红糖姜茶是红褐色的,味道不太好闻,辛宛跟喝药一样,皱着眉抿了抿,小口地喝。温热的,攥在手里保暖,沈游说,“还以为你今天下雨来不了,我能提前下班呢。” 第38章 “哇,”辛宛配合他,“想得美。” 他笑眯眯的:“最近有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天南海北地聊了半小时,沈游确定辛宛的心情还算稳定,把早就空了的玻璃杯放到了一边,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看着辛宛的眼睛:“今天我们还要做一次催眠。” “做吧,这么严肃干嘛?”辛宛问,“之前不就做过。” “先前我们做过好几次催眠感知性测试了,你对催眠的适应能力很好,这点我夸过你很多次了,”沈游沉吟了会儿,说,“但是先前做的是浅层的催眠,让你感受握杠铃,感受举重,如果来一点不一样的,你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吗?” 今天是进行深度催眠的时间,但按照沈游的计划,今天也只是初步的,试探下辛宛的接受程度。 所以不需要宋珩在旁陪同。 辛宛有些新奇:“什么不一样的?” “关于这儿——”沈游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先前你堂哥给我说过你的情况,我知道你很讨厌别人说你‘失忆’了,认为这是在说你有病。但你清楚你自己的情况,有很多事情对于你而言都是‘无由来’的,那些并不是没有‘由来’,而是你这儿忘记了。” 他组织了下语言,又重新看向辛宛:“我想知道你对这的想法,你想不想找到‘由来’,想不想……回想起来?” 催眠中重要的一点是坦诚,沈游现在知道的也仅仅是他失忆了,记忆停留在十四岁,进过同性恋矫治中心,而他需要了解的是一些细杂的细节,这才能够进行催眠时的引导,只有辛宛愿意,他才能继续。 “你千万别发脾气!”沈游先发制人,“我是奔三的老人了,别欺负我!” “我没要发脾气啊,”辛宛笑起来,大拇指和小拇指点在一块,“就那么一点点不高兴。” “啊,那就行,”沈游笑了声,“那你想法是什么?” “我不觉得我失忆了。现在一切都运转得很……完整?没有什么空缺的地方。”辛宛垂下眼,捏着食指指腹,“如果做催眠,发现我没有忘记什么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正常人?” 沈游心想:不是运转得完美,而是宋珩给你编织的美梦太真实。 他说:“你一直都是正常人。” “但我堂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有病,”辛宛抬眼看他,“如果确定没有问题,你能不能和我堂哥说?如果答应这个,我就不介意做。” 沈游求之不得,“肯定,我第一时间就和你堂哥说。” 辛宛推开椅子站起来,深呼吸了口,又说:“那时间可以快点吗?我怕回家吃饭晚了,哥还得等着我。” 沈游比了个三,低头准备微量麻醉的用具,说:“当然。” 作者有话说: 为了保证下连贯性,明天继续更,星期二和星期三不更。 第26章 注射了微量麻醉后,辛宛躺在白色的床上,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辛宛,现在按照我的要求来做,想象你脑海中有个两个白色的圆圈,他们在互相靠近,又慢慢分开,现在盯着它们看,你会发现它们在慢慢、慢慢地接近,直到不能分开。现在尝试把它们分开,慢慢来[1]。” 外面雨还在下,似乎变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清晰。 沈游对初步的深度催眠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因而把引导的环节拉的很长,语速放得更缓,“现在可以把那两个圈圈在脑海中抹掉了,如果困,不需要刻意醒着。我在这里,能保证你的安全[2]。” “让我们进入一个新的世界,现在是冬天,很冷,你在一个房间里,站在你的视角,你能看到什么?” 四周漆黑,辛宛站在房间里,四周漆黑。 穿着黑衣服的青年背对他坐着,背后的文身从后颈蔓延出,剪刀剪碎纸张的纸张,像藤蔓,能听到纸张剪碎的声音,剪刀银白的光飞舞,纸张掉落在地面上,像雪。他嘴里念念叨叨的:烦人,又写错了。 “走过去和他聊聊天,他会和你说什么?” 辛宛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青年的脸看不清,但辛宛觉得很熟悉与亲切,他听到青年说:辛宛,别墅的“墅”怎么写啊? 野,土。李圆,你笨啊,这个都不会。 青年笑起来,声音很爽朗,把剪刀仔细放到了床垫底下,揽过了辛宛的肩膀:上过大学的就是不一样嘛,那我再写一份遗书,他们要是再不来接我,就让他们把我骨灰放在大别墅里,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们,哈哈哈。你的那份写好了没?记得藏起来,别藏窗户那儿了,藏到别的地方嘛。 好,不藏在那儿。 辛宛听见自己问:圆哥,你害怕吗?明天医生又要来,所有人都要去。 青年一挥手,神情洒脱:怕个鸟啊!老子平生怕啥都不怕疼!你也别怕,放心,辛宛,搁这儿圆哥罩着你,没人会欺负你! 眼前忽然转了场景,灰白的墙壁,机械般的人偶在吃饭,辛宛莫名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起来,男声虚幻地安抚他:“不要紧张,只是在做梦,看看四周。” 窗外陡然划过人影,“咚”的一声,辛宛猛地看过去,天白树绿,有人惊呼一声:李圆跳楼了! 辛宛低下头,看到自己面前的餐盘,午餐是橄榄菜,西红柿鸡蛋汤,和一碗小米粥。他在周围嘈杂中定格在原地,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像别人一样趴在窗边去看热闹,只是端着餐盘离开了餐厅。 第39章 “现在你是什么感受?放松,去感受,你想做什么?” 还是那个房间,辛宛拿着笔,掀开了一半床垫,露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字,看不清在写什么。他像是古时献祭的人,跪趴在阵列当中,求着神明,手颤抖着在写。 辛宛像掉入水里一样,需要抓住稻草,需要支撑,他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小声地啜泣,突然翻身去掀另一张床垫,那个剪刀安静地躺在下面。 他看到自己拿起了那把剪刀——意识在朝后缩,不能这样,很痛。但动作却毫不迟疑地刺入手腕,剧烈的刺痛感猛地扎进来。 辛宛倏地惊醒过来,目光所及是白色的墙壁和米色的窗帘,沈游担忧地看着他,擦掉了他额角的汗,说:“催眠结束了,感受怎么样?” 辛宛怔怔地看着他,摸了摸自己脸,没哭,那种压迫感依旧缠紧他,他在沈游的帮助下撑床坐起,捂住了脸,摇了摇头,声音哑得厉害:“好难受……” 沈游知道现在应该安慰他,但职业不允许这样,他扣住辛宛的肩膀,轻掰开他的手,近乎残忍地问他:“看到了什么?和我说说。” 浑浑噩噩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剪纸、李圆、跳楼、银白剪刀、刺入手腕的一瞬间。辛宛扣紧了手,忽然低声说:“我好想他。” 沈游捕捉到“他”这个字眼:“他是谁?” “不知道,没有看清,”辛宛恍惚地摇头,“就是很想他,想让他来救我,但他一直没来,我就……很想去死。” “那些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想‘死’啊什么的,”沈游有些后悔,就算是初步的引导,宋珩也应该在这儿的,他起到的安抚作用比他要好,“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嗯。” 外面的雨还在下,辛宛跟在他身后上了车。窗外看着景物倒退, 云堆积着,灰暗,能听到车辆驶过水滩时发出的哗啦声,白色的车头灯照射到玻璃上,短暂地停留过辛宛的脸,又离开。 漱月里不让外来车辆入内,沈游正打算给宋珩打个电话,便听见辛宛轻声说:“我自己回家吧。”沈游看向他,“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不会有事儿的,就那么短距离,”辛宛说,“我想自己回家。” 话到了这份上,沈游只得打开了车锁,递给他一把伞,嘱咐辛宛到了家一定要给他打个电话。辛宛应了声,撑着伞踏入雨水淅沥,衣角吹起,莫名让沈游觉得他单薄,脆弱。 从门口,走到电梯,雨伞收拢起落了一地的水,辛宛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想,空白地看着数字上升。宋珩没在家,球球吠叫着跑过来,辛宛给沈游打电话报平安,照往常那般给球球添上了狗粮。 没有开灯,昏暗的天色笼罩上来。球球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于是贴着他,小声地呜咽了声,讨好地看着他。 辛宛忽然蜷缩起腿,抱住了膝盖,脸埋住,身体在发抖,氧气不够用一样。 短信铃声响了下,辛宛迷茫地抬起头,摸索着去拿手机,看到宋珩发来的短信:临时去外地,四五天时间,这几天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辛宛给宋珩拨过去电话,声音响了许久,因无人接听而挂断,或许因为在飞机上,或许他在忙。 他撑着地站起来,推开了宋珩房间的门,在柔软的床铺蜷缩躺下,把身体埋在被子里,嗅闻着属于宋珩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想见到宋珩,想让宋珩抱着自己。 眼泪把枕巾弄湿了,辛宛低声地啜泣着,忽然迟钝地探知到自己想要的什么,知道如何用语言描述这种感觉——他想要离宋珩近一点,尽可能近。 宋珩身上有他所渴求的东西,所希冀,所遗弃的东西。 每个人都是缺失的,人的一生都在形成关系网络,结交、靠近、离开、再重逢,为了物质、生存、融入、精神活跃。每形成一段关系,都是在填补,都是在完整。 而靠近宋珩时,他的缺失得到了弥补。 作者有话说: [1][2]洪锐锋. 大学生自卑感及其催眠干预的研究[d].扬州大学,2012.(主要是模仿了不少引导进入状态的话) 心理学不是我专业,所以可能写得比较肤浅。这章待改,因为写得比较狗屎。现在不知道咋改,没到那个水平【。】周二三不更,怕有人忘了。 第27章 下雨。 宋珩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天空仍是这种情绪。 他站在一家书店的屋檐底下,毛衣是藏青色的,裤子和腕表是黑色的,袖子挽到手肘,裸露在外的腕骨瘦削。手机贴在耳边,宋珩垂着眼,脚踩着地面的石子。 那头传来叹气声,沈游说:“我以为初次的深度催眠不会让他想起太多东西,是我太自大了。现在他特别抗拒催眠,抵触情绪很强烈,坚持跟我说‘这种事情就是浪费时间和钱’,还说他看到的只是幻觉,没有必要再进行。” 他苦笑了声:“我不知道怎么劝。” 宋珩把石子轻踢到一边,抬眼看雨小了,淅沥一点,“顺其自然吧,不强求。” “还有他在催眠时提到的那些场景,我猜测是在矫治中心的,他提到了‘李圆’,应该是他在里面的朋友?你要是有闲空可以找人查查,辛宛说他看到那个人跳楼了,”沈游又说,“还有说看到他在床板上写字,但不知道在写什么。” 第40章 宋珩动作顿了下,“然后呢?” “很多细节我记在笔记本上了,等你回来再详谈。宋珩,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 来接宋珩回酒店的人还没来,他懒得再等下去,于是走进了雨中,“什么?” “你知道辛宛来进行深度催眠的原因是什么吗?”沈游也不卖关子,“是你。” “他好像对你的依赖和信任感特别强烈,我猜测他不愿意进行下一步催眠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怕你觉得他不是正常人。” 宋珩语气平静:“毕竟目前我还是他亲戚。” 辛宛对他有依赖感,宋珩可以感知出来,也可以理解,在尽是陌生与几乎没有依靠的环境下,对于“堂哥”这个身份会产生更多的认同感。 “不是这个原因,”沈游也描述不出那种感觉,“你自己多体会!话说,你最近没在家,他没有联系过你吗?” 雨停了。 宋珩走到酒店是在二十分钟后了,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不住地和他说抱歉,估计是新手,场面话不到位,脸先红上了,局促,“实在对不住,宋先生,我们车子临时出了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没能及时联系上您,让您白等那么久,实在对不住。” 宋珩不想多说话,敷衍地“嗯”了声,上了电梯。 宋珩家里的企业是关于出版书物这方面的,涵盖的范围很广,经济、娱乐、博物等方面都有涉及,样样都做得出彩,这边的负责人于是分外巴结。 淋了场不大的雨,衣服湿乎乎的,黏在身上难受。宋珩去冲了个澡,擦干净水时看到了自己膝盖上那道偏白的疤痕,这是先前骑自行车摔出来的。 出来时正值黄昏,天的颜色很寡淡,稀薄得像掺了血的白水。 几乎是刚坐到床边,手机便响起了短信声。发尾朝下滴水,打开手机屏幕时,水滴到了屏幕上,把短信页面的字晕开了。 辛宛发来的短信:哥,今晚阿姨做了番茄牛腩,没有你做得好吃。 前面还有几条短信,也是诸如此类的家常小事,宋珩划着看了看,没有回复,手机扔到了一旁。 晚上还有顿饭局,宋珩必须出场,一大桌子,人乌泱乌泱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像喝下杯烈酒,空了的酒瓶就能凭空装满人民币。 宋珩事先说过不喝酒,他酒量很差,周围除了毛念,也没有他熟悉的人,醉酒不安全。但耐不住对面的人一直敬酒,宋珩喝了杯白的,那边才肯罢休,大笑着说:“小宋先生也有点他爸爸当年的气魄嘛,以后肯定能管好公司,蒸蒸日上!” 结束酒局是晚上十点了,毛念把他送到了所在房间门口,提前和他说了明天流程,“您今晚好好休息就行,有事儿打电话给我,我立马赶过来。” 宋珩脑袋晕乎乎的,不至于摔倒,他有轻微的洁癖,又强撑着身体去换衣服和简单冲澡,身体沾到床铺的时候眼皮沉重。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宋珩翻了个身,看到屏幕上的“辛宛”,随手划开,开了免提,声音沙哑得厉害:“喂。” “哥,是我。” 宋珩闭上了眼:“嗯,知道。” “你是要睡了吗?” “还没睡,”宋珩说,“怎么了?” “就想和你说会儿话。” 或许是少量酒精驱使,宋珩没有挂断电话,“这么晚了,不困吗?” “不是很困,我刚写完作业,写的时候很困,一打电话就不困了,”辛宛的声音很好听。清澈、干净,和他这个人一样,宋珩的烦躁莫名少了几分。在很多年前也是如此,辛宛总是能轻而易举让他平静下来。 “而且……”辛宛又说,“睡着了就做噩梦,如果听到哥哥的声音,会不那么容易做噩梦。” 听到“噩梦”,宋珩轻皱了眉:“有按时吃药吗?” “有,其实也不吓人,醒了也记不太清,”辛宛翻了个身,语气轻松了点,“要不回头你带我去看恐怖片吧,练练胆子就好了!”他低下声音,软和,“你在的话,我可能就不害怕了。” 辛宛的确对他过于依赖了,沈游说得没错。这说不清好坏,宋珩“嗯”了声,权当答应了。 酒精带来的困意很快淹没了宋珩,辛宛还在同他讲那些小事情,讲了他们学校举办了插画比赛,他很想去参加。没有人说话也不要紧,他们之间不需要一直靠话语来连接。 辛宛听到那头的呼吸声绵长,试着唤了两声,“哥?” 没有回声,他才确定宋珩睡了。 辛宛垂下眼,声音贴着屏幕,好似贴着那人耳朵,语气迷茫,声音很轻:“怎么办,哥。” 他躺在宋珩床上,四周堆着他的衣服,簇拥成了狭窄的空间,他深陷其中,像是筑巢般把自己围起来,以期获得短暂的安全感。 辛宛喉咙发涩,睫毛也发颤:“好想你啊。” 话说出口,他如释重负。 月光银白,凉水般落下,辛宛却觉得内心滚烫,因为幻想而变得跃动,变得熠熠发光,说出那句话几乎耗光了他的勇气。意料之中,他没有听到宋珩的回答。 但辛宛却平静下来,听着呼吸声,也闭上了眼。 他猜自己今晚不会做噩梦。 第28章 宋珩出差这一周里,辛宛一直保持着每晚给他打通电话的习惯,往往是在十点左右,他要从塑料瓶里倒出几粒白色的药丸,有时就水,时间仓促就干嚼,带着满嘴的苦味爬上床。 第41章 这种依赖感越发酝酿得成熟,宋珩有时会觉得他们处在几年前那场青稚但失败的热恋里,他并不想同辛宛过分亲密。 距离拉扯得过近,对于彼此而言,都不是好事。 “我们班今天换位了,班主任说因为班里成绩下滑,所以要在期末考试前稳定下军心,”辛宛声音沾染着困意,咕哝着说,“我和方意川不坐在一起了。” 他好像翻了个身,动静窸窣,“他好像最近在疏远我,干什么都不和我一起了。” 辛宛在感情方面是迟钝的,或许是因为失忆的原因,他对情感与其他信息接受速度很慢,以至于对于其他人怯弱又缠缠的爱恋觉察不到。如果他在方意川企图吻他的时候醒过来,或许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好像经常做错事,”辛宛伸出手,寡淡细弱的月亮穿过指缝,瞳仁也映入光线,他有些迷茫地问,“什么都处理不好。” 宋珩今晚没喝酒,过分清醒,于是抽了根烟,说:“你没做错。” “要是你在就好了,”辛宛没忍住,轻声说,“你在的话,好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我没那么全能。”宋珩笑了声,弹了烟灰 ,松散地落到地面。 “有的,”笑声好像贴着耳朵,辛宛脸发烫,小声地反驳,“是真的。” “十一点了,睡觉吧,”宋珩咬着滤嘴,坐在床边,背脊微微弓起,目光散漫地看着窗外,“我挂了。” 辛宛抿了抿嘴唇:“可以不挂吗?” “不可以,”宋珩回绝得很冷淡,但仍说,“好好睡,晚安。” 电话只得挂掉了,他只在那次宋珩稍醉时才能和他打整夜的电话。 辛宛翻身下床,胃里空荡荡的,他没怎么吃晚饭,私自给保姆放了短假——一人一狗,围着那么大的桌子,难免浪费,吃不吃都一样。 要吃三颗白色药片,辛宛坐在已然半睡的球球旁边,吃下了药。这药怎么这么苦,散不去,黏在喉咙与舌尖,好像非得苦得他掉下两三滴眼泪才肯罢休。 吃了药也做梦,好坏对半分,一会儿惊慌,一会儿浓蜜,但总归记不得。 翌日是晴天。 已经晴了好几天了,水洗得干净,低温时的阳光很透彻。辛宛买了路边的煎饼果子,一个蛋,一根肠,不加辣。吃了一半,其余一半喂给油绿色垃圾桶了。 电影里是这样的,失意落魄是会下雨的,得意快活时才是晴天,照他的心情,那天气应该刮龙卷风,下冰雹和酸雨。 但辛宛抬着头看天,蓝的,白的,黑的鸟,却是个很好的天气。 方意川今天依然没怎么和他说话,只是偶然看他几眼,对上时又很快错开。 辛宛换的新同桌是个女生。高马尾,自然卷,戴着副黑框眼镜,度数很高的样子,少言寡语,辛宛是在笔记本封面看到她的名字,叫“温湘”。不过大家都叫她“蚊香”,一叫就是一堂哄笑。 挺不礼貌的。 但他没有精力去多思这件事,肚子隐隐作疼,像有人拿着针在戳。这种若有若无的痛直到放学也没散,方意川挎着个篮球,又再次和他说:“我要去打球了,你先走吧。” 辛宛脸色发白,勉强点了点头,撑着桌子站起来,收拾书包的动作缓慢。 “你……你没事儿吧?”方意川看着他欲言又止,“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你去打球吧,”辛宛摇摇头,疼痛缓解了些,他朝方意川笑,“明天见。” 方意川要把篮球要放到一边:“我送你去——” 班级门口有四五个男生喊他:“方意川,你磨磨唧唧干嘛呢,快点了!” 辛宛说:“你去吧。” 方意川犹豫二三,突然朝门口喊了声:“你们先去吧,我明天再打。”他拿过辛宛的书包,“我扶着你去医务室看看。” 肠胃时痛时缓的,也真是奇怪,刚出了教室门,那阵子疼就没那么不可忍受了,辛宛擦了下鬓角的汗,拎过自己的书包,声音还是发虚:“你不去打篮球了吗?” “你这样我怎么打?”方意川语气很凶,“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就成间接凶手了。” 辛宛笑了笑,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 “没有……不想理你,真的是打篮球,”方意川躲闪着他的目光,“还疼得厉害吗?” “不疼了,”辛宛揉了揉肚子,“应该是好了,不去医务室了。” 辛宛坚决不想去医务室,这件事也就只能作罢,方意川抱着那颗篮球,把他送到了校门口:“你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知道了,我先走了,”辛宛笑着朝他摆摆手,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下星期请你吃烧仙草,怎么样?” 方意川挠了挠头:“行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朝他摆了摆手,说:“下星期见。” 辛宛记得自己以前肠胃很好的,几乎没闹过肚子,兴许是之前那碗刨冰留下的祸患,又或许是因为他最近吃饭不规律。这实在没胃口,怨不得他。 家里的急救箱里有盒止痛药,顾不得有没有过期,辛宛潦草吃下去了,又蜷在沙发上好一阵,才算缓了过来。 本想早点睡,兴许也能顺便把胃痛给催入睡了,但辛宛还想等着十点多的时候给宋珩打电话——这算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盼头。 第42章 黄昏到来时,辛宛盯着空白的天花板,迷迷糊糊居然睡着了,又被胃部的阵阵泛酸扰醒。 以为是饿了,辛宛按着肚子走到了冰箱那儿,胡乱往嘴里塞了面包片。紧随而来的是刺痛,他又去了卫生间吐了出来,胃抽痛,直呕酸水,整个人虚脱般坐在地上,冷汗涔涔地流。 手机放在卧室里,辛宛半弓着腰走到卧室,拨通宋珩电话时手心都是汗。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哥……”辛宛声音发颤,“我好疼,怎么办……” 宋珩那边传来声响,声音冷静:“你现在在哪儿?” “在卧室里,”辛宛捂着肚子,带着哭腔说,“真的好疼。” 宋珩具体说了什么,辛宛没能听清,只记得他说“马上不疼了”。这次比上次的肠胃炎还要痛,不记得过了多久,忽然听到细微的开门声,那一瞬间辛宛认定是他堂哥来救他了。 所有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忍受,汗水顺着鬓角朝下淌,辛宛竭力想要站起,卧室的门倏地推开,沈游的脸便映入眼帘,他皱着眉,“来,我送你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因为数据太差所以没上好榜单,不过因为榜单太烂,所以没有任务字数!爽! (各位姐姐妹妹要是有空看完可以给个评论海星啥的,没空就光看看就行啦!希望下次上有任务字数的榜单【。】 第29章 晚上九点钟。 又是医院。医院真的是很烦人的地方,辛宛闻着酒精味儿,甚至想把胃部切掉算了,它要一直吃东西,又要闹脾气,是最难伺候的主。 “你知道从菜市场到这儿多堵车吗?我一路赶一路急,就差把刀横在司机脖子上了,”沈游气势汹汹,痛心疾首地说:“下车的时候还把买的葱不小心落在车上了!” “医院里不让大喊,”辛宛有气无力的,“要不我回头再给你买把葱吧……” “这倒不用,你这挺吓人的,第二回 了吧,肠胃不行啊。” 辛宛肚子还是阵阵地痛,他很想让宋珩帮他揉揉——他的手心是热的,指腹有薄茧,揉揉就会不那么疼,辛宛轻声问:“你怎么进漱月里的?” “你哥给了我密码,说让我来这儿,语气跟撵人来一样,好像晚一秒就有炸弹在你家爆破,”沈游笑了声,“不感谢下我啊?” “感谢你,”辛宛也笑起来,“真的。” 输液差不多了,沈游去叫护士来换液。 病房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了,辛宛漫无目的地想,如果宋珩现在在家,他会做什么呢? 先脱掉西装,领带随手放到一边,缎带像灰暗的河水。或许会把黏在他脚边的球球踢到一边,在黄昏还未到来之前做一份凉拌西红柿,砂糖慢慢融开。又想到他看文件时的模样,镜片过滤掉多余感情,于是眼神显得理智,像开锋的刀刃,但笑起来时又“钝”,很温柔。 辛宛吸了吸鼻子,抬起右手遮住了眼睛。 在所有束手无策、独处、疼痛的时刻,他好像永远都会想到宋珩。 换好了针,沈游刚坐到了旁边病床上,刚预备拿一次性水杯,便看到辛宛侧过头来,眼眶泛红,他说:“沈医生,我想追个人。” 沈游挑了挑眉,惊讶的神态不加掩饰,带着揶揄的意味,喝了口水,“哟,不是不早恋吗,看上哪个小姑娘了?” “宋珩。” 沈游一口水呛得惊天动地,嗓子火辣得疼,震惊的情绪太强烈,下意识忽略了辛宛知道了宋珩名字这件事。 辛宛盯着手腕凸起的骨,又看向银白的输液针,“沈医生,人是不是都是很贪心的啊?一开始我只想着每天能看到他就很好了,如果能揉揉我头发,那我一天都很快乐,现在就更过分了,想要抱着他,想要拉着他的手,还很想得到他——痴人做梦,是不是?” 他迷茫地说:“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几天见不到他,我觉得我就像失灵的机器,停止运作,只有他能把我修好。” 话语是没有重量的,但辛宛还是觉得如释重负。 “你……认真的吗?”沈游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试探问道:“那可是你、你堂哥,男的。” “认真的,”辛宛看向他,眼神明亮且笃定,“可能以后就遇不到这么喜欢的人了,所以不管他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月亮,我都要试试。” “那你不怕我告诉你堂哥吗?” 沈游捏了捏一次性塑料杯子,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蓝白色的病号服,面容苍白,头发偏浅,有种漂亮的脆弱感,这是他头次这么仔细地打量辛宛,在很多时候,沈游都会下意识地把辛宛放在“弱者”的位置上。 进过同性恋矫治中心,失去了几乎所有至亲,选择性失忆,包括那张脸,很美,好看,这些都让沈游觉得他可以理所应当得脆弱。 追求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辛宛进过矫治中心,在将近一年的暗示与“治疗”,已经培养出对于同性恋本能的厌恶后,并且在误认为宋珩是他堂哥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要追求宋珩的话。 挺勇敢的。 除了“勇敢”,沈游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在他开口之前,沈游抢先说了:“放心,就当在心理咨询室里,按照保密协议,我不会随便朝外说的,跟你开玩笑的。” “我没有怕你告密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说了,”辛宛有些困,强撑着精神,“但是,比起通过别人知道,我想自己和他说。”他有些忐忑,“沈医生,你会看不起我吗?” 第43章 “这倒不会,”沈游使劲揉了揉他头发,“就是挺意外的。你堂哥不好弄,大学里好多漂亮姐姐妹妹追他,一个都没成呢,你自个儿努力哈。” “头发乱了。”辛宛佯装恼怒地拨了拨头发,又打了个哈欠。 “快点睡觉吧,”沈游替他关了顶灯,只留了盏床头灯,“我在这儿陪着你,晚安,做个好梦。” 辛宛大抵是真累了,疼一阵,缓一阵,反复折腾谁也受不了,睡得很快。等他呼吸绵长,沈游这才出门,宋珩的电话便打来了。 沈游走到了楼层尽头的小阳台,简单报了平安无事,问:“他这么频繁地闹胃病,感觉不太正常。他高中时候肠胃就那么坏吗?” 宋珩说:“他高中时候没闹过胃病,我犯得比较频繁。” “那应该是在同性恋矫治中心的时候了?那种变态矫治疗法,对身体肯定损伤大,”沈游走到医院楼层尽头的小阳台里,趴在栏杆上,“我这几天帮你多看着他,他就因为你不在这儿,吃饭太随便了,才闹了胃病。” “他有事情你和我打电话,我基本二十四小时开机。” “这么关心他,自己打电话问嘛,搞得跟中介一样,”沈游笑了两声,风吹得身体冷,又打了个哆嗦,“不过说实话,你对他真的够好了。” 宋珩笑了声,“毕竟是堂哥。” 沈游欲言又止,话语在唇边,但还是咽下了。又聊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在医院拢共住了四五天,整日里闻着酒精味,听着外头哭,并不算什么美妙享受。辛宛过得无所事事,方意川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开头就是劈头盖脸:“你怎么又没来上学啊?” “肠胃炎又犯了,”辛宛把手机拿远了点,“你声音太大了。” “你又吃刨冰了?” “没有!”辛宛反驳道,“这次刨冰是无辜的。” “早知道那天就该带你去医务室的,”方意川的语气很老成,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啊?” 辛宛乐了:“你怎么跟我奶奶一样?” “你……快点好起来,”方意川别扭着说,“等你来学校,我借给你笔记抄。” 出院那天,沈游还在念叨他落在出租车上那把可怜葱,于是辛宛带他去吃了份葱油面,自己胃病初愈,只能吃碗青菜面。 “你堂哥没回来这段时间,你就暂时托付给我,给你养得白胖的,”沈游又拿了瓶冰可乐,猛喝了口,爽得眯了眯眼,“不过你堂哥应该也快回来了——别看了,你不能喝冰可乐。” 辛宛收回了盯着冰可乐的目光,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沈游拧紧了瓶盖:“你自己问问他吧。” 要回来了吗?辛宛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往杯子里倒热水时,热水满溢出来——他觉得自己也成了杯子,不过装的是橙色的,要么是红色的、粉色的,总归是甜蜜的颜色,要么就是满当的跳跳糖。 等不到晚上十点,才七点多,辛宛就没忍住给宋珩打了电话,小心地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的飞机。”宋珩说。 明天是星期六。辛宛愣了下,高兴得要疯掉了,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他使劲攥了攥手,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说:“哪个时间点啊,我去接机行吗?” “三点的,不用接。” “求你了,哥……”辛宛央求道,“让我去嘛,我在家没事儿干,求你了。” 不自觉的撒娇语气,又软又乖,宋珩顿了顿,低声说:“在西湾机场,我把飞机票拍给你,如果找不到地方再和我说。” 辛宛高兴起来:“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看着大家的评论就好有动力,这篇文应该就12w左右吧(也可能提前)不长,明天继续_(:3」∠)_ 第30章 照片很快发给他了,辛宛一晚上都在盯着那张图,几乎飞机票上的纹路褶皱都要刻在心里了,等天边泛起鱼肚白,这才有了朦胧的睡意,趴了两三个小时。 起来时,保姆做的早餐已经凉了,辛宛潦草吃了三明治,一口饮尽了凉牛奶,在大冬天打了个寒颤,照往常那般,捋平了床单,叠好了衣服,他像犯了罪,在处心积虑消除证据。 剩下的时间就只是坐在沙发上,盯着时针走,分针转,平白耗着时间。 等待比什么都煎熬,下午一点四十,辛宛给球球添了狗粮,顺手撸了把毛,出了漱月里。 星期六是晴天,公交车里人乌泱,没有座位了,辛宛站在车厢的最后面,不厌其烦地把暗下来的屏幕点亮,飞机航班的图挂在上面。又对着阳光伸出手,看着光线穿过指缝,刺得视野在虚虚地晃。 行驶了一个半多小时,路上堵车了,鸣笛声此起彼伏,灰色的车尾气聚拢。 辛宛不住地向外看,最终选择在快到飞机场的第二个站点下车了。外面冷得他直打颤,遥遥看到了机场白色的平顶,“西湾”两个字红得分外艳俗,辛宛走着,步伐慢慢变快,最后在凛冽的冬日里大步跑过去,踩着光,心跳剧烈。 充满期待,充满盼望。 尽管跑得很快,肺好像都在隐隐作痛,但还是误了三点,飞机航班已经到了,女声在播报,周围人熙熙攘攘,辛宛喘着气,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寻找着宋珩的身影。 第44章 人呢? 不会走了吧? 就晚到了十分钟而已。 辛宛慌乱地拿出手机,紧张得手都在抖,拨了宋珩的号码。那头很快接通了,刚说了声“哥”,便听见宋珩的嗓音,说:“看身后。” 环境嘈杂,辛宛猛地朝后看过去。宋珩穿着件驼色大衣,手机贴在耳边,遥遥朝他笑了笑,背着光站着,眩烈的日光给周身晕开。 辛宛心跳剧烈,电话也来不及挂断,跑了过去,什么都没想,高兴地扑进他怀里。 ? 西湾很美。 这个名字得益于临的海,最近气温都在零下,海水依旧泛着波光。 他们回去坐的是蓝皮出租车,司机没有放稀奇古怪的歌,也没有抽烟,难得安静,从车窗外能遥遥看到海面的光窄成一线,熠熠闪亮。 宋珩正在打电话,他回答得很简略,只是“嗯”“好”这类话,声音很低。 辛宛心跳的频率消褪了些,这才敢偷偷打量他,私认为这件大衣很适合宋珩。在机场抱住他的时候,他闻到上面有很干燥的曝晒味道,温热,很舒服。 明明才五六天没见!折算成的短暂日子,倒像是久远成了半辈子之后的重逢。 挂了电话,宋珩这才开口:“午饭吃了吗?” 辛宛撒了谎:“吃了。” 本以为宋珩不会继续问,谁料他居然朝下问了:“吃的什么?” 辛宛的谎言太单薄了,还没想好后续说辞,一时张口无言:“……” 宋珩手肘撑在车窗边,撑着下巴看他,倒是没发火,似笑非笑地看他:“那次没疼够吗?” 辛宛脸发烫,嗫嚅着低头,捏着指腹,“我这次真的是忘记了,前几天都有好好吃的,沈医生看着我的。” “你先回家,我让保姆去给你做饭,”宋珩放下了手,又说,“我还要去公司一趟,事情还没处理完。” “我跟着你,”辛宛脱口而出,那一瞬间鼓起的勇气又在看到宋珩眼睛时泄下,带着试探的意味,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吗?” 宋珩叹了口气,答应了:“好。” 辛宛提着吊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又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到公司不过用了二十来分钟,路上没有去时堵车那么得厉害。这是他第一次来宋珩的公司,下了出租车,第一印象是楼很高,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线。跟着宋珩进了正门,前台的女人见宋珩,微笑致意了下,说:“先生下午好。” 宋珩点了头。 气氛太正经了,电梯都是银白色的,辛宛下意识放轻了呼吸,随着楼层身高,他忍不住碰了下宋珩,低声说:“哥,这个楼都是你的吗?” 宋珩觉得好笑,也跟着压低音量:“算是。” 逗小孩似的,宋珩很快站直了身体,辛宛还处于“我何德何能有这么有钱的亲戚”的震惊当中,多看了宋珩好几眼。 电梯到了22f,地面干净得能映出人影,人也少了,辛宛忍不住拽住了宋珩的衣服,宋珩侧头看了他一眼。 左行右拐,这才到了办公室。很大,近乎空旷,旁边摆着布沙发,足够柔软,茶几上放着水果。辛宛忐忑地坐在沙发那儿,背脊挺得直。 “不用紧张,”宋珩坐到办公桌后,习惯性地戴上了眼镜,“给你叫了份外卖,等会儿前台会送上来。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玩柜子里的ipad。” 电脑的冷光折射到眼镜,显得疏离。 辛宛抱着ipad,他对电子游戏并不乐衷,于是只是百无聊赖地玩消消乐,刚玩了没两把,前台便把外卖送上来了,一份蔬菜石锅饭,还有汤、开胃小菜和饭后甜点。还顺便送了条薄毯来。 “会不会有味道啊?”辛宛迟疑了下,“要不我去外面吃吧。” “不用,”宋珩说,“外面比办公室冷些。” 辛宛吃得很慢,吃饭间隙抬眼看宋珩,忽然意识到方意川说得对,他们的确长得不像,眼睛、眉毛、鼻子、嘴唇,甚至连发色都有偏差。或许他们的血液相似处也少,辛宛把这个归结为自己长不高的原因。 吃完饭,把塑料袋系紧了,轻放进了垃圾桶里,辛宛坐在沙发上,饱暖思困,不住地看宋珩,他打了个哈欠:“哥,能在你这儿睡觉吗?我困了。” “里面有个休息室,”宋珩随手指了指右手侧的门,“里面有床。” “我想在沙发睡。” 宋珩抬眼看他。 “你在这儿的话,”辛宛捏紧了薄毯,低声说,“我不会做噩梦。” 宋珩没有再说什么,默许。辛宛这才松了口气,脱掉了靴子,裹了小毯子,他骨架窄,身体相较于其他同龄男生而言更软一些,蜷在沙发上正好,从宋珩的视角能看他松软的黑发与半截白皙的后颈。 困意很快席卷上来,耳边有敲击键盘的声响,呼吸声,空调吹出暖风,在这儿他是绝对安全的。 无梦,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没有反反复复地醒,大概是这一周睡得最好的一次。醒来时头有点疼。辛宛闷哼了声,蜷了蜷身体,刚想翻身,忽的想起是在沙发上,猛地一个激灵,手一撑,平的。 一张床,四周陌生。 “哥……”辛宛叫了声,无人应答,他穿好了鞋子,揉着眼睛拉开门。门外不是办公室,而是走廊。 辛宛迷糊地顺着走,掠过踩着高跟鞋的女职员,又闻到茶水间泛苦的咖啡味,直到在一扇未关的门外隐约听到了宋珩的声音。 第45章 “关于这个方案……” 刚睡完觉脑袋总像浆糊,迟钝,辛宛没有多加思索,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一声“哥”还没钻出嘴唇,先卡在嗓子眼了。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二十多号人纷纷向他行注目礼。 辛宛茫然地看着,瞬间僵直了身体,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这么多人? 坐在最后的女人涂着艳丽的口红色号,大波浪卷发,撑着下巴看他,忍不住笑了笑:“小弟弟,走错地方了吧?” “辛宛。” 那头忽然传来声音,众人的目光又一致看向坐在首席的小宋总,宋珩换了身黑色西装外套,戴着眼镜,平静地看着他:“先去办公室等着我。” 辛宛如同被钉在原地,背脊和手心都出了汗,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宋珩以为他是不情愿,很轻地叹息了声:“乖点。” 辛宛这才如梦惊醒,连忙点头,退出去时还绊了下,门关上了。办公室还是另一个女职员给他指了路,他才找到了地方。 坐在沙发上,光是平复心跳就用了七八分钟,给自己尴尬得要死了,他捂住了脸。宋珩推门进来时,辛宛下意识地看过去,嗫嚅这开口:“对不起,哥,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开会。” “只是个简单会议,”宋珩摘下了眼镜,“不打扰,只是挺意外的。” “你休息室怎么有两个门啊,我认不清,还以为你把我丢在什么地方了,”辛宛喉咙干涩,试探问,“你把我抱过去的吗?” “嗯,沙发不舒服。” 其实还挺舒服,软软的,除了窄没什么毛病。宋珩换回了那件驼色大衣,辛宛跟着他走出去,摸了摸鼻子:“我挺沉的。” “还行,”宋珩抬手揉了揉他头发,“抱着刚好。” 作者有话说: 请一天假来存多点稿子,所以星期三也不更,星期四继续 (暗示一下,8月25 app签到送777海星,分我一两个也好t t谢谢大家!! 第31章 晚上是走回漱月里的。 辛宛记不清时间,只记得呼吸间会有白色的雾气,天桥底下有裹着薄毯瑟瑟发抖的乞丐,天桥顶有浓情蜜意的红男绿女,他跟在宋珩后面,踩着影子。 路边有卖梅花糕的,很香,辛宛咽了咽口水。 “想吃这个?”宋珩察觉到他的目光。 “可以来个吗?”辛宛朝他眨眨眼,带点期盼意味,“有点饿了。” 梅花糕赶上了最新一炉,大婶夹起了个放进纸里,笑容满面,眼角的褶皱层叠,显得很和蔼,“小心烫哈孩子,路上吃热乎。” 的确很烫,还在冒热气,咬一口酥软的,甜味儿浓郁,辛宛满足地眯了眯眼,本能地把梅花糕递到宋珩嘴边,“哥,你尝尝,好吃。” 他使了坏心眼,把自己咬过的那块摆在他正对的方向,紧张得喉结滚动了下,不自觉地盯着宋珩的嘴唇,但宋珩没吃,随手揉了揉他头发:“我不喜欢吃甜的。” 那根梅花糕辛宛于是全吃了,外面的脆皮也没放过,袋子扔进了小区楼下的垃圾桶里,上电梯时,辛宛鬼使神差地问他:“你不喜欢吃甜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问这个干什么?”宋珩按下16f的按键,电梯门合拢,狭窄空间里只有他们。 “我可以做给你吃,按你的口味来,”辛宛紧张得要命,“那你会喜欢吗?” 宋珩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应答,只是说:“或许。” 晚饭是保姆做的,家里总算有点烟火气,吃完饭,辛宛抱着球球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宋珩身上。八点多时,毛念来送托运的行李。 球球似乎对大件的箱子特别感兴趣,宋珩拉着行李箱,它就在后面追着咬,辛宛跟着走过去,一把把球球抱在怀里摸,看着宋珩打开了行李箱,问:“哥,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不用,”宋珩半蹲在地面上,把衣服拿出。 “那我在这儿陪着你吧,”辛宛得寸进尺地坐在卧室电脑椅上,“跟你聊天。” 其实也没有聊天,只是他借着照顾球球的空隙偷看宋珩,偶尔说几句话。宋珩带的衣服不多,叠得整齐后,他拉开了衣柜,动作顿了下,辛宛呼吸屏住了,几乎认为是宋珩发现了。 但宋珩很快继续收拾衣物了,什么都没有说,他这才松了口气。 辛宛捏着球球的狗爪子,忽然眼尖瞥到行李边角的蓝色方包装,写着durex。 这个并不陌生,超市柜台里都有放。宋珩也注意到了,也并不避讳,随手扔到了一边柜子里,辛宛问:“你……出门都会带这个吗?” “毛念准备的,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和别人发生一夜情的万一吗? 辛宛心里那点不高兴却没散去,他看着那个黑色的行李箱——毛念准备那个一定有她的道理,或许在哪次出差,宋珩就会遇到喜欢的人。真是奇怪啊,还没得到,就开始没必要的患得患失,真有病。 宋珩的行李箱里除了衣服和必要的洗漱用品,几乎没有别的东西了,收拾得很快,辛宛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他抱着球球,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向了宋珩,问:“你以后会经常出差吗?” “不知道,听安排吧。”宋珩关上了衣柜门。 辛宛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能不去吗?” 第46章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宋珩却没有给他回答,只是说:“去洗漱吧,该睡了。” ? 宋珩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稻三路的心理咨询室时,戴着的眼镜上起了一层薄雾,沈游给他找了一块眼镜布,宋珩擦眼镜的时候,听见他说:“你走来的啊,怎么不开车?” “路上堵车,开车不方便,”宋珩把眼镜布叠好还回去,没有再戴眼镜,随手放在了桌子一侧,“谢谢。” 沈游看了眼他身后,确定只有他一个人:“辛宛没跟着来吗?” “今天星期三,他上课。” “要是星期六,他肯定就跟来了。你说你也不怎么和辛宛聊天,他怎么就这么黏你啊,”他边说边拉开柜子,拿出了笔记本,“没来正好,要是来了我还得想着怎么支开他。” 宋珩笑了声:“跟做贼一样。” 他们上大学那个时候不兴用平板来记笔记,沈游就养成了手写的习惯,很厚的一本,记录他见过的病例情况与相关论文,他轻车熟路地翻到了书签所夹的位置,“这是那次深度催眠的记录。” 沈游直入主题,拿着根红笔,在李圆这个名字上画了个圈,“这个名字之前和你提到过了,你去警局查过了吗?” 宋珩说:“让毛念去查过。” 沈游试探:“那是……死了吗?” “死了,跳楼,不过可能因为在福利院长大,没有亲戚替他追究责任。” 沈游气得深呼吸了下:“所以矫治中心才轻而易举地把这件事情给压了下来——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在给辛宛催眠过程中,他提到他们俩都有写遗书。你回头可以去一趟警局,那儿应该会有保存。” “遗书?”宋珩看向他。 “辛宛自杀过,这个你应该知道。当时李圆跳楼自杀后,辛宛紧跟着也试着自杀了,不过应该被及时救回来了,事情没有发酵。”沈游低头在笔记本上做了个标记,“他当时还提到一个画面,是他趴在床板上写字,应该是在求救,这个你也可以去警局查一下写了什么。” 宋珩沉默了下,“写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你的?”沈游错愕地看向他,出乎意料,这让他有点想笑,“所以他是在向你求救?——挺有意思的,当时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你把他带回家,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契机。” 宋珩回答得简略:“对。” 沈游也无话可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说:“做深度催眠的时候,一般都会对被催眠者做一个评估,我当时评估错了,以为他对往事的记忆并不算深刻。其实现在看看,他是处在一种‘遗忘’与‘想起’的临界点。” 他看向宋珩,停了手部动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外边是阴天,风刮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声响,可以感受到温度。 宋珩收回目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无需多言,沈游又问:“那……等他恢复记忆,你打算怎么办?” “把他送走,如果他需要的话,或许会借给他钱,让他继续上大学。” 沈游:“就这样?” “就这样,”宋珩笑了下,“不然呢?” 沈游欲言又止,他低头捏着笔身,想起辛宛在医院时的模样——脆弱、苍白,但提起宋珩时,眼睛又是明亮干净的,像有光。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他不应该说,但还是按捺不住,沈游清了清嗓子,开玩笑的口调:“给你说个秘密。辛宛最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在追求。” 宋珩眼神微动,但并没有太大反应:“嗯。” “你都不问问是谁吗?” “不太感兴趣。” 话语就在唇边,吐露也不是,咽下也不是,沈游叹了口气。宋珩看了眼表,他时间安排得很紧,下午三点需要离开,刚要开口,就听见沈游问:“宋珩,你真的没有想过和辛宛复合吗?” 这个问题让宋珩顿了下,右手食指轻敲了下桌面,沈游知道这是他焦虑时的微动作,他拢住了手,“说实话吗?想过。” 沈游忍不住开口:“那你为什么……” “不想重复那段经历,”宋珩拿过了一边的眼镜戴上,镜片有没擦干净的地方,灰白朦胧地遮住视线,“与其再来一次,不如就维持现状吧。” 沈游哑口无言。 “他现在不想做下一步催眠的话,就先暂停吧,只做咨询,”宋珩岔开了话题,站起身,“我还有会议,先走了。” 沈游只得说:“回头见。”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下章有点内个内个,明天继续噢。 噢对,感谢大家给我送的海星!!居然都两万了!震惊 第32章 辛宛觉得,他大概是和学校八字不合,自从九月份开学,坎坷波折,顺风顺水时候居少,这次落下了一星期的功课,回学校第一件事是抄笔记,方意川把课本借给了他,坐在他同桌的位置上,问:“你现在肚子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方意川的笔记写得密密麻麻,辛宛抄得手腕酸,甩了甩,“你怎么记了这么多啊?” “认真学习呗,跟我学着点,”方意川踩着椅子的横杠,闲聊几句,无非是吐槽老师与作业,吞吞吐吐,躲闪他的眼神,语速很快地说:“你跟你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就那样,还没想好怎么追,”辛宛侧头看向他,“怎么了?” 第47章 “能怎么了啊,关心下不行吗?”方意川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声,“快点抄,快要上课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辛宛看过去,才发现是温湘回来了。她站在后面,自然卷的头发遮住了些许侧脸,显得整个人阴郁沉默。几个男生成群结伙地路过走道,不怀好意地挑了挑她头发:“蚊香站这儿干嘛呢?” “怎么了,还不允许蚊香直立行走啊,”后面男生附和着笑,夸张地说,“每根蚊香,都有掰直自己的梦想!” “别这么说,整得她跟弯的一样。”男生笑起来。 温湘脸涨红:“没有!” 辛宛捏紧了笔杆,方意川忙按住他肩膀:“还想出头啊?” “没想出头,”辛宛揉揉鼻子,“我又不会打架。” 上课铃声倏地响起来,声响水波般蔓延在教室里,方意川站起身让位置,“你慢慢抄,我不急着用,我先走了啊。” 温湘这才得以回位。辛宛抄笔记的速度慢了些,小心地打量了她一眼,确定她没哭,这才松了口气。 那份笔记直到放学才抄完,铃声响起时辛宛松了笔,英语老师收拾好了课本,在黑板上布置好了作业,全班还没来得及躁动,楚鹤飞走了进来,眼角的褶皱很多,仍是笑眯眯的一副模样:“先别急,发个作文比赛的报名表,大家积极点。” 底下哀嚎一片。 那张报名表被辛宛随手塞进了书包里,直到回到漱月里才拿出,褶皱成一团了,他对作文并不感兴趣,于是随手扔到了一边。 吃完饭后,电视上开始播放各地下雪的新闻,带着虎头帽的婴儿,在地上打滚的小孩,接受采访的市民肩头落了几片雪花,衬得人颧骨上那点红愈发清晰。 新闻播放完又是狗血电视剧,辛宛看着电视剧做作业,剧情不甚感兴趣,数学作业也没能写进去,试卷上画了人物像,画了一半,才发现眉眼像宋珩。 宋珩今天回来得晚,外面天都黑透了。 辛宛不住地抬眼看表,看着时间一点点走,恍然回到了等待航班的那天下午,他发觉自己过分依赖宋珩了,但感情是能随便刹住的吗? 你不能让飞机航行到半程迫降到海面,也不能剪断别人的降落伞,感情就是放任自流的。 他一直等着,听到敲门声时才如梦惊醒,把球球放到了一边,忙跑了过去。 刚按下门把手,他忽然想起,宋珩是有密码的。 但门已经打开,眼前黑影闪过,压在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吐息扑在脖颈处,辛宛吓了一跳,刚要挣扎,忽然听见耳畔宋珩的声音。 “别晃,晕……” 宋珩手撑着门框,怀抱于是离开了,楼道银白的灯光下,嘴唇和眼睛都泛红,他稍搡开了辛宛,步伐踉跄而缓慢地走到客厅,几乎是倒在沙发上,闷哼了声。 辛宛关上了门。球球要跑到沙发那儿,辛宛把它捞抱到笼子里,“球球先自个儿待会儿,乖哈。” 又跑到沙发一侧。他确定宋珩是喝酒了,醉酒的神态很明显。目光松散,不知道在看向那里,说他在看电视可以,说他在看茶几上的橘子也可以。 辛宛小声问:“哥,怎么喝了这么多啊?” 宋珩呼吸间有酒气,不难闻,辛宛喜欢,他想离得近点,于是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他哑着声音,说:“头疼。” 这时候该煮醒酒汤——但辛宛不会做饭,也不会做醒酒汤。刚想去拿手机查下做法,手腕忽的给拽住了,宋珩似乎喝醉酒后变得幼稚,半眯着眼,“别走。” 辛宛愣了下,就像宋珩从来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一样,他也没办法拒绝宋珩,只能呆在原地,忽的想出了法儿,绕到了沙发前右侧,小心翼翼不碰到他的腿,说:“要不我给你按下头吧。” 对于按摩,辛宛并没有什么经验,只是笨拙地把大拇指指腹贴在太阳穴那儿,其余手指贴着头皮,力度轻柔地按。 这个姿势需要他前倾上半身,实在累人,手臂发酸。辛宛认真地给他按着,手法笨拙,一时周围安静,只剩呼吸声。 不知道按了多久,宋珩偏过了头,像小孩子似的抱怨,“这儿不舒服。” 领带是黑色的,手指修长,毫无章法地扯了下领带,颜色对比鲜明。辛宛忙去给他解领带,指节偶尔碰到脖颈的皮肤,那根黑色的领带淌在他手心,费了半天劲才解下来。 “这样不勒了吧?” 辛宛话音还没落,腰身忽然传来力度,他摔在了宋珩身上,是坐在腿上的暧昧姿势,手里的领带流到地面,隐没在阴影中。 宋珩的脸埋在他肩窝,轻嗅了下,在感受他,体温贴得那么近,辛宛呼吸屏住了,莫名觉得干渴,像是他饮了酒,几乎是颤抖着开口,:“哥……” “宝宝。” 辛宛茫然地看向他,如置梦中,浑身僵硬。 宋珩松开了腰身,那双眼睛直视着他,温柔水一样,盛不下,堪堪要满溢出来,指腹按压在辛宛水红的嘴唇上,摩挲,轻声叫他:“宝宝……” 又将手指穿进松软的发间,宋珩扣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儿剧情连起来比较好,所以明天继续。 第33章 他们两个,总归有一个疯了。 宋珩看着他的眼睛,细致地吻他,酒的味道如有实质,浓稠地淹没过他们,牙齿是硬的,但嘴唇是软的、热的,舌尖也是。心脏要跳出来了,浑身血液在加速流动,喘息都急促。 第48章 对于辛宛而言,接吻是陌生的,亲密得让他无所适从。 但面对宋珩,他好像又无师自通,不自觉地张开嘴,和他交缠在一起。身体很热,辛宛没办法保持僵硬,他像是一滩水软化下来,彻底败在宋珩怀里,颤抖着抓住宋珩的肩膀,指尖都泛红。 氧气很快用尽了,辛宛叫了声“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这么软腻,棉花糖融化开似的。 宋珩和他挤在狭窄拥挤的沙发上,衣服窸窣,穿着西装裤的腿顶开膝盖,辛宛带着哭腔闷哼了声。 吻放开了,炙热地朝脖颈蔓延。 辛宛穿着棉睡衣,第一颗纽扣解开了,冰凉的空气贴近,宋珩吻他锁骨时,辛宛倏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推搡身上人,狼狈地翻下了沙发,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摔了一跤,膝盖疼,却又顾不上疼,把自己关在了卫生间里——怎么会选这个地方呢?但凡他神志清明,他都不会跑到这里。阳台,厨房,卧室,哪怕是杂物间,都比这儿适合。 灯没开,辛宛在昏暗里浑身发软,坐在了地面上,背脊靠着门,大口地呼吸着,过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嘴唇。 肿了,有很淡的铁锈味,分不清是谁咬破了谁。 脸颊发烫的温度褪不下来,辛宛抱住膝盖,浑身轻微地发抖。宋珩像是片海,即便掉进去,求生的本能让他想挣扎、逃离,但内心却有声音在尖锐地响,说:溺在这儿吧。 无可救药了。 (省略部分私信看作话) 从卫生间出来已经是十分钟后了,辛宛知道自己狼狈,他只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不知所踪,水泼在脸上、手上,溅到衣服上洇开,额前的头发湿成几缕。 宋珩侧身躺在沙发上,显然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只是空气中的酒味没散,丝丝绵绵的,几乎是让辛宛本能地心跳快起来。 他深呼吸了下,俯下身体,轻声叫:“哥。” 又晃了晃他肩膀,“不能在这儿睡,会冻感冒的。” 宋珩只是疲惫地半睁下眼,耍脾气似的,又闭上了眼,“别吵我……” 辛宛无话可说。 宋珩房间的被不厚,抱起来不算吃力,却是挡视线,辛宛险些绊倒,又仔细把被子盖在了宋珩身上,替他脱掉皮鞋,解开了衬衫上两颗扣子,防止睡觉不舒服,又掖好了被角。 睡着了的宋珩倒是乖顺,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有狭窄的影儿,辛宛半蹲在地上,心里又奇异地涨满,溢出,他盯着宋珩的嘴唇,鬼使神差地靠近,轻咬了他的下唇瓣。 ? 或许宋珩是一夜好眠,但对于辛宛而言,这一晚上似乎变得分外漫长,他看着窗外的月亮被云吞吃,又流出乳白的光,昏昏沉沉才睡着。 醒来时天边未亮,辛宛潦草洗漱完,为了避免吵醒宋珩,他刻意放轻了动作。嘴唇仍是有些肿,要命的是锁骨中间凹陷上方有块红痕,辛宛只得把校服拉到了最顶,这才算遮掩住。 宋珩仍在宿醉中睡着,身体蜷起。辛宛拿了早餐,又把剩下的放进微波炉里,写了张纸条压在杯垫下,这才去上学。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那么早赶到学校,座位上寥寥几人。 辛宛趴在桌面上又睡会儿了,早自习的读书声又把他吵醒,读的是《赤壁赋》,温湘的声音很小,反复念着“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光线阴郁,风的确在响,天边积攒化不开的云。 “知道吗?今天要下雪了,”课间,方意川又坐到温湘的位置上,“好像还是很大的雪。” 辛宛原本兴致缺缺,闻言这才兴奋起来,昨晚事情搅浑水,他也没仔细看天气预报,“真假?这几天天气都这个天气,没什么不一样啊。” “真的,我骗你干吗?”方意川随口问,“你嘴怎么肿了?还有你校服拉这么高干嘛,教室里暖气这么足,不热啊?” 辛宛下意识捂住嘴,眼神能躲闪,耳朵尖却背叛,颜色通红,他刚要编个借口搪塞过去,上课铃声响起来了,方意川似乎也没放在心上,朝他摆摆手。 但一直到放学,天依旧沉沉,雪粒也没见着,辛宛抱着的期待落空了。 公交车到了漱月里旁的一站。漱月里的楼和黑色融为一起,像正在烧化的腐朽木头,几点家户亮起的灯是没灭的火星。 他走到楼下站定,仰头数着,手指一点一点。 “一、二、三……” 数到十六楼,窗户是亮着的。 宋珩在家。 意识到这个问题,辛宛步伐就放慢了,生生把三分钟的路程拖成了十分钟。他并没有解决的良计,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甚至幻想电梯突然坏掉,让他在封闭空间里逃避一晚上。 但电梯门还是开了,他在门口深呼吸了两轮,这才开了锁。 密码锁解开的轻微声响,客厅里亮堂的光泄出。狗吠声兴奋地钻出来,球球绕着他的脚转,摇着尾巴,玻璃似的透亮眼球欢快地看着他。 辛宛刚把它捞抱起来,忽的听见宋珩的声音。 他穿着白色圆领毛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来,问:“今天放学晚么?” “啊,没有啊,”辛宛干巴巴地笑,故作轻松,搂着球球朝里走,“我走得慢而已,老师没拖堂。饭菜好了吧,哥来吃饭吧,我好饿。” 第49章 他语速很快,欲盖弥彰似的,但没办法控制。球球好像今天分外黏他,兴许在宋珩那边碰着了南墙,这才发现他这个软棉花的好。 晚饭是阿姨做的,一尝就知道不是宋珩手法。辛宛坐在了餐桌边,听见宋珩走过来拉开椅子的声音,今晚好像格外沉默,安静拉扯着,几乎要让他心虚膨胀开,几近缴械投降,辛宛没忍住,抬头看他,问:“哥,你头还疼吗?” “不怎么疼。”宋珩没拿筷子,只是坐在他对面。 辛宛夹了一筷子梅菜扣肉,低着头说,“哦,不疼就好了。” 宋珩忽然说:“我昨晚喝多了。” “啊,”辛宛慌张起来,勉强维持镇静,“好像是。”他问:“哥,你怎么不吃饭?” “吃过了,你先吃吧。”说完,他没有再坐在椅子上,而是走到了阳台上。餐厅离阳台很近,四五步的距离。辛宛看到他趴在窗沿,后颈因低头而凸起的骨明晰,带着几分性感。 晚餐吃得食不知味,目光总要跟着宋珩的动作游移。吃到末尾,宋珩才从阳台走回餐厅,冷风吹进来烟味。他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椅背,很散漫的坐姿。 “你去抽烟了啊,”辛宛闻到了味道,“其实可以在里面抽的,我不讨厌烟味。” 他站起身,把碗筷都收拾好,厨房的灯光熄灭,扔进了洗碗机里。宋珩把餐厅灯的开关也关掉了,问:“在里面抽烟,味道散不去。” “那就散不去,”辛宛脱口而出,“没关系。” 球球又跑到他脚边,抬起前爪,吐着舌头哈气,辛宛只得把它抱起来,爪子乱挠,勾着他衣襟边缘扯,猛地扒拉了下,露出锁骨上那点红。辛宛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捏住它的爪子,慌乱地看向宋珩。 宋珩的眼神仍是平静,似乎并没有觉察。 关了灯那么黑,能看清什么?辛宛却觉得自己变得透明,无处可躲,他结巴着说:“我先去给球球洗澡,它有点脏。” 脚步还没迈出两步,手腕却给牵扯住了——就像昨天晚上一样,那只手将他拉扯近了,宋珩的手指勾在他的毛衣边缘,指腹按在那寸还未消褪的吻痕上,他垂着眼看,轻声说:“弄红了,是吗?” 第34章 辛宛知道,他应该逃跑。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呆呆站在原地不动,敌人未发一箭,他先束手就擒。在很多时候,他在宋珩面前都只有逃跑的份儿,直视和舌灿莲花都没办法施展。 宋珩的指腹很烫,烫得他瑟瑟发抖,又有些痒,轻轻摩挲着。 “为什么不躲?”宋珩抬眼看他。 “……现在吗?”辛宛觉得自己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拼命搜刮着肚子里的辞藻,说出的却不尽人意,“还是昨天晚上?” 他很白,软豆腐一般嫩,很容易留下痕迹,那点红像稀水的劣质颜料,涂开了,不算杰作。 “我酒量很差,一般很少喝酒。上次喝醉还是在国外,他们兑了混调,我只喝了一小杯就醉了,国外玩得很开,他们还往我住的公寓送女人,”宋珩忽然和他聊起以前,“我记得我们都醉得厉害。” 宋珩收回了手,但皮肤上的温度没能消散,仍是热的。 辛宛无端地愤怒起来。怎么能这么做?作风开放就可以往别人床上塞人吗?但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像隔着火苗的一张纸,他问:“那你们……” “没睡,”宋珩回答得很干脆,上半身背靠在白墙上,抱臂,“因为性别不对。” 球球在辛宛怀里待得无聊,挣动起来,辛宛只得把它放到地面。这下怀里空荡荡的了,很没有安全感,辛宛抿了抿嘴唇,手背在身后:“那如果送去的是男生。” “那会像昨天晚上。” 辛宛身体一下子僵住了,眼眶发酸,莫名的委屈,他怔怔地看着宋珩。 “我不想欺负小孩,”宋珩说,“特别……像你这样的。” “你没有欺负我,你没打我,也没骂我,”而且他心甘情愿的,辛宛知道不该这么说,但话语不受他控制,他想说,“亲也算欺负吗?那也不算疼……” 他沉默了会儿,说:“我认错人了。” 辛宛迷茫地看着他,连本能的呼吸都忘了。 认错人了?辛宛觉得这大概是出荒诞戏剧,他居然还是主角。接吻、交缠、沉迷、拥抱、窸窣。喝醉后的幼稚姿态,都不是给他看的。 宋珩又重复了遍,“以后我再喝醉的话,你可以把我推开,或者给我一巴掌,随你开心。抱歉,是我的错。” 宋珩都给他说道歉了,但辛宛却说不清什么感觉,心脏酸胀,一把手攥住了一样,弄得他很想哭。 他听见自己说:“不用,没关系。” 一别开头,辛宛看到玻璃外白飞点点。 他有些茫然地睁大眼。揉碎的白鹅毛,冻住的眼泪,晶莹漂亮地落。天灰橙色的,还有白飘到阳台上, 是下雪了。 ? 初雪和他想象中是大致相同的。在构想中,辛宛希望初雪降落时,球球在,宋珩也能在,不论在做什么,就算只是拿着一杯热水,那也可以了。 但不适合在这种场合。 这场雪在十二月初降落,不算迟。辛宛在搬挪阳台养的多肉植物时,看到外面半白半脏,是一只硕大的白色眼睛。十六楼的视野很广阔,像是这场雪为他而下。 第50章 他觉得自己是伤心的,这个词还不够精准。 他是夹杂在伤心和艳羡的情绪边界,艳羡这个词真的奇妙——“艳”的是心上人,“羡”的是倒是灯下黑。 但辛宛没办法去怪宋珩,毕竟亲吻是双方的事情,是他选择不推开宋珩,也是他喜欢和宋珩接吻,像是灵魂都在飘,要是灵魂能发出声音,那也要说“再亲一次吧”。 早上醒来,天地都是白的,上学路上都要小心翼翼,但辛宛还是跌了一跤。 班里气氛很欢快,充满临近过年一般的快乐,方意川很得意:“我没骗你吧,是下晚了,这场雪好大,看天气预报会下两三天。” “两三天……”辛宛喃喃,托腮看着窗外,“不停就好了。” 这两天宋珩都很少回家,发短信的内容总是“你先吃饭吧”,像是不想同他见面。 因而辛宛也不必急匆匆回家,他发现了坐公交车的乐趣,提前一站下车,走回去也很好,毕竟回家也不是要紧事。 路边有小卖铺,门口的立牌褪色,写着各种吃食,他在里面买了瓶梅子酒,一罐雪花啤酒。梅子酒的度数是13,雪花是8。还买了个mp3,为了凑整钱而已,里面尽是些老歌,还附赠了副白色的耳机。 他只尝了口梅子酒,闻着很甜,入口却带辣。宋珩会因为这个醉倒吗?他记得宋珩喝醉是脸颊是红的,有些热。剩下的他没再尝试,拧好了盖,装进了柜子,邻着一叠情书。 雪停,晴天才肯出现,金亮的光线刺着万物。严实的银装素裹也半褪半掩,对太阳进行拙劣的勾引。 在公交车站牌等车时,辛宛再次收到了宋珩的短信,45路公交车缓缓停下,拢下阴影,播报声清晰。但他却没上车,而是朝着相反方向走了。 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辛宛到达了目的地,仰头看大厦,钢筋铁泥堆积的明艳,窗片折射黄昏晦暗的光线,雪花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用手拨去了花坛旁的雪,辛宛也不嫌脏,抱着书包坐在边沿。 地面上有扁的桃红色罐子,他用脚踩着那个罐子,听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还能更扁,咔嚓,呲哩。在这种白噪音里,辛宛用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开始想,宋珩在做什么。 但窗户那么小,又那么高,他是看不到的。 天完全黑了下来,路灯亮起。有点冷,烈烈冬风吹得他脸发干,忍不住轻打哆嗦,于是把手塞进了书包肚里,围巾缠得更紧了些,半张脸埋在里面。 周围行人脚步声匆匆,还有车喇叭的声音,漫无目的的等待最折磨人,辛宛觉得自己并不煎熬,只是有点困,抱着书包轻微摇晃,眼皮打架,意识不太清明,连周围也没有多注意。 实在困了,险些摔到一边,却有人扶了他肩膀一把,辛宛激灵了下,迷茫地抬眼看过去,看清那人的脸,恍惚觉得在做梦。 路灯昏黄,宋珩居高看他,皱着眉,“在这儿干什么?” 刚睡醒总不清醒,辛宛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辛宛,”看着这样,宋珩有些无奈,放缓了语气,“醒了吗?” “啊……”辛宛揉了下眼,从花坛边沿下来了,站到一边,“在等你。” “等我?” “嗯,”辛宛眼神明亮地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接你下班啊。” 宋珩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接我下班?” “对,”辛宛点点头,笃定,“接你下班。” 作者有话说: 昨个儿上了个今日必读,整得多出来好几百条评论,老激动了,以为终于有读者看我糊肯忍心给我买水军了,打开一看有骂的,这才放下心来,这个水军质量还挺高,跟真的似的哈(开玩笑 谢谢大家看文哈,明晚继续。 第35章 八点左右的超市不缺人流量,乌泱泱的,辛宛往手推车里塞进硬币时,旁边小孩子还在为没有得到心爱的玩具而哭闹,眼泪鼻涕淹没在广播声里——对于他而言天大的悲伤也显得渺小。 宋珩刚想拉过手推车,辛宛却避开了他的手,“我推着。” “怎么突然想吃火锅了?”宋珩并不热衷于推这个,于是收回了手,把辛宛解开的围巾随手放在里面。 “因为下雪啊,那么冷的天,吃火锅多应景,”辛宛说,“而且我都没怎么吃过火锅,所以想试试。” 宋珩很少吃火锅,家里人只当这个是垃圾,上次吃似乎是在高二时候,辛宛拉着他逃课,这是宋珩平淡清水高中生涯中的第一次逆反,他们像是私奔一样逃出校园,路上险些撞到一辆满载零嘴食品的三轮车,最后只是到两个红绿灯外的海底捞去吃火锅。 辛宛把上半身压在手推车上,轮子在光洁的地面滑动,这很好玩, 宋珩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只是偶尔轻推下,把手推车偏了的方向正过来。 “哥,你喜欢吃火锅吗?” “还行。” 敷衍而不带感情色彩的回答。 冰柜里的食物成袋装,撒尿牛丸、包心鱼丸、鱼豆腐、羊肉卷、紫薯球,还有很多辛宛叫不上名字的,都堆在手推车里。辛宛总是要时不时看宋珩一眼,总是担心他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路过摆着酒液的货架,超市银色的灯光折射到各色酒瓶上,呈现出一种过分混乱的糜乱感,宋珩忽然说:“想喝酒?” 第51章 “不、不想,”辛宛忙狡辩,加速推离了那片区域,“只是看看。” 结账时候台子摆满了,生食的盛宴,还有几瓶果汁饮料。统共给了一个很大的袋子,装得满满当当的,辛宛这才懊悔起来,但宋珩似乎并不介意,又多拿了架子上的一条绿箭,当做补零头。 那么重,总归不该让宋珩一个人拎着,于是一人拎着一边。 走出超市时,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不大,楼梯上堆积的雪踩上去嘎吱响,褐脏的鞋印烙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走下去时,辛宛听见宋珩说:“以后不用来公司外面等我。” 冬风吹着,似乎还带着未散的雪温,塑料袋成了一条勒住指节,雪花落在发红的皮肤,是有点疼的,辛宛单手给自己扯上了围巾,低声说:“可我想见你啊。” 宋珩沉默了下,说:“那就去公司里面,外面太冷了。” “那是直接进去吗?就像上次那样,需要和前台姐姐说句话吗?”辛宛又高兴起来,“还是说要写在名单册子里写下名字?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如果有小偷盗贼,要一个个排查。” “说名字就可以了。” 袋子里各种食材摩擦碰撞出声音,像交响,辛宛问:“名字?” “宋珩,”宋珩另一只手揣进了大衣兜里,“说了名字,让前台带你去会客室,那儿有热可可和甜点。” 他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了名字——辛宛所认为掩盖住秘密的重重白纱,原来只是一层雾。宋珩,他很少当着别人的面叫这个名字,只敢在心里默读,发觉念这两个音节时嘴唇不会接触。 “宋珩……”辛宛念出,小心试探,“哪个‘珩’?” 紧张得不得了,右脚踩到了左脚的鞋带,险些给绊倒了。 辛宛刚想开口,手指上的勒疼忽然轻了,宋珩把塑料袋放到一边地上,半蹲下身体,给他系上了鞋带,雪花落在头发上。 很自然的动作,像是已经发生了千万遍。 灯下里的温度没有升高,辛宛却觉得心脏发热,像是喝了几瓶烫过的梅子酒,晕乎乎,梦吧?很简单地打了个结,又弯腰拿起了地上的袋子,宋珩看向他的眼睛,灯光点在瞳仁,“王、行的珩。” 玻璃瓶在塑料袋里碰撞出声响,辛宛仓促低下头,借着这个动作掩盖脸红,说:“啊,好,我记住了。” ? 搬来漱月里后没怎么吃过火锅,橱柜里的鸳鸯锅还是九成新的,拿出时,干燥剂的小袋子摔在地面上。辛宛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这才算降温了。 “如果能在阳台吃就好了,”他头发半湿,看着宋珩把加了清汤和番茄底料的汤锅放在电磁炉上,说,“看着雪吃火锅一定很好。” “但阳台没有插电口,”宋珩又把剩下的食材装在白碟里,“如果想看雪,可以把门打开。” 辛宛打了退堂鼓:“算了,太冷了。” 为了避免球球过来扒拉食材,辛宛给他开了电视,球球热衷于电视购物广告中夸张的语调,每次都一本正经地盯着看。 这顿火锅是伴随聒噪刺耳的声音与降雪的,沸腾后冒出热烈的白汽,那些食材都倒进了锅里,桌子上溅了汤汁。快煮熟时,辛宛忽然问:“吃火锅是不是要蘸麻酱?” 宋珩这才想起。 沉默,相对无言,两人忽然一齐笑起来,辛宛莫名觉得好笑,点点头:“下次肯定不忘了。” 于是将就用了醋,能和宋珩面对面吃饭对辛宛而言是快乐的,吃干窝窝头和豆腐汤也可以。常温的饮料和有些烫的菜都进了肚子,辛宛再次意识到买多了,他不住地抬眼看宋珩,放慢了速度。 接触过宋珩的雾气,同样触碰在他的嘴唇,辛宛喉咙干涩。 他想吻宋珩。 “我们今晚看电影吧?”辛宛听见自己这么说,“我吃饱了。” 别拒绝,千万——无论是看什么电影,他想周围环境黑点,不会做坏事。 “好。”宋珩回应得干脆,放下了筷子,把没怎么动过的食材放进冰箱里。 “那我先回卧室换件衣服,这件太热,”辛宛推开椅子站起来,“哥你先去挑碟片吧。” 辛宛换了长袖,灰色的长裤是随手拿的。藏在柜子里的那瓶梅子酒和雪花露了头。要怎么喝才能快点醉呢?实际上辛宛也不清楚醉倒的感受,只知道是晕眩、头疼、放肆的资本。 他需要酒精尽量麻醉神经,去做点勇敢的事情——尽管这行为听起来并不勇敢。 辛宛喝得很快,又给苦辣得直皱眉,嫌速度太慢,把雪花啤酒倒进了梅子酒里,一口闷了。但并没达到他所预期的效果,反而冰得他哆嗦了一下,等了好一会儿,没一点酒醉的感觉,特别清醒,能去做套试卷。 辛宛懊恼地把酒瓶塞回去,撑着地面站起来时,他看到落地窗外白雪纷飞,酒液一样温度,但万物干净。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休一,后天继续。更新时间一般是晚上八点半。 第36章 毛念购置家用品的时候买了个小型投影仪,奶白色的,说是用来提升生活质量,但积灰了半个月,这才拿出来。地上铺着绿珊瑚绒的毯子,茶几上放着一小杯冰球、水、一碟水果。 辛宛走出卧室时,宋珩正坐在地面上摆弄那个投影仪,让他去挑碟片。 “什么样子都可以吗?”辛宛于是去翻那堆盒装碟片,“我随便挑了。” 第52章 宋珩随口:“都可以。” 一眼看到的是那个白色信封,辛宛没有胆量抽出,尽管他知道信封的左下角那颗红心仍未褪色。看电影只算借口,辛宛随便挑了张,是《广岛之恋》。 年份久远的影片,封面是鸽血红和乳白的艳俗搭配。周遭漆黑下来,投影仪开始运作,画面投到墙面上时,辛宛才发现这是部黑白影片。 影片开始,女人细长的手指扣紧男人流汗的肩膀,张力蓬勃,情色暧昧。 辛宛有些尴尬,问:“他们皮肤上面的沙子……是什么?” 宋珩看电影时习惯戴着眼镜,镜片折射着晦光,他说:“原子弹的尘屑。” “你之前就看过吗?” 宋珩舀了冰球放进水里,喝了口:“抽屉里的那些碟片基本都看过一遍。” 辛宛喉结动了动,隐晦地试探:“那你会看很多遍吗?” “不太会,浪费时间。” 因为这句话,辛宛又卑鄙得小小快乐了下,他觉得自己很坏,但没有办法,爱情是不培养圣人的,爱情只培养私欲。 球球对放大版的电视依旧热情不减,快乐地奔跑在大屏幕前,吠叫了好几声,盖住了法语独白,离得太近,以至于镜头播到辐射人群时把它吓了一跳,又夹着尾巴跑到狗盆那儿吃狗粮了,一眼也不肯去看镜头了。 那个镜头的确骇人,也吓到了辛宛,他下意识抓住了身侧人的手腕,又触火般松开。 “害怕?”宋珩侧头看向他,“可以换一个。” 一瞬间的皮肤接触而已,辛宛不着痕迹地拢紧了手,“不用,也不是很吓人。” 电影按原速缓慢播放着,辛宛安静地抱着膝盖看电影,听到电影中的日本男人说:“我觉得你当时如此年轻,年轻得你还没有确切地属于哪个人。” 辛宛依稀觉得酒劲上来了,绵软地浸泡过他,但并不舒服,头疼。 男人又说:“你知道吗?人们总是察觉他们想要察觉的事物。” 法国女人莞尔一笑:“我发现了你,仅此而已。” 电影拍得朦胧、抽象、蒙太奇,典型的杜拉斯式的对白,辛宛看不懂,注意力也难以集中在电影上,只听得到身侧的呼吸声,宋珩往水里加了冰块,很轻微的碰撞声。 辛宛觉得喉咙干渴,他说:“我看不懂这个电影。”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作品都是这样。跳跃,内心独白很多,很像做梦。” “做梦,”辛宛重复了遍,“是很像。” 过了十来分钟,他半侧过头看向宋珩,光影时不时映到发红的颧骨上,眼神有些散,他说:“哥,你知道第一次,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 他描述得有些飘忽,“在那个医院里。我在做梦,很恐怖的梦,但是天上有只手伸过来,说‘来,我带你飞出去’,然后我就醒了,醒了就看到你,就好像是你伸的手。” “是吗?”宋珩曲着一条腿,手腕搭在膝盖上,似乎在笑,“我可不会飞。” “我也不会,”辛宛头晕脑胀,总觉得下一秒会倒下,他把下巴枕在膝盖上,用一种抱住自己的姿势来维持平衡,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时候能会飞?” 宋珩没有回应他。 电影又放了十来分钟后,辛宛又开口:“玛格丽特?杜拉斯,我知道她,写《情人》的那个,我看过《情人》,但我也没有看懂,就记得最后一句。” 宋珩喝了口冰水,漫不经心:“什么?” “我也想喝冰水,我渴,”辛宛折了话题,揉了揉太阳穴,“哥给我倒,可以吗?” 宋珩似乎从来不会拒绝他那些任性稚气的要求,他舀了冰球,辛宛打量着他的动作,发觉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大概学过弹钢琴吧。 “学过一点。”宋珩说。 原来他把脑中的话都问出来了,辛宛懊恼地想,真蠢。 一杯水递到他眼前,很浅的量,漂着裂开的两块冰,宋珩说:“肠胃不好还是少喝冰的。” 辛宛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朝前凑了凑,牙齿咬住了杯沿,抬头看他,眼睛比碎冰亮莹,像含着水,温软地进行不自知的引诱。 宋珩明显顿了下,任由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下水。来不及吞咽的冰水顺着辛宛的嘴角朝下流,沾湿了汽水蓝的上衣。 还剩杯底的两块冰,辛宛咬了冰块,借着朦胧的黑白光看到了宋珩的下半张脸,偏薄的嘴唇,明晰的轮廓线条。 干渴仍存,辛宛仰起头,衔着那块小小白色的冰碰到了宋珩的嘴唇。 宋珩几乎是反射般避开,那块冰于是掉了下来,滚到了毛毯上,没有声响。 辛宛忽然说:“‘我说我将爱你爱到你死*’。” 宋珩愣了下,辛宛嘴角沾着水光,笑起来时红润,“《情人》的最后一句话。” “你喝酒了?”宋珩闻到他身上细弱的甜酒味,皱着眉看他。 “喝了一瓶,我自己买的梅子酒和啤酒,我把这俩倒在一起喝的,不好喝,”辛宛低下头,看着毛毯上那块冰融化,恍惚自己也成了冰,“但度数都很低,我没喝醉,真的。” “电影明天再看,先去睡觉。”宋珩刚要起身去关投影仪,辛宛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右手,好像要哭了的样子,“我想看电影,别关行吗?” “过几天也可以看。” “但你就不会陪我看了,我喜欢和你一起看电影,我想和你一起看,而且今天下雪,明天或许就融化了,”辛宛喝了酒,说话都含混不清,撒娇的语气,他可怜地看着宋珩的眼睛,“求你了,好吗?” 第53章 宋珩问:“为什么喝酒?” “我想知道你喝醉的感觉,我喝的酒才13度,你的应该比我高,才醉得那么厉害吧,”辛宛不舍得放开他的手,莽撞地把手指穿进去,扣得很紧,酒精让他的话语毫无逻辑,“你喝醉那天没下雪,但我们接吻了,就在你身后的褐色沙发,沙发皮质很硬,我不会接吻,就觉得身体很热,像你把我骨头从皮肉里抽走了。我觉得害怕,但又不想逃走,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宋珩手心是热的,辛宛眼眶也烫,莫名掉了两滴眼泪——真奇怪。 “你是醉了,”宋珩说,“辛宛。” 辛宛抽泣了声,红着眼睛看他,“然后,你和我说‘对不起’——你还和我说‘对不起’,你说这三个字,那我就必须要说‘没关系’。谁要说?谁爱说谁去说,我不要说。” 宋珩似乎叹了口气,轻声:“那你想怎么办?” “你也要让我吻你啊,”辛宛跪坐起来,手指拢在他的脸颊两侧,没流干净的眼泪在脸颊淌,好像他是脆弱的,“你总归要让我还回来,这样才公平。” 不介意了,把坦诚、稀薄的勇气、流泪与热切的情爱都给他看。 在电影法语对白中,辛宛靠近了些,伸手摘下宋珩的眼镜,继而吻到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情人》最后一句原话其实是“他说他爱她一直爱到他死”,这儿改了下,换成了第二人称。 明天八点半继续。 第37章 梅子酒是甜辣的,雪花啤酒泛苦,雪花还在下,电影播放到第七十三分钟,金属眼镜框是凉的,而脸颊发热,心脏剧烈跳动。 在接触的一瞬间,辛宛脑中却蹦出这些不浪漫的意象,他忽然很想再哭一次,用眼泪把他们胶合在一起。 辛宛不怎么会接吻,只是单纯地用嘴唇触碰,又试着用舌尖舔*他的牙齿,笨得要命。但接吻是奇妙而漂浮的过程,让他浑身发软,辛宛搂住宋珩的脖颈,和他贴得更紧。 他甚至想——他似乎天生就该来吻宋珩。 肩膀倏地被扣住,宋珩将他推离,眼睛发红,低声说:“够了。” 辛宛茫然怔怔地看他,千言万语都压在舌根,说不出来。宋珩看着他,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辛宛低下头,“我在亲你。” “如果你是因为我亲了你,所以你才要那么做,那现在一切都两清了,”宋珩将自己杯中剩余的冰水一饮而尽,近乎冷静地说,“你想要的,是吗?” “不是因为这个!”辛宛急匆匆地辩解,使劲摇了摇头,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胡乱着说,“我只是生气你和我说道歉,你是主犯,但我不是受害人,我是从犯,是我选择在你拉住我的时候不走开,你不该和我道歉的。” 他眼眶里攒了些许泪水,像把深埋泥里的话艰难地吐露,小声说:“我只是喜欢你。” “喜欢?”宋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忽的笑了声,“开玩笑吧。” “没有啊,是真的,”酒精让辛宛思绪混乱,又让他精疲力尽,没办法思考太多,方才说了一堆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又抱住了宋珩,“我没劲,你能抱着我吗……” 想睡觉,想靠在宋珩怀里睡觉,又有点反胃的不舒服感。宋珩没有回抱住他,辛宛迷迷糊糊地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又被晃醒了,喝了莫名其妙的汤。他又梦呓般说“喜欢”,依稀听见了宋珩的声音,说“但你不记得我,不是吗”。 随后记忆就断片掉了,像坠下很深的崖,不着地。 梦里都是宋珩,似乎是夏天,很闷热,他看见自己拉开冰柜,拿出两罐冒白汽的可乐递给宋珩,他们交换了一个可乐味的吻,吻到喘不上气。 醒来时,才发现脖颈上勒得厉害,辛宛胡乱挣动了几下,才把缠在脖子上的被子解开,整个人头发乱糟糟的,迷茫无措地看着地板的晴光。 “哥……”辛宛哑着嗓子叫了声,周遭安静,他撑着床爬起来,光着脚踩上地板。卧室里没有人,卫生间也没有,最后在餐桌上找到了张米黄色的便利贴,辛宛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字体,很锋利,写得不算规整。 -醒了给保姆打电话,她来给你做饭。 辛宛看了眼表,快九点了。得亏是周末,他靸着拖鞋去洗漱,在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色,倏地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碎片式的记忆,不清楚,但依稀记得些,辛宛呆呆站了几秒,突然蹲到了地面上,一把捂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我的天哪……”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并不想让自己太醉,只是想把酒精当做辅助工具,而不是让酒精主导他。但现在一切都乱套了,莫名其妙的表白和接吻,像不讲理的无赖。 等洗漱完,那种情绪上的溃散才算是平静下来。保姆恰好到时间来做饭,做了煎饺和小米粥。辛宛无事可做,坐在餐桌旁,忽然问:“阿姨,您来这儿多久了啊?” “也就这几个月吧,”阿姨捏好了边,把十来个煎饺放进了平底锅上,“宋先生一回国,我这才来照顾他的起居。” 辛宛捏着手,吞吞吐吐地问:“那、那您有没有见其他人来过这儿啊?” 保姆没注意到他有些红的脸:“这个没有啊,宋先生都是一个人住的,他不喜欢家里乱糟糟的。” 第54章 “哦。”辛宛不懂自己在提心吊胆什么,又开始懊悔,觉得真是奇怪。 “其实一个人的话,还是住小房子比较好啊,大了怪悚人的,没个动静,也没点烟火气儿,”保姆和善地朝他笑,“不过小辛你来这儿就好啦,宋先生虽然没要求过,但我觉得人总不能那么独,你得多陪陪他,别老自己呆着。人嘛,多聊聊天好啊。” 做完饭保姆就离开了。辛宛发觉这个房子的确大得过分了,安静得过分,只剩他咀嚼的声音了。宋珩是怎么忍受的呢? 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只在下午做了张试卷,没写出什么答案,却不小心在手上划了黑笔痕,怎么都弄不掉。刚想去卫生间洗掉,球球从墙边跑过来,它今天异常活跃,死死拦在他前面,甚至主动叼着狗绳巴巴看着他。 “想出去玩了啊,”辛宛半蹲下身体,给它系上了绳,狠狠揉了揉球球的头,“行吧。” 球球这才高兴起来,让他去洗手,乖乖地坐在门口,辛宛换了身衣服,戴了顶褐色针织帽,临走时看到了桌子上的mp3,他想了想,连着赠送的耳机一起塞进了兜里。 那个mp3买了后只听了一两次歌,电还是满的,只是耳机劣质了点,声音大些总会漏音。进了电梯间,辛宛戴了左只,随机播放到首粤语歌,辛宛听出是周慧敏的《最爱》,挺老的歌了。 女声轻婉地唱:“天空一片蔚蓝,清风添上浪漫。” 他低着头,拿着那只小小的mp3翻来覆去地找音量键,电梯到了一层,门缓缓打开,球球突然高声欢欣地叫了一嗓子,朝前猛地跑了下。 辛宛险些没拽住狗绳,眼帘中有双黑色的鞋,他迟钝地抬头看,掠过灰白色的毛衣,看到了宋珩的眼睛,那么近,咫尺距离。 心跳骤然停了一刹,继而剧烈地跳动起来,辛宛下意识攥紧了mp3,尖锐的边角让他恍如梦醒,同时也听清了女人如故事般的嗓音,清丽地在耳边唱着。 “在那遥远有意无意遇上。” “共你初次邂逅谁没有遐想。” 作者有话说: 收拾了一天宿舍,好累,好想躺着当咸鱼不动弹 第38章 冬日里的风烈烈,吹得人皮肤发皴,但低温又把天空浸泡得透蓝,路边有融化的脏雪水。 辛宛跟在宋珩身侧,那只白色的耳机挂得不严实,周慧敏的歌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犹豫了下,说:“我以为你会回来得很晚。” “今天没什么事情,就提前回来了。” 宋珩右手揣在大衣兜里,手腕凸起的骨若隐若现,光线隐约晕开侧脸的线条。辛宛偷偷打量他,发觉他嘴唇有些干裂,或许是风吹的。 球球在户外就是撒丫子的,绕着宋珩一直转,辛宛险些扯不住它,宋珩伸出了手,“绳给我吧。” “它太喜欢和你一块了,”辛宛咕哝了声,把绳圈递过去,接过时触碰到了手背,惹得轻微的战栗,“都不这么黏我。” 由宋珩牵着狗就好多了,只是手无处可放,有种不踏实感,辛宛捻着兜里的耳机线。漱月里的小区绿化很好,只是冬天里都枯尽了,路上有碎叶子。 “哥,你今早几点醒的?”辛宛问,“我醒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六点多吧,记不太清。” “那么早?”辛宛有些错愕,“天还没亮吧。” 宋珩垂下眼,把绳圈的位置又缠紧了,轻“嗯”了声。 “你是……没睡好吗?” 宋珩岔开了话题,“在听什么?” 辛宛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他在不动声色地躲避那个话题,说话也要提防着不越过雷池。他解开了耳机线,宋珩比他个子高,要仰着头才能给他戴上,耳机里静默,辛宛说:“上首歌放完了,我切个歌。” 下首歌是卫兰的《验伤》。 辛宛扣紧了那个小mp3,地面昏薄的光踩在脚底,奶白色的耳机线悬在他们中间摇摇晃晃。这种分享歌曲的感觉很奇妙,听着同一首歌,连脚步落下的频率都相似,就像在那首歌的时间里,世界是他们所共有的。 “我好喜欢听粤语歌,”辛宛稍微提高了些音量,侧头看向宋珩,“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珩戴的耳机摇摇欲坠,他伸出手扶了下,“为什么?” “因为听不懂,”辛宛笑起来,酒窝明显,“听不懂的时候,就觉得好神秘,会想一直听下去,听里面那人在唱什么。”他又说:“昨晚那个电影也是。我听不懂法语,所以会很想一直听下去,但是一喝了酒,字幕就看不清了。” 他们只是绕着漱月里的花园散步,球球躺在枯黄色的草坪里翻转,全然没有理会他们。mp3忽然没声了,估计是没电了,辛宛翻看时,宋珩半蹲下身体把狗绳系到一边防火栓上,说:“你喝了酒,记不清也正常。” 辛宛把耳机线缠到塑料壳上:“我一开始在小卖铺买酒,只是为了想知道你在喝酒的时候会想什么,想模仿你。”他抿了抿嘴唇,壮着胆:“但昨天晚上只是因为太胆小了,很多话说出来都需要酒精,不是吗?” 宋珩站起身,看向了辛宛:“其实很多事情都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 他脱口而出:“那告白你也不记得吗?” 周遭没有人,只余着风声,宋珩说:“辛宛,说到这儿吧。” 宋珩的避而不谈让辛宛有种难言的愤怒,他使劲咬了下嘴唇,低头看着他们的脚尖,深呼吸了下:“为什么要到这儿?我不想‘到这儿’,你要是不记得,那我就再说一遍。” 第55章 并没有喝酒,他却没想象中那么胆怯,辛宛抬起头直视着宋珩的眼睛,说得很慢,低声开口。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喜欢和你看电影、吃火锅、出来遛狗。好多我觉得无聊、寡淡、平平无奇的事情,但只要你参与了,那一切就会漂亮,我会觉得很满足。不是开玩笑,我在很认真地想要靠近你。” 辛宛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你能不能,别把这个当酒后的胡言乱语和玩笑话……” 宋珩半晌没有言语,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忽的伸出手,指腹揩了下眼角,“我什么都没说,你哭什么?” 怎么又哭了? 太烦人了。 辛宛抓住了宋珩的手,用他的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就想哭,哭都不让哭,你怎么这么过分?” 宋珩说:“没不让你哭。” 擦完了眼泪也没放开,辛宛一直捏着他的右手不肯放开,有些赌气的幼稚,“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我年纪还小,你是我堂哥……” 先前编造的那些谎言宋珩忘了五六分,如今被辛宛主动提起才忽的想起,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倒有种欺骗的感觉,“那为什么还要说?” 辛宛低声说:“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你,如果不和你说,我以后会很后悔的,我不想因为其他而放弃。而且就算你是我亲戚又怎么了,我们又不生小孩。”他有些懊恼:“我怎么扯到这儿……” 宋珩有些想笑。 “说了那么多,其实我的意思就是想说,”辛宛抬起通红的一双眼,像兔子,闷着声音,但眼神清澈明亮,他改了称呼:“宋珩,你能让我喜欢你吗?” 多么相似的话,甚至连眼泪都那么像。先前辛宛在夏日的街道也是这么和他表白的,又笨又莽撞。一晃过了六七年,他却在完全不同的地点,再次听到了辛宛的表白。 说不清什么感觉,宋珩手头里没有烟,他低头碾着脚下石头:“算了,辛宛。” 辛宛愣住。 “喜欢并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大部分感情都如此,在热烈到一定程度,都会反向让自己觉得痛苦。你可以喜欢,那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但是,”他抽出了手,揉了下辛宛头发,声音清晰地传入。 “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 恋人大多都构思过未来,宋珩还记得当时他们是在宾馆的床上想的,想关于他们住的房子,要有落地窗,要有吊灯,沙发要米黄色的,甚至具体到了墙上挂的表的尺寸,卫生间干湿分离的布置。 然而构筑的乌托邦销毁了,断垣残骸踩在他们脚底。 宋珩说完那句话,能清晰看到辛宛眼里亮起的光有黯淡,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太直白了,连难过都不知道怎么掩盖才得体。 但他很快恢复了,居然还能笑出来,“谁先放弃还不一定呢。” 辛宛又抓住了他的手,脚底落了枯叶,踩起来脆响,“我会一直朝你靠近的,直到你肯接受和喜欢我,一年、三年、五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明明眼泪还没擦干,但却很亮,有种纯真的可爱,他说:“我们等着看好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待改,因为一直在背毛概,就忘记更新了orz。知道大家觉得有的地方说不通,但还没写到他们分手原因那儿以及后续呢,大家不要急orz搞得我有点急。 明天继续。 第39章 说是要追人,辛宛说得信心满满,似乎情爱只是时间问题,但回到漱月里,和窗外的麻雀对视上时,辛宛又觉得自己无计可施。 宋珩拒绝了他。意料之中,但还是难掩失落。他在那时甚至想脱口问,是不是因为你还喜欢碟片里的那个人。是的吧?毕竟他们之前那么要好——辛宛甚至之前就想过他们的分开理由,但那也不重要。 至少现在,他比所有人都要喜欢宋珩。 追求中的所有计划还没开始制定,倒先给学校里的忙碌冲散了。十二月过了几天,期末考试也快到了,所有老师拿出了高考的架势,成套的试卷发。 辛宛也认真做过,但老师对他的成绩并不关心,无论考得多低,错的题多小儿科,也没有人责备他。除了楚鹤飞,在其他老师眼里他似乎不存在。 在班级着急忙慌的拥挤里,辛宛倒是觉察出了种“大隐隐于市”的百无聊赖。 这没什么,从九月份开学到现在都是这样,辛宛就算再不高兴也磨平了,甚至生出了点叛逆心思,想把成绩弄差点,拖拉点班级的后腿才好。 十二月中旬,辛宛得了感冒,鼻子堵塞,嗓子发哑,没到发烧的地步,只是得用嘴呼吸,弄得嘴唇总是很干燥。他没什么精神,下了课就趴在桌面上睡觉,上体育课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从站起来。 方意川拿着个篮球,在地上摔又弹起,“砰砰”地响,“你怎么还感冒了?” “睡觉踢被子吧,”辛宛闷着个声音,又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我穿得挺厚实的。” “你这还厚实啊,太薄了,我妈给我套了加绒秋裤呢。” 辛宛张了张嘴,他对母亲的记忆太稀薄,却也不能拿“我哥”当开头,挺奇怪的,于是干巴巴地回应:“我还没买。” 快到红绿相间的操场上了,太阳晒得人暖烘烘的,方意川忽然说:“老楚找你了没?” “前几天找来着,让我去他那儿拿书,”辛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子更红了。楚鹤飞经常叫他去办公室,还看着他画画,跟参加集训似的,“前天还给了我本画集。” 第56章 “不是这个,”方意川说,“他昨个儿叫我去办公室,暗示说让我看看那个作文大赛报名表,还让我撺掇下旁边的人去参加。辛宛,你不参加吗?” “我又不喜欢作文,不要参加。” “那个报名表翻面你也没看吧。” “没看。” 方意川说:“你回去好好看看翻面。” 这个报名表实在过去太长时间了,辛宛费了一天时间去回忆报名表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直到放学也没能想起来,脑袋倒是想得晕胀。 放学等在公交车站,辛宛系紧了围巾,抬眼看到了对面新开的花店。 45路公交车驶来,门敞开了半天,无人上车,于是缓缓闭合,在车尾气的洇晕中,辛宛背着书包跑过了斑马线。 而学校响起了晚六点钟声。 ? 钢笔没水了。 宋珩甩了甩那支黑色钢笔,最终站起身去柜子里拿墨水,看到表上的时针指向六的右侧。在文件夹最后一页签上了名,他耐心地看着那点墨水蒸干,这才合上,拿过一旁的羽绒外套离开。 走到电梯隔间门口,沈游刚好打电话过来。 他和沈游这几天见面得不多,大多是在电话里交流,沈游咨询室最近有些起色,正打算从稻三路迁到水嘉路上,换个大点的铺子——比他忙。 宋珩按了下键,这才接起了手机:“喂。” “宋珩啊,下班了没?” “刚下,”宋珩看着数字朝上升。“我快进电梯了,你要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我再等会儿打给你,电梯里没信号。” “哎,那我不唠嗑了,长话短说,”沈游一下着了急,吊儿郎当的语气正经起来,他认真地说,“宋珩,你什么时候带辛宛再来做一次催眠?” 辛宛大概有两个星期没有再去过咨询室,宋珩说:“等他愿意去再说吧。” led屏上的数字到了13,又听到沈游说:“其实我懂你在想什么,你想等他接受他失忆这件事情再去做第二次深度。这需要太多时间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最好不要间隔太长时间,不然对效果和催眠感知性都有影响。” 电梯到了20,门缓缓打开,宋珩沉默了会儿,说:“好,那我想一下。” “宋珩,有些事情虽然很残忍,但他需要面对,他不能当一辈子高中生。” 电梯间里充斥着电子广告的声音,宋珩穿上了外套,靠着墙壁低头出神,忽然想到自己眼镜忘记取下,却也懒得再上楼一次。这段时间过得不算漫长,“叮”的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细微的声音于是清晰起来。 “我找宋珩。” “宋先生吗?您有预约电话吗?” “他说让去会客室等他。” 发哑,带着鼻音的少年声音。 宋珩脚步停了下,电梯门在他身后合拢。 辛宛背对他站在前台处,蓝白校服松垮地套在身上,黑色书包右侧瘪下一块,锌灰色的卫衣帽子搭在上棉,衬得后颈白皙。 前台小姐抬头看到了宋珩,愣了下:“宋先生。” 辛宛猛地回过头来,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尖和两颊,继而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他把怀里的围巾抱得更紧了些,说:“哥。” 宋珩掠了他一眼,朝门口走去,“走吧。” 气温在零下,地面有小片的冰滩,踩上脆响。脚步声在身后紧跟来,辛宛小跑追到他身侧,宋珩手揣在外套兜里,“又来接我下班?” 辛宛有些喘,慢下了脚步:“你之前说会客室有甜品,所以我想来尝尝。” “饿了?” “也不是饿,”辛宛侧目看向他,坦荡地说:“毕竟在追你啊,我肯定得想着多创造点和你相处的时间。” 辛宛又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其实就是想你,所以就来见你了。” 宋珩遇见过太多人,也见识过太多用虚浮、奉承、委婉支撑起的人情骨架,大概只有辛宛会这么直白明了地挑开目的,让人没办法挑出刺来。 他一时无话可说:“随你。” 马路上车水马龙,车辆尾气漫延,路灯明晃地坠下,辛宛忽的跑到他面前,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先别走,你闭上眼。” “做什么?”宋珩停下了脚步,手心贴得太近,眼睫扫时带来细绵的痒,指腹柔软,只能透过间隙看到辛宛的黑色帆布鞋,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眼前的手又放下去了,辛宛说:“看!” 明艳的红色与橙色。 牛皮纸包着三支向日葵和一支红玫瑰——很奇怪的搭配。缺叶少瓣,压得有些蔫,辛宛单手捧着那束花,手忙脚乱地摘掉围巾上的花瓣。 宋珩顿了下,问:“给我的?” “嗯,我在学校门口的花店买的。路上的时候拿着花他们都看我,不自在,我就把花藏在围巾下面了,但是有点压坏了,”辛宛脸颊烫红,神情有些懊恼,“其实本来是想选洋桔梗的,但还是挑了向日葵和玫瑰花——向日葵放到办公室里,偶然看到心情或许会变好。” “玫瑰的话,”辛宛解释,“一支玫瑰花,店员给我说是‘一心一意’的意思。” 宋珩静静地看着他。辛宛招架不住他的目光,沮丧地承认了:“好吧,是我没钱了,只够买一支。” 这让宋珩想发笑。 车辆尾灯在马路上车拉成明亮的长线,鸣笛声拉长,辛宛的声音掩盖住了七八分。宋珩听不仔细,只得问:“什么?” 第57章 “我说,”嗓子因为感冒难受得厉害,辛宛偏头咳嗽了声,又说,“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买好几支。在我有钱之前,你可以先等等吗?” 那捧花呈到他眼前,热烈的颜色得似乎在冬夜也带上了温度。灯火浓郁地盖在上面,宋珩清晰看到辛宛因咳嗽而发红的眼。 宋珩后悔戴了眼镜,以至于一切看得那么清晰,包括辛宛眼中如水的光,明澄地流动着,比向日葵明丽好看。 有多少年没收到过花了?那么俗气、普通、不浪漫的追求方式,追求他的人更热衷于高档场所与酒,瞧不上廉价的花。 几年前,夏日的高中校园里,辛宛也是这么送给他花的。 他们躲在校园的小树林里,看他拿出新鲜的花。什么品种记不得了,只记得阳光很刺眼。 “送花干什么?”宋珩说,“跟小姑娘似的。” “你不喜欢吗?我挑了好久呢,都把我存钱罐给砸了。” 宋珩垂眼看着地上的绿叶子,别扭着开口:“太矫情了。” “就矫情了,不仅今天给你送,明天还给你送,把你桌洞里都给你塞满,所有人下课都围过去看,问‘哇,宋珩,谁给你送的花啊’,”辛宛夸张地说,“然后别人就不叫你校草了,就叫你‘花姑娘’——” 宋珩捂住了他的嘴,挠他痒痒,辛宛怕痒,笑得掉眼泪,举白旗投降了,也不嫌脏,在小树林里打闹,惹得麻雀惊飞,宋珩也笑起来,抱着他说:“还说吗?” “不说了不说了,”辛宛恨不得把腰捂起来,“错了哥。” 接了个吻,辛宛乖顺地抱着他,“你真不喜欢啊?” “没,”宋珩说,“很喜欢。” “那你还说‘矫情。” “不想让你送,以后我送你吧,”宋珩说,“这样你就不用砸存钱罐了。” 辛宛这才反应过来,头枕在他肩窝处,“你怎么这么好啊。”又笑着说,“那你要每天都送我,等我有钱了,我再送你。” “好。” 他的确给辛宛送了很长时间的花,而辛宛送他的那支花被放在了卧室床头柜上,当时情人莽撞,不知道花只放两三日就会枯尽,十七岁的他救不活,无计可施,却也不舍得丢掉,只能做成了标本,直到分手的第三天才丢掉。 如今两千多个日子过去,却还是那个人,把满捧的花递给他,满心的盼望,满心的殷切,连关于“以后”的承诺都相似。 宋珩看着他,轻声问:“不担心我不收吗?” 辛宛的确没考虑这个因素,只是觉得花好看,只是想把好的都给宋珩看,一时纠结地拧起了眉,难免低落,带着点赌气的幼稚成分:“你不收的话,我就给球球当狗窝装饰品好了。” 手背忽然传来温热,短暂的触碰,宋珩接过了那束缺叶少瓣的花束。辛宛愣了下,听见他说:“以后不要买了。” 辛宛愣了下,追问:“那你是收了?” “球球容易弄坏,还是放办公室里吧。” 辛宛方才那点失落散得干净,他只在心里小声地逆反,说“我就要买”。在走到停车场的短暂路程里,辛宛私心把手拿花捧,穿着黑色外衣的宋珩定义为新郎。 自己呢?辛宛没有想好,但还是觉得快乐。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有件事情,最近我开学在准备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各门课都安排得很紧,我几乎挤不出时间来码字,所以想请假一段日子,最晚最晚九月二十恢复更新,考试期间我也会尽量去码字多点存稿。实在实在不好意思,但我怕挂科t t 也不用祝福我考试啦,评论区大家继续讨论剧情就好,我还蛮喜欢看大家讨论剧情的,这样我也有动力_(:3」∠)_ 第40章 大赛报名表是在沙发的缝隙中找到的。 辛宛用了一根木筷子,费尽力气,这才挑出了纸团。皱得厉害,他趴在床上打开,入眼仍是密麻的字,白水般无趣的作文大赛介绍,忽的才想起方意川让他看翻面,这才看到角落里挨挤的字。 全国高中生插画大赛的报名通知。 辛宛咬着干燥的嘴唇,有些琢磨不透方意川的意思,于是折叠起来,放到了书包里。 感冒的确不是什么愉悦体验,呼吸不畅,要吃发苦的药片与胶囊,他嗓子眼小,噎住是常事,总要留着苦味在嘴里。唯一算得上庆幸的大抵是他不必在吃沈游开的药,两种药冲突,不能同时服用。 睡眠不算安稳,闹钟响的时候辛宛头有些疼,洗完脸才算缓了些。 到了学校,方意川坐到他旁边位置时,辛宛正在挤胶囊,塑料壳发出“啪啦”的声响,费力咽了下去,方意川说:“你看那张报名表的背面了吗?” “看了,”辛宛苦得直皱眉,“就插画比赛啊。” “你没什么感想吗?”方意川老成地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我记得你画画很好看,你就没想过参加个比赛,拿个奖,说不定还能自主招生的时候有点便利。” 大概是感冒让脑袋迟钝了,辛宛有些愣,想起自己在草稿纸上画的猫猫狗狗,一时难以确认,迟疑着问:“我画画算……好看吗?” “好看啊!真的,你是我见过画画最好看的人,最灵的了,”方意川词汇量有限,绞尽脑汁也只想出这些,脸有些涨红,憋出了句,“我觉得你是天才!” 第58章 辛宛一下乐起来:“你还挺会夸人。” 方意川刚要说,忽然听着前排的男生声音:“方意川,你怎么老到我们这儿来?” “我找辛宛的,”方意川声音很响,脾气来得突然,“张浩,你有病啊。” “咋地,辛宛这边风水好啊?”张浩说,“我回头试试那边风水,能考前十不?” 方意川成绩很好,是年级的前十,张浩语气揶揄,方意川明显不高兴,上课声倏地响起,只得匆忙起身,临走前又敲了下辛宛的桌面:“你记得好好考虑一下!” 原本只是枯草堆,方意川潦草扔了火星进去,火自然就生长起来了。毕竟是第一次有人用“天才”来称呼他,辛宛即便知道不太配,但还是忍不住沾沾自喜,甚至想,自己或许真的会在比赛中脱颖而出。 决意去参加是在下午。 插画大赛的报名表是个二维码,需要扫描出文件,打印后发送给指定邮箱,收到回复就算报名成功了。学校里有打印机的地方是办公室,辛宛犹豫许久,大课间的时候才去了楚鹤飞那里。 进办公室的时候,楚鹤飞正在和其他老师聊天,面前的瓜子壳摞得高。 “辛宛啊,”他笑眯眯地朝辛宛招了招手,“来,给你吃把瓜子。” 另一个老师听到名字抬头看了他,复杂的眼光多打量了两下,这才笑着说:“你学生找你问问题呢,我先去教室看那群崽子,你和他聊吧。” 办公室安静下来,楚鹤飞拍了拍身侧的椅子,示意他坐过来,辛宛还没开口,倒是先接了本画集,楚鹤飞洋洋洒洒地和他说这本画得好,让他回去多看看。等楚鹤飞喝水的间隙,辛宛这才得以开口,说了自己来的目的。 楚鹤飞嚼着泡烂的枸杞:“插画比赛?” 辛宛忙把作文大赛的报名表给他看。楚鹤飞拿起一旁的眼镜,仔细看了上面的字,辛宛心情忐忑。 楚鹤飞很长时间没说话,神情稍显严肃,半晌才把那张报名表折叠好递给他,推了推眼镜,说:“辛宛啊,这个我不建议你参加。” 这出乎辛宛的意料,他一时愣住:“为什么?” 楚鹤飞:“这不算什么正规比赛,还是别参加的好。” “但这是全国性的,挺有名的,”辛宛试图说服他,“而且我只是想试试。” “这种比赛耽误事,没必要,而且你现在主要是要打好基础,别想着比赛了,”楚鹤飞在这件事上态度强硬,不容置疑,“快上课了,早点回教室准备下预习,快去。” 辛宛无话可说,只得讷讷应了,之后的两节课都走了神,放学时方意川问他:“你想好了没,要不要参加那个比赛?” “我不参加了。”辛宛低头踢走了小石头。 “为什么?”方意川错愕地问,“你明明很适合。” “我不喜欢,这个比赛太无聊了,”辛宛生硬地转了话题,“明天早上抄下你数学作业,行吗?” 方意川不再追问,但那种遗憾的情绪却顺着氧气因子蔓延,辛宛心底那点情绪加倍叠加。他没有再去买花,而是像以往坐上45路公交车,提前一站下车,在凛凛风中回到漱月里。无事可做,辛宛摸着球球发呆,干脆选择去睡觉。 才六七点钟,头刚沾着枕头,睡意倒是来得快,冬天把身体藏在厚重绵热的被子里总是舒服的,迷迷糊糊睡着了,梦接踵而来。 梦里只有一扇木门,光线阴暗,他看见自己如困兽般在房间里焦虑地走,突然重重踹到门上,声音带着泣音,说:“你为什么关着我啊!” 女人的声音厉苛地传出:“不关着你,就让你去见那个变态吗!” “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我这回还就是不讲理了!你老老实实呆在里面,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颠来倒去地重复这几句话,这称不上噩梦,但无力感与愤怒渲染得过分浓重,几乎让辛宛窒息,他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的也是门,好像仍在梦里。 表显示是十一点,辛宛推开门时外面走廊漆黑,他一时难以适应,只得摸着墙壁走,忽然灯光亮起,刺得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听到了宋珩的声音。 “怎么不开灯?” 宋珩刚从浴室冲完澡,头发还是湿漉的,他把毛巾随手扔在脏衣篓里,耳边传来脚步声,整个人忽的被抱住。 影子拢得亲密,灯光切割开身体大小的缺口。辛宛抱着他的腰,很用力,好像下一秒他就要走掉,声音也闷闷的,“抱会儿你,行吗?” 宋珩顿了顿:“怎么了。” 辛宛摇了摇头,又忽然抬起眼来,可怜巴巴的,这让宋珩想起了球球讨食的眼睛,连耳朵和尾巴都要耷拉下来。他说:“今天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吗?” 宋珩垂眼问他:“为什么?” “做噩梦了,”辛宛觉得自己像无赖,又搬出这个百试不爽的借口,他终于肯松开宋珩,后退了步,心虚地比了个食指,“就一晚上,我不干坏事,也不蹬被子和乱喊乱叫,真的。” 他小心地观察着宋珩的神情,却发觉他的目光落在了别处,辛宛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睡衣扣子解开了两颗,左胸上小小的文身都露出,像是笨拙刻意的勾引。 辛宛脸通红,手忙角落地去系扣子,解释:“我刚刚在卧室睡觉来着,不小心弄开的,我不是故意的。” 第59章 手腕却忽的被按住了,辛宛茫然地看向他。宋珩轻拨开了一侧衣服,盯着那个“sh”的黑色文身,声音有些哑:“这个文身……” “啊,文身——可能是我之前追星的时候弄的吧,是不是有点傻?”尽管渴求和宋珩接近,但这种尺寸的亲密还是让辛宛紧张,甚至手心都出了汗,他尝试用逗笑的话去缓解,“你知道she吗?我没文e,可能是当时没钱了。” 但那些话语在看到宋珩的眼神时又停住了,陌生,甚至让他觉得宋珩正浸在难过中,这个认知让辛宛觉得陌生,无所适从,干脆彻底噤了言。 手又放开了,替他系好了扣子,辛宛听到宋珩的声音,很轻。 他说:“辛宛,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得起飞,猛男落泪。 本来想搞快节奏点的文,结果发现本人最终归宿还是慢节奏的orz,那就慢着吧(._.) 明天继续 第41章 如他所愿,辛宛抱着枕头和被子,分了宋珩房间的一半床。 收拾床铺的时候,脑子里还是宋珩那句话,无由来地让人心悸,勾到心尖儿了一样。是他让宋珩无计可施了吗?他想和宋珩一起睡,但如果不可以,他也不会想宋珩为难——给别人带来麻烦并不是他的本义。 门响了声,宋珩拿了吹风机走进来,刚插上电口,辛宛便从床上膝行过去,“我给你吹吧。” 宋珩没多说什么,把吹风机递给他。 只开着盏床头灯,灯光暗得瞧不仔细,辛宛不会给别人吹头发,一边回想着自己吹头发的动作,一边认真地拨着他的头发。宋珩的头发颜色浓黑,偏硬,手指穿过时会留下湿漉的水痕,很快蒸发干净了。 尽管辛宛刻意调了小档的热风,借此来延长时间,但头发还是很快干了。宋珩偏过头来,说:“可以了。” “哦,”辛宛收了手,爬进了被窝里,眼睛盯在他身上,发觉宋珩的肩膀与腰线很好看。他又莫名联想到《广岛之恋》,女人的指尖嵌在男人蓬勃健壮的肩膀肌肉上的那一幕,性感又暧昧。 床头灯也关掉了,昏暗,床一侧压陷下来。 辛宛辗转反侧了两轮,终于攒足了勇气,面向他,问:“哥,你生气了吗?” 宋珩说:“为什么要生气?” “我感觉你不高兴,是因为我吗?” “和你没关系,”宋珩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会儿,枕着右手,“我的原因。” “那你怎么样才能开心一点?”辛宛不安地捏了捏手,“我想让你开心点。” 宋珩轻声说:“没必要一定让别人开心,什么情绪都是正常的,只要没到极端的程度,那都无所谓。” “但我看到你就觉得好开心,就想着如果你看到我也能开心就好了,”黑暗中看不清,辛宛只能隐约看到宋珩侧脸的线条,他说,“哥,我本来今天心情很差,什么话都不想讲,也没陪球球玩,睡了一觉,做梦也很差劲,但醒来之后看到了你,就觉得那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感叹了句,“好神奇。” 宋珩偏头看他:“为什么心情差?” 辛宛并不想把伤心事曝露出来,显得他在卖可怜:“可以不说吗?” 宋珩没有再追问,轻声说:“那睡吧。” 已经睡过了一回了,辛宛迟迟没有睡意,听着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这才悄悄地靠近了些,将额头贴在他肩膀上,这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然变成了缠抱的姿势,好像考拉。辛宛有点不好意思地抽身离开,但又觉得快乐。 忘记吃感冒药这件事情是第二天一早才想起的,但鼻子没那么难受了。 辛宛想,他看到宋珩不仅心情会好,连病都好了。 ——当然,这种反科学的说法只能在心里小小地雀跃,不适宜拿到台面上。 一场感冒在十二月中旬时正式宣告白旗投降,插画比赛的事情也被他抛在脑后,无非是接受自己学艺不精的事实,楚鹤飞的话没有错,他还没到能参加比赛的程度。 辛宛时不时会去花店买花,这让他甚至和店员结成熟识。店员叫薛襄,是个高瘦清秀的男人,脾气很温和,聊天的起因是辛宛第二次购买红玫瑰和向日葵,薛襄欲言又止,含蓄地指出这样搭配不太好。 “你是想送给谁的?”薛襄问他。 “送给……”辛宛从称谓中摸索,“送给我很喜欢的人。” 薛襄“噢”了声,神色如常,替他挑了搭配花束,仔细用细麻绳捆扎紧了,递给他时笑着说:“那祝你和他今天开心。” 随着日子推进,圣诞节临近,花店里也开始兼卖包装艳丽的平安果。中午午休时辛宛去了趟花店,薛襄坐在台子后包装苹果,亮晶晶的塑料绳子绑上结,问:“要买平安果吗?” “学校说不过洋节,”辛宛装模作样地说,靠近了些,挑了个皮泽饱满的,“这个是多少钱?” 薛襄将他的那份细致地包装好:“打算送给谁?” 辛宛没做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照不宣。 薛襄从筐里挑了最好看的一个苹果,给包好了,却放到另一边,辛宛坐在高脚椅上晃脚:“你这个要送人吗?” 薛襄低着头,笑容温情:“对。” 辛宛理着平安果包装上的褶皱,明知故问:“哇,女朋友啊。” 第60章 薛襄不作声,但脸上的笑意却褪色下来,情绪掩在眼睫阴影里了,半晌才说:“是啊。”又沉默着继续包苹果。外头学校午休结束的音乐声响起来,辛宛这才离开。 平安果不方便直接带进去,辛宛用校服外套兜着,靠窗课桌那儿有个空隙,方便藏起来。 辛宛刚坐到座位上,刚低下头,还没来得及放进去,就听到了脚步声,旁边温湘的椅子拉开,方意川说:“哎!” 辛宛吓了一跳,猛地看过去,目光撞上鲜丽的塑料外装,方意川拎着个平安果,目光得意:“好看吧?” “我还以为是老师……”辛宛说,“好看啊,怎么了?” “送你的,平安夜快乐。”方意川随手把平安果放到他桌面上。 “给我的?”辛宛没预料到这个,自然也没有准备回礼,纠结了两三秒,把手里预备藏起来的平安果,“喏,那这个送给你。” 旁边又传来潦草的脚步声,前面的桌子刺啦一声扯开,张浩大概刚从厕所回来,手上还都是水,他随意甩了两下,水滴差点溅到辛宛脸上。 “我草了,方意川,你怎么又来了?”张浩瞥了后面一眼,重重地“啧”了一声,“你在这儿住下了啊?俩男生搁这么近,跟那群女的似的。” 大概因为性向问题,这语气让辛宛不太舒服,他刻意忽略掉了,把平安果又朝前递了:“快拿着。” 张浩“哟”了声,一屁股坐到位置上,熟练地拿起同桌的作业本开始抄作业,“还互相送东西了啊。” “你有病吧张浩,”方意川倏地站起来,拿了平安果,周遭有目光投过来,他敲了下辛宛桌面:“我先走了哈,放学再说吧。” “不是我说,你俩这跟送定情信物一个样,”张浩低头奋笔疾书抄作业,随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搞基呢,基情四——” 猛烈的一声,拳头撞击皮肉发出闷响,桌面上的书本倒在地面上,哗啦散开,全班静默下来,辛宛茫然地看向方意川,方意川胸膛剧烈起伏,拳头攥紧,还在发抖,嘴唇动了动。 还没反应过来,张浩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扑了过去,也是一拳抡了过去:“草你妈,有毛病吧!” 作者有话说: 哎呀,没那么快在一起,还有事情没解决完呢。 最近在赶另一个稿子,哭了,好想分身出七八个我。 以防有人没注意前面的作话,再说一遍吧,方意川只是配角,不会和知觉暧昧,也不会狗血,只是辅助故事尽量饱满点而已。 明天不更,后天更,我走啦。 第42章 闹剧无端开了场,水液泼进热油锅里,整个班级瞬间炸裂沸腾开来。 张浩和方意川撕扯在一起,拳肉相击,四周的桌子摔在地面上,发出“砰”的重响,书本试卷散落一地,周遭不知是谁扯了他一把,辛宛踉跄了下,这才避开了砸下来的椅子,平安果成了椅子的身下奴,碾扁了。 不知道谁喊了声“快叫老师啊”,辛宛才如梦中醒来,急急喊了声“方意川”。方意川眼睛通红,却是顿了下,张浩又一拳掀上去,脸上又挂了道彩。 这场闹剧直到楚鹤飞推开后门怒吼一声才算了结,两个人都被叫了出去,楚鹤飞脸色青白:“别扎堆在一块,把地上收拾一下!” 辛宛仍像是置于梦中,不太真实,光线奶油一样聚焦摊开在班级狼藉上,浓郁粘稠地让辛宛反胃,他蹲下身体收拾地上的试卷,又去帮温湘收拾东西。 尽管后门是关紧的,但楚鹤飞的声音还是顺着门缝,半开的玻璃窗扎进教室里,辛宛把单词本放到桌面上时,听见他吼着说:“都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打架!” 张浩拔高了的音量也顺进来:“他先打我的!” 辛宛动作缓下来,以此来将注意力放在外面的动静上,然而自始至终没有听到方意川的动静,提着悬着的心落不下来。 温湘忽然小心开口,问:“他们怎么打架了?” 桌子扶正了,辛宛摇了摇头,没做声。 周遭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着,隐约听到他的名字。还没到上课时间,乌泱的人流朝外淌,假意借着上厕所的理由来围观,辛宛挤在里面,看见了方意川青紫的嘴角,神情陌生的,校服脏兮兮的,教室地面上的水果汁水和鞋印都沾到上面。 楚鹤飞把教案卷了,在他们肩上砸了几下:“你们俩明天的时候在讲台上念检讨,5000字,不然就叫家长明天来,知道了吗!” 张浩不情不愿地“嗯”了声,方意川低着头,靠墙枕着背在身后的手,半晌才应了。 楚鹤飞恨铁不成钢地在两人身上拍了两下,又朝着周围人堆扫了眼,这才离开,那些人鸟兽散开来,辛宛没动作,欲言又止。 张浩又剜了方意川一眼,重重“切”了声,这才肯进教室。 方意川似是没有看到他,手揣在校服兜里,辛宛开口叫住他,方意川脚步顿了下,问:“干什么?” “你不去医务室吗?”辛宛走近了些,虚虚抬手指他的伤口,“你这儿都紫了,容易留疤。” “不去,”方意川声音有些哑,眼神避让他,“有点伤口才爷们。” “去吧,”辛宛坚持说,“我和你一起去医务室。” 周遭人并不多,方意川又摇了摇。这样的方意川让辛宛觉得陌生,印象上的大相径庭,似乎暴力让他成了湖面。他忽的走到不远处的玻璃窗那儿,胳膊压在窗棂,岔开了话题,说:“打架挺吓人的,是不是?” 第61章 辛宛顿了下,轻声说:“我没想到你会和他打架。” 方意川笑起来:“我也没想到,我之前都没打过架呢。” “是因为他开了那样的玩笑,就……说我和你的那个,”辛宛心里有难以言明的愧疚,似是他让伤口爬上方意川的脸上,他低声说:“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就是我没沉住气,”方意川笑起来,又扯到了伤口,倒吸了冷气,沉默又犹如实质地在他们之间化开。 他忽然说:“辛宛。有些事情真的太累人了,扯开总归比闷死强吧?” 辛宛愣了下。 “我不想闷死了。” 方意川直起身体,面向他,语气轻松:“聊聊天吧。给你说,前天我偷了我妈十五块钱,今天就被她发现了,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我妈一问我‘你是不是偷拿我钱了’,我可没出息了,一下子就承认了。我这人就这样,没办法撒谎,做错事就心虚。” 辛宛不知所以然,讷讷应了声。方意川没有把话语的主动权转交给他,阳光泼在墙面上,衬得伤口愈发得鲜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不是很没出息?但没办法,就像张浩今天下午说那些话,我也没办法撒谎,总觉得我一下子透明了,无所遁形,”方意川说,“我才是大傻/逼。” 辛宛愣了下,茫然地看着他,似有似无地察觉到一些。 方意川摸鼻子笑了起来,无所谓的神情:“其实他没说错,我就是喜欢你。” 一场小型爆炸,极具冲击力地轰开。辛宛错愕得脑袋空白,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怔怔地看他,“你……” “吓着你了吧?” 辛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当时察觉到我喜欢你的时候,我也是这个反应,觉得我有病,想远离你,借口把你一个人丢一边,但又想靠近你,活像个精神分裂。喜欢这种情绪真是莫名其妙,你有你喜欢的人,我早就知道,但是我还是选择继续和你做朋友,没办法,这脑子要是能跟胳膊和腿一样受人控制,那还了得啊?瞒了你好长时间,是我该说对不起,”方意川笑意又低落下去,说,“本来想着高中毕业再说吧,但瞒着太累了,我自私一回吧。” 他长呼了口气:“不过我现在想开了,你人这么好,你喜欢的人估计也不会差,肯定比我好,你不喜欢我才正常呢。” “对不起。”辛宛只说出这三个字,声音发哑。 方意川喉结滚动了下,眼眶泛红,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咽下了,深呼吸了下:“算了,我不说了,再说下去我万一他/妈再哭出来,丢死人了。我说的就这些,这就算完了,以后不会喜欢你了。”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以后没办法和你做好朋友了,放学也不和你一块了,这回是真打篮球了,我加篮球队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学习,开开心心的——不过作业还可以给你抄。” 在星期三的阳光底下,辛宛忽然很想哭,酸胀,道不明原因,解释不清来路,他看见方意川收回了手,很洒脱,挺爷们地笑起来,说:“回去吧,上自习了。” 这很像他们之前百来个日子里的对话,好似他们仍像以往那般上自习,抄作业,然后在老师来临时匆忙收起来。但辛宛清楚地看见,有些东西已然瓦解,并且再也回不到从前。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我晚了,本来想着上完课回来发存稿,又觉得存稿有问题,推翻重写了,就搞到了现在。 谢谢看,走了。有问题明天再改吧。 第43章 方意川喜欢他。 主语、动词、宾语都清晰,但辛宛却难以理解这句话,从窗边走回教室的缓慢时间里,他试图从他们相识的百来个日子里寻找蛛丝马迹,但失败了。被人爱该是幸运的事情,辛宛却无法从这种幸运中觉察出快乐。 有时候辛宛也很痛恨自己的那张嘴,笨拙,生锈,像一年没有推开过的窗户。 所以他说不出漂亮的体面话,居然只说出“对不起”。——他不是“天才”,没有人是,每个人都要在理智和情绪的吊索上战战兢兢。 回到教室里,温湘很小声地和他说:“你的平安果压坏了,不能吃了,我给扔到垃圾桶了,可以吗?” 辛宛看到垃圾桶里的彩色包装,是方意川送他那份,半晌才说:“没事。” 放学是一个人走的,没有遇见方意川。 门口的花店提早关门了,或许是薛襄提前和他女朋友去过节了。即便花店开着,他也没有钱再买一份平安果,辛宛两手空空地回了家,吃完饭也没写作业,只是一直在看电影,《查理和巧克力工厂》。 球球最近有点掉毛,窝在他身上不过一会儿的空,辛宛一边捻着衣服上沾的毛,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电影声音。 电影播放到查理和其他四个孩子走出巧克力工厂, 门关处传来声响,很熟悉的声音。球球在它怀里困意浓郁,没劲跳下来迎接,辛宛叫了声“哥”。 宋珩将大衣挂在衣钩上,里面穿着鸽灰色毛衣:“在看电影?” “查理和巧克力工厂,”辛宛如实说道,仰头朝他笑了笑,“快看完了,要一起看吗?” 客厅灯未灭得干净,辛宛能看到宋珩冷得发红的耳朵,这让辛宛想伸手拢住,替他暖暖。忽的一方盒递到他眼前,包装精致繁复,宋珩说:“给你的。” 第62章 辛宛迷茫地接了过来,看到上面“平安果”的字样。 “平安果,”辛宛猛地看向他,语气掩饰不住得兴奋,“哥送给我的吗?” 快乐陡然把他冲晕了,浸泡在蜜糖水里一样,脸都开始发烫,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本来也给你准备了平安果,想祝你平安夜快乐的,但是……被我弄坏了,我明天再送给你。” 宋珩却说:“不是,平安果是沈游买了送你的,他让我转交给你。” 辛宛满心的雀跃又泄气了,低头盯着上面的花纹,手指抠弄着,“哦……这样,那我等会儿给他打电话说谢谢。” “不用,”宋珩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他明天要出差,不太方便接电话。” 辛宛点点头:“那等他回来吧。”又笑起来,“哥,平安夜快乐。” 电影放到结束,尾音乐声里,宋珩垂眼看他弯起的眼睛,这让人联想到月亮,干净明亮的,宋珩也轻声说:“平安夜快乐。” 这件事只得不了了之。那盒平安果直到睡前才拆开,一颗皮泽鲜亮的苹果,里面还放有十来颗糖果,辛宛没甚兴趣,只将平安果放进了柜子里。 今天的云实在多得过分,溢出来,顺延到了第二天里。 早自习一半都拿来“批判”了,方意川和张浩轮流上台念检讨书,无非是些流水套路话,教室里暗得厉害,张浩说得义愤填膺,脚踩得重响,气冲冲的模样。方意川倒是念得规规矩矩,辛宛自始至终没抬头看,只是盯着空白的数学试卷。 楚鹤飞做了最后总结,纯粹是杀鸡儆猴的架势,等一切结束,早自习恰巧打了下课铃,辛宛如释重负般趴在桌子上,刚闭上眼,就听着楚鹤飞叫他:“辛宛!” 迷糊地抬眼看过去,楚鹤飞招了招手:“跟我来趟办公室。” 辛宛揉了两下眼睛,这才跟上去。大概是他又看到什么好看的画集想和他分享一下,办公室里只有一两个学生蹲在地面上分试卷,楚鹤飞给他拉了把闲置椅子,说:“来。” 辛宛坐得端正,却没等来画集,楚鹤飞只是同他不着边际地聊些话题,面容和蔼:“喝不喝牛奶?最近我儿子给我买了好几箱子牛奶,我这个年纪也喝不了这么多,给你来几瓶,你拿回家喝。” 辛宛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好开口问,只得抱了好几瓶草莓酸奶,这种口水话聊天居然持续到了上课。 辛宛忍不住开口:“老师,打铃了,我是不是得回去上课了?” “不急,这节课我给你请假了,”楚鹤飞拿过一旁的搪瓷水杯,蒸腾的热气扑湿了镜片,他似是斟酌许久,慢慢开口,“最近学校要举行期末考试了,今年期末考试比较提前,计划是在一月初就开始。” “知道,”辛宛心里没底,但还是说,“我会好好考的。” 那几个收拾试卷的学生也离开了,门关上,声响关拢在办公室里,彻底平息下来,楚鹤飞担着条腿,脸上的笑意也褪下,问:“辛宛啊,最近学习怎么样?” 楚鹤飞先前从不过问他的成绩,这出乎辛宛意料,他心虚应了:“不太好。” 楚鹤飞重复着用杯盖抿杯沿的动作,沉默不语,忽的扶了扶眼镜,长呼了口气,杯子放回桌面:“辛宛,这次期末考试,要不你就先不参加了。” 辛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看着楚鹤飞,声音挤出喉咙:“……不考?” “因为这次期末考试它比较重要,关乎市排名,如果吧,班级平均分太低,不利于争这个排名,你的话,”楚鹤飞似是说不下去,发白的眉毛颤了颤,“不太适合参加。” 辛宛茫然地看着他:“是……因为我成绩太差了吗?” 楚鹤飞回答得很快:“不是,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那为什么不能参加?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就算我成绩差,我也有考试的资格,成绩差的话我可以好好努力,而且——而且明明有人比我成绩还要差,”辛宛眼睛泛红,手捏拢成拳扣在膝盖上,“那为什么我不能参加……” “辛宛,”楚鹤飞的神情有所松动,“你不差,这点老师不骗你,但这次期末考试你真的没有办法参加,也不是老师不信任你。”话语戛然而止,他无可奈何地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温水,“算了,你先回去,我明天再找你。” 辛宛身体发抖,嘴唇咬得生疼,强烈的难堪针扎一般刺着他,半晌才站起来,说“好”。 教室里正在上数学——他最难以理解的数学。辛宛几次眼泪到了眼眶边,却还是忍了下来,注意力难以集中到题目上。他该跑到山头上,大骂一句脏话,或者踢坏一棵树,但这附近连座山都没有,只有片海,冬天的海。 最终还是拿了根铅笔,涂黑了一张a4纸。 第三节 课下课,辛宛忽然收拾了书包,潦草扔了两本课本进去,草莓酸奶只带走了一瓶,他旁若无人地穿过人潮,忽的听着有人叫住了他,是方意川,他不确定地打量了他一眼:“这还没到午休,你去哪儿啊?” 辛宛甚至不想说话,只是摇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逃课,找了个杂草丛生的墙根,书包扔了两三回才扔出墙外,又踩着树干朝上爬,辛宛跨坐在墙边,另一只手还抱着酸奶,怕碎了,他没有逃课的经验,一时犯怵,狠了狠心才跳下去,脚底震得发麻,疼。 第63章 辛宛拍干净了书包上的灰,从内侧兜里拿出手机。 公交车站牌是锈红色的,长椅上有层积灰,辛宛坐在上面,吸管插进牛奶瓶里,凉的,喝得太猛了,呛得他咳了几声,脸颊通红。 手机听着那头响了几声,传来夹杂电流的失真男声:“喂。” 想哭的情绪突然泛滥,酸胀捂在咽喉与鼻子,逼迫他缴械投降。辛宛盯着那瓶草莓牛奶看,拼命压下那种委屈,哑声说:“哥,我可以不去上学了吗……” 那头有些嘈杂,忽而又安静下来了,宋珩这才开口:“你现在在哪儿?” “我逃课了,在公交车站牌这儿,”辛宛使劲眨了眨眼,低声说,“哥,我想见你,我能去找你吗……” 心理咨询室外,宋珩抬眼,半开的门缝里还看到沈游还在翻那本红皮笔记,纸张蜷起,似是颇为苦恼的模样。辛宛又问了一遍,宋珩这才轻声说:“先回家等我吧,我不在公司。” 车鸣声穿梭,辛宛吸了吸鼻子,乖巧着说:“好,那我回家等你。” 作者有话说:存稿用完了(。我最近太忙了,几乎没时间码字,出版社那边的番外还没赶完,以后如果十一点前没有更新,就代表我没写完了,会尽快写的!滑跪。 评论里有人问宋珩是不是太冷漠了现在,还有事儿没搞完呢!(orz 然后那么叔叔伯伯啥的,我们这边的称呼用拼音打不出来,就用了南方那边的称呼,没分清叔叔伯伯,等完结统一改一下吧,现在先放着这个错,实在对不住。 第44章 关于不想去上学的缘由,辛宛在回漱月里的路上编造了许多,从同学人际关系,到糟糕的成绩,但都一一给他推翻了。大概是经过了楚鹤飞两次对他的失望,他怕宋珩对他失望,也不想让宋珩觉得他是负担,是需要他操心的累赘。 这种沮丧的心情让辛宛还是难过,回漱月里之后抱着球球哭了会儿,坏心眼地把眼泪都沾湿在软白的毛上,又心虚地抱着它洗了澡。 宋珩是下午五点多钟回来的,还是熟悉的开门声,铅蓝色的外衣带着外面的温度。 想了想,来到漱月里五六个月,最值得雀跃的时刻还是宋珩回到家那刻,像巴普洛夫摇起的铃。门一响,他就是七月金灿的湖面。如果迟迟不来,他就沉沉寂寂,无可盼望。 然而他还是没能想出完美借口,他不仅嘴笨,创造谎言的能力也三流水平。 晚饭保姆做的是叉烧煲仔饭,溏心蛋和叉烧淋上酱汁,又配上过热水的上海青。宋珩换了家居服,这才坐到餐桌旁吃饭。 煲仔饭很好吃,但辛宛没办法把目光全部集中在米粒上,一颗心提溜着,跟等着审讯的犯人似的,宋珩却是迟迟没有问起,辛宛熬不住,忍不住先开了口,小声试探:“哥。” “嗯,”宋珩应道,“怎么?” “明天我也不想去学校了。” 宋珩回答得很快:“好。” 辛宛动作顿了顿,过了会儿又问:“我后天也可以不去吗?” “嗯。” 辛宛捏紧了勺柄,低声:“那以后也可以不去吗?” 宋珩语气没什么起伏:“好。” 你怎么都不问问为什么? 这几个字吐不出去,也咽不下去,他不敢问,怕从宋珩嘴里听到否定自己的话。辛宛不再追问,低下头,闷声吃着煲仔饭。 夜里宋珩一直在阳台和别人打电话,他说话的时候很少,大多只是应声,不知道那头是谁,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辛宛洗漱的时候,突然想,宋珩的反应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并且预备好了说辞。但又觉得自己好笑,想得太多。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劲,宋珩没必要对他学业那么上心,他们什么关系?不过一层亲戚。反倒是他一直大言不惭说要追求他,给他带去了不少麻烦。 星期四,辛宛按生物钟六点半醒了,没有上学,在家里做了套地理试卷,说到底还是对学习存着点“说不定我行呢”的念头。再说,毕竟他是六中的学生,学校没有理由不让他参加考试。 星期五,辛宛还是没有去学校。 没什么事可以干,只是觉得百无聊赖,隐隐的不安、挺孤单的。宋珩很忙,总不能一直陪着他,但辛宛又觉得这是刻意的冷落。大概是人一闲下来就会多想,他之前从不会这么想。 电视上频繁出现跨年演唱会倒计时天数,新的一年快来了。以往他都是和奶奶一起过,一般要提前几天准备好汤圆面子和馅,还要准备守岁,挺热闹的。 在漱月里大多时候冷清,以至于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快过年了。 又是漫长的午觉,梦里什么都没有,睡到半截,手机震动声响起,辛宛闷哼了声,迷迷怔怔地接起来,听着了宋珩的声音:“在睡觉?” “在睡午觉……”辛宛眼皮直打架,“哥,有事儿吗?” “我书房里柜子的第二层放着一个蓝色文件夹,你帮我把第二页的资料拍一下发过来。” 辛宛醒了盹,宋珩难得有事情要他帮忙,这给了辛宛一种难得的使命感。他撑着床坐起,揉了眼睛,说:“好。” 他鲜少在宋珩不在的情况进书房,辛宛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点后才去翻找文件,蓝色文件夹放在很显眼的位置,他拍了照片发过去,刚要将文件夹塞回去,忽的目光落在最底下的文件夹上。 第64章 跟其他文件夹都不一样,是黑色牛皮外装的,上面还夹着金色捏的花夹,像是超市里卖的廉价巧克力的锡箔外装。 这个金色的花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辛宛盯着那个封皮看,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个文件夹,文件夹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辛宛捡起了那个钥匙,看不出什么门路。 就当把钥匙放回去。辛宛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小心翼翼地翻开文件夹。 第一行是“辛宛”。 辛宛愣了下,茫然地看了下去。 “生日:1992年7月12日 年龄:21岁 奶奶罗贞玉,年龄69。 手机号码:1386455342x(目前仍在续费,预计十一月停机) 家庭住址:西湾市北京路与稻三路交汇处南400米453号花乡公寓13-4-302(已处理)(附:钥匙)” 辛宛猜测这是类似学生档案的文件,纯文字版,文字编排得密密麻麻,只有不到一页,写得很简单,年龄,出生年月,对数字的那种障碍感再次拦住他,以至于他无法理解那串数字的具体含义。 写了他的学历,大多都是客观而机械的描述,记录到六中后面人为撕掉了。还有奶奶的手机号码。 辛宛犹豫了下,盘腿坐在地上,拨通了宋珩的号码。然而那边却是很快挂断了,短信发了过来:在开会,暂时不要打电话过来。 辛宛生出了些歉意,不安地息掉了屏幕。 他只是想问奶奶病痊愈与否,没其他意思,但似乎还是不招宋珩喜欢。 辛宛垂眼盯着文件夹的侧线,突然想,那是不是先回到以前的生活轨道会更好?不要给宋珩带来那么多麻烦,也不要让他继续讨厌自己。 文件夹拍了张照片,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位置,只是留下了钥匙。晚上宋珩回来也没有提到那个电话,大概已经忘记了。 辛宛吃了药,却还是应景地做了梦,梦到了他奶奶,很朦胧的影子,花白的头发,可惜不是什么美妙场面,是他考差了被打的场景。 钥匙放在枕头下,醒了后不知怎么跑到了枕头边上,在太阳底下折射出锈红色的哑光,辛宛拿着那把钥匙去挤薄荷味的牙膏,吃下半凉的三明治,又在写试卷时听到麻雀说话,锈迹和他手心的汗厮混。 回去看看吧。 辛宛在下午两点钟的时候站起身。 他不确定奶奶是不是已经回来,但那里总归对他是熟悉的,他可以在那里生活。 只背了个帆布包,放着一部手机、充电线、数学纠错笔记本、两张一百元的钞票。钱是积攒的零花钱,准确来说这些都是宋珩的东西,以后都会还的。 球球没有带走,它趴在狗窝里,困顿地半张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他,只当他要去上学,辛宛几乎挪不动步子,使劲揉了揉它的头,低头絮言了几句。 “你以后肯定比我吃得好,”辛宛小声说,“爸爸会照顾好你的,你别忘了我,再说我也不是不回来了,如果你想,我回头带你走,好吗?” 球球懒得理他,伸出舌头敷衍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辛宛又亲了亲它的耳朵,抬眼看到漱月里落地窗里朦胧的光,金色的水,波纹落在茶几玻璃纸的糖上,这是他短暂流动的乌托邦。 看了很长时间,辛宛这才离开,轻声关上门。 ? 辛宛在出租车上企图睡觉,头枕在玻璃上,但玻璃又颠簸地撞他的头。 司机是南方人,上车不到五分钟辛宛就分辨出来了,口音听不懂,说三五句话才能听懂一两个字,车里放着聒耳的流行歌曲。主驾驶座那儿窗开着一条缝,风尖锐地钻进来,去狂吻他右手夹着的半截香烟。 “师傅,”辛宛睡不着,得大着嗓子说话才能听到自己声音,“还没到花乡公寓吗?” “快了快了,”司机也扯着声音,“小兄弟,不要急。”又问他:“小兄弟,去那个地方做什么,那个地方很老啊。” “我去找亲戚。” “哦,这样啊,”司机又朝窗外吐了口烟,“那是得多看看亲戚。” 后来辛宛才知道司机是绕路了,从漱月里到花乡公寓顶多是二三十分钟的路程,他绕到了百货大楼,又绕过广场,多收了他十二块钱的车费。车里尽是流动的灰白烟雾,呛得辛宛难以呼吸,下了车后蹲在路边咳了半晌,刺冷风又让他觉得自己脸割出了血。 花乡公寓的确很老了,白色的墙面结成块,爬山虎抓牢了窗户,辛宛却能真实地感受到那种熟悉的牵连感,他毕竟在这儿住了十四年,甚至不需要看楼牌号,几乎是凭本能就找到了十三号楼。 楼梯上有堆积的纸箱子,六楼的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辛宛费劲搬了几个箱子,几乎是跑上了三楼,呼吸不稳。 掉漆的绿色防盗门,辛宛抬眼看上面黄色的“402”牌子,伸手敲了敲门。 无人应声,又敲了两三声,还没来得及拿出钥匙,门里传来了啪啦的拖鞋声,门嚯地拉开,辛宛心底涌出惊喜,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高兴的神情,女声就扑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敲个没完啦,”女人留着很长的卷发,嘴角有口红痕,睡眼惺忪,“敲个屁,找谁啊?” 辛宛茫然地看着她:“你是……” “毛病,不知道我是谁还敲个没完,”女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走走走。” 第65章 辛宛又抬头看门牌号,确定是402,皱着眉看女人,愤怒起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你家?”女人笑起来,“弟弟,喝酒啦?” 女人打了呵欠,不由分说地要关门,辛宛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疼痛几乎瞬间让所有情绪清醒过来,女人骂起来:“碰瓷啊?” 辛宛疼得手直发抖,但却寸步不让:“罗、贞、玉,这是她的房子,你怎么会住这儿?我跟她住这儿的——” “放屁,我住这儿都住了两年半了小弟弟,你真逗。” 两年半?辛宛觉得这个漂亮女人并不是好人,她满嘴跑火车,兴许是看他年纪不大,所以骗他也没有任何负担。辛宛死死扣着门框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你的房子,你该还回来的。” “那我欠你的哦?哈,”女人气得直笑,嘴角的口红痕也扭曲,“你找的谁?罗贞玉?” 辛宛寸步不让地挡在门那里,防备而警惕地看着她。 她盯着辛宛看了几秒,那张脸忽然又柔和下来,“算了,我跟你开玩笑的,罗贞玉是换地方住了,不在这儿,我带你去找就是。年轻人脾气真是大。不过你得给我钱,我不白跑。” 辛宛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搬家了?” “没和你说吗,搬了四五个月了,”女人弯下身体去换掉拖鞋,又站直身体,“你这样拦着我,我怎么带你去找?你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嘛。” 辛宛犹豫了下,慢慢松开了手,刚想开口,肩膀却猛地被推了下,整个人失重跌倒,毫无防备地进了身后的纸箱子堆里,视野淹没住,关门声迅速重重地响起。辛宛大叫了声,浑身发抖地从挣从纸箱子堆里挣扎着爬出来,又去砸门,愤怒地喊:“你骗我!你不怕我去报警吗,你这是私闯民宅!” 里面没有任何回声。 辛宛恼恨地踩扁了一个小纸箱,深呼吸了两轮才算冷静下来,又庆幸还好他奶奶没回来,不然以他奶奶的脾性估计会更生气。该报警的!警察会处理私闯民宅的事情,辛宛福至心灵,攥着那把生锈的钥匙,刚要下楼,忽然听到了身后塑料袋的声音,窸窣拖拉,接着沙哑衰老的声音响起:“辛宛?” 辛宛愣了下,回头看过去,逆着光看不仔细,只看到红色垃圾袋的透明光,大爷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来,又推了推老花镜离近了些:“没认错吧?” 辛宛不确定地看着他。 “哦,没认错,长得这么高,之前还能抱娃娃起来,现在可抱不起了,好高,成帅小伙了。咋个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啦?”大爷把垃圾袋放到了一边,若有若无的酸臭味钻出来,和楼道里的灰尘掺合在一起,脑中稀散的回忆想起,辛宛试探地叫:“李大爷?” “哎,哎!是我,是我,”老人笑起来,皱纹更深,“好几年没见咯。” 辛宛一时不懂老人间的“好几年”算多长时间,含糊应着:“一直在上学,所以就没怎么回来。” “回来好啊,总盼着你这孩子回来,跟你妈走了得两三年了吧,老是见不着,昨个儿还念叨着,以为再也见不着你这孩子了。” 辛宛疑惑:“……我妈?” ”对,对,”李大爷又去抓他的手,粗糙地摩挲他的手背,阳光照得眉毛都金亮,“跟你妈妈好啊,能多吃点肉,你妈妈赚得多。这回回来去席圣园的吧?也是到给你奶奶上坟的日子了,都好几年了,真快啊——” 脑袋里猛的“嗡”的一声,长长的鸣响,眼里只看到那双干瘪的嘴唇张合,他猜测自己大概像只冻僵的鸟,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又听到自己发出的单调音节,重复着他的话:“上坟?” “这得第四年了吧,你奶奶都走了四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好像是跟昨天发生的似的。”老人叹了口气,又咳着笑了笑:“也都过去啦!” 辛宛觉得自己牙齿在打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什么意思……” 语气里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老人误以为他是着急了,忙说:“娃娃急着去席圣园吧,哎是我这老头子忘了这码子事,那边关门得早,我不耽搁娃娃时间。”他眼神慈悯:“回来记得找爷爷吃饭,爷爷给你做红烧肉。快去吧孩子。” 辛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楼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跑,脑中的话翻来覆去地就那么几句,在骂,在恨,瞎说什么。 怎么可能? 他愤恨指责起那个大爷,恼恨他恶毒的话。 但是手在抖,或许是因为手背的淤伤,脑袋里嗡鸣还没消失,闻到砖块的味道,车尾气在他眼前成了双眼睛,他叫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儿啊?” “席圣园,”辛宛听见自己说,“去席圣园。”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晦气地啧了声。 出租车里开着暖气,然而辛宛还是在瑟瑟发抖,他掏出帆布包里的手机,手机电量冻掉了很多,只剩20左右的电量,还有几通未接来电。辛宛来不及看那些未接来电,对着拍下的纸条一个个输入号码,输了好几遍才成功按下拨号键,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屏幕贴在耳朵边。 那头很快回应了,机械冰冷的女音:“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怎么停机了? 辛宛再度慌乱起来,手都在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脑袋里一团乱糟,又再一次按下了拨号键。 第66章 那边说:“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都是那个女声。 理智摇摇欲坠,辛宛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铁锈味,他还是一直在拨号码,好像是悬在线上,必须不停地拨号码,不停地朝前走,才能不至于跌倒摔碎,汗珠甚至濡湿到眼睫上,像他在哭,阻挡住他看清数字。 接啊,倒是接啊。 快接啊。 什么也不用多说,说“喂”也好,别那么小气。 冷汗涔涔地冒,连车停下来都没注意到,司机敲了敲玻璃窗:“到了,下车了,二十五块钱。” 辛宛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笑得太勉强,像在哭:“师傅,席圣园是做什么的?” 司机像看鬼一样看他:“你自己来这儿你不知道这干什么的?” “不是墓园吧,听着像公园,饭店,我知道有家饭店叫中华园……” 司机神色变得莫名其妙,摆了摆手:“你说啥就是啥,先给钱好吧,我急着回家买菜。” 之后那段记忆全是白色的,飘忽的,辛宛不记得自己怎么下的车,只记得腿脚软得要命,冷风把他冻僵住,连草叶都能把他绊倒,然而他还在跑,累得喘不上气,汗水洇衣服,黄昏血红地照在他的瞳仁里,也照在“席圣园”三个字上。 “来了啊,”门口的护卫没有拦他,“得快点,要关门了。” 跑了太久了,太累了,辛宛没有力气再去跑。他看到无数座墓碑,灰白地埋在绿草里,不可能在里面的,怎么会呢?然而他还是在走,只是呆滞地走,看那些黑白的照片,看到红紫色的黄昏,也看到鸟粪。 不知道走了多久,辛宛忽然停下,盯着那块缺了一块左边角的墓碑和上面的照片。 一张在笑的黑白照片,左侧烫金的“罗贞玉”三个字。 苦苦维持的理智彻底溃烂崩掉,像有把重锤将他锤散架,脑中嗡鸣,眼前搅动颠覆,辛宛腿彻底软了下来,整个人直直跪在那座墓碑前。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这么久才更(滑跪 这章的话应该能看出来了吧orz,用沈游的话来说,宋珩不能永远给他制造假象,只有辛宛自己看到,他才会相信失忆的现状。 这章挺难写的,改了好几遍,如果还是不能理解的话别骂角色骂作者吧,是我太菜orz。 第45章 很痛苦吗? 其实没有,辛宛并没有觉得很痛苦,他觉得自己成了年久失修的机器,每根螺丝钉都带着红色的锈迹。 他像是脱离出身体,站在第三者的视角上,近乎冷漠地看着——看着墓碑前的自己爬起来,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在疼痛中浑身发抖,又去哭得泪流满面,甚至还想着去挖开泥土去看看,但他没有任何力气,除了爬起来坐到一边,什么都做不了。 草尖锐利地扎着他的脚腕,五点半的太阳很红,有鸟经过,翅膀很宽,灰色的眼睛盯着他看。辛宛去摸那张照片——有些地方是鼓胀起来的,气泡般的残留,像她余留的呼吸。 辛宛知道自己在流泪,什么时候停止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冬天的风吹得他皮肤发皴,很冷,但这种冷又带来一种麻木,石头砌成的麻木。 天黑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辛宛听见了脚步声,急急的,但他只是维持着原动作,直到那个脚步声在他身前停住,影子拢住他,辛宛才迟钝地抬起头,看到了宋珩的脸。 宋珩穿着件牛角灰的大衣,围巾松了,鬓角的头发有些濡湿。然而最先看到的还是那双眼睛,带着炙热的温度,他呼吸很急促,在低温里化成白色的雾气。 那些雾气也会进入他的肺里吗?辛宛想要说话,失声了,这才发觉他嗓子哑掉了。宋珩半蹲下身和他平视,辛宛看到他背后的地平线,漆黑下流着最后的、奶白色的光。 宋珩伸手去碰他的脸颊,指腹温度很热,话语似乎艰难:“谁打你了?” 辛宛摇摇头,努力清了清嗓子,这才说出话:“没有人打我,我自己打的。”他顿了顿,“我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我记得做梦是感觉不到疼的。” 墓园亮着银白色的灯光,辛宛拿着他的手,脸颊贴在他的手心处,他太冷了,需要找个地方靠着。宋珩问他:“疼吗?” “疼,”辛宛低着眼,轻声开口,“很疼。”他又看向那张照片,眼角有很多皱纹,笑起来眼睛都眯缝着看不见,“但我没醒过来,我没有在做梦。” 他说得很混乱,喃喃着:“我什么都不记得,下午的时候我想离开漱月里,出租车司机一直在抽烟,然后402住的一个女人,她把我推到了一堆纸箱子里……她说得我都不知道,我有好多都不知道。” 辛宛忽的看向他,眼神哀求:“所以她是真的离开了吗?哥。” 宋珩说不出话。这太残忍了,让他重新经历一次崩溃,这是惩罚。 “我一点都不信,这没可能的,我才几个月没有和她见面。之前的时候她还说过年的时候会给我包牛肉的饺子,我说想吃绿色饺子皮的,因为没吃过这种,她就说会提前准备菠菜汁的,”辛宛说,“她骗人。” 宋珩去拨他被风吹得杂乱的头发,只是叫他的名字:“辛宛。” “上面写着她2002年离开的。2002年、2002年,但我不记得这年发生过什么了,”辛宛还在继续说,说得很慢,垂着眼,“我觉得头疼,很想哭,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你在一片白色的空地上,你知道你要什么,但不知道朝哪儿走。我觉得她有话对我说,但她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 第67章 “她……”宋珩说,“她给你留了很多话。” 辛宛怔怔地看向他。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辛宛说的话只能记得大概,宋珩沉默了会儿,轻声说:“你奶奶她说,希望你少吃校门口卖的跳跳糖,对身体不好。” “要多吃蔬菜和水果,不要挑食不吃胡萝卜。” 辛宛捏紧了手,浑身不自觉地发抖。 “她还说——” 辛宛抬起眼看他,很长时间没挪开,又听见宋珩说。 “说,希望你开心幸福,每一天都是这样。” 辛宛没有问他“你怎么知道”,只是又低下头,干燥灰白的地面忽的滴上了水痕,哭得没有声音,很安静,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呜咽的声响,打了哭嗝:“过、过去很久了吗?” “四年了,很长时间了。”宋珩轻扣住他的后脑勺,让他贴在自己怀里,辛宛的衣服都是冰凉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角,问他:“我那个时候哭了吗?” 哭了的。 辛宛从小和他奶奶一起长大,生活了十六年。2002年,辛宛的奶奶去世,原因是一场发烧,年纪太大了,没能挺过去。宋珩记得当时辛宛的眼泪,他拽着自己的衣服边角,眼泪鼻水脏了一脸,歇斯底里地哭,又抱着他,哽咽着说:“宋珩,以后再也没人那么爱我了。” 少年人不懂情爱,也不懂私奔与殉情,至少对于宋珩而言,爱只是想给辛宛擦眼泪,无关其他。于是他去碰那些温热的眼泪,说“别哭了”,说“那以后我来爱你,好吗”。 “应该哭了吧?但我也想不起来,”辛宛重重地砸了两下头,宋珩扣住他的手腕,制止住了他的动作,这才看到他手上青紫的痕迹,“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那就先不要想了,”宋珩扣住他的手,“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辛宛。” 很轻的一声“嗯”,辛宛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很淡的汗水味道,温热的,羊毛围巾干燥柔软地贴着他的眼皮,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哽咽:“那哥,你再抱紧点我,行吗?” 宋珩的确那么做了。天彻底黑下来,只剩他们这边方寸的光,仿若天大地大只剩他们两个人,所有人类文明的痕迹都消失不见,月亮缺乏概念,除了体温,其他都不需要存在。 辛宛哭累了,在这种温热里丢掉了所有挣扎与哭泣的力气,昏昏欲睡,依稀听见有人的声音,但听不仔细,宋珩说了声:“大爷,我们等下就走。” 睡意就这么醒了大半,是管理员要下班了,在催促他们。辛宛试着撑着地面站起来,但又抬起眼:“我腿麻了,哥。” “那我背着你下去,”宋珩看着他的眼睛,“好吗?” 辛宛侧过头去看墓碑,那张照片仍在笑,他伸手去摸了许多遍,然而没有眼泪可以流了,于是他朝照片笑了笑,轻声说“我走了”,这才顺从地趴上宋珩的背,宋珩托着他的腿走得很稳,下山的路狭窄阴绿,踩着枯树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要是困就继续睡。”宋珩低声说。 辛宛只是偏头看很远的灯光点点,在这条下山路中,他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仍是站在那片空白的广阔里,但无需担心跌落和迷路。 ——在这段路程,或许以后很长的路程中,宋珩都将是他的方向。 他又闭上了眼,眼泪温热地流过宋珩的后颈。 作者有话说:先来滑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两天刚交上出版社的稿子,三次元一直很忙得焦头烂额,等回头月底考完场很重要的试应该就能暂时闲下来了,没有弃文,我真的蛮喜欢这本,所以不会舍得弃文,但让大家等这么久真的很抱歉抱歉抱歉orz。 对还在追更的大家说一声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第46章 下山的路上辛宛短暂地睡着了。 这并不是他本意,或许是太累了,又或许是他心理上的某种保护机制,温和地引他入梦里。梦里是夏日,光灼灼地烧着地,他走在土路上,前面还有道影子,拖得很长,但背脊是弯着的。 “等会儿到教堂,要先去点圣水,不要乱讲话,”老人走得很慢,影子也拖拉着慢,“宛宛,晓得不?” “辛宛,”他强调,“叫叠字太娘了,不酷。” “好好好,”奶奶压低了声音,“鬼小事儿多。” 辛宛大叫:“我听得见!” 白光弥漫开来,这里的教堂简陋,白墙上生着黄色的水痕,一排排长的木椅子,男人在前面拿着圣经吟诵,辛宛呆不住到底乱跑,又趴在椅背上看奶奶布满褶皱的脸,忽的听见声音。 “宛宛啊。” 辛宛不满:“辛宛!” “明天你妈妈她就回来啦,”老人说,“你想妈妈不?” 辛宛沉默了会儿,说:“不想。” “那你还是喜欢奶奶咯,想当年奶奶也是村头一枝花,好多小伙子托——” 辛宛摇头晃脑地接下去:“好多小伙子托他家长辈来向我提亲,还有个当大官的,但我都给拒绝了,嫁给你爷爷那个短命的。” 奶奶笑着打了他一巴掌,不轻不重:“你这小孩!”目光里的笑意有很快消退,成了化不开的哀愁,双手合拢,做祷告的姿势。 辛宛忘性快,在阳光里养出了困意,咕哝着问:“耶稣真的有用吗?”又问:“你在和耶稣要什么?” 第68章 光里尘埃在飘,头发半白的老人看向他,生着老茧的手抚摸过头发,笑起来:“奶奶在和耶稣说,让宛宛走了也不要忘记奶奶了,别吃了红烧肉就忘了。” 辛宛不以为然:“才不走。” “还和耶稣说,希望奶奶的大孙子福康安平,考个好大学,娶个好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辛宛脸红起来:“哎呀,我才多大啊!” “不小啦,都十五了,是小伙子了,”奶奶哀怜地看着他,轻声说:“宛宛,不要忘记奶奶,要常来看看奶奶,好不好?” 辛宛不理解眼神,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好好,我答应你——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啊?”他看见老人脸上的笑容,很熟悉,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那只手久久地摩挲他的发旋,声音渐渐拉远,变得不甚清晰,祷告的歌曲也模糊,教堂坍塌,圣经撕裂,夏日的热度退去,一切恍如梦般遥遥离开,手背上倏地传来刺痛,辛宛惊醒地睁开眼看过去,医生正往手背上缠雪白的绷带,笑着说:“哎哟,醒了。” “哥……” 辛宛又四处看,一侧传来了推门声,宋珩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装着药盒的白色塑料袋。他还在,没走,辛宛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只是看起来严重,但没伤到骨头,皮下出血,冷敷完就没什么大事了,”医生系好了绷带,站起身来,“口服抗生素饭后服用,早晚各一次。” “哥。”辛宛抬头看他。 宋珩俯下身体,影子拢住了他,手半扣着他的左手翻覆着看:“疼吗?” 辛宛摇了摇头——其实是有些疼的,但似乎又不值一提。每个人都会疼。 “放心,这不影响他之后用手,最近几天都少用手就行,“医生拍了拍宋珩的肩膀,笑起来,“就算是画画也不影响,不用担心这个。“ 辛宛总恍惚觉得自己仍在梦里,生怕一脚踩空,走出医院时风吹在脸上,干燥低温的,他低着头走路,左手手腕被扣住,宋珩说:“错了,走这儿。” 停车场里像是迷宫,他看得眼花缭乱,但认出了宋珩的车。车里余留着些许热量,副驾驶座上放着黑色西装,辛宛抱在怀里,看着宋珩坐到驾驶座,车缓缓驶出。 他说:“如果还困就继续睡,到了我叫你。” “我刚刚……做了个梦,”辛宛声音有些哑,稀稀落落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衬得眼睛漂亮,他不知道怎样描述这个梦,从教堂的圣水,还是从土路上的影子?太乱了,他半晌又问:“我们是要回漱月里吗?” “嗯,”宋珩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侧目看他,“想回去吗?” 辛宛把头侧靠在玻璃车窗,灯光又从从他皮肤上流过,他捏着药盒的边角,半晌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漱月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球球热情地从窝里爬出来,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同,高贵地用尾巴甩了下辛宛的小腿,又屁颠地跑了回去。保姆提前做好了盖浇面,配了汤,很适合的温热,辛宛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肚子应景地传来响声。 宋珩坐在餐桌的另一侧,“中午吃了吗?” 辛宛摇了摇头,又点头:“好像吃了。”缠着绷带的左右笨拙地扶着碗,木筷子拌了几下,手背覆上温热,宋珩拿过了碗和筷子,白汽晕染在他们眼前,挑起的面条送到他的嘴边。 辛宛不知所措地扣紧了手,凑近了些,慢慢地吃面条。 一碗面条很快吃完了,辛宛吃了药片,要吃的药类太杂了,以至于他也分不清哪类是管什么的,只是吃完犯困,昏昏欲睡,但强撑着眼皮。脚步声停在他面前,宋珩轻声问:“困了?” 辛宛迷怔地应:“嗯……” “去卧室睡吧,在沙发这儿晚上太冷了,”宋珩停顿了下,问,“你想今晚睡在哪个房间?” 辛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算了,还是不让你做选择了,”宋珩撩开他额前的头发,掌心贴着,似乎叹了口气,“今晚睡在我房间里吧,不然我不放心,好吗?” 怎么拒绝呢? 窗外鸟还是在飞,云在下坠的过程中变成水汽,月亮很白。 辛宛从卧室里拿了枕头,放在老位置,睡衣还是藏青色那套,他侧躺在床上,目光直直落在宋珩身上,看着他关了灯,只留了盏很昏暗的床头灯。听觉变得敏锐起来,能清晰地听见他躺下的动静,被子窸窣的声响。 困意仍存,辛宛却是不想闭上眼,只是看着宋珩,迟疑半晌,这才开口:“其实我没有太难过。” 宋珩睁开眼。 “可能因为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只是下午一时受不了,但是现在已经没那么难过了,”辛宛说,“……你别担心我。” 宋珩抚摸他的后颈,力度很温和,声音不大:“但你会做噩梦。” 辛宛忽然很想哭,眼眶很热:“哥。”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但他们仍用这个称呼,他说:“我不想睡觉。” “为什么?” 辛宛声音哽咽:“我怕睡醒了你就不见了。”他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像胡言乱语:“我以为我在上学,我放学要去奶奶家,我以为她活着,但这是假的。万一你也是梦怎么办?一个做了很久很长的梦,如果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你就不见了,那怎么办?” 辛宛到底是太怕了,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宋珩看见他泛红的眼尾,浑身都在轻微地发抖,睫毛都湿了。他扣住辛宛的右手,放到了自己耳廓处:“这是耳朵。” 第69章 又朝右移:“这儿是鼻子。” 往下:“这儿是嘴唇。” 辛宛不知所以然,但还是任由着他动作,直到手放到左胸膛上,宋珩问:“感受到了吗?” 沉闷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布料传到手心,皮肤下的血液流动,周遭沉默,草木与云月静寂下来,于是热度与鲜活都分外清晰,辛宛红着眼看着宋珩。 “这里是心脏,它在跳动。” “我不是你的梦,所以醒来也不会消失,”宋珩轻声问,“相信了吗?” 辛宛使劲点了点头,手抱着他的腰,耳朵要离心跳更近些,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在其他尚未确定之前,宋珩至少是真实存在的,他喃喃着说:“那你先别离开,你先别走……” 答案依稀是听到了的,但分辨不清,太疲累了,辛宛如释重负地松懈下来,抱得更紧了些,闭上了眼。 这个夜晚对于他而言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还是在做梦,没有任何异响扰醒他,辛宛昏昏沉沉睡到了日头高照,醒来时金白的阳光刺着眼睛,在视野里晃出一个个黑点来。 宋珩不在,被子叠得整齐,辛宛匆匆下床,在厨房看到了他的身影,同时闻到了煎蛋和烤面包的香味。 直到这个时候,辛宛才确信自己从那个荒凉、冰冷、充斥泪水与枯黄草叶的墓园回来了,是活着的,是站在光里的,他又走近了几步,笑着说:“早上好。” 宋珩也说:“早。” “我以为你去上班了,已经快十点了。” “今天公司没那么多事情要忙,不用去那么早。”宋珩把做好的三明治放到他面前,又放了塑料手套,“吃吧。” 辛宛咬了一大口,溏心蛋流出的蛋黄烫到了舌头,眼眶里顿时攒了眼泪,吸了好几次凉气,咽下的同时很夸张地竖起了绑着的左手大拇指,说:“好吃……” “不用吃那么快,”宋珩皱了皱眉,指腹按在他下巴上,“张嘴。” 辛宛听话张嘴伸了舌头,又在呼吸离近时忍不住朝后躲:“没事的!我经常这样,太馋了就这样。” 厨房连接着走廊尽头的阳台,大片白灿的光从落地窗里泼进来,辛宛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烤脆的吐司的确很香,他含糊不清地问:“我之前是不是很喜欢吃烤面包片?” 宋珩抬眼看他。 辛宛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不自在:“我只是觉得这个吃起来很习惯,烤面包的外皮很好吃,感觉像薯片,可能——” “嗯,”宋珩终止了他不知所措的话,“你之前常吃。” “我就说嘛!”辛宛笑起来,又露出酒窝来,很纯稚的模样,“直觉总是很准的。” 宋珩没有继续发问。 早餐吃完又去换药,解开了左手系着的绷带,辛宛坐在沙发上,这才看清自己手背上青紫的痕迹。医院开了化淤的药膏,宋珩垂眼给他抹开时会有细微的痛感——情绪会在睡眠中得到安抚,但一切仍是真实存在的。 辛宛一根根数着他的睫毛,又去看他干燥的嘴唇。 “除了烤面包……”宋珩忽然问,“还有想起来其他的吗?” 辛宛沉默了会儿,说:“只记得我现在是20岁,其他没有什么想起来的。”他又弯着眼睛笑,“虽然没什么想起来的,但我之前应该就认识你吧,我觉得你很熟悉。” 宋珩涂抹药膏的动作停顿了下。 “我总觉得你很熟悉,我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吗?” 宋珩扣紧的手又慢慢松开,似乎低头笑了下,侧身拧上了盖子:“对。” 气氛无由来地陷入僵化中,手机铃声突兀地在沉默中响起来,辛宛看着他走到窗边接电话,宋珩习惯接电话时用左手,手指修长,说话声音不大,但依稀还是能听清些,等挂断了电话,辛宛问:“是沈游吗?” 宋珩把脏了的绷带扔到垃圾桶里,简单收拾了下茶几:“他问了你的情况。” “我今天要去他那里吗?”辛宛笑了笑,“我有些话想要和他讲。” 距离上次去沈游那里已然过去了很长时间,记不太清了,他不想去做心理咨询,宋珩也就由着他,只要他不做越过雷池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可以接受,如今他主动提出来,宋珩也只是沉默了会儿,便同意了。 十二月二十八号,西湾的温度是零下三度。 并不算冷,只是临海风大些,吹得脸颊生红,出门前宋珩给他系了围巾,红色的——上面还有很淡的洗衣皂味道,辛宛把半张脸都埋在里面,舒服得不得了。 “这个围巾是你自己买的吗?”他关上车门,声音闷在围巾里,“这个颜色好亮。” 宋珩俯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发尾勾到他脸颊,痒痒的,这个过程很短暂,他坐回原位置:“朋友送的。” “我就觉得这个围巾不像你会买的,你如果买的话应该会买很深的颜色吧。” 宋珩似乎兴致不高,嘴唇一直抿着,而车里在放歌。 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划过,这儿离稻三路很近,辛宛隔着车窗看到了蓝白路牌。 黑色车子在咨询室的楼下停住,辛宛打开了车门,冷风吹得他一激灵,刚要下车,却没听到其余任何动静,他有些奇怪地看过去:“你不下去吗?” “我有其他的事,等你结束我来接你。”宋珩声音很轻。 “哦,好,”辛宛犹豫着,“那我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第70章 脚刚踩到柏油路上,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那个文件夹是我故意让你发现的,辛宛,其实你知道这件事,是吗?” 辛宛握住门把手的手指紧了紧:“……我知道。” “你应该生我气的,”宋珩说,“是我选择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让你知道真相。” “可是如果你不给我看文件夹,我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去找奶奶的,那时候说不定会更生气,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当傻子,”辛宛松开手,朝他笑起来——尽管还是那样的笑容,但宋珩觉得他是有些不同了,哪里不同?说不上来,他说,“我没办法一直活在你替我搭建的幻象里,虽然我很想一直这样,而且……而且我也很想全都想起来。” 宋珩靠着驾驶座,侧目看他:“其实还是不要想起全部比较好。” 辛宛愣了愣,宋珩关掉了车载音乐,好似没说过那句话,说:“去吧,沈游在上面等你。” 关门声响起,宋珩刚想拿出上衣口袋里的烟盒,忽然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说:“宋珩!” 他循声看过去,街道与风声里,辛宛围着那条红色的围巾,瞳仁漆黑清亮,明朗地朝他摆了摆手,口型同他说:“记得接我回家哦。” 作者有话说:【略长,不想看可以在设置里选择“不看作话”】 对不起鸽了这么久,之前因为考试很久没更,再拿起来的时候对这篇文太不自信,开始码字总会觉得自己不行,觉得怎么样都写得不好,所以花了很多时间拿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近没有什么忙的事情了,这篇也差不多到后期了,我收尾的时候很容易急躁,这篇想改掉,也想好收尾方式了,这次会努力收好尾的。大家如果觉得连载太不稳定,等完结来看也没关系,的确是我在连载的时候出了问题,再次道歉?♀?下次更新会尽快写粗长的 第47章 辛宛没有立马上楼,他站在楼道入口的隐蔽处,目送着车子离开。 快到元旦了,附近的商铺在放着俗气的《好运来》,圣诞节时布置的树没来得及收起来,彩灯忽明忽暗的,到处都充斥着喜庆欢快的气氛,辛宛坐在楼梯阶上,冻冷的手指捂在红色围巾里,发了好久的呆,这才慢慢朝上走。 敲门声响起时沈游正在热牛奶——先前辛宛来的时候也会准备饮料,大部分时候是牛奶。瓷杯放在加热杯垫上,奶白色正冒出半透明的泡泡。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下桌面,喊了声:“哎!来了,别急!” 辛宛听见里面乒乓响,门一下拉开了,沈游冷得一哆嗦,推着他的肩膀:“赶紧进来,冻死了,里面暖和。” 里面的确热,辛宛后背捂出了些汗,但还是低头埋在围巾里。 “围巾不热啊?放那儿挂着就行了。”沈游指了指门口的衣架子。 “不热,我戴着吧,”辛宛只是脱了米白的羽绒外套。 坐下时沈游看到了他缠着白色绷带的左手,讶异地开口:“你手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夹着了,已经快好了,”辛宛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态度礼貌而低落,沈游抬头看了他一眼,动作顿了顿,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牛奶推过去,语气轻松:“你可好久没来我这里咨询了,特地去超市给你买了贵的进口牛奶,喝了说不定能长高。” 辛宛终于笑起来,双手捂着杯子:“又不是小孩子,没法儿长个了。” 几乎这句话一出口,沈游便知道了情况,问:“宋珩没来送你吗?” “他送我到楼下就走了,应该是公司有事情,”辛宛慢慢喝着牛奶,有些烫,又吹了几口,“等结束了他再来接我。” 咨询室里一时只剩呼吸声和空调吹出的风声,沈游看着他的发旋,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辛宛和先前不一样了,先前他也会笑,眼睛也是弯着的,有小小的酒窝,但眼神要更轻盈些,纯粹干净,那是一种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与痛苦的单纯,而不是现在这样。 沈游双手合拢,朝前微倾身体:“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找我了?” “就是……”还剩半杯牛奶,辛宛没有再喝,只是拢在手心里取暖,声音很轻:“就是不太开心,所以想找你聊聊天。” “介意和我说说吗?” 辛宛张了张嘴,想从繁复的事情中捋出条清晰的主线来,但却又显得困难,沈游又说:“你应该没睡午觉,吃完饭直接过来的吧。” “嗯。” “那在这儿睡一会儿吧,我上午刚换了张新的床垫,应该很舒服,”沈游说,“我们做个催眠,顺便休息会儿,你可以梦里告诉我所有事情,嗯?” 这或许是对于辛宛而言最轻松的倾诉方式——直觉告诉沈游。他也的确同意了,躺在了那张床上。但过程并不顺利,辛宛似乎对催眠有些抗拒,仅仅是进入状态就耗费了将近半个小时,沈游轻拍着他的手背,不停告诉他:“我不会伤害你,别害怕。” 辛宛在催眠时也没有摘下围巾,脸颊因为热而泛红,手指紧紧地攥着围巾尾端,好像那是他所有的支撑点与依存。 说出的话磕磕绊绊的,沈游引导着他说出过程,听到墓园时,忽的不忍心再问下去,太残忍了。人的痛感是不具有适应性的,与次数无关,揭开伤口只会流血。辛宛无意识地流眼泪,眼睫不停地颤,他状态太不稳定,只说到宋珩来接他那里就醒了过来,喘着粗气,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第71章 “再躺会儿吧,”沈游拿了纸巾给他擦了擦眼角,“等休息好了我们再谈,不急。” 辛宛“嗯”了声,侧过身体平复着呼吸。 剩下那半杯牛奶凉透了,沈游调高了加热杯垫的温度,等着牛奶回温。 辛宛过了好久才翻身下床,左手的伤口隐隐作痛,疼痛能让人区分梦境与现实,这给他一种安全感。 “休息好了?” “嗯,”辛宛笑起来,鼻尖还是红红的,很可爱,“休息好了。” 沈游习惯性地拿了支圆珠笔在手里,没有直接问:“昨晚很晚才回去休息吗?” “也没有很晚,吃完饭没一会儿就睡了。” “那做噩梦了吗?” 辛宛低着头看手背的绷带,轻声说:“没有做噩梦,我在宋珩的房间睡的,我一直抱着他,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所以睡得很好。”他忽然问:“沈医生,你之前是和宋珩在一个大学吗?” 似乎从进门到现在,甚至在催眠里,辛宛都没有再称呼宋珩为“哥”,沈游猜大概是知道了自己失忆的事情后不愿意叫了。 “怎么突然问他?一个大学的。”沈游说,”不过他大二下学期就出国留学了。“ 辛宛捏着右手的虎口位置,低声问:“他去的哪儿留学?” “听说是英国,好像是个常青藤啥的,我也不清楚这个,但应该很厉害。” “那你们那时候还有联系吗?” “还有些联系,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有事他还会找我帮忙,”沈游朝后靠在椅背上,胳膊随意搭在后面,“是你来找我做咨询,你怎么还反客为主呢,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一块给回答算了。” 辛宛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睛看他:“宋珩他留学的时候,有谈过恋爱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沈游有些想笑。 辛宛固执地又问了遍:“他有谈过吗?” “应该没有吧,他一直冷着个脸,谁也不搭理,哪个小姑娘闲得没事去追他啊?” 辛宛的指尖有些发白,难过的声音几不可闻:“为什么没人陪陪他呢……” 沈游没有听清:“什么?” 辛宛沉默了半晌,牛奶开始沸腾冒泡,沈游关了加热杯垫,刚要把牛奶递过去,听见了辛宛哑声问:“那他……他有和你们提起过我吗?” 沈游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窗帘半掩的缝隙泄进来光,辛宛眼里的盼望消泯下去,很快又笑起来,偏头看向一侧:“他应该不会和别人提起我吧——只是高中的一段早恋而已,而且我对他那么坏,害他淋了好大一场雨,他那么骄傲又自尊的一个人,肯定讨厌死我了。” 沈游倏地反应过来,近乎震惊地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你想起来了?” 辛宛抿了抿嘴唇,低声:“只是想起来高中的一些时候,还是有很多想不起来。” 沈游明显很高兴,脸颊都泛着红,可劲地一拍桌子,“这是好消息啊!你给宋珩说了没有?” 辛宛:“没有说。” “怎么能不给他说啊?他知道肯定高兴坏了,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沈医生,”辛宛慌乱起来,祈求地看向他的眼睛,“别和他说,行吗?” 沈游不能理解:“为什么?” “昨天晚上我在他房间的时候,他和我说,在我想起来一切之前,他都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我,”辛宛说,“所以我撒谎了,没有告诉他真相,如果他知道了,我就没有继续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了。” 沈游坐回原位置:“……所以你觉得,等你想起来,宋珩就会把你扔掉?”他知道自己多嘴了,但还是问了先前问过宋珩的一个问题:“你就不想和他复合?他或许也还喜欢你。” “他如果还喜欢我,那也只是喜欢高中时候的我,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做什么都一根筋,天真得要命,觉得人和世界都是可爱的。”辛宛轻声说,“但是沈医生,我现在没办法成为十六七岁的我了,我没办法再成为他喜欢的那种人了,我去过那种地方……没办法继续那么天真了。” 他说:“我没想要太多,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而已。” 沈游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也清楚地明晰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辛宛对他不自信,害怕失去,不敢迈出一步,他只是旁观者,不适宜过度参与其中。沈游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说:“那我尽可能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可以吗?” 辛宛真心实意的笑起来,说:“谢谢你,沈医生。” ? 冬天夜晚来得早,五点多就天黑了,似乎要下雨,风刮个不停,地上的枯叶子一层积攒着一层。宋珩早早在楼下等着他,辛宛拉开车门,钻进去后打了个哆嗦,抱怨说:“好冷!” 宋珩调高了些车载空调的温度,问:“这样呢。” “不冷了,”辛宛很快说,克制住了瑟瑟发抖的动作,“热出汗了。” 车窗外有鞭炮声,依稀透进来,裹着厚衣服的小孩子捂着耳朵蹲在路灯底下,灰色的烟飞进云里。辛宛感染到了那种快乐,看向宋珩:“快元旦了公司也很多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了。” “下午不是去公司吗?” “不是,只是去了一些地方而已。” 辛宛“哦”了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目光像是挪移不开,一味看着宋珩的眼睛,如果可以,他很想就那么睡在那双眼里,不醒来也没关系。这个想象让辛宛有些想笑,他攥着安全带,问:“那你元旦也会这么忙吗?” 第72章 宋珩侧目看过来:“你想去哪里?” “我?”辛宛愣了下,“你元旦不和家里人一起过吗?” “他们比较忙。” 热风吹出的水雾总觉得弄湿了他的眼睫,辛宛使劲眨了眨眼,说:“那我们包饺子吧,我想放鞭炮,要是有空的话,我们晚上去看跨年档的电影。”又觉得不安,紧张地问:“是不是太多了?” “可以。” 大概是和沈游说出了所有事实的原因,辛宛觉得轻松了很多,他肆无忌惮地在宋珩面前扮演过往的自己,没有任何的负担,是完全自由的,辛宛跟着车载音乐哼歌,觉得好开心。 宋珩问:“晚饭想吃什么?” 辛宛抹掉床上的雾气,看见了街边的店铺,眼睛明亮地说:“可以吃麻辣烫吗?” 麻辣烫店人很多,大多是附近的高中生,蓝白色的高中服蹿涌着,宋珩明显对这里不太适应,思索着夹了些蔬菜,肉食也只是放了鸭脯肉和培根,合计也不过十来块钱。 辛宛倒是要了很多,不要辣,少醋。 “这里是不是太乱了?”周围是小孩子的哭闹声,还有高中生大声的笑闹,辛宛的快乐刚平息了些,便有些惴惴不安,“忘记你应该很少来这种地方了。” “之前来过几次,”宋珩解开了衬衣的上两颗扣子,落下时碰到了辛宛的手腕。 辛宛拿了旁边小盒子里的筷勺:“总裁也会吃十几块钱的饭吗?” 旁边有人看过来,好在没有人把这句话当真,宋珩对这句话有些无措,耳根少见地发红,又有些想笑,低声说:“什么总裁啊……” 麻辣烫很快上来了,辛宛刚要吃,下巴忽然传来触感,宋珩碰了碰他的围巾,说:“不摘下来?” “我忘记了,”辛宛忙不迭地摘下来,单手不方便,宋珩帮他解开,手指碰到他的脖颈,滚烫跃动的脉搏无处藏匿,简直要叫嚣出声,辛宛慌乱地低下头,把自己碗里的甜不辣夹给他,又夹了牛肉丸,好像太殷勤了,他又收回手:“这些好吃。” 宋珩没有拒绝这些,他有他的教养与习惯,即便是在烟火味涌动的麻辣烫店吃得也很安静,辛宛也低着头吃,微微分开些腿,右脚于是和他的左脚接触到一起,离得那么近。 他一定之前也做过这样的动作,隐秘地靠近,不动声色地心跳。 辛宛很确定。 他左手不好动弹,但扶着碗还是可以的,辛宛咬着紫薯球,问:“那你之前来吃麻辣烫的时候,是不是比现在要便宜点?” “高中时候,不太记得了。” 辛宛迟钝地眨了眨眼,“哦”了声,低下头吃,没有再说话。 尽管吃得很努力,但还是没能吃完,二十多块钱的麻辣烫,盛得满满当当的,吃了半天也不见下去,而且熏了一身的味道,冷风吹了满身也不见小。辛宛上车仍能闻到身上的味,连坐在位置上都坐立不安。 “你觉得好吃吗?”辛宛问。 宋珩说:“还行。” “以后不来吃了,”辛宛说,“把车里都熏臭了。” 宋珩笑起来,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轻敲着。 冬日里的快乐似乎也不会高温,温热地生长开来。到了漱月里,辛宛刚下车,满怀的风吹过来,快乐也降温了些,他倏地想起来什么,摸了摸脖子。 宋珩刚熄了车火,走了几步,却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看过去时辛宛仍处于茫然的状态里,他说:“怎么了?” “我忘带围巾了,”辛宛抬起头看他,眼眶居然发红,满足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今天早上给我的那条。” “明天再去拿吧。” “明天就被别人拿走了,”他的着急溢于言表,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转身要走,“我回去拿,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回来。” 手腕握住了,宋珩皱着眉,说:“辛宛,那只是个围巾而已。” 辛宛仍在发抖,眼里亮晶晶的水,怔怔地说:“可是我想拿回来。” 宋珩看了他许久,伸手揩了揩他的眼角,牵着他的手腕上了车:“我带你回去找。” 回去的路上没有放音乐,他的大脑是接触不良的留声机,琐碎地闪着些片断,辛宛盯着外面圣诞树顶的红帽子,想,是冬天吗?是的,好像是高二的时候,当时还在下雪,他把围巾给宋珩缠了很丑的结,认真地说:“这个是祈福围巾,不能扔。” “是开过光吗?” “不,是有我的祝福加成。” “……” “戴上就可以帅一辈子,学习成绩永远第一名,想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加成buff有前提,”辛宛面不改色地瞎扯,“得一辈子养着我,不然就失效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 宋珩这么说,并且亲了亲他落了雪的鼻尖。 那个围巾不一样。 是无法替代的。 赶回麻辣烫店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原先的位置已经有新人来坐,椅子上空荡荡的,一颗心好像被揉捏住了,压得人无法呼吸,辛宛不知所措地站在喧嚣里没有动弹,宋珩按了按他的肩膀:“站在这儿。” 宋珩走去了前台那儿,低声说了几句。 女人的声音响起:“啊,是有条红色的围巾,服务员给收起来了,我去给拿!” 辛宛看着他拿着那条红色围巾走过来,俯下身体给他系上,恍惚间带回了那个冬夜里,天空好像在下雪,下一秒会有吻吗?宋珩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找到了。” 第73章 “可以回家了吗?” 第48章 从麻辣烫店里出来,辛宛一直攥着那条围巾,毛绒还是温热的,在车后视镜能看到他泛红的眼睛。怎么这么爱哭呢?辛宛想,平白无故地哭,兴许宋珩会觉得他太幼稚了。 但快乐是真实的,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能翘到天上去。 再次回到漱月里是夜里八点,球球在家里没有人喂,躁得把沙发坐垫都得拽了下来,赖皮般在上面打滚,蔫得尾巴都不摇了,辛宛给它倒了满满当当的狗粮,球球企图咬他的手,他躲开了:“你怎么恩将仇报呢?” 球球呜咽了声,埋头进了食盆。 麻辣烫是好吃的,只是味道好大,身上都是一股子饭味,不好闻。 宋珩去浴室冲澡了,辛宛费劲地用单手脱了羽绒外套,扔进了脏衣桶里。他抱着球球摸毛,忽的看到茶几边上的烟灰缸,只有稀落两三根烟头,甚至还有只燃了一小截的,辛宛想: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呢? 阳台里没有开灯,辛宛拿着一根烟蒂,开了窗,这才小心地点了打火机,红光闪烁,细细的一缕灰烟飘起来,他笨拙地吸了口,呛得直咳嗽,刚要尝试第二口,却听见浴室门开的声音,辛宛慌乱地踩灭烟,关上了窗。 宋珩穿着灰黑色的棉质睡衣,头发还是湿的,问:“去阳台了?” “那儿窗户没关,我就去关窗户了,”辛宛到底还是心虚,说话都没什么底气,毕竟抽别人抽过的烟,怎么听都很变态,那根踩灭了的烟头还在他手里攥着,“你洗完了,那我去洗澡了,身上好难闻。” 不等回应,辛宛急匆匆地跑去了浴室,却还记得小声关门。 浴室里还有没散去的白色水雾,热的,宛低下头脱衣服,他怕冷,里面穿得也厚实,不好脱,左手缠着的绷带也分外不方便,只得先脱了右边袖子。 敲门声响起,辛宛吓了一跳:“啊?” 宋珩的声音在门外:“毛巾和睡衣你忘记带了。” 辛宛看了眼镜中自己脱得乱七八糟的衣服,犹豫了半晌,这才打开门,水雾短暂弥漫在眼前,又很快清晰了,宋珩看见他裸在外的右胳膊,白嫩的,沾水的少年感。 他拿过了毛巾和睡衣,不好意思地解释:“我脱得太慢了,老是怕把绷带弄坏,我记得你说绷带不要解开,也不要沾水。” “你可以叫我一声,”手里忽的一轻,是宋珩拿开了,挂在一边,辛宛抬眼看他,听见他低低开口:“那现在要我帮忙吗?” ? 辛宛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 宋珩的影子拢在他身上,声音在头顶响起:“抬手。” 他机械地抬起手,又听见叹气声:“左手举高点,不是右手。” 水雾在浴室里游泳,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里面的每个水因子都和宋珩接触过,又纷纷裹挟进他的肺部,融化进血液里,辛宛的左手忍不住微微蜷缩起,又很快放开。 费了好大劲才把衣服脱干净,辛宛觉得自己脸都快烧化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脚趾蜷起,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宋珩却是衣衫整齐的。 “要是胳膊僵了就和我说,”宋珩把衣服都放进了一边脏衣篓里,“等会儿洗澡就别把左边胳膊放下了。” “哦,”辛宛小声说,“好。” 水声响起,辛宛反复练习着呼吸,又忍不住抬头看他的眼睛,久久没挪开。 “看我干什么?”宋珩在浴花上挤了奶白色的沐浴露。 “你眼睛……”辛宛说,“很好看。” 宋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笑了,笑意不是很明显——他好像总是这样,辛宛想,情绪很少外露,不善于表达自己,像先前刚见面时,这点没有改变。 浴花揉过了锁骨,又在腰线间徘徊,左胸膛上的那两个字母也淹没在泡沫里,很痒,辛宛想笑,他想抱着宋珩,坏心眼地把泡沫都沾给他,他不会生气的,或者仰头和他接吻,湿漉漉地掉进床里,让身上的水弄湿宾馆的床单。 他以前会这么做的。 “转个身。”宋珩说。 辛宛听话地转过身,却感受到他的动作顿了顿,问:“怎么了?” 宋珩看着他背部——上面有已然淡去痕迹的伤疤,长条的,七八道之多,他声音有些哑:“没什么,手不用一直举着。” 动作好像比刚才要轻,带来种温柔的错觉,像在抚摸,呼吸扑在上面,辛宛抿紧了嘴唇,死死盯着脚下的白瓷砖。 “转过来吧。” 辛宛没动弹,雪白的一截后颈泛着红,凸起的骨清瘦,手指扣紧。 宋珩刚要重复遍,却看着他慢吞吞地转过来了,难堪地遮遮掩掩,下唇咬得好红,湿掉的头发贴在鬓角,宋珩垂眼看着他下面。辛宛想朝后躲,又无处可逃,慌张得好像要哭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个我也没办法……” 怎么办,怎么办?这的确不是故意的,辛宛觉得抬不起头来,偏偏下头倒是礼貌,头抬得高,他刚要再开口解释,忽然听见宋珩说:“闭眼。” 辛宛迷茫地看过去,迟钝地没有反应过来,宋珩侧过身开了水龙头,冷水冲干净了手上的泡沫,抬手捂住了辛宛的眼睛——手是冷的,冰得他一激灵。 “闭上眼。” 水雾还在弥漫,还是热的,辛宛觉得自己融进了水雾里,每一块骨,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他忍不住扣紧了宋珩的手腕,怕自己摔在地上,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头脑却是白花花的一片,电流顺着那只手蔓延过身体,辛宛的睫毛扫过手心,生理性的眼泪也流下来,声音又软又可怜,喃喃着:“宋珩……” 第74章 救救我吧。 无论怎么样。 他在心里这么说。 手拿开了,光线刺进来,跟做梦一样,辛宛任由他冲掉自己身上的泡沫和液体,宋珩身上也沾了水,洇出了湿色的水痕,问:“之前有人打过你吗?” 辛宛头脑一团乱,没有听清:“啊?” “没什么。” 辛宛低下头,说:“谢谢你……那个,就是你、我以后也可以帮你。” 宋珩把浴巾扔到一边,拿过了睡衣:“帮我什么?” “帮帮帮——”辛宛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关键时候卡壳,还结巴,但是他的确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央求地看着他,“就是那个那个。” 毛巾擦过头发,眼前视野忽灭忽亮的,只听见他说:“再说吧。” 辛宛松了口气,却又有说不出的遗憾:“哦……好吧。” “还有,以后不要拿烟灰缸里的烟头了,不干净,”宋珩说,“如果想学抽烟,之后我可以教你。” 辛宛这才意识到垃圾桶里扔掉的烟蒂早已被发现,好像连带着他那点道不明、不敢说的心意也昭然若揭,心跳得快,他说:“好。” 又抬眼看他:“那你以后教我。” ? 左手伤势接近痊愈是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辛宛常在梦里回想起许多事情,零散的,像小孩子弄翻的糖果盒,大多是关于宋珩的,还有关于妈妈的——大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掺杂着许多吵架。关于矫治中心的想起来很少,只记得痛和恐惧。 “这大概是保护机制,只让你想起来好的,人的记忆会本能地趋避回想起坏的,”沈游这么说,“就像如果不特地回忆,你也很难记起初中时候曾让你觉得很尴尬的事情,更容易想起是被老师夸奖。” “但那些好的事情我也没有全部想起来,”辛宛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胳膊,闷闷不乐的样子,“我不想想起来那些坏的……” 沈游说:“如果要全想起来的话,那些事情可能也无法避免。” 辛宛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不过你也别急,”沈游忍不住揉了揉他发顶,心想手感的确不错,软和,“待在宋珩身边说不定想起来的更多呢,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来日方长。 这个词是明亮的,尽头的伊甸,沿路的光,好像都可以在时间里找到。 十二月三十一日。 西湾市,温度-7°c,天气阴转雪。 今年的最后一天了,辛宛不记得之前的跨年夜是怎么过的了,于是自作主张把这天定为他人生中最好的一次跨年。昨天夜里翻来覆去地想要怎么度过,折腾到两点多才平息,并偷摸着钻进了宋珩的怀里,埋在他颈窝里,贴着温热的体温入睡了。 第二天是被叫醒的,大概六七点左右,辛宛困得意识混沌,惺忪地半睁开眼,眼里有红血丝。 宋珩坐在床边笑了笑,俯低了身体,呼吸有牙膏的薄荷味道,声音很轻:“我上午要去趟公司,大概需要几个小时,醒了不用找我。” 辛宛一时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又闭上了眼,咕哝着:“宋珩,我困……” 被子似乎朝上掖了掖,依稀中能感受到目光,却不记得注视了多久才离开。这一觉直睡到了十点多,醒了之后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辛宛这才慢慢翻身下床,趿着棉拖走出卧室。 客厅没有开灯,落地窗外灰暗的情绪流淌进来,辛宛纠结地咬手指,手机短信的输入框删删减减,将近二十分钟才发了出去。 -你还会回来跨年吗? 好像伤心的语气太明显了,短信却又不能随意撤回。 辛宛开始觉得害怕,类似于一种胆战心惊的惶恐,在意识到失忆后,他总是陷入这种情绪里,宋珩在的时候他还可以假装,不在的时候他就没有了维持的力气,眼睁睁地看自己不安焦躁,但无计可施。 手机响了声,辛宛受惊般抖了下,小心地点开短信。 -很快回去。 辛宛大叫了声,笑着一把捞抱起旁边的球球,脸埋进它毛茸茸的身体,使劲拱了几下,球球疯狂地扭动几下跳了出来,惊恐地看着他。 不过这句话并不算真,至少没有“很快”,下午两三点钟才回来,辛宛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久,嘴里的糖都快化干净了,门才响起声,辛宛的拖鞋发出很大的响声,急匆匆地跑去开门,迎接他的是一个牛皮纸袋。 “街上有卖炒糖炒栗子的,”宋珩带上了门,说,“给你带了些。” 辛宛确实感到了受宠若惊,很浓的栗子香,他在高中时常吃门口卖的,一口锅,翻滚的石英砂和白糖,栗子爆开壳的最好吃,绵绵热热的,香气诱人。 他把栗子抱在怀里,一时不舍得打开,又看他大包小包,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 “面粉、糯米粉、盆,还有些菜,”宋珩说,“明天是元旦,你不是想元旦的时候做饺子和汤圆吗?家里这些都没有,只能重新买了。” 辛宛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在这种场合不要掉泪,接过了他手里的一个袋子:“我给你提着,好沉的。”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收回了手,掏出了卫衣兜里的硬糖,拆开了:“吃不吃糖,苹果味的。” “哪里来的糖?” “客厅抽屉找的,对不起,我自己翻出来的,没有乱翻别的!”辛宛不好意思地笑笑,“苹果味的好吃,我专门留着没吃呢。” 第75章 宋珩没有空余的手,他于是抬高了些手递过去,掌心与干燥的嘴唇短暂接触了下,酸甜的味道在唇舌间弥漫开,太甜了些,浓郁得化不开,无由来地让宋珩联想到夏日槐树下密匝的光斑。 辛宛提起了最大的袋子,兴冲冲地放到了厨房。 宋珩买的那包栗子量很多,几乎要漫溢出来,辛宛记不起高中时候炒栗子的价格,只记得自己只舍得买一些,在冬风里揣在校服里,到家里还是冒着热气的,皮肤却都要烫红一下片。 现在倒是变相实现了“炒栗子自由”,吃不完,满嘴都是绵密感,他给宋珩剥了好几颗,时刻忍着要跟他叙旧的话,生怕一张嘴就是高中的旧事。 栗子在晚饭前也没能吃完,反而吃不下晚饭,辛宛觉得自己吃多了,有些犯恶心,吃了消食片,消极地说:“我好像饿死鬼,你知道饿死鬼是怎么死的吗?” 宋珩问:“怎么死的?” “找到食物,然后活活撑死的,”辛宛摸了摸肚子,笃定地说,“我就是。” 宋珩站起身,笑了笑:“那饿死鬼还能走出去看电影吗?” 辛宛眼睛亮起来:“能!” 外面已然天黑了,说好的雪也不下,跟上次一样,辛宛开始疑心西湾的天气预报是不是一直这么不靠谱。电影院在稻三路对街,走路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辛宛跟在后面踩着宋珩拉长的影子,悄悄用自己手的影子去碰他的手的影子,借此来牵手。 宋珩忽然侧过头来,声音在凛凛风里并不大:“你好像一直没有问我关于你以前的事情。” 辛宛吓得收回了手,小心地揣在兜里:“我怕你没空回答我,就没有问,那我现在可以问吗?” “可以。” 脑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想问,他知道宋珩不愿意提起他们曾经相爱过的事情,对其他却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一时脑中快速急转,急中生智地问:“我、我考上大学了吗?” 答案他是知道的,就是本市的一所美院,在全国也算有些名气。 “只是这个?”宋珩有些想笑。 “那很重要的啊,”辛宛脸颊发红,辩解着,“没考上大学就没有人想雇佣我,就只能去刷碗了,所以这个肯定要知道的嘛。” 声音沉默了会儿,辛宛倏地想起来——他和宋珩是在八月份分手的,当时高考志愿录取结果尚未出来,联系却已经断了,宋珩之后去了国外,又去哪里知道他去的哪个学校?沉默中衍生出些尴尬来,辛宛摸了摸鼻子,刚要换个问题时,听见了宋珩的声音:“在西湾美院。” 辛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宋珩看向他:“怎么了?” “啊,”辛宛干巴巴地笑,“没什么,就觉得我挺厉害的,还以为我高中成绩很差呢,肯定考不上那么好的学校。” “没有,”宋珩轻声说,“你高中时候很聪明。” 其他问题怎么也问不出口了,脑子里乱得很,有种莽撞的冲动怂恿他立马把真相告诉宋珩,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计后果,不管过往,然而拉扯之间到了影院,话也说不出口了。 人群中,宋珩问他:“想看什么?” 辛宛没有心思去选,只是随手指了个。 周遭都是爆米花的香味,他手里也拿了一小桶,空气好像都连带着粘稠起来,检票长队慢慢排了进去,进到放映厅时,辛宛才想起自己忘记看电影的名字了,只盼着不是什么恐怖电影,他怕鬼。 来得有些晚了,里面已经熄了灯,黑得很,辛宛由明亮入其中,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手胡乱地探寻,宋珩扣住了他的手,低声说:“跟着我。” 宋珩的手很热,干燥的,能感受到薄茧,辛宛在明暗中抓得更紧了些,跟着涌动的人群挤到了位置,好不容易坐下了,一时松了口气。 广告刚好放完,接入了正片,辛宛这才想起他连电影的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低声问:“这是恐怖片吗?” “不知道,”宋珩说,“应该不是。” 辛宛紧张地盯着屏幕,只等着冒出些血迹与鬼影的影子就拉着宋珩逃离,然而不是,荧幕上阳光浓浓,是校园青春电影,一群高中生坐在操场上聊天,电影名字浮现,白色的字——《荔枝不能是绿色的吗》。 莫名其妙的名字。 电影院中实在热,辛宛几乎要喘不过气,脱了外套和围巾。 电影是友情向,主角是两个被孤立的男高中生,是一个红绿色盲,另一个是被疑心有妄想症,两人发展出了奇异的友情,剧情就是如此,没什么波澜。 电影里说:“荔枝可以是绿色的吗?” “为什么不可以?” “但他们都说荔枝是红色的,说我是傻逼。” “人多就是对的吗?之前人还说地球是锅盖样的,地球是宇宙中心,地球就是了吗?我说荔枝是绿色的,它就是绿色的,我们得做哥白尼,得做宇宙中心,荔枝是第一步。” 辛宛吃了好几颗爆米花,压低了声音:“你发现了没有?” 宋珩微微低下了头,以便听得清楚些:“嗯?” “那个男生的名字叫‘李智’,跟‘荔枝’同音,”辛宛笑起来,“算小彩蛋吗?” 宋珩从桶里也拿了颗爆米花,说:“算。” 电影播放到后面,辛宛开始有些困顿,也不知道进展到了什么情节,屏幕忽然黑下来,黑漆漆的教室里,忽的电光闪了几下,亮光显眼,滋啦地响。 第76章 辛宛所有的困意都消散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目光怔怔地看着屏幕亮闪的电光,呼吸急促起来,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与瑟缩里,挣扎不出,连其他人的反应也无暇在乎,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宋珩意识到不对劲,按住了他的手,才发觉他在发抖。 “辛宛,辛宛。” 辛宛像是没有听到,回不来神,眼睛低垂着,宋珩顾不得后排人多,说着“抱歉”,站起身来,拉着辛宛的手走出放映厅,外头灯光大亮,走廊上空空荡荡,辛宛头上的冷汗愈发明显,宋珩皱了皱眉,手刚要按他的肩膀,辛宛抬起手遮住脸,声音哆嗦:“别打我,别打我……” 宋珩的手停滞在原处,喉结滚动了下,似乎什么话语也不适宜安慰,或者他天生愚笨,想不出除了拥抱之外的想法。辛宛剧烈地抖了下,头贴在他肩膀处,背后的手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哄幼婴睡觉。 灯光还是流动着,泪水和汗水尚未蒸发在云里,辛宛的颤抖过了许久才平息下来,背脊和鬓角湿透了,眼角却是干燥的,没有哭,他大口呼吸了几下,这才抬起头,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哑:“对不起,电影还没看完,爆米花还放在那里……” “如果你想看,明天还有这部片的排档,”宋珩说,“我们可以明天来看。” 辛宛慢慢伸出手抱他的腰,依赖感与不安感很浓重:“我再抱会儿你,行吗?” “嗯。” 周遭很安静,还是爆米花的香味,辛宛半晌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就像灵魂出窍一样,只能在很高的地方看着自己那样,但什么都做不了。“ 宋珩也说着无厘头的应话,低声:“但你还是回到地面上了,不是吗?” 辛宛笑起来:“对啊,不然别人肯定以为我是什么神经病。” 宋珩忽然说:“想听一些你高中的事情吗?” “想听,”辛宛说,“但我不知道要问哪方面的。” “你高中很怕疼,体检的时候抽,你每次都要捂着眼睛,抽完还会哭。” “你干嘛说这么丢人的事情啊,”辛宛没有想起这些事情,一时听到只觉得新奇,连那些噩梦般的感受也淡化不少,他松开了宋珩的怀抱,摸了摸鼻子,“只是有点怕疼,也没有太怕。” “以后不会那么疼了,也不会有人再打你,”宋珩声音很轻,看向他的眼睛,明黄晕晕的灯里,眼神也朦胧,话语却是清晰的,“别害怕。” ? 放映厅的门在夜里十一点五十打开,离新的一年还有十分钟。 影院门口五彩斑斓的竖排还在亮着灯,地上的摔炮碎屑无人清扫,天上下了雨夹雪,看不见雪,全都成了水,像一场不动声色的啜泣。 辛宛一直盼着跨年的这场雪,却万万没想到是这幅场面,人行道的路砖洇了湿痕,风也捎着雨丝,他苦恼地说:“是不是只能淋雨回家了?” “附近有家24h便利店,我去那儿买把伞,”宋珩说,“你在这儿等我。” “我和你一起!”辛宛戴上了卫衣帽子,整张脸显得更稚气,“你也戴上帽子吧。” “不用,一会儿就到了。” 辛宛却执意要给他系上羽绒服的帽子,仔细整理过了,这才肯放心,手轻拽住他的袖子,一起走进水滩里,踩出清脆的声响。 24h便利店的确离得很近,脚程也不过两分钟,但宋珩额前的头发还是有些湿了,辛宛拿了兜里的纸,垫着脚轻按在他头发上吸水,眼神似乎有些伤心,宋珩说:“只是小雨,不会冻感冒的。” 辛宛摇摇头,轻声说:“你要是以后都不会淋雨就好了。” 宋珩顿了顿,垂眼看向他,没能来得及在他眼中看到什么,那只手就收回去了。 24h便利店里的伞尚有余货,只是花样不太好看,宋珩随意挑了把,付款时又连买了一根真知棒,递给了辛宛。刚推开便利店的门,头顶的彩色遮雨帘还在朝下落水,忽的看见对面百货大楼上的倒计时,人群中心照不宣的喊声传来。 “5、4、3——” 辛宛跟着小声念,“1”的声音结束,灰橙色的天空骤然升上烟花,彩色明亮地炸开,光芒照在每个人身上,欢呼与喧闹声掺杂着。辛宛骤然觉得轻松,似乎一切都已经翻章过去,他看向宋珩的眼,亮光折射进瞳仁里,像那双眼睛里有千万颗星星寄居,那么好看。 “新年快乐,”辛宛笑起来,“宋珩。” 宋珩也偏头看向他,笑着说:“你也是,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电影是虚构的,本来想详细写下剧情,但又显得像注水,所以没怎么提剧情。 下一更应该在跨年前写不完,所以给大家补上平安夜和圣诞节快乐,再预祝大家新的一年快乐,希望大家都会有美丽的未来。 第49章 第二天辛宛起了个大早。 昨晚的公交车停了,出租车也没有,路上稀稀落落的人,他们撑着一把伞,踩着湿漉漉的水滩走,像踩在很多只正在哭的眼睛。从电影院到家已经接近一点了,辛宛撑不住熬夜,和宋珩一起冲澡的时候困得要命,迷怔地头枕在他肩膀上,还记着不要让左手碰到水,手腕搭在他后颈处。 之后记不得了,总归是睡着了。 伤口其实已经好了七八,但他总喜欢借着宋珩的纵容,做点孩子气的事情。 第77章 早饭是买的汤圆,芝麻馅的,很浓的甜味,辛宛拿了白瓷勺,先舀了勺汤水:“这是你早起做的吗?” 宋珩说:“不是,让毛念去外面早餐摊买的。” “我记得昨天买了糯米粉,可以做汤圆。” 宋珩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说:“今早试了试,太难捏了,就都扔了。” 早晨的确有想过做几个汤圆,但糯米粉不好成团,总是散,厨房里的垃圾桶还堆着几个散开了的生汤圆,在黑色的塑料背景里突兀清晰。辛宛觉得稀罕:“我以为你什么饭都会做的。” “这么厉害啊。”宋珩笑起来,语气有种逗弄猫的感觉。 “那饺子呢?” “在国外只学了一些西餐,中餐会得不多,饺子大概也不太行。” 辛宛苦恼起来:“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快忘却了,球球跑过来扒着他的裤腿,脾气不好地叫,狗粮盆里空着,辛宛赶忙往嘴里送了个汤圆,烫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跑着去给它倒粮——球球把那儿弄得一团糟,垫子还破了个洞,露出白绒的絮来。 辛宛用手拨平了狗粮:“新年第一天是不是要打扫卫生啊。” “保姆今天放假了。” “那就我们打扫吧,新年新气象呢,”辛宛眼睛亮亮地侧过头看他,强调道,“我和你。我们一起打扫,可以弄得干净点。” 辛宛的眼睛似乎总是很清亮,很灵,像春天,他不知道自己眼睛的生机,这样直直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让人想碰碰他的睫毛,用手指或者用嘴唇。宋珩看了会儿,说:“好。” 说是打扫卫生,但也没什么脏的,漱月里漂亮着呢,地板都亮得能折射人的样子——这是夸张了,但灰是很少的。阳台上花盆都摆正了位置,扫干净了地上的土,又把自己卧室里的被子叠了,或许是一直睡在宋珩房间里的原因,卧室里有些冷。 跑到另一间卧室的时候,宋珩正在整理书架上的书,辛宛说:“我来帮你。” 真的很多书,大部分是英文原著,辛宛看不懂,他不如宋珩高,顶处的书总要踮脚,脸涨得泛红,嘀咕着:“好重啊。” 宋珩微仰着头,喉结的突起能清晰看到,是有些性感的弧度,很好看,他说:“你整理下面的就行,我来收拾上面。” “这些书你都看过吗?”辛宛于是蹲下身体,“都好厚。” 宋珩回答得很直白:“只看过一些,大部分是当摆设来装饰的。” “但你喜欢看电影,客厅抽屉里很多碟片,”辛宛仰着头笑,“看电影和看书也差不多嘛,看电影更快,我也不喜欢看书,我——”后面那句原本是“我就喜欢画画”,却又立马收了声,佯装无事地继续收拾。 底下的书偏薄,上面积着的灰尘轻吹就散了,只是容易惹得人鼻子痒,辛宛打了几个喷嚏,眼眶里泪盈盈的,忽的看见最靠里有本很厚的书,书脊那儿没有名字,他揉了揉鼻子,拿了出来,刚要拍拍尘,便看见上面用黑色马克笔画的笑脸,下面写着“相册集”。 他盯着那个封面看,头顶传来声音:“给我。” 辛宛愣了愣,刚抬起头,手里的相册便抽走了,他下意识地拢紧了手,又听见宋珩说:“这个不要看。” “哦,好,”辛宛又去整理,但语气没有那么雀跃了,从宋珩的视角只能看到小小的发旋,眼神被头发遮掩住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宋珩顿了顿,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辛宛使劲点了点头,不敢说话,怕被听出嗓子的异样,会有哭腔。没想哭的,只是好像自从他开始零散地记起事情,每次触及到那些遗忘了的记忆,都会有强烈的哭的冲动——他宁愿没有见过那个相册,那个装满他们照片的相册。 情绪的低迷是难免的,他沉默地整理书本,忽然眼前流过一束光,是宋珩半蹲下身来,身体遮住的光自然就到了他眼前,手里拿着个盒子,他问:“喜欢这个吗?” 是盒拼图,辛宛攥了攥手,说:“我可二十了,又不是十四岁。”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在地毯上盘腿坐着,开始玩起了拼图,是《神探夏洛克》的拼图。宋珩坐在他对面,手腕搭在膝盖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又站起身来,拉开了一旁的抽屉,辛宛闻声看过去,看见了那个黑色的文件夹。 宋珩又坐回去,摘下了上面的金色箔纸,并没有打开那个文件夹,那双修长的手将金箔展开,上面细密的纹路折射着光线。 辛宛低下头,又死死盯着那些拼图碎片,但没办法把心思全部集中在上面。 耳边只有呼吸声,金箔细微的响声,宋珩忽然问:“你当时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他迟钝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很快理解了:“从墓园回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你以前不会让我帮你什么忙的,你当时的态度也很奇怪,对我很冷淡,像是要把我朝外赶,让我在觉得有问题的时候不去找你,而是自己回去。”他摆错了拼图的位置,又低下头:“就是这样了。” 过了会儿,辛宛没忍住:“那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个文件夹呢?既然你又不想让我想起来。” “因为沈游说,如果一直这么忘下去,会对这里不好。”宋珩指了指头部。 那天在心理咨询室,沈游花了许多功夫找到资料,对他的结论进行佐证——在遗忘期间对数字不敏感,对周遭环境变化也相应缺乏感知力,翻来覆去的噩梦,都非善种,会带来恶化的结果,辛宛迟早需要面对恢复的刺激。 第78章 辛宛听完,咕哝:“怪不得我数学成绩那么差呢,我还以为我很笨。” 宋珩说:“现在不笨了。” “那为什么不想我恢复记忆啊?你还没说,”辛宛明知雷池,却还是要往里踩,“我想起来的话,就不用做你的累赘了。” 宋珩随意地碰了碰他的发尾,手指拨了拨有些乱的头发:“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 这是什么意思呢?辛宛解读出了好多种释义,哪一种都不敢轻易地朝上套,怕套错了,又怕套对了,平白惹自己难过得要命。宋珩似乎也不打算说明,只是弄那张金箔纸。 辛宛往前凑了凑,问:“巧克力的包装纸吗?我看着好像。” “超市里的那种金币巧克力。” “你还吃那种甜食啊?” “不是我吃,”宋珩否认,“我不喜欢太甜的。” 辛宛又盯着他手的动作,叠来翻去的,弄成了圆环的模样:“这好像戒指。” “是戒指,”宋珩随口应,只是弄着玩,神情没那么认真,“高中偶尔会叠着玩。” “你还高中玩这个,”辛宛心跳得像擂鼓,像夏天暴雨的敲打声,轻声问:“那你叠了送谁啊?” 宋珩笑了声:“你觉得呢?” 辛宛才觉得自己问题愚蠢,耳朵根都红了,他想听宋珩如何称呼自己,但试探又过于明显,忽的又听见宋珩说:“算初恋吧——他喜欢吃那种金币巧克力。” 初恋。 “哦,对,初恋,挺好的,”辛宛手足无措,怕自己兜不住,紧张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是心脏热得要命,连带着皮肤都泛着粉色,语气刻意夸张,来做出合理的反应:“也还挺、挺浪漫呀。” 宋珩曾给他折过戒指吗?他没有回想起这部分的记忆,辛宛不自觉地又开始焦躁,急切地想要想起来,手指抠着地毯,弄得有些疼了也不停,声音有些哑:“那他好吗?” “像小狗吧。” 这是褒还是贬?辛宛迷茫地思考,浑然不知地出神,这个模样有点呆,直到右手被轻扣住才回过神来。小指上套上了触感粗粝的玩意,他盯着那个松垮的金色指环,宋珩站了起来,影子半拢住他,像一个若有若无的拥抱。 他说:“送给你玩了。” ? 辛宛觉得自己是笨的,也开始怀疑自己隐瞒到底是否是正确的,他看不透宋珩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试探是不是看起来很愚笨。现在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还那个指环,金色箔纸套在他的小指上有些宽松,戴在无名指倒也合适,辛宛小心地取了下来,放到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开始想有什么容器能封存起来戒指。 晚饭是要做饺子,保姆隔空帮了忙,给发了“教学视频”,他们在厨房对着视频做,捏出来的啥都不像,辛宛捏得最离谱,像包子,他苦着脸,问宋珩:“有水煮包子这种吃法吗?” “没试过,”宋珩说,“今天能试试。” 宋珩捏得比他的好看,一开始也是软趴趴的,后来就立起来了,支棱得很精神,辛宛闻了闻馅料,“哇”了声,“好香啊——算了,我不要在这儿包了,煮水去。” 他没什么可忙活的,煮上水就无所事事,只能拿着手机拨弄,偷偷举起手机,相机里是他的半张脸和宋珩的背影照,就这么拍了张。这时手机进了条短信,响了声,吓得辛宛以为自己忘记关声音,手忙脚乱地捂好了,这才点开。 短信内容字很少,说:新年快乐,祝你以后每天开心。 辛宛又往上扫,看到了名字,是方意川。那个名字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连带着想起六中的夏日与冬,和方意川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了,他咬了咬手指,也回复:新年快乐,你也要每天开心! 方意川回复得很快:那个,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这要怎么说呢?辛宛沉默地捏着指腹,回复:快啦,过几天就回去。 吃上饺子已经是临近八点,热腾腾的白雾绕着,面皮独有的香,白生生的,和他在奶奶家的氛围没有什么不同,有种归依感,隔着温热的水汽说“元旦快乐”,辛宛笑得傻乎乎的。 心里兜着些事情,但没有拿在桌面上,只是等邻近睡觉了才说,他坐在床边,床高,坐得靠里脚会悬空,辛宛晃着白生生的小腿,问:“我回头去趟六中吧。” 宋珩没问为什么,只是说:“需要我送你去吗?” “不用,我自己坐公交车就到了。” 床头灯熄了,辛宛一时无法适应,手乱摸,头被揉了下,宋珩按着他的肩膀:“躺下,睡觉。” 床有些凉,辛宛忍不住朝他那儿凑,想把耳朵放在他心口那儿,又不敢,于是只是听他呼吸声,过了半晌才低声说:“我是不是等三月份得回美院上课?” “如果不想回去,就不回去。” 辛宛笑起来,打乐子说:“那没学上啦,休学修那么长时间,估计学校都想开除我了。再说,刷碟子可养不了我,我又不能在你家赖一辈子。” 宋珩偏了偏头,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额头上,声音太轻了:“不能吗?” 这句话辛宛没有听清,只是朦胧地听着声音,他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他的确是早晚都要离开漱月里的,要重新上学,要去住宿舍,不能一直听着宋珩的心跳与呼吸。他往前轻环住了宋珩的脖子,像是柔软的小动物,说:“我有点冷,抱抱你。” 第79章 “随你,”宋珩垂眼看他,说:“抱吧。” 辛宛抱着他闭上眼,想—— 那就趁这机会多听听宋珩呼吸声吧,不管冬日的漂泊,不管荒冷,不管风里的声音,他要暂时寄居在热的呼吸与体温里,直到冬天雪化。 作者有话说:好消息,好消息,乐色作者终于放假了,放一个月,猪也能把文给敲完结了 (本来想凑多点字再发,但是六七千总感觉看起来费劲orz 下章把六中的事儿给结个尾巴 第50章 回六中是在一月十三号。 日子并没有刻意去挑,只是觉得日头很亮,天很蓝,或许不会那么冷,仅此而已。辛宛没有和宋珩说,也没和提前和学校里的人打招呼,毕竟只是出趟门再回来的事情,像是参加毕业典礼。 早晨睡过了头,中午才开始慢吞吞收拾。校服还挂在衣柜里,有洗衣粉的香味,辛宛站在穿衣镜前看自己,透过薄薄的镜面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挺稀罕的。 前些天他去墓园给奶奶送饺子,回去路上,他问宋珩:“当时是我执意要去六中上高中的?” “嗯,”宋珩说,“还问我你有没有考上,差点哭了。” “哪这么容易哭啊,你夸大了吧,”辛宛揉了揉鼻子,小声辩驳,又困惑地问,“非得去那儿干什么,还挺拗。” 坐的还是那路公交车,人很多,挤来挤去地搡,幸好大多都在人民医院下了,到后半途辛宛才坐下,背脊流着热的汗,下车时风一吹又冷,原地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穿着校服,校门口没人拦着他,辛宛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学校里,明明才十来天没来,他却有些记不清班级了,差点走到高三,半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辛宛回过头,先看见了那头自然卷,温湘错愕地走近:“真是你呀。” “也没假的,”辛宛找着了救星,热情地说,“咱班在哪儿呢?我们一起去吧。” 温湘还是很腼腆,不擅长言语,当同桌那么些日子,倒是距离感少了许多,她紧张的时候总无意识地摸她那头卷发,声线带着女孩子的温软,小声问:“你这么些日子都没来,干什么去了?” “嗯……”辛宛低下头,“就有事,很忙。” 温湘很会察言观色,看他不想多提,于是也不问,又开始惆怅:“那你这回来好多功课都落下啦,要补很久,期末考试怎么办啊?” “没事,不用担心,”辛宛看向她,“我不在这儿继续上了呢。” 都到了教学楼了,温湘停住了,傻傻地看他:“啊?” “我要去其他学校了,那儿更适合我一点,所以不用担心这个了,”辛宛笑得还是很灿烂,站在阳光下,轻声说,“我这回来是和你们告别的。” 班里热油里泼了水,噼里啪啦地炸起来,先是张浩开始说的,他说在外面看到了辛宛——高中日子太寡淡了,除了书本还是书本,一个很长日子不见的同学轻而易举地成为人嘴里的话头,上升的语调,诧异的情绪。 “谁?”方意川猛地抬起头,手里还攥着笔,“你说谁?” “辛宛啊,”尽管先前打过架,但男孩子之间没什么好过夜的仇,张浩毫不在意地说,“你忘了啊,就之前你那个同桌,啧,记性不太好啊。” 椅子噌地划出声响,方意川腾地站起身——辛宛推开后门走进来时便看到了,他生得高,站在一堆书中,总归是显眼的。他朝方意川笑了笑,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但没有得到回应,方意川只是一直看他。 温湘扯了扯他的袖子,辛宛回过神来,听见她说:“你坐里面的。” “这个没忘,”辛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撞坏脑袋了。” 桌上的书本还在,也没有积灰,像是有人一直整理过。他本意不是来这儿上课,只是短暂地停留,刚要说话,却听见上课铃声响,全班的喧嚣平静下来。 看来是真的起晚了,要不也不会这么赶巧。 辛宛也不好直接离开,只好抽出了课本。这节课是地理,才刚听了没十分钟,后门玻璃凑过来了张脸,瞅着的同学挺直了腰板,胳膊肘碰了碰同桌。辛宛听见开门声,脚步声离近,他回过头,楚鹤飞拿着卷着的书筒碰了碰他的桌子,声音不大:“跟我出来趟。” 正上着课,外面走廊清净,辛宛轻声带上了后门,这才叫了声:“老师。” 楚鹤飞还是那个样子,头发花白,脸上褶皱很多,手指沾着白色粉笔屑,他仔细打量了辛宛半晌,这才问:“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呢,这还埋怨我的吧,这么久也不来上学。” “没呢,哪能。”辛宛低了头,左手轻扣着校服下摆,说,“我知道当时您也没办法,又得过蒙我,还得让我不难过。我要是早知道,就不朝您质问了。” “知道了啊,”楚鹤飞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没多久,最近才知道的。” “挺好的,”楚鹤飞点点头,低头沉吟,叹了口气,“当时你送进来,其他老师都觉得荒唐,说怎么会有人砸那么多钱,就为了教室里多个椅子,又不能考试,又没有学籍。我当时见你,就知道你不知道那些事儿,学得实诚。其他老师不管你,我又想管你,虽说这纸包不住火,但也不能怕火提前撒了手啊。” 在楚鹤飞面前,辛宛总有种在奶奶身边的感觉,或许这是长辈岁月积淀的气质,他们许多次在办公室里对着一本画册评价好坏,挑选艺术学的书。那本没有看完三分之一的《艺术哲学》,好几次揉过他发顶的手,都是珍贵的。 第80章 “您对我最好了,”辛宛鼻子有点酸,“我都记着的,没忘。” 楚鹤飞问:“那你回头是不在这儿继续待了,对吧。” “肯定的,再继续待在高中里也不像样。” 他们也没去别的地方,只是在楼道里,对着那排玻璃窗,外面太阳挂着,操场上小小的人影在跑,在跳,投入篮球。楚鹤飞沉默了许久,才遗憾地开口:“我还挺舍不得你这孩子的,那以后你走了,我那些画可没地方搁了。” “我也舍不得您,真的,”辛宛说,“我以后常来找您,加个手机号也行。” “别骗我,老人家被哄骗可是要上新闻的,”楚鹤飞这么说,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来加联系方式,“你回头去哪儿,工作了?还是在继续上学。” 辛宛输着数字:“就在这儿,就是离得远了些,西湾美院那儿。” “那很不错嘛,”楚鹤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随意聊了几句,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少年人,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半晌才松开手,说:“等会儿我得去开会,不能一直杵这儿。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也不是见不着了,你得多来找我。最后送你几个字,就当我这六个月的老师给你的祝福。” 辛宛还是觉得眼眶热,声音有些哑:“嗯,我听着呢。” “大有可为,”楚鹤飞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拢在他耳里,像留有无限的希冀与盼望,“前程似锦。” 外面的篮球场仍是有人在跳跃,在奔跑,楚鹤飞离开后,辛宛孤零地站在窗前发呆,在玻璃上哈气,写无厘头的字符,画笑脸,忽然想,他还是想当个小孩,永远不要长大,不要面对那么多别离。 无论是和谁。 从窗户那儿站到了下课,铃声响起,一教室的人热闹地朝外钻,辛宛正用指腹压着窗棂上的小砂砾玩,兀自出着神,连身侧站了个人都没有觉察到,乍一看到吓了跳:“你怎么还没声啊。” “我……”方意川纠结地说,“我出声了,你没听着我。” 那是他不对了,辛宛刚要开口,又听见他说:“你要转学走了,是吗?” 那双眼睛好像很难过,接近一米八个子的大男孩,眼眶都有点红了,辛宛无意识地抠着手心的肉,说:“今天星期三,下节课是音乐,还是美术来着?” “音乐。” “那偷偷逃一节音乐课应该没关系吧,”辛宛笑起来,轻声说,“你要是有时间,我们去聊聊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和楚鹤飞的告别并没有多少难捱,真正让辛宛觉得棘手难办的还是和方意川的,他想过许多次这个场面,组织过无数语言,但一起走下楼梯,踩着金白的光片时,他还是把想好的话都舍弃了,选择顺其自然。 一二节课相隔的时间很短,还没来得及走到操场,上课铃就响了,他们随意挑了个空地瞎转悠,方意川又问了遍:“你是要走了吗?” 辛宛点了点头:“算吧,以后就没机会来六中了。” “是因为……是因为我吗?” 辛宛愣了愣,刚想说“不是”,方意川眼睛更红了些,停住了脚步,目光看向他,哑声说:“是因为我跟你表白了,你不想见我,所以才走,是吗?” 这个在他们之间算忌讳的话题就这么轻易地提起,辛宛摇摇头:“不是,如果是因为你我才要走,我也不会再来一趟,专门来和你说声再见,那不是矛盾了吗?” 方意川又沉默下来了,干脆坐在了花坛边上,曲着腿,辛宛不嫌脏,也跟着坐在旁边,中间隔着两三簇泛黄的草,他说:“其实我在这儿待了六个多月,认识的人不多,这回主要是想和两个人说个再见,一个是老楚,另一个就是你。” 方意川动作顿了顿。 “因为我还有话没有和你说,不说出来总觉得少些什么,”辛宛揪了根草,放在手里捏揉着,“年前的时候,你跟我表白,我当时脑子都傻了,什么都不会说,之后也什么回答都没有给你,我得把那些话都说了才行,不然对你不公平。”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不喜欢吗,”方意川低低开口,“我都知道。”但又存着点不切实际的希冀,隐秘的盼望,故作不在意:“总归不可能又……喜欢我了吧。” 辛宛笑起来,语气轻松,像在随意聊天:“我可不能喜欢你,我成年了,你未成年,我乱来那可是骗小孩的。” 方意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低落地说:“你就算拒绝我,也别开这种玩笑。” “没骗你,”辛宛头次把这些事儿摊开在沈游和宋珩之外的人提,一时有些不安,还是揉着那根草,干瘪的根都揉碎了,“我还没跟你说我年龄吧,我二十了,不是十四五。” 总归时间还长,辛宛挑着捡着把失忆的事情说了,尽量讲得有逻辑条理些,不该提的也没有提,方意川忘了要难过这件事,倒是跟听说书似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结束的时候没回过身来,傻不愣登地问:“你忽悠我的?” “没忽悠你,”辛宛把草叶扔一边,手上有些脏,都是灰,“都到这时候,要是还骗你,那我多损人啊。” 方意川还没反应过来,“啊”了声,把那句“你不像二十的”咽了下去,把旁边的小石子踢一边去了:“其实我一开始是有点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但我没多想,以为是我想多了。” 第81章 “我当时刚来的时候,谁都不认识,老师又都不搭理我,也听不懂你们说话,就难免会自我怀疑,还想‘我这么笨是怎么考到六中的’,”辛宛单手撑着下巴,慢慢说,“就只有你肯和我说话,我才不算太孤单,你借我抄的作业,还有你给我辅导的功课,我都记得呢,你对我特别好,我非常、非常珍惜你这个朋友。” 方意川喉结动了动,说:“但我后来刻意跟你疏远了,你那时候是不是很讨厌我,莫名其妙地就和你不说话了。” “是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没讨厌你,就觉得是不是我有什么问题去了。” “你没问题,”方意川很快说,还紧张得结巴了,“还不是因为我喜喜喜喜,操!” 辛宛乐了:“你别急。”他抱着膝盖,脸贴在上面,说:“其实我来找你,和你说这些,就是觉得我当时处理太不妥当。如果说因为表白我拒绝了你,而让你产生什么自我怀疑,有失败感,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那不是我本意,我知道那有多难熬,我不想。” 方意川别过头去,揉了揉头发,终于没忍住,说:“我们真的不可能吗?” 辛宛轻声说:“我和你之间没办法有超出友情的其他情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是不同的,我不是合适你的。而你也没有问题,你特别真诚,也很可爱,你才高中呢,你会遇到很多人,爱穿亮色衣服、爱养花的、爱晚上去跑步的、爱喝酒的——各式各样的,或许以后你还会偶尔想起我,但那时你一定遇到了比我更好的人,那个人也会喜欢你,肯定会有那天的。” 方意川眼神波动,抬头看向他。 “所以要继续朝前跑啊,朝着更好的未来,”辛宛哥们似地拍了拍他,“方意川。” 告别总是要搀点眼泪的,是苦的,是涩的,是留在指腹的草汁液,是裤腿上拍不掉的灰尘。他要说的结束了,方意川也没有再说其他,剩下的半节课就在操场瞎转,捡了个地上的篮球,辛宛难得扔进了三分球,脑子一瞬间想的是:可惜宋珩不在,不然他会夸他的。 “那个,”方意川手揣在校服口袋里,问,“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过得挺好的,也没到开学,就在家里混日子,”辛宛颠着球,又扔了个,没进,他也没丧气,“还挺无聊的,不如在学校充实点。” “那我抽空给你寄点学校发的模拟题,给你充实下。” 辛宛笑起来:“得了吧。” 这种相处模式比他们先前还要自在些,或许是因为一切都说开了,干什么都敞亮,不需要躲着藏着了。闲聊几句,临近下课的时候,方意川忽然想起来了,说:“你之前不是一直找高二(八)班的人吗,我那回认识一个八班的同学,你要找谁我可以让他帮忙问问。” “啊?”辛宛这才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摸了摸鼻子,“高二(八)班的?” “对啊,你之前不每回放学都要去高二那边找人吗?” 要不是方意川提起来,他真的不会记得这件事情,辛宛迷茫地思考了半天,方意川先自己摆了摆手:“没事儿,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你也以后不在这里,都一样。” 辛宛朦朦胧胧地琢磨出什么来,又点点头,看了眼手机:“是不是快到大课间了,我记得有跑操。” 还有不到五分钟,方意川点点头,明白了辛宛话里的意思,就到这里了,他看着辛宛的眼睛,说:“那我就回班里了。” 辛宛靠着操场绿色的网栏,朝他摆摆手,笑得很轻松,开玩笑说:“那以后有事再和我打电话,高考咨询,填报志愿咨询,还有其他方面的,都可以来咨询学长。” “还学长……高考那还早着呢,”方意川也笑起来,然而那些笑意却逐渐淡了些,手松开又攥紧,轻声说,“最后抱一下吧。” 一月十三日,下午三点二十三分,太阳没有融化零下的温度,在红绿相间的操场上,方意川最后拥抱了一下他年少时的懵懂,拥抱很短暂,最后时他朝辛宛笑了笑,说了声“再见”,只是眼眶有些红,但没有哭,转头走了,就这么和他的稚气与短暂意气就这么做了告别。 作者有话说:六中的尾巴收完了!接下来就可以慢慢好好谈恋爱了,唉,好想看他们打啵 第51章 辛宛没有立刻离开六中,他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做。 是关于那张装在信封里的碟片——在00:17的时候,摄影拍到他们接吻,轻浮玩闹,里面的每束光线,每句话,辛宛都滚瓜烂熟地记得,他记得接吻是在一棵树下发生的,他在找那棵树。 找一棵树,谁听了都得嘲弄,但对他来说这是有意义的。 第二次绕到操场的时候,辛宛终于找到了那棵树,从角度观察出来的,坐在那棵树底下能看到教学楼。他就这么坐在那儿,轻声念里面的话,说:“就是想亲你啊。” 面前好像坐着他,眼睛只由喜欢填满,笑起来。 这下心满意足了,辛宛没走正门离开,怕门卫拦下,不太体面地爬了墙,这次长了心眼,没跟上次一样震得腿肚子都疼,拍了拍身上的校服,拿出手机给宋珩发短信。 -你要是下班了的话,来接我吧。 -我腿疼,走不动路上。 发完等了两三分钟,没有回信,但辛宛无由来地笃定宋珩会来接他,可能是在二十分钟后,可能要等到太阳下西山。但他不急,甚至去路边的锈绿色报刊亭里买了包硬糖,扔了一颗在嘴里,是西柚味的。 第82章 一颗糖还没化开,辛宛看到了柏油路对面的花店,上面的木牌挂着“营业中”。 花店屋檐悬着的风铃晃起来的时候,薛襄正在修建上午送来的那批花,他拿着那把蓝皮剪刀,辛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在忙吗,可以进来坐会儿吗?” “来,进来就行,”薛襄先是讶异,又笑起来,“稀客。” 花店还是那个样子,很香,在里面坐五分钟,肺部里面都要浸香了,辛宛得了允许,一下笑起来,还是坐在了原来的老位置,那个高脚椅上。 薛襄正在修建洋桔梗,白色的:“好久都不见你过来买花了,是追人不顺利吗?” “是因为有其他事情才来不了的,今天不就来了吗?”辛宛小幅度地晃腿,“我今天可以多买几支花了。” 薛襄观察了下他的神情:“你好像很高兴。” “这么明显吗?”辛宛脸颊笑得发酸,揉揉才算好,但情绪总归不能立马下落,他还是在笑,“等会儿我……我男朋友来接我,我在猜他收到花会是什么表情。” “男朋友?”薛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温和地笑了笑:“追成功了啊?” 脸颊倒是不酸了,开始红,跟怀春少女似的害羞,虽然说是撒了谎,但总归这句谎话放在几年前是适用的,他现在不就是在扮演那个时候的自己吗?薛襄这么问,辛宛说不出第二个谎,干脆下了高脚椅:“我来帮你忙吧。” 薛襄让出些空:“剪完了,弄个包装就行。” “这么多白色的洋桔梗,得多少啊?”辛宛蹲在他身边,“是有人订的吗?” 薛襄侧过身去拿了根亚麻绳:“是二十四支,我要送给别人的。” “送给谁呀?”辛宛眨眨眼,开玩笑,“你也要送花追人啊?” 亚麻绳是细的,捆扎在底部显得松垮,不好看,薛襄只是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又把细麻绳随手放到一边:“这根不行,太细了捆不住。” “我刚好像看见粗的放在小柜子上了,”辛宛站起身来,“我帮你拿。” 嘴里的西柚糖化得差不多了,宋珩或许在开会,还没有回短信,辛宛又拿了颗糖,开始第二颗的等待时间,他绕过几捧红玫瑰和满天星,往前倾了倾身体,把捆成一团的亚麻绳拿了过来,刚要说话,却忽的看到收银台后小小立起来的相框。 手里的糖噼里啪啦地掉到了地面上,碎了的,没碎的,空气冷却下来。 辛宛僵硬地站在原地,冷汗涔地流出来。扑面而来的恐惧感压过一切,堆积在胸口,喘不过气来,像濒临死亡,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相片里的人。 李圆。 他张张嘴,失声了,没能叫出这个名字。 耳鸣还在继续,以至于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一只手伸过来,将相框扣下,“咔”的一声响,辛宛身体猛地颤了下,背后都是汗,薛襄声音不大:“不好意思,我没收好。你认识他,对吧。” 辛宛下意识地摇头,本能地朝后退,踩到了地面的一颗糖:“不、不认识……” “我们聊聊吧,”薛襄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 ?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来酒吧,是清吧,不是很闹腾。那颗糖还在他脚底沾着,糖块不大,总是弄不掉,走路时硌在脚心,每走一步都在发疼。刚进门时酒保拦着不让他进,原因是他那身校服,薛襄给了小费,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件事情。 ——他还拿着那捧二十四支的白色洋桔梗。 “你平时喜欢喝什么样的酒?”薛襄和他坐在偏角落的位置,把花很小心地放在沙发侧,四射的刺眼灯光照不到这里,“鸡尾酒、果酒、啤酒,还是低度的起泡酒比较好? 辛宛今天里面穿了卫衣,如今后背湿透又吹干,让他觉得冷,他半晌摇摇头:“我不喝酒。” “那还是起泡酒吧。” 辛宛仍是没回过神来,他不停地掐着手心的肉,疼痛是清醒的药引,疼痛也让他相信自己仍活着,然而这种四周陌生人的境况仍让他觉得不安,辛宛低下头。 “别这么担心,我没要做什么,”起泡酒上来了,一共四杯,他推了一杯给辛宛,“聊聊天,仅此而已。” 辛宛捧着那杯酒,低头啜了口,没有尝出味道。 “我跟你聊聊我和他吧,一直没人听我说,挺无聊的。” 辛宛机械地点点头。 “李圆是我爱人,今天是他二十四岁生日,所以我才扎了二十四朵洋桔梗,他喜欢白色的洋桔梗,所以我去见他的时候,都是在他墓前放这些花,”薛襄说得很轻,“这是第二年了。” 辛宛听见那个名字还是会觉得心悸,手轻微地发抖。 “我跟他从小就好,他比我大三岁,住我家对门,早晨来叫我上学,晚上来叫我一起回家,李圆这人挺淘的,从来不叫我名,变着花样叫我,说什么‘白雪公主’,说‘妹妹’,生气了哄人也随便,板板正正叫我‘薛襄’,我就不生气了。” 薛襄提起他的时候总是在笑,语气很温柔,跟泡在水里一样。 “他成绩差,但会唱歌,他搞的乐队,自己写词自己唱,后来高中我们在一个学校,他就把我叫到天台上听他弹吉他唱歌,下午五六点钟,太阳都红得要命,他问‘好不好听’,我就说‘好听’。我当时只会学习,不懂音乐,只是觉得他好看,很酷,”薛襄在喝酒,酒是辛辣的,但他眼睛也没眨,又继续说,“大二的时候,他和家里人说他要搞乐队,他要自由,被打了一顿,说他搞笑呢,但我知道他不是,他有很多文身,都刺着乐队的英文名,刺着音符。被打得最凶的一次嘴角都裂了,流了很多血,我陪着他坐在顶楼,他亲了我,说,‘薛襄,不如我们私奔吧’。” 第83章 辛宛终于抬眼看他,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十七,见过的爱情只在书本里,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去爱一个同性,但我还是和他私奔了,说是私奔,也就只是在其他地方待了几天就回来了,他说不能耽误了我,回来那天他还是被揍了,腿差点断了,居然还能笑出声,说腿要没了,下辈子也得我照顾他了,我说我愿意,他说你有病,”薛襄也笑起来,又很快沉默,轻声,“他既然知道有病,干嘛还非得扯着我一起。” “再后来我们就开始恋爱,在楼道的角落里接吻,在书店书架后面接吻,当时没钱,只能开单人间,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翻个身就要掉下去,墙还脏,一晚上也不睡,只是做 爱,翻来覆去地说‘我爱你’,我还说‘圆哥,我想和你好一辈子’,他就很凶地说‘下辈子你还想给谁啊’,但抱的时候还是很轻,当时我想,原来这就是爱情,”薛襄半晌没说话,侧头看向辛宛,“听我说那么久也累了吧。” 辛宛摇摇头,声音很哑:“我想听。” “他在矫治所里和你提起过我吗?” 矫治所,那里的记忆并不清晰,模模糊糊地透个影,辛宛努力地回想,磕磕绊绊地回应:“他……他提起过,但没有提起你的名字。” “他还记得我,挺好,”薛襄笑起来,“还挺有良心的。你们在里面都吃什么?” 语气很随意,好像他们只是在里面托管,在住宿,辛宛手指抠着玻璃杯,又去喝小口的酒,他酒量很不好,那么低度的酒也让他头绪有些飘忽,说出话也不再那么难:“吃煮白菜、凉拌芹菜、小油菜,还有小米粥……” “吃这么差啊,”薛襄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跳楼的时候就还一百二十多斤了。” 辛宛身体抖了下,眼眶很热,他极力地去忍那种要哭的冲动——薛襄比他更应该哭,他都没掉眼泪,那他有什么资格去哭。 “楼得多高啊,我去看过,站在六层楼上头都晕,他也不嫌瘆人,得疼坏了吧,”薛襄伸手去揪花瓣,白花花地掉在地面上,“其实他应该没那么爱我,要是那么爱我,为了见到我也不能这么快就死了,还那么疼。” “不是,”辛宛下意识地否认,对上薛襄的眼睛,嗓子眼却被堵住了,很困难地开口,说,“不是因为那个,是因为……在里面太疼了。” “太疼了,哈,那为什么你能忍下来,他却不能?”薛襄咄咄逼人地问他,眼底泛红,很痛苦的样子,“他把我带这条道上来,那为什么不能再多等我一会儿?” “圆哥他,他跟我说过,他很爱、很爱你,他坚持很久了,”辛宛哑声说,“你别太怪他。” 左手手腕开始疼,现在是冬日,穿长袖就不用带手表来遮掩痕迹,辛宛放在桌底的手轻碰里面的两道疤痕,心里无声地叫宋珩的名字,说,我好疼,还说,好想你。 “不好意思,我情绪有点问题,你别见怪,”薛襄很快平复了情绪,那种克制似乎已经在他身上经历了无数次,“其实我见过你,在上年七月份的时候,在警局里假装是亲属的身份——当时警察要求那些‘受害人’作证,我想这多残忍啊,还得自己揭伤疤,但你一直没露面,有人替你做了不出证说明。不过我在档案里见到了你的照片,我听他们说了你,说你是李圆在里面最好的朋友,我就很想见你,费了好大功夫打听你在六中,所以在这里开了花店。” 辛宛怔怔问:“你见我,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是怎么活下去的,”薛襄仰着头看灯光,说,“我快活不下去了。” 辛宛喝酒的时候呛到了,脸都呛红了,但还是抿抿嘴唇,拿过了第三杯,这种循环的动作给他一种安定感。 “我有时候会觉得很嫉妒,很愤怒,想,为什么你能活得这么轻松,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挑选很丑的花去追人,我冷眼看着,想你出糗,但最后结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提醒你,”薛襄说,“说到底,我想看你跟我一样绝望,但又想从你身上找点希望,好让我自己也能活下去。” 不是的,没有那么轻松的,辛宛还记得刚醒来时候的医院,他只有一条跛腿的狗,有一身的伤,到肩的头发,从宋珩来接他开始,他的生命、痛苦、欢愉都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都刻有宋珩的名字。 他原本该和李圆一样的,在无边际的绝望里死去。 “我不想说了,累了,咱就喝酒吧,”薛襄举起玻璃杯,“干杯,敬……敬生命和死亡。”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薛襄脚底下都是白色的、撕扯开的花瓣,喝了几杯酒?不记得了,辛宛终于感受到神经麻痹的感觉,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反复说:“你得好好活下去……”跟自言自语一样,太出神,连手机的震动都没有发觉。 “那个花店回头就转租出去了,我不在六中这儿了,就当你和你男朋友好好的,我不看了,我不能一直这样活着,跟寄生虫一样,”薛襄颧骨处泛红,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笑,“我得、得找人生的意义,他肯定想我活得很有意义,我没他也能活。” 他摇晃地站起来,拿起了那捧花:“我得去给他送花了……” 走了没几步,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头看他:“我给你找个出租车,不然你回不去,来。” 辛宛摆摆手,还在抱着那杯酒:“我叫我哥来接我……” 第84章 薛襄醉迷糊了,“哦”了声,点点头,就这么离开了,好像一场大梦,只有花瓣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 辛宛拿出手机,眼前打着转地回拨未接来电,音乐声太吵了,他听不清宋珩在说什么,只是自己说:“你来接我,我喝多了,我在——”他抬头看酒吧名字,使劲瞪着眼看才看清楚,给宋珩说了酒吧名,嘟囔说:“你快点来,不然我就、就要疼死了。” 店里还在放歌,谁的呢?很慢的一首歌,像在哄他睡觉。 唱:“你可以在我怀里坦白赤裸,我们可以疯狂流汗再脆弱。” “我是你的家,也是你的旅程。” 到后半段辛宛也会唱了,就对着手机唱,还在笑。 我是你的家。 也是你的旅程。 宋珩到酒吧的时候已经切到第三首歌了,粤语歌,辛宛不会唱,但会哼哼,眼尾和下眼睑是红的,迷怔看到他的时候微微睁大了眼,笑得很可爱:“可算等来你了。” 宋珩看着桌上散落的酒杯,眼神在晦暗的光底下看不分明,他俯下身体,指腹轻轻刮辛宛的眼尾:“和谁一起来的,谁让你喝酒的?” “和……好朋友,”辛宛很适应他的抚摸,往那儿侧了侧头,“我说不喝酒的,他不听我的,不是我要喝的,不生气,你不生气。” “喝了几杯?” 辛宛比了个“三”,诚恳地说:“四。” 眼珠是很明亮的,他生得白,笑起来的酒窝很显小,又干净又漂亮,和酒吧里的灯光格格不入,宋珩低声说:“知道这儿多危险吗?” 辛宛笑得傻乎乎的:“所以我叫你了啊,我得要你来接我,不然我才不走。” “那现在走?” 辛宛拉住他的手,撑着力站起来,走了没几步又喊疼,说脚底不舒服,不得不又坐下来,宋珩拿了张抽纸,半蹲在他面前,腿担在他膝盖上,这才拿下了脚底黏着的那颗西柚糖,辛宛小声说:“我脚底脏,你真好。” “不是说腿疼吗?”宋珩问,“还疼吗?” “不疼了,其实一点都不疼,我骗你呢,好让你来接我,”辛宛开始自我谴责,说梦话似的,“我真坏,撒谎精,老是说假话了。” 看来真是喝多了,上次的醉酒比起这次来完全不值一提。辛宛醉成这样还要自己走路,宋珩也由着他,等到他走岔时再轻揽一把,就这么踉踉跄跄地上了车。 “系安全带,”辛宛自言自语地找安全带,“得系安全带,安全第一,友谊第二。” 宋珩差点笑了,开了车。 “我今天回六中了,你不知道吧,我还见了老楚,见了方意川,我跟方意川说你别喜欢我,你配不上我,我不能逗留这世俗,”辛宛上了车,死死地攥着那根安全带,开始说胡话,“还去树底下坐着,你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去那儿坐着,你笨。” “是,我最笨,”宋珩从善如流地都应了,“方意川和你表过白?” “我没答应,真的,”辛宛认真地看他,“我可听话了,我听你的。” 外面黄昏开始跳舞,橙红色的云,稀薄带着热的光,辛宛开了车窗,迎着风吹,脸颊因此降了温,他舒服地眯着眼睛,轻声说:“我们不要回家,就一直开下去吧。” 宋珩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于是车子真的没有往漱月里开,就只是在路上开,朝着西湾的海开,开去地平线,开进太阳内部,辛宛趴在车窗那儿,看着人逐渐变少,看着路边的树,让眼泪在脸上流,又被风吹干,轻抽着鼻子,宋珩发现异样:“怎么哭了?” “我疼,”辛宛任性地耍赖皮,大声说,“我疼啊,我想哭。” 车子在路边停下了,窗外是一面土墙,上面红漆写着“严格执法”,宋珩离近了些,手指碰到湿热的眼泪,说,“哪里疼?” 辛宛这时候居然还记得遵纪:“这里不能停车,会罚款的。” “你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个?”宋珩说,“我有钱,可以随便罚,可以了吗?”又问了一遍,“你哪里疼?” 辛宛却是迟迟不肯开口,宋珩的耐性消耗很快,正打算开车去市人民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辛宛抓住了他的小指,指了指左手手腕,哽咽着说:“这里好疼。” 手腕内侧的两道疤痕仍留有痕迹,新生出来的肉是粉白的,那么久的伤口怎么会疼呢?但辛宛要把伤口给他看,泪眼朦胧地看他,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跟个小孩子一样:“这儿疼,宋珩,你给我弄下。” 宋珩轻声问:“怎么弄的?” “我拿剪刀割的,流了好多血。” “为什么要拿剪刀割自己?” 辛宛张了张嘴,好多理由可以说,说痛苦,说煎熬,说没有边际的黑暗,说到不了的白昼,但他没有说,他只是看着宋珩,又伸手去摸他的脸:“我差点就死掉了,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宋珩很久没说话,半晌低头揉了揉他的伤口:“这样可以吗?” “不行,”辛宛说,“还是疼。” 他看不清宋珩的脸,但能听见呼吸声,宋珩低声问:“那我给你吹吹,好吗?” 辛宛使劲点点头,那道已经结痂很久的伤口感受到了温度,宋珩温柔地吹了两口,离得很近,好像在同伤口说话,哄着:”不疼不疼,吹吹就飞走了。” 第85章 辛宛怔怔地看他,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埋在温热的怀里,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得伤心死我了。李圆和薛襄这对在一开始就想好要提,但没有想细节,写的时候觉得他们就该是这样的,就当是他们告诉我的好了。有虫回头再改,先继续伤心了。 (那首歌是岑宁儿的《如果我是一首歌》 第52章 喝酒了或许也是好事,没心没肺的,忘性大,辛宛刚趴他怀里哭了好长时间,抹鼻子和眼泪的纸都叠了老高,转头就说饿了,也不害臊,手直接伸进衣服里揉腹部,说:“都扁下去了。” 宋珩把车开离那片土墙,又往回走:“中午吃了什么?” “中午没胃口,就吃了一半拌面。” 似乎从高中辛宛就这样,吃饭不规律,在这件事情上不上心,总是要犯胃病,宋珩没有看他,语气有些冷淡:“那就饿着。” “求求了,拜托拜托,好饿的,都要给饿没了,”辛宛开始撒娇,双手合拢,前后地晃了晃,像个招财猫,眼里还有水光,乖得很,“好人,给点饭吃吧。” 是有那么点生气的,但辛宛喝醉了酒,这种漂亮话就信手拈来,没办法让人跟他置气,宋珩在路边买了盒虾饺,也没下车,又买了杯奶茶。做奶茶的女孩把纸杯递进车窗里,辛宛抬头冲她笑,懂事地说:“谢谢姐姐。” 剩下的路程没再耍什么疯,安安静静地嘬那杯奶茶,嚼着珍珠。 到了漱月里,下车的时候执意要牵着宋珩的衣角,宋珩也就由着他,等电梯的间隙,辛宛忽然神秘地朝他招招手,等他俯下身体,这才拢着手在耳边说:“她好漂亮。” 宋珩一时没有想起:“谁?” “给我奶茶的姐姐,”电梯“叮”了声,辛宛又跟着他走进去,等门关上,才继续说:“她眼睛好大,还送了我杯珍珠奶茶。” 送?哪门子的送。挺不舒服,宋珩心里无由来地烦躁,知道和酒鬼计较这档子事没有必要,但辛宛认真的语气还是像把小小的针刺在心里一样,他问:“喜欢她?” “不喜欢啊,”辛宛浑然不觉,“还是喜欢你。” 宋珩顿了顿,那根小小的针又抽走了,但痕迹还留着,酸麻地痒,好像是有人在轻轻挠着,他垂眼轻声问:“喜欢我?” “你给我买饭吃,让我不饿死,”辛宛肯定地点点头,“你是好人。” 宋珩失笑,伸手随意挠了挠他下巴,没再多说什么。 进了门,辛宛也不脱鞋,直奔厨房去拿筷子,盒子里一共十个虾饺,他非得用筷子串起来吃,宋珩弹了下他额头:“换鞋去。” 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辛宛“唔唔”地点头,倒也听话,换好了拖鞋才继续吃,他吃得囫囵,饱得也快,最后剩了三个送了球球,宋珩路过时还死死挡着球球的饭碗,生怕给发现了,宋珩瞥了眼:“怕我抢它的饭?” “你会生气的,”辛宛小声说,“因为我没吃完。” 宋珩倒了杯温水:“没吃完就不吃了,过来吃药。” 乖巧维持了还没有半个小时,黄昏刚退幕,辛宛却又开始耍赖了,看着那白花花的药片直摇头,坐在沙发上,可怜巴巴地说:“不想吃,能不吃吗?” 宋珩皱着眉看他:“辛宛。” 辛宛试图用其他转移宋珩的注意力,伸出了手腕:“我疼。” 疼什么疼?无非是不想吃药,宋珩说:“已经吹过了。” 这个法儿没用,辛宛急得要命,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又朝他招招手,说着“你过来”,等宋珩过来了,自己忙跪立在沙发上,扯了扯卫衣衣领:“你闻闻。” 辛宛生得白,天生的,同那些不见天日捂出来的白不一样,而是透着健康的粉,宋珩先是看到了锁骨的阴影,继而看到他脖颈的线条,辛宛献宝似的:“你闻闻,是不是有点香味。” 他自己往前凑,宋珩的确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沐浴露的味道,还有一点道不明的花香,他整个人都是软的,只是离得太近了,鼻尖都要碰到皮肤,辛宛说:“香吧?” “香,”宋珩问,“怎么了?” 辛宛眼睛清澈地看他:“你喜欢吗?” 几个字好像一下撞击到心脏。 宋珩眼神动了动,久久地看他的眼睛,轻声问:“你到底喝醉了吗?” “我没有喝醉,但你要记得这个味道,万一回头我丢了,万一我忘了你了,你可以靠这个味道把我找到,”辛宛想着自作聪明的办法,看着他的时候还是在笑,“可别把我弄丢了啊。” 宋珩静静地看他,在下句话开始前,手扣住了辛宛的后脑勺,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空气中的因子炸裂开。 宋珩不记得这是几点,也不知道外面是否天黑,是否有鸟在空中窥伺,只记得他想亲吻辛宛,那么迫切,仅次于呼吸。先是短暂地碰,又再次吻上,加深了这个吻。 嘴唇是软的,那点香更近了,很好闻,辛宛没有抗拒,甚至主动伸手抱他,喉咙里挤出舒服的声响,皮肤透出的粉更深了,整个人都柔软下来,含着他的下唇,主动递着舌尖,喘不上气才推他。 “我没想干那种趁人之危的事情,”宋珩呼吸有些重,指腹揩着他的唇瓣,颜色更红了,哑声说,“你自己招的。” 第86章 沙发上的软垫弄到了地面上,辛宛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耳边的呼吸在烧,他的身体也烧,他迷糊地接吻,整个人都在失重,宋珩的手从上衣下摆伸进去,抚摸着他的腰身,弄得他痒,居然在这个时候笑起来:“痒,别碰那儿……” “哪儿?”宋珩低声问。 “你别欺负我了,”辛宛只当在玩闹,又搬出那个理由,“你不要碰腰——哎呀,我手疼。” “这个理由不是万能的,”宋珩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泛着红,手的力度很重,好像在故意弄疼他,“辛宛,不只你一个人会疼。” 然而这场事只是止于接吻了,辛宛中途逃离了,说下面不舒服,想尿尿。宋珩看着他光着脚跑,忽然笑起来,摇了摇头,疑心自己也醉了酒,才做出这么荒唐的事,他看了眼许久窗外,这才慢慢走去了卫生间,辛宛还在对着马桶,急得要命:“我尿不出来。” “硬着尿不出来的,”宋珩叹了口气,从身后轻扣住他眼睛,“闭眼。” …… 那份药是在洗完澡后吃的,辛宛身上的花香味也洗得差不多了,没有其他借口来挡了,只好苦着个脸吃了,宋珩把玻璃杯放到一边,说:“下次不许喝酒了。” “没喝醉,”辛宛脸颊还红着,睁眼说瞎话,“真的。” 他躺在床上,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说话,但很快开始犯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害不忘神经兮兮地闻自己的衣服:“怎么办,我身上没香了。” 宋珩关了灯,随意地敷衍了句:“还有香,睡吧。” “你能闻着吗?我怎么闻不着。” “能闻着。” “你是不是忽悠我呢?” 宋珩折腾得也累了,干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在周遭黑暗里很清晰:“没有香味,我也不会弄丢你,放心了吗?” 辛宛这下安心了,使劲点点头,打了个很长的哈欠,终于肯闭眼了。 作者有话说:俩人说开还得一会儿,还有事情没弄完,先打个啵,其他的来日方长。 也不知道我怎么预测的12w完结。这次估计着最多最多也就八九章就能写完(希望能预测准,写得如果慢大家也多见谅,我在努力了 第53章 尽管是吃了胃药,也没有再吃刺激性的食物,辛宛还是睡得不安生,凌晨的时候起了夜,踉跄地跑去卫生间,路上在脚腕和小腿磕碰了两次,趴在马桶边吐了个天昏地暗,胃酸烧得嗓子疼,他费力地去按冲水键,难受得起不了身。 宋珩睡得不深,听见了水流的动静,三点多天很黑,只剩卫生间那点光,辛宛趴在马桶边,整张脸都很苍白,半睡半醒地看他。 “胃还难受吗?”宋珩倒了杯温水拿来给他漱口,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辛宛困得要命,摇头的幅度很小,手都抬不起来:“想睡……” 手穿过膝盖下面,不需要耗费太大力气就可以抱起辛宛,然而辛宛还是一直皱着眉,胃里隐隐着疼,宋珩挑开衣服,像上次突发急性胃炎在医院那样,手轻揉着肚子。这种动作给辛宛一种安全感,微微蜷缩起了身体,很快又睡着了。 后半夜没有一个梦来临。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很小的雨,细细绵绵的,辛宛没有醒得完全,只是觉得热,热得他迷怔地抬头看,看到了宋珩的睫毛,于是本能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过了两分钟才激灵地反应过来,整个人醒盹了,背脊僵直得没敢动弹,半晌又抬头看——宋珩还在睡,呼吸声是沉的,离得那么近,连眼皮细细的血管都能看清。 昨天那些荒唐事儿都钻进他脑海里闹腾。 辛宛头还有些疼,但没有断片,记得比谁都清楚,眼睛不自觉地看宋珩有些干燥的嘴唇,想整个人变成鹌鹑,变成乌龟王八也行,别是个人就行。 生物技术上很难实现,辛宛在物理层面倒是做到了,整个人缩到了他那床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在外面,被子鼓囊地耸起一大块来。 完了,怎么办?——脑子里就剩这两句话了。 被子里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那点氧气慢慢消损,忽然听见门响,狗叫清脆地响了声,辛宛还没有反应过来,被子上突然压了团重物,球球跳了上去,又吠叫了两声,它现在硬气了,再也不是医院里瘦得只剩骨架的跛腿狗了,现在沉得要命。 辛宛专门留的呼吸的小缝隙也压没了,眼前黑漆漆一片,“哎”了声,拳头隔着被子鼓捣了球球两下,床的另一侧的重力忽然轻了,球球被抱走了,宋珩的声音有些哑:“别闹。” 辛宛那点挣动又悄无声息了,趴在被子里装乌龟,自欺欺人,然而声音还是近了,声音中带点笑意:“辛宛?” “哎,”辛宛闷着声回答了,“在这儿呢。” 宋珩问:“不热?” “不热,挺好的。” 宋珩耐着性子,问:“那还出来吗?” “还需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辛宛诚恳地回答,“你先去吃饭吧,我不饿。” 宋珩“嗯”了声,放着他在被子里蜷缩不动,辛宛听见声音远了,半晌才钻出被子,大口地喘着气,脸颊热得烧红,慢吞吞地穿拖鞋去卫生间,然而镜子还是诚实的,他看见自己嘴唇上咬破的地方,不用勾开衣服也能看到脖颈上的痕迹,没有办法遮掩住。 第87章 他使劲揉着那块皮肤,那片红愈发得显眼,辛宛沮丧地倒水刷牙。 再怎么躲也还是要见面的,宋珩正在用微波炉热三明治,转了三十秒就可以拿出,辛宛坐到餐桌边,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他吓了一跳:“这么晚了吗?我以为才七点多。” 宋珩把那份三明治递给他,还有一杯豆浆:“午餐。” “外面下雨看不出天气,我就以为很早了。”辛宛接过了三明治,手指短暂地接触他的手背,微弱的触感仍让他发颤,他低着头咬三明治,听见宋珩问他:“胃还疼吗?” 手不自觉地用力,辛宛刻意地想要遮住脖颈的痕迹,姿势显得奇怪,他说:“不疼了,没感觉。” 所幸宋珩也没有再继续问,这让辛宛松了口气,三明治里的芝士都化开了,很甜,甜腻的口感有效填充了饥饿感,他没忍住开口问:“你今天还去上班吗?” “不去了,”宋珩说,“太晚了,也没什么要紧事。” “那……”话说了半截没了声息,辛宛觉得自己是矛盾的,他是想要接近宋珩的,但这时又想逃开,两端都是尖锐的,泛着冷光对着他,等到三明治快吃光了,辛宛才说,“那要不我下午去趟沈游那儿吧。” 宋珩抬头看他:“今天?” “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在家也很闲,”辛宛紧张的时候总是眼神不定,他躲避着宋珩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刻意,“我好几天没去了,不是说得多去聊聊吗?” 宋珩说:“行。” 答应得很快,辛宛吃完三明治,豆浆也是一口气喝干净的,离开餐桌的样子不太体面。窗外面还在下雨,灰蒙蒙的,好像雨丝也是灰白的,辛宛穿了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其余还是以往的打扮。 走出卧室时宋珩正在摸球球的头,眼神很温柔。 心动是会有感知的,辛宛清晰地感受到了,宋珩抬眼看过来,站起身:“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辛宛下意识地拒绝,解释:“外面雨也不大,我拿着伞,坐公交车也不淋雨。” 宋珩的脚步顿住,目光静静地看过来,辛宛没出息地又低下了头,觉着说错了话,但又无法补救,他也摸了摸球球的头,低声说:“那我就先走了。” 一出漱月里,雨丝就吹到了脸上,像是细密的、柔和的、泪湿的吻,辛宛不舍得撑伞,也不觉得冷,于是只拄着伞在地面乱敲,在公交车站等待的时候才撑开。到稻三路要坐435路,要绕路,在车上晃晃荡荡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然而只顾着来,却忘记了其他,沈游拉开门,惊讶地看他比了个食指在唇前:“你先去休息室坐着。” 辛宛这才意识到他这里有人,忙点了点头。休息室里有果盘,一台二手的咖啡机,两张懒人沙发,他只拿了个橙子来剥,动作很慢,然而橙子皮还是没能一次性剥光,辛宛又撕上面的络丝,等了十来分钟门忽的推开了,沈游说:“行了,出来吧。” 辛宛跟着他走出去:“那个人走了吗?” “走了,就一个来咨询的,焦躁症,说起话可冲了,讲事儿的时候一直拿着我那根钢笔敲桌子,差点给敲坏了,”沈游给他拿了椅子,“你这回来得挺突然的,也没个预约,我也没给你准备果汁,就喝白开水得了。” “我给忘了,”辛宛嘿嘿地笑,“白开水也挺好的。” “你这回来又出事儿了?”沈游给自己倒了杯浓咖,没有加奶和方糖,酸苦得很,但很提精神,“你看着熬夜了啊,这黑眼圈挺明显的啊。” “没熬夜,”辛宛抿了抿嘴唇,“就是喝酒了。” “那喝完估计也得凌晨了吧,肯定熬了。看不出来你还会喝酒啊,我还以为你跟宋珩一个德行,一杯就倒,”沈游开始猜,“昨晚喝完酒干什么了?这么不高兴。” 辛宛吞吞吐吐地开口,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昨晚喝醉酒,然后就和宋珩,呃,就是那个那个了……” 沈游大惊失色:“酒后乱性了?” “哎!不是不是,”辛宛更臊了,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没出息地结巴了,小声说,“就就就是,打了几个啵。” “我还以为什么呢?”沈游松了口气,“都成年人了,不要总这么大惊小怪的。” “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辛宛低头继续撕橙子果肉表面的白丝,“事儿太乱了,捋不清,弄得人烦。” 沈游明白了:“所以你也不是来找我咨询的,就来我这里躲躲?” 辛宛点点头,塞了瓣橙子进嘴里,酸甜的汁液轻而易举地取悦了味蕾,连带着低落的情绪都缓解了些,沈游说:“也行,反正我下午也没事儿,没预约的了,你在这儿玩也行。” “谢谢沈医生。”辛宛笑了笑。 沈游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过我也就只能收留你到晚上,今晚我有事儿,门关得早。” “到晚上也行,我等晚上去附近的图书馆转转。” 沈游乐了:“就这么不待见宋珩啊,之前不还挺热乎的。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我现在跟他什么关系都算不上,喝醉酒出了那些事就很轻浮和随便,我没想这样,”辛宛低声说,“我原本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多一分钟都行,能帮忙最好,不要给他添任何麻烦,但我这么一闹弄得我们俩都很尴尬,好不容易维系的平和就都垮掉了。” 第88章 沈游试探问:“他先亲你的?” “算是吧……但是是因为我说了很多话,说的那些话像卖惨,说什么‘我疼’这类的话,可能那些话让他觉得同情了,”辛宛犹豫着,“反正挺乱的。” “傻不傻啊,辛宛,”沈游恨铁不成钢,直摇头叹气,“无论是什么前因,最后都是他先亲的你,宋珩你该比我了解的,他如果会因为同情亲一个人,那也不至于空窗那么久,你会喊疼,那些小姑娘就不会?别把自己放太轻了,说到底,你对宋珩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的吗?辛宛不觉得自己是自卑的,但在宋珩这件事情上他好像永远走不出来,或许是当局者迷,他在局里原地转圈,怕磕碰,也怕局里只剩他一个人。 辛宛抬头问:“沈医生最近谈恋爱了吗?” “怎么还突然扯着我了,”沈游摆摆手,“看上了个漂亮妹妹,在追,八字没一撇。给你透个底吧,晚上关门就是为了和妹妹约会,忙着呢。” 话题就这么岔开了,沈游性格很随和,说话也知道分寸,和他聊天总是很舒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外面天黑得早,雨还在下,辛宛收到宋珩发来的短信是来晚上六点十三分,内容很简洁:什么时候结束? 辛宛一时没有想好是撒谎,还是说真话,宋珩又发:我去接你。 这下也是躲无可躲了,晚上也不必再去图书馆,辛宛只得回复:那你路上慢点。 沈游看见他手动个不停,问:“宋珩?” “嗯,”辛宛拿了雨伞,站起身:“我先下去等他了,谢谢沈医生留了我这么久。” 沈游摆摆手,不忘提醒他:“回头来记得先给我说声。” 辛宛笑着点点头。 咨询室在二楼,走到一层的楼梯阶数是二十三,辛宛撑着伞站在路边,在雨里看到钢筋高楼,水泥森林里的灯光也晕开,又看脚底的水滩,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前忽然停下了辆车,辛宛迟疑了下,打开了后车座的车门,俯下身体,问:“雨伞都是水,要放在后备箱吗?” 驾驶座看不仔细,宋珩说:“伞放在一边。” 辛宛坐到了副驾驶座后面的位置。车里开了暖气,温热得很舒服,辛宛几次想要开口,却又都觉得突兀,于是只是盯着看外面的商铺,看玻璃橱窗的假人,停车时看贴在门上的招聘,车开得太快,晃眼。 快到漱月里的时候,辛宛迟疑着叫他:“宋珩。” “怎么了?” “要不我趁还没开学,出去找个兼职吧,”辛宛用轻松的语气,尽量使话语自然些,“再说你收留我那么久,光生活费都欠你好多了,还有开学的学费——我在家闲得都快长草了,能赚一点也行。” 其实很难还清,辛宛知道。宋珩把他送到六中所耗费的成本,这五六个月的餐费,住在漱月里的费用,甚至很多都难以用金钱来衡量,那些对宋珩而言或许并不值得一提,但这不能成为他亏欠的理由。 只能看到宋珩的侧脸,圆形的光影在上面掠过,他说:“不需要你还那些钱。” “那不行,我不习惯欠人家钱,”辛宛开着玩笑,“不过以我的能力可能赚得也很慢,要还好久的,你别加太多利息就好了。” “是不习惯欠别人的,”宋珩问,“还是不习惯欠我的?” 辛宛愣了愣,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然而车子还是到了漱月里,宋珩说:“下车。” 雨淅沥地淋下,敲在树叶上的响声听得人心烦,沉默也愈发得突兀起来,辛宛想说“对不起”,却又迟迟说不出口,他揣测不懂宋珩的想法,可能是觉得他事情多?或者觉得他烦?辛宛连“对不起”什么都不知道,怕哪句话说错,怕说不到点子上。 于是沉默一直延伸到了晚餐,延展到了睡前。辛宛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在卧室叠被子,最终还是只拿走了枕头,枕头是柔软的,抱在怀里没有实质的重量,他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侧过头看到了宋珩的眼睛。 “你洗完了啊……”辛宛不安地抓着枕头,指尖泛着白,低着头说,“要不我回那间卧室睡觉吧。” 他准备好了理由,说自己睡姿不好,说地暖太热,睡在一起会出汗,他在努力寻求话语上的平衡。但宋珩什么都没问,声音冷淡:“不用和我说。” 辛宛张了张嘴,手慢慢松开,“嗯”了声,说:“那晚安……” 没有回应,辛宛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进了斜对面的客房,那里还是老样子,漱月里的第一个夜晚是在这里睡的,他透过玻璃看过不同形状的月亮,辛宛坐在床边发呆。 还是没处理好,想让宋珩自在点,不要让他不开心,但好像适得其反了。辛宛又看到了自己小腿上的淤青,昨晚撞的,今天才显出来,没那么严重,他伸手去按那一小片皮肤,有些疼,但又忍不住用力,那片青更显眼了,他这才松手,眼眶有点红。 宋珩或许就是他忍不住触碰的伤口,经年累月地成为心脏上小小的疤痕,是每次跳动都会感知到温热与疼痛感,也是伴随而来的清醒,辛宛不介意疼,甚至想,如果伤口痊愈了,那么谁来证明宋珩曾经那么喜欢过他。 辛宛躺进被子里,睁着眼看天花板,在黑暗中乱七八糟地想事情,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最后那个念头—— 慢点痊愈吧。 第89章 他需要这个伤口。 作者有话说:两个人都还很年轻,没太成熟,闹个别扭就当情趣吧 第54章 辛宛今天醒得早,七点十分,洗漱完经过宋珩房间时下意识看了眼,但门紧闭着,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没有醒。他出门坐的还是437路公交车,数着在第三班下车,这里离他兼职的咖啡店尚有些距离,但路上有一家卖鸡蛋堡的,老伯把热乎乎的刚出炉的鸡蛋堡递给他时总会笑,很有亲切感。 在咖啡店外吃完了鸡蛋堡,辛宛这才进了门,按往常那样在红色塑料小桶里装满清水,抹布上还有昨天不小心洇湿的墨水痕,辛宛踩着椅子擦上面的玻璃时,宁哥刚好送女儿去上学,朝他点点头,说:“辛苦了。” “没有,”辛宛不好意思地笑笑,“宁哥路上慢点。” 宁哥是咖啡店的老板,离异过,这是潘东告诉他的,现在独身带着女儿——大家都叫她妞妞,很文静的小女孩,在一小上四年级,放学了会自己回来,咖啡店最靠里的位置是留给她写作业的。 今天日头很亮,擦玻璃时总晃眼,擦得也慢,宁哥送完妞妞回来,开了空调,扇叶上系着的红带子跟着风飞:“把剩下那半块玻璃留给潘东,这小子,又要踩点到。” 辛宛刚要开口,门呼啦一声推开了,潘东满头的汗像在夏天,他把包“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打了个招呼,不等人开口就火急火燎地换衣服,等他出来辛宛才说:“宁哥在说你呢。” “说我?”潘东嘿嘿笑了声,“肯定背着夸我呢。” “让你擦玻璃,”宁哥瞥了他一眼,“德性你,下次再踩着点来就扣你工资。” 潘东惨叫了声,忙不迭去接抹布:“我还搁这儿上学呢,再扣工资孩子吃不上饭了,下次一定早来!” 咖啡店门面不大,几个人就忙活得过来,潘东是附近大学的本科生,和他年龄相仿,性格也放得开,辛宛有段时间没有进行正常的社交了,托他的福,很多话题都聊得来,挺有意思的。 之所以会选在这里兼职,其实辛宛并没有特定的理由,如果非要说,那大概是周结的工资。干的活也不多,不忙的时候聊天,他时常会找个背阴面,一根铅笔,一本速写本,勾勾画画地找手感,为开学做准备。 十点多的时候店里人开始多,辛宛把速写本放到一边,忙着收银和端咖啡,下午一点多才闲下来吃饭,宁哥在旁边买了几份盒饭,吃饭的时候潘东突然大叫了一声。 “耳朵给你聒聋了,”宁哥“哎哟”了声,“咋地了啊?” “我我我、我专业课出成绩了,那门最变态的出了,”潘东哆嗦着,心一狠点开了成绩,手又啪地按在了屏幕上,“不行,不敢看。”他把头别到一边,壮士赴死地慢慢松开手,“辛宛,你给我看,你给我念念。” 宁哥嗤了声笑了,吃了口把子肉:“出息的。” 屏幕上都沾上汗了,辛宛凑近了看:“广告心理学,成绩是——” 潘东闭着眼大喊:“说第一位数就行!” 辛宛说:“七。” 潘东猛地夺过手机,嘴唇颤抖,双眼放光,然而克制住了,严肃地看了眼老板:“我能再叫声吗?” 潘东那份午饭没有吃多少,一会儿念叨他那个老师了,一会儿忏悔评教打低了,一会儿又兴奋地说自己牛。辛宛回想自己的期末考试,记不太清了,他上年六月份去的矫治所,统共只参加过一次考试,哪里还记得成绩。 希望没有挂科。 辛宛拿出手机,微弱的光投映在瞳仁里,他反复地打开通讯录,看着“s”那一栏出神,手指摩挲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打电话。 晚上是九点歇班,这刚好是他来这里上班的第一周,宁哥把工资用牛皮纸信封装好递给他,上面黑色钢笔写着他名字——除此之外还有一杯咖啡,辛宛笑得很开心,又想让笑意别太明显,这样太没见识了,宁哥挑了挑眉:“这么高兴,第一桶金啊?” “嗯,”辛宛点点头,还是忍不住笑了,“挺有成就感的。” “往后日子还有很多桶金,”宁哥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往前看。” 那杯咖啡辛宛没有喝,坐公交车的时候也小心地护着,怕洒了,宁哥很会做手冲咖啡,动作很干净漂亮。等到漱月里了,辛宛又坐在沙发上等,时不时地抬头看时间,还是等不到,咖啡已经快凉透了,他只好自己全喝了,苦得直皱眉,又庆幸还好没给宋珩,不好喝。 他们在冷战。 辛宛很清楚这件事情,先前宋珩也生过他的气,但莫名其妙地就会和好,而他现在没有立场去哄,以朋友,或者以前任都不妥当,回避那次醉酒没有让他们关系缓和,倒是更差了。这几天他们只是偶尔有交流,说的话统共也没有十句。 要是能和高中那么勇敢,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然而那杯咖啡在夜里起了效用,辛宛闭着眼睡不着,在凌晨听到了宋珩回来的脚步,他刻意没有关的门把声音都收了进来,听力敏锐,听到了打火机咔哒的声响。心理作用吧,他在卧室里能闻到丝缕的烟味。烟味消失,宋珩的房间门关上,辛宛仍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到底是没忍住起了床,摸着黑,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第二天起晚了,辛宛着急忙慌地换衣服,宋珩已经离开了,门开着,落地窗里的光抵在床上叠好的被子上,细小的尘埃在飞,他别开了眼睛,手握紧又松开。 第90章 ? 偷摸的事情没有再做,安稳了几天,辛宛还是在咖啡店过着稀松白水的日常,咖啡店里来的人很多样,他有在留心观察,拿来当无聊的消遣。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店看起来并不很高端,门槛低,谁都可以进来。有早恋的高中生,在角落自以为没有被发现地偷偷接吻,有西装革履的男人,也有闹分手的情侣,面对面地冷脸,谁也不肯先红了眼眶。 然而这次门一推开,辛宛还是有些惊讶,叫:“毛念姐。” 毛念也愣了下,继而笑了笑,高跟鞋哒哒地响,她穿着黑色羊毛西装制服,干练,说:“你在这儿上班啊。” “兼职的,”辛宛摸了摸鼻子,“在家太闲了。姐你喝什么?” “一杯冰美式,昨晚喝水喝多了,脸有点肿,得消消。” 辛宛低头下单。等待的过程中毛念也不着急,看了眼四周,忽然问:“怎么最近没见你去公司了?之前不还挺爱去的。” “去一趟太添麻烦了,就不去了。” 毛念笑了笑:“这有什么麻烦的。” 外面屋檐挂着的玻璃风铃在响,摇摇摆摆的,旁边居民楼上的爬山虎已经泛黄,辛宛看了会儿,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问了:“姐,你最近忙吗?” 毛念是宋珩的助理,那么理应最熟悉他的日程,辛宛紧张地等着回答,听见她说:“忙得要命,在处理过年年货的采购,小宋总回家的时候得用,东西很多,挺麻烦。” 辛宛愣了下:“回家?” 毛念说了个地名,说是他家里老人住在那里,距离西湾有五百多公里,很远了,辛宛张了张嘴,脑袋处于茫然的状态里,脱口问:“那要多久才能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几天,半把个月都有可能。” 冰美式做好了,辛宛不记得自己是用那只手递过去的,又说了什么。门又关上了,毛念离开,风铃还在摇,他低头看着手心的纹路,出神了许久没有动,嘴唇一直抿着。 他不想离开宋珩,一天也不想。 从七月份到现在,接近七个月的漫长日子,他都是和宋珩一起度过的,这所形成的惯性没有他认为的那么简单,依赖是难以戒断的,想连根拔起会疼。宋珩什么时候走?辛宛感觉自己在等待审判,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着。 胡思乱想让他没什么精神,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潘东叫他帮忙洗杯子,叫了三四回他才听着,水冷得潘东龇牙咧嘴的,问:“想哪个漂亮妹妹呢,叫你也不应。” “没想,”辛宛套上了橡胶手套,摇摇头,“想着你下门出哪个成绩呢。” 潘东乐了:“损不损你,损死了。” 下午五点店里来了一对情侣,没有要人引座,两人心照不宣地坐在了角落位置——那个留给妞妞写作业的地方。辛宛和潘东互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桌上的小毛毡和儿童水杯收走了。五点半,妞妞推门进来,拽着书包带站在门口,无措地看着角落的位置,辛宛忙半蹲下身,轻声说:“今天下午换个位置写作业,好不好?” “爸爸呢?”妞妞小声问。 “他在忙着做咖啡。” 妞妞点点头,辛宛给她另找了个位置,路过那对情侣时听见了吵闹声,无非是“你不爱我了”这类话,余光里看见女生的手激动地比划着,轻微的刺啦一声,咖啡杯倒翻,辛宛手动得比脑子反应得快,下意识地挡住了妞妞的身体,那杯奶褐色的液体哗啦淋在了他的胳膊上,还冒着袅白的热气,辛宛缩回了手,身体颤了下,倒抽了口冷气。 妞妞傻站在那儿,吓了一跳,女生蹭地站起来,忙拽了好几张纸:“你没事吧!” 只能感受到疼,其余什么都来不及在乎,辛宛鬓角渗了汗,摇摇头,接过了卫生纸,低声对妞妞说了句“你先去写作业”,潘东原本在记账,账本也不顾了,跟在宁哥后面跑了过来,担心地开口:“你疼不疼啊,我操。” 宁哥皱着眉:“跟我过来。” 咖啡是刚端上来的,浇的是右边胳膊,白色的袖子湿透了,能看到清晰的肉色,还是很好闻的醇香味——辛宛还有空分神想这个。宁哥带他到了后厨,扭头看潘东,宁哥说:“拿把剪刀。” 有些庄重了,应该没那么严重,辛宛刚想说话,那把剪刀就递过来了,小心地沿着袖口剪开,布料刺啦地裂开,软软地垂在两端,胳膊烫红了大片,宁哥又拧开了水龙头,冰碴似的冷水浇在上面,疼痛缓和下来,辛宛这才说:“真没事。” 宁哥还在百度烫伤的步骤:“她背着个书包,校服也厚着,烫不着,你个穿着薄的怎么就动作这么快?” “就下意识,没想着那么多。” 冷水得浇了二十来分钟,辛宛开始心疼水费,没有烫到的手背倒冷得发麻,宁哥停了水,细密的烧灼感仍存,但没有那么尖锐了,他说:“这样还疼不疼?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疼,真不严重,也不是沸水,不去医院了,晚上人多潘东一个人也忙不开,”辛宛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这得算工伤,让我早点下班就可以了。” 宁哥叹了口气:“没个心眼,也不趁机多要点工资。” “还可以多要工资?” 宁哥笑着骂他一句,反复确认:“真的没事?” “真没事,”辛宛笑起来,“回去冲冲就行。” 第91章 平日里是晚上九点下班,这次提前了三个半小时,出门时外面天没有全黑,路灯是亮着的,辛宛里面换了自己衣服,宁哥执意要给他叫出租车:“你这个胳膊去坐公交车,磕磕碰碰的,不得疼死。” “我去给你拦车!”潘东自告奋勇地说,跑到路边去拦车,他运气好,招手的第一辆出租就挂着空车的牌子,“哎!有了有了!” 宁哥说:“到了家给我发条消息。” 辛宛点点头,钻进车里,朝他们挥挥手。 车窗外的光景朝后移动,辛宛试着拢了拢左手,他今天穿的是粗线毛衣,皮肤摩擦到衣料上仍会有些许感觉。统共十来分钟的路程,辛宛让司机停在公交车站附近,自己去旁边的益民药房买了管烫伤膏,路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斟酌着言语,给宋珩发了条短信。 -今晚你几点回来?我今天加班,球球晚上还没有喂。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有了回声,很简洁,只说:保姆会去添。 那应该是不会早回来了。在他们冷战的这些天里,宋珩通常都会回来得很晚,胳膊烫伤,动作总归会别扭的,他不想让宋珩看出来,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平添他的麻烦。 家里只有球球,塑料碗里已经添好了食物,辛宛用左手撸了把毛,这才去换衣服,换了身棉质睡衣,仔细挽了袖子,那片红还是突兀的,艳生生地扎眼,皮肤有烫破皮的地方。 辛宛记得自己五六岁是爱玩性子,总爱爬树,在奶奶家还曾经不小心踢翻了正在烧的热水,脚趾起了好大的水泡,老人家烧了针,针尖都快烧黑红了,辛宛捂着眼不敢看扎水泡,不记着后续了,只是后来再也不敢碰做那种事。 没想到二十岁了,还能重蹈覆辙。 客厅的光大亮着,辛宛坐在沙发上拧开了药膏,狗跳上了沙发,闻着味道想伸舌头舔,给敲了一脑袋。 “什么都想吃,”辛宛小声训它,“早晚给别人拿肉勾走了。” 球球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腿上不动了,呜呜了两声,黑眼珠看他。 辛宛刚要开始涂,突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脑袋里空白一片,手忙脚乱地放下袖管,那管药膏来不及拧紧,仓促地塞到了身侧,他抬头便看到了宋珩的眼睛。 宋珩有些意外:“不是加班?” “我……”辛宛喉咙干涩,勉强挤出笑意,“我以为会加班来着,没想着老板就提前让下班了,我就回来了。” “藏的什么?” 辛宛心跳骤然快了,下意识地低头躲避,摇摇头:“没藏。” 脚步声离近了,影子圈住他的身形,宋珩穿的是深色的衬衣,疏离的气质更明显了些,手指碰了碰他的下巴,他说:“说话的时候看着我说。” 辛宛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看他,宋珩的眼皮很薄,垂眼的时候眼尾平长,勾住的阴影总是分不明情绪,他又重复了遍,辛宛抿抿嘴唇,无声地吸了口气,笑得和平时一样:“我还能藏什么呀?” 宋珩一直看着他,辛宛几乎要在这种对视中败下阵来,球球不合时宜抬爪抽了下他,偏偏还是那条烫伤的右胳膊,辛宛本能地哆嗦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宋珩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刺痛感让辛宛脸色发白。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不许撒谎。” 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宋珩看着他那条红得厉害的胳膊直皱眉,脸色不好看,只让他再去冲水,辛宛说:“真不疼了,就是有点刺麻,睡一觉就好了。” “怎么弄的?” “就在那个咖啡店里,有对情侣吵架,不小心把咖啡打翻了,我用胳膊挡了下,就这样了,”辛宛没敢再扯谎,老实地都说了,“但是咖啡不是特别热,这么红应该是衣服摩擦的……”他小心地看了眼宋珩,加了句:“你别担心。” 宋珩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墙边看他冲水,目光只看着那片红。 冲水不知道多少时间,辛宛想,他大概和水犯冲。等到关水,又跟着宋珩去了客厅,辛宛这才拿出药膏:“你看,我买好药了,抹点药就好了,真没事。” “先擦水。” “哦,对,我忘了,”辛宛紧张得过头了,连胳膊上的水都忘了,宋珩却已经拿过了纸巾,辛宛下意识地想接过,说,“我自己来吧。” “闭嘴,”宋珩的声音响起,那双眼平静地看他,“辛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发火?” 认识那么长时间,无论是先前高中早恋,还是后来重逢,宋珩从来都没有用过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和他说话,辛宛没先觉察到发憷,倒是先怔住了,手收了回去,看着宋珩给他擦水,动作却是很轻,和语气是截然相反的。 “对不起……”辛宛声音很轻,“你别生气。” 服软得很快,宋珩像是没有听到,手半扣住他的胳膊,把他的右手搭在膝盖上,又拿过了烫伤膏,白色的,涂在皮肤上有凉意,辛宛只当自己是哑巴,只盯着宋珩的手指看,看他剪得干净的指甲,看指节。 辛宛的右手不自然地收拢右手,又慢慢松开。 他没有事情可做,又去盯宋珩的眼睛——睫毛颜色那么深,瞳仁颜色却又偏浅,眼白有几条红血丝,或许是因为熬夜,或许是累的。那双眼睛里曾经很多次看向他,朝他笑,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心动的存在。 宋珩扎好了绷带,忽然抬眼看他:“看够了吗?” 第92章 距离太近了,呼吸都交错在一起,辛宛朝后缩了下,耳根涨红:“看够了……” “别躲,”宋珩伸手碰他的后颈,“躲了这么多天,还没躲明白?” 辛宛觉得自己心尖都在颤,只知道否认了,耳根的红烧到了脸:“不躲。” “之前你也喝醉过,那个时候不是很理直气壮吗?可以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说别把你酒后的话当胡言乱语,”宋珩看着他的眼睛,“怎么这次是我先做错,你倒是像个鹌鹑一样躲起来,连看我都不敢。” 想刻意忽略的事情轻易地被挑起,辛宛不敢看宋珩的眼睛,丧失了语言能力,身体轻微地发抖。 “接个吻这么可怕吗?”宋珩又离近,“辛宛。” 辛宛刚要开口,嘴唇上忽然碰到柔软的触感,他无措地睁大眼睛,迟钝地没有反应过来,放在他后颈的手太热了,热度让他的身体都发软,尾椎骨密密地痒。应该是第一次吧,在清醒状态下的接吻,晕晕乎乎的,尝不出什么滋味,像是有烟花在脑海里炸开,白茫茫的,像踩在云上。 宋珩松开他的时候,辛宛只顾着大口呼吸了,整张脸红得要命,眼睛里像是有水,茫然地看着他,脆弱,平白惹人的凌虐欲。 “怎么不躲了?”宋珩的手指顺着后颈没在头发里,声音发哑,“那是可以继续的意思?” 辛宛一直看他,眼尾发红,几不可见地点头。 他们又接吻,辛宛彻底没有力气了,全靠宋珩支撑着他的身体,心脏咚咚地发热,手指不由自主地攥住他的衣服,捏得很紧,指甲都发白,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试着推开,不敢,也不舍得。 忘记多长时间了,三十秒?或者两分钟?也不记得反复接过几次吻了,最后离开的时候,他们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睛,谁也没有先放开,像是透明的博弈,宋珩摩挲他的嘴角,动作是亲昵的,但很快放开了,问:“还喜欢我吗?” 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仍是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从知道自己失忆,你就没有再和我说过‘喜欢’,也不追了,不喜欢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晰,但辛宛迟迟无法张口,脑袋里装满了浆糊,还没有从接吻的混沌中醒过来,他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宋珩问,“你偷烟灰缸里的烟蒂干什么?” 辛宛猛地看向他,眼睛错愕地睁大,嘴巴嗫嚅着,宋珩说:“不嫌脏?偷偷拿了放在外套口袋里,掉出来都不知道。” “啊,”辛宛愣了会儿,突然捂着了脸,瓮声瓮气的,后悔死了,“我的天……” 过了会儿放下了手,脸很红,宋珩有点想笑。 “我不是变态,我只是……只是想收集着,想看看是什么牌子的,没有其他意思,”辛宛还是臊得要命,头低着,“对不起。”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像我在逼着你认罪似的。”宋珩拿过了他的右手,像是无聊时的消遣,慢慢地揉他的指腹,那点痒酸麻地涨开。 “但无论做什么事情,还是从一而终的好,”宋珩看向他的眼睛,轻声说,“辛宛,别半途放弃,继续来追我吧。” 作者有话说:敲敲小碗,来点评论8 第55章 太阳光穿过槐树叶子,闪亮而灼热地在长椅上形成光斑。 辛宛早上六点半到了校门口,在长椅上看书,今天看的是《海子合集》,他看不进去,时不时地抬头看校门口的人群,他记得是第七次抬眼时,宋珩推着辆单车从校门口进来,辛宛清晰听到自己心脏跳了下,他跑过去,笑得特别开心:“早啊。” 宋珩意外地看向他,目光又别扭地移开:“……早。” “你今天来得比之前要晚啊,”辛宛抱着那本书,像是浑然不觉他的尴尬,自顾自地说,“亏了我还起那么早,等了你好久呢。” 宋珩问:“你几点来的?” “六点二十!”辛宛夸大了十分钟,嘿嘿笑了声。 “七点才上早自习,”宋珩推着车去自行车棚的位置,辛宛也不离开,跟在他的身侧走,车棚里人不多,他找了空位置,把车的后轮锁好,站起身时又看到辛宛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很不避讳,已经看不出昨晚哭过的痕迹了。 宋珩不自在地摸了摸脸:“有东西吗?” “没啊。” 辛宛又跟着他出车棚,快到教学楼的时候,宋珩终于没忍住,停住了脚步,说:“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高一楼不在这儿。” “我追你啊,”辛宛眨眨眼,“昨晚不是说了吗?” 宋珩所有假装的冷静没用了,耳根发红得不明显,他记得昨晚那首《夏日倾情》。四周没有什么人,他抿了抿嘴唇:“我不喜欢男生,昨晚和你说过了。” “但你同意让我追你,这也是你说的,你不能耍赖皮,”辛宛有点伤心,摸了摸鼻子,“我就是男的,又不能天天扎俩小辫穿裙子来追你,那不跟变态一样,你看了估计更不喜欢了。” 宋珩:“……不是这个意思。” 这场莫名的诡辩没有进行到结尾,早自习铃响了,宋珩迟到了两分钟,出于对他成绩排名的考量,班主任到底没有怎么训,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围嘈杂地在背书。辛宛迟到了吗?宋珩出神想到这个问题,又不再想了,专心看书上的油墨字。 第93章 然而第二天,辛宛还是在校门口等他,捧着那本诗集——这次翻了两页。还是若无其事地搭话,笑得很可爱,离开时给他塞了张纸条,上面是辛宛的字迹,他的字迹像小学生那样规整,还画着一张他的小人简笔画。 写的是几句诗:在劈开了我的秋天 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 我爱你,花楸树 底下有行小字:你见过花楸树吗? 他也没有见过花楸树,后来有手机后,宋珩第一件事是百度花楸树的图片,开满花的,灼红色的花,这让他联想到了辛宛。那张纸条他没扔掉,放在了笔袋里,每次拉开笔袋就能看见花楸树。 “天天这么追,”有次宋珩问他,“你不累吗?” “不累,我天天看见你高兴着呢,累什么呀,”辛宛想了想,“但我怕你烦,要是回头你觉得烦了,觉得我太打扰你,你就跟我说一声。” 宋珩心里无由来得不高兴,面容都冷了,继续去做题:“说声就不追了?” “就松一松,不追那么紧了,至少不能让你不开心啊,”辛宛伸手去轻碰他的笔盖,指甲是泛着粉的,很干净,“我第一回 追人呢,才不要这么简单就不干了,我太喜欢你了。” 在少年的时光里,“追求”这个词象征着勇气、热烈、坦率与一往无前。 十七岁的宋珩很难不因为这么纯真的“喜欢”而心动,想笑,但又生生忍住了,他侧目看向辛宛,看他黑软的头发,睫毛,看他瞳仁中映出的灯光与身影,耳朵又开始红,轻“嘁”了声,说。 “随便,那你追吧。” 时间循环流转,校园里的旧墙添了新砖,槐树叶掉了又生,笔迹褪了色,在六年后的夜晚,他却还是听到了这个词,像在做一场梦。 追? 辛宛坐在漱月里的沙发上,沙发是软的,让他感觉是陷落在里面,宋珩还攥着他的手,手心的热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他迟钝地看着宋珩,只发出了个音节:“我……” 宋珩却说:“不用这么急给答案。” 他站起身,手也松开了,辛宛下意识地拢住手,目光跟随着他,宋珩随意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你想好了,再给我回应,我不想你因为冲动或者氛围而做决定,这对谁都不公平。我先去做晚饭。” “你今晚不去上班了?”辛宛问他。 “不去了,”宋珩脱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在家待着。”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声音,辛宛还维持着原姿势坐在沙发上,心跳得太快了,一时半会缓不下来,是幻觉吗?他咬了咬舌尖,是疼的,又忽然理解了潘东专业课成绩出来时的反应,他现在也很想大叫一声。 辛宛扔了抱枕,跑到了厨房,刚要说话,听见宋珩说:“回去穿拖鞋。” “哦,”辛宛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你怎么知道我没穿拖鞋?” “听动静。” 真厉害啊。辛宛回去踩了拖鞋:“是做番茄鸡蛋盖面吗?” 宋珩只是“嗯”了声,没有询问他的意见,辛宛也没有出声,只是坐在餐桌旁看他的动作,煤气烧起来是蓝色的,手工面在锅里煮,西红柿的酸甜味闻得很清晰,他大概是疯了,觉得宋珩敲碎蛋壳的手都非常好看,像是艺术。 两份盖面不需要耗费太长时间,偏酸口,是辛宛钟意的口味,他不喜欢甜口的,刚吃了没两口,忽然想起了,问:“你春节是不在西湾过吗?” “不在,”宋珩问,“谁和你说的?” “我今天遇着毛念姐了,她和我说的,”辛宛的筷子拌着面,“要走吗?” “一周而已。” 而已,怎么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呢,整整七天,他都要一个人在漱月里过,辛宛甚至想冲动地说我和你一起,但到底没能出口,只是低头卷面条。明明先前刻意躲他的时候也不怎么见面,也可以过活,知道他还在不远的地方就好,但这里要相隔那么远,还没有离开,辛宛已经开始想念了,很想很想。 宋珩问:“想让我留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刚好拢在他们的耳朵里:“辛宛,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辛宛抿了抿嘴唇,半晌,“我不想离开你。” 这句话说出来并不会改变结果,但他还是觉得倏地轻松了些,他很想像高中那样肆无忌惮地表达,随时随地地说“爱”,但那点勇气在两年矫治所的时间里都流失掉了,以至于他要重新学会这项能力。 宋珩笑了笑:“这么听话?” 完全的逗弄语气了,辛宛又开始脸红,闷着头吃面。 “以后也这样吧,”宋珩说,“对我坦诚些,不要撒谎。” 辛宛捏了捏筷子,半晌才点点头,说:“好。” 还是像以前那样,吃完饭,把脏掉的白瓷盘扔进洗碗机里,电视里的电影频道在放着几年前的老电影,底下滚动着天气预报,球球跑到他们脚旁玩,辛宛就轻踩了踩它的尾巴,他和宋珩坐得很近,手指稍微挪挪就能碰到。 “如果我追你的话,”辛宛忽然说,“你会同意吗?” 宋珩散漫地靠在沙发上,侧目看他:“你觉得呢?” “追你的时候,还能像今天那样吗,就是……就是亲你。” “看情况,”宋珩还在看电视,神态很放松,“别太急于求成了,慢慢来。” 第94章 慢慢来——这个词奇妙地安抚下了辛宛,他们都还很年轻,无论怎样经历波折,都有许多机会折回原点,都有机会继续亲吻。于是剩下的时间辛宛只是乖乖地看电影,等到睡觉时间去洗漱,宋珩在阳台待了会儿,回去时看见他站在墙边。 “在罚站?”宋珩问。 “就是,”辛宛犹豫着,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我今晚还能去你屋里睡吗?” 宋珩看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他不安的时候会本能地攥自己的衣角,这或许是辛宛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种小动作总会让人心软,但他说:“不行。” 辛宛眼神有很明显的失落,不加掩饰,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宋珩伸手把他翻了的衣领折好,声音很轻:“你总该长个教训了,辛宛,如果想要,一开始就别轻易推开。” 心脏酸酸胀胀的,辛宛用力点点头,声音有些哑:“以后不会了。” “等过几天,我心情好了再说吧,”宋珩说,“睡去吧。” 辛宛肉眼可见地心情雀跃起来,说了“晚安”,不舍地看了他好几眼,这才离开。 ? 那片烫伤在第二天痊愈,只是还泛着不显眼的红,之后还是照旧,辛宛白天去咖啡馆上班,端咖啡、收银、擦玻璃,快到春节了,咖啡店二月五号关门,最后歇业那天宁哥给他们又结了次工资,还有一盒磨好的咖啡粉。 那天晚上宋珩接他,辛宛对此没有准备,看见车的时候愣了下,装作不经意地来回走了趟,借着微弱的灯光企图辨清车牌,直到宋珩放下车玻璃:“在看什么?” “哎,”辛宛一下笑起来,“你怎么来接我了?” 宋珩:“想挤公交?” “没啊,有车坐傻子才不坐呢,”辛宛抱着那盒咖啡跑到了副驾驶座,车里开着暖气,同外面冷冽的空气分离开,他朝宋珩晃了晃兜里的钱,“看!” 宋珩关上了车玻璃:“发工资了?” “我们今晚去吃顿好的吧,我可以请你,”辛宛系上了安全带,眼睛明亮地看他,“总裁吃烧烤吗?上次吃过麻辣烫了,这次就不能吃了。” 宋珩侧目看他:“再叫总裁你就走回家。” 辛宛乖乖闭了嘴,但还是很想笑,开心全都写在了脸上,连手指的敲动都能听出情绪。晚上的确去吃了烧烤,烟熏火燎的地方,选的是包厢,所谓包厢也不过用花花绿绿的屏风遮挡起来,还是能闻到烟味,还是能听到猜拳大笑的声音。 “你是不是也没有来吃过烧烤?”辛宛用热水把碗筷都烫过一遍,“毕竟这么乱。” 宋珩说:“没来过。” 他在成年之前都活在家里的管教下,去参加各式的辅导班,去学乐器,学习语言,不会吃路边摊,也不会做过界的事情,少年时期唯一的叛逆是和男孩子谈恋爱,其余实在清汤寡水,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以后再带你吃别的吧,还有好多好吃的呢,”辛宛低着头,拿着蓝色圆珠笔画菜单上的勾号,“让你享受一下小市民的快乐。” 宋珩拿了抽纸,把筷子上的水擦干净:“还是你请客?” 辛宛的手顿住了,默默拿出钱数了数,可怜巴巴的:“那我们可能得少吃点了,可以吗? 宋珩笑了笑。 吃的烤串都是不辣的,没点啤酒,还有两碗清水面,算是热闹喧嚣里的特例。吃完烧烤又去海边绕了一圈,开着车窗,外面折射着灯光与月色的海浪在卷,辛宛吹着风,头次觉得冬天没有那么冷。 二月七号,宋珩离开西湾,去往几百里之外的地方。 机票上是这么标注时间的,辛宛看着摊在地上的地上的行李箱,想,怎么会这么快。只是离开几天,会尽快回来,这他也知道,但还是觉得难过,一句话也不想说,沉默地看着宋珩收叠衣服。 “保姆春节那天不过来,冰箱里有速冻,你自己煮着吃。” 辛宛点点头,低眼掐弄着手指上的软肉,那一小块肉都弄红了。 “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宋珩蹲下身,把衣服放到里面,拉上了拉链,窸窣的一声响,“和沈游打电话也可以,他比较近。” 辛宛问他:“什么事能打电话?” 那双眼执拗地看他,说:“想你的时候能打吗?” “可以和我打,”宋珩说,“但不能和沈游。” 辛宛没忍住笑起来,眼睛也弯了起来,又开始不合时宜地羡慕,羡慕行李箱里的毛衣、牙杯、须后水、剃须刀、袜子。如果他是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体,他也可以跟着宋珩离开,天天看着他。 “你几号回来啊?” “还没定。” “那你回来前一天给我打电话,”辛宛说,“我去接你。” 行李箱没有装很多东西,大多是日常用品,收拾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黑色的行李箱立在墙边的时候,辛宛还是觉得自己要哭了,矫情得要命,这种生离死别的神情让宋珩有些想笑,随意揉了揉他的头发:“又不是不回来。” 宋珩总是喜欢揉他头发,一种习惯性的动作,这总让辛宛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小孩,或者小狗,像球球那样。他自作主张地抓住了宋珩的手,攥得很紧,嘴唇动了动,宋珩也没有说话,耐心地看着他,直到他出声:“我能亲你吗?” 宋珩垂眼看着他,辛宛生得很白,想哭的时候眼尾和鼻子总会红,好像受了欺负,下一秒就会流泪,脆弱总是招人疼的。攥着他的手心出了汗,辛宛不安而紧张地看他,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嗯”了声,问:“会吗?” 第95章 不怎么会。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只能凭借着高中乏善可陈的记忆,和前两次接吻的回忆,身高不友好,他要稍微垫垫脚,宋珩偏又不肯低头,是故意的。 辛宛仰着头,睫毛都在颤,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短暂地停留,小心翼翼,柔和而珍重的神情看他,就是如此。 宋珩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低声问:“还亲吗?” “宋珩,”辛宛答非所问,直直地看他,“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 “我想追你,”辛宛轻声说,“让我追你吧。” 外面云还在走,风流动在玻璃上,光稀薄地透进来,照在脸颊上,耳朵上。 恍惚还是在六年前,他还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告白,宋珩茫然地站在他面前,后来每个月,他几乎都要说几次“喜欢”,说几次“追你”,宋珩也从开始的无措变得习惯,说“那你追吧”。从夏日追到了冬日,谁也没戳破暧昧的窗纸,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他和宋珩一起走到自行车棚时,宋珩忽然:“如果等高考完,我还是没答应你,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辛宛踢走了脚下的石头,“去大学继续追你呗,谁让喜欢你呢。” 让我追你吧,我一定非常、非常努力地奔向你。 无论心上的你,在天边,还是眼前。 作者有话说:下章会出现的地名“苏南”是瞎编的,宋珩回的老家,文中的地名都是虚构,不是现实中的苏南。 (这章字数不是很多,因为感觉断在这儿比较合适,就没有再继续填充,下章明天晚上就会放 第56章 宋珩是早上七点二十的飞机,六点半离开了漱月里,飞往苏南。 他刻意把声响放到很低,并不想吵醒辛宛,昨天还没有离开,他的眼泪已经在打转了,如果要他再碰见,或许要掉眼泪。这样的话,宋珩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离开。 这个点天色未亮,水雾尚且潮湿,只有路灯还在发着静态的光。 航班没有延误,宋珩坐上飞机,关机前看了眼短信,并没有辛宛发来的短信,或许是还在睡。一路上要中转一次,六七个小时的时间,他戴了眼罩睡觉,期间没有做梦,航班到的时候是下午了,天光大亮。 手机刚开机,很多短信便涌了进来,无一例外都是辛宛发来的。 -你走了啊。 -我起晚了,又只能把早饭当午饭了。 -我去遛球球了,它绕着人家英短不走,流氓。[图片] -你下飞机了吗?gt; lt; 那张图片是球球,辛宛只露了鞋子,还是他平时常穿的黑色帆布鞋。宋珩上了安排好的车,回复了短信。 这已经是惯例了,每年春节都会回老家来过,老实来讲,他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算好,很多时候关心像是出于责任,而并非感情,他与老一辈的关系更好些,这是宋珩仍会在春节回来的原因。 老人家已经年近耄耋,头发花白了,但仍是健康,甚至还在门口接他。 “在家里等不就好了,”宋珩无奈地说,“我又不是小孩了。” “都一年不来了,不是怕你认错路?”奶奶告状,“是你爷说的,我就是跟着。” 爷爷说:“我又没按着你的头让来,还不是你自己要来,还全赖我了。” 两个老人拌起嘴来,气哄哄地进了屋,鼻孔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宋珩有些想笑,哄了会儿,这才算了结了事,奶奶又握着他的手,问:“这次回家,有没有带老婆回家呀?我听说你爸妈之前给你搞了相亲,也没听个动静。” “哪儿来的老婆,”宋珩拍拍她的手,“您别急。” “那男孩子也是可以的啊,”奶奶又说,“这个有没有?” 宋珩顿了顿,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老人家知道他的性向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 宋珩十八岁时和家里出了柜,在一顿普通不过的晚餐上提起,代价是饥饿,连续三天没能进家门,都是睡在中心湿地公园的长椅上,是夏天,公园倒是凉快,晚上却还是会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几天下来,裸露出的肌肤都是蚊虫叮咬的红痕,挠得厉害了还容易流血。 在第三天,爷奶坐了飞机来探亲,宋珩这才得以回家,性向在全家里不再是秘密,父母让他跪下认错,宋珩自从出生到如今,都没有起过叛逆的心思,也不曾忤逆,这是第一次不肯服软,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固执地看着他们,说:“我没错。” 自始至终,“出柜”这件事情辛宛都不知情,看见了他脸上的小伤口,心疼得都不笑了,反复地抚摸。宋珩说是不小心刮到,他会信,说他笨,又说,下次要记得小心点。那是宋珩十八岁的英雄主义,想用尽一切保护辛宛,不想让任何意外打破。 很荒唐的是,老一辈的接受比父母要快,或许是心疼他一直跪着,主动把他揽到身后,还在之后给他送药膏,奶奶一直说:“你别跟你爸妈犯犟,他们就是气上头了,回头就好了。” “我就是没错,”宋珩眼眶发热,低声说,“有什么错吗?” “可能我们活得久了,见得多,大饥荒和文\/革都走过来了,喜欢个男孩子又有什么?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只要活着,家里和和睦睦的,那就得谢天谢地了,何必在小事上纠结来去,”奶奶说,“我孙子喜欢,那就比天还大,是不是?” 第96章 年少时的确觉得爱情比天大,肯为此生逆骨。 宋珩曾天真地认为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们,尽管他孤立无援,尽管他为此吃过很多苦头,一度找不到睡觉的地方,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直到辛宛提出分手,他淋了一场雨,发了高烧,后来坐上出国的航班时,他才意识到,少年时的爱情单纯,但也因单纯而脆弱,不堪一击。 “还没个人呢。那你得抓紧点啊,”奶奶遗憾地说,“多个人多热闹啊。” 宋珩点点头,说:“那我努力。” 老家里的事情很杂,处理旧东西,布置春联挂件,只是忙活了会儿,天就已经黑下来了。宋珩的父母坐的是另一航班,在天黑后才赶回来,一家人坐在餐桌旁吃饭,倒也和谐,另外几家尚未赶过来。 苏南偏热,夜里风也小,宋珩坐在庭院里的长吊椅打开了手机,或许是心有灵犀,辛宛刚好拨过来电话,接过来时路边刚好有辆轿车驶过,车灯短暂地照在他的脸上。 “喂,宋珩。” 宋珩垂眼看着脚底的枯草,轻晃着吊椅:“嗯,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 “吹风。” “不冷啊?”辛宛的声音有些讶异,“你别回头吹感冒了。” 宋珩无声地笑,朝后倚靠着椅背,放松了下来,声音也带点懒散:“吃了吗?” “吃了啊,阿姨来做的,还问我家里怎么就一个人。吃的是打卤面,阿姨还会做手擀面呢,特别好吃,”辛宛兴奋地说,“我还让阿姨教我,等你回来我可以给你做!” 藤木吊椅轻轻地响,周遭除了车辆偶尔驶过的声音再无其他,很安静,让人连心里都跟着柔软,宋珩只要开个头,辛宛就能聒噪地说个不停,语气很开心,像是小孩子一样的纯粹,能让人想象到他的神情,眼睛该是亮的。 后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宋珩对手机那头说:“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来不及等辛宛回应,脚步声离近,宋珩挂断了电话,穿着黑色羊毛裙的妇人已经走到了吊椅旁,做到了旁边的空位置上,问:“在和谁打电话?” 宋珩息掉手机屏幕:“和别人。” 宋母问:“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宋母半晌轻叹了口气:“你和我们犟了这么久,你也累,我和你爸爸也累了,都说一家人没有过夜仇,但现在一家人也不像一家人了。当时把你送出国读书,想着让你冷静一下,不要凭意气做事,但好像没有什么用。” “不是意气冲动,”宋珩轻声说,“一直都不是。” “我知道你还记着你爸打你的那次,但你也做得不对,明明你知道你爸多忌讳你提这个,你还要重新再提,用那种挑衅的语气。” “挑衅?”宋珩朝后靠着椅背,“我只是说了实话,他不能接受而已。” 是发生在上年的九月下旬,在第一次相亲后不久,宋复海——也就是他的父亲给他安排了第二次相亲,这次宋珩拒绝了,再次出了柜,迎接他的是一巴掌,宋珩没有给出什么反应,甚至连伤口都没有理会,径直离开了。 只记得辛宛给他抹药时眼眶都红了,和他说“难受”,好像疼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要喜欢男生呢。现在对同性恋的接受度还没有那么高,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爷奶那样包容你,你如果和你……你男朋友牵着手出去,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吗?”宋母哑声,“同性恋多辛苦,你知道吗?” 宋珩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说:“妈,你劝了我好几年了,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眼睛看向她:“我认定了,不会改的。” 到底对话还是无疾而终,从他十八岁,到现在的快要二十四,五年多的日子了,父母的态度有软化,接受却还是困难。等宋母走后,他又坐在庭院里很久,身上尽是冷意,这才回了卧室,给辛宛回拨了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闷闷不乐的:“你挂我。” 宋珩问:“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在追你呢,我生气了怎么追你,你早跑啦,”辛宛那边传来窸窣的声音,应该是在床上翻了个身,“你刚怎么突然挂了?我还设想了好多场面呢,差点报警呢。” 宋珩也躺到了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设想了什么?” “想着你是不是被打劫了,有盗贼拿着刀抵着你脖子,说‘现在给我挂电话,不然小心你脖子咔嚓了’,还想着是不是你在河边走,一滋溜滑到水里去了,就不得不挂电话了。” 宋珩低声笑个不停,辛宛说得很生动,“滋溜”还加了语气词,可爱得要命,他开了免提,随手扔在了床上,起身去衣柜拿睡衣。不是视频,自然也不需要避讳什么,他脱了上衣,那头却听出了:“你在换衣服吗?” “嗯,”宋珩把上衣扔到了一边,“想好怎么追我了吗?”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了,”辛宛支支吾吾的,“还没想好呢。” “追人总不能打电话只聊这些。” “啊?那聊些什么?” 宋珩关掉了灯,在黑暗与细微的清白月色中,呼吸声清晰可闻,好像他们并没有分隔那么远,而是咫尺距离,他忽然说:“说点让我开心的吧,辛宛。” “让你开心的……”辛宛纠结地开口。 会不会不自觉地捏衣角?宋珩想,或许会脸红,他脸皮薄,总是会脸红,紧张会,哭也会,甚至离得近一些也会,所以他才总是逗他,目的不纯。宋珩听着手机那头的声音,没有出声催促他,直到辛宛开口:“那我说了?但我不知道你听着会不会开心。” 第97章 “说吧。” 他清清嗓子,庄重而轻声地说:“我爱你。” 宋珩动作顿住,下意识扣了下手指,心脏无来由的跳动更快了些,带来刺麻的痛,像回到了之前热恋时。他闭上了眼睛,手机另一端还在说话:“这种话好肉麻啊,哎,被人喜欢会开心吗?你要是不开心的话,也别生气!我去翻一下笑话大全……” “没有,”宋珩哑声说,“我没生气。” “真的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太臊人了,下次还是说笑话吧,我讲笑话可好玩了,”辛宛的确是在害羞,不想多说,“那你睡觉吧,我也要睡了,我困了。” 说了“晚安”,手机屏幕息掉,宋珩曲起腿,长呼了口气,却仍是没有困意。 他看着天花板,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是“宝宝”。 ? 来到苏南的第三天,这里下了场雪,原本偏适宜的温度骤降,出门风总刮着耳朵疼,一个小时不到耳朵就会皴,红得厉害。 家里其他几个亲戚也来了,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尤其是几个小孩子,在院里跑来跑去的,藤木吊椅也占了,宋珩很少再去那里待着了。 今年春节要早,在九号,宋珩在所有超市停止营业前置办好了年货,街上一直在放着《恭喜恭喜》,女童刻意的尖锐嗓音听着心烦,却又躲不开。 除夕夜那天雪还在下,天边泛着靛青色,晚饭从下午五点开始,餐桌上维持着和谐,谁也没有再提那些话题,宋珩吃完后听着他们聊天,抬眼看雪天,雪粒贴在窗纸上不肯落下。 “吃饱啦?”奶奶胳膊肘碰了碰他,“饺子咋还剩三个呢。” “实在吃不了了,馅太多了,”宋珩笑起来,“奶你要是还有肚子就吃了吧。” 奶奶直摆手:“哎哟,我可不行了,吃多了你爷还得带我溜圈子,老专制了,累死个人了。” “哎,宋珩怎么这会回家还没带个女朋友回家啊?”旁边的二伯出了声,他刚喝了瓶白的,颧骨处很红,大着舌头说,“不行啊,都二十四五的人了,他伯母可二十的时候就生了囡囡。” 宋复海的神情不太好看,倒了杯啤酒一口闷了。 “你急个什么劲,”爷爷开口了,可劲拍了下二伯的手背,“我们老的都不急,你管人家找什么对象,急个你头上了,喝你的。” 宋珩的酒量很差,不是必要的应酬场合不会沾酒,除夕夜的餐桌上他算清明的,坐在那里听长辈唠长短,直到小孩子跑出门外,他才推开椅子,低声说了句“我吃完了”,拿着羽绒外套出了门。 雪仍在下,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鞋印陷入,还有燃放鞭炮的红纸,在地上细碎地散开,艳丽的,吊椅让小孩子占了,在那里放炮仗。宋珩点开视频电话时,他们在放仙女棒,四射的光亮晃眼。 “哎,”辛宛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头发有些乱,手里拿着把漏勺,还是那件棉质睡衣,笑起来时显得无害,他很少打视频电话,一时新奇地看了许久,离得那么近,连睫毛都看得分明,小扇子一样:“我刚想和你打电话呢,你们那儿下雪了啊。” 宋珩靠着树:“吃饭了吗?” “在煮饺子,香菇肉的,阿姨和我说沸腾一次后再添两次水,这样才能熟,”辛宛那边传来跑的动静,他拿着漏勺搅着锅里的水,“我添第二次了,不知道能不能吃。” 宋珩看他自顾不暇的动作:“把手机立在一边,不用一直拿着。” 视频晃了晃,辛宛把手机贴靠着胡椒罐,视频里能看到他的侧脸与上半身,在厨房里忙活,专注地盯着饺子,水汽把脸颊蒸得泛红,该是软的,又跑去拿筷子,小心地尝了一口,烫得直皱眉,说话都大舌头:“烫死了。” 等饺子端上桌,熄了火,辛宛这才有空拿过手机,仔细打量视频那头的宋珩,他那边好黑,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下颌的轮廓,他说:“你吃了吗?” “吃了,”宋珩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你吃吧,不要说话。” 辛宛应得不情不愿的,但很乖,把手机放到了一边。他吃饭的时候咀嚼习惯着用左边,脸颊鼓起来一小块,像存食的松鼠。宋珩脚底碾着石子,那些小孩子又来闹,问他要打火机,指着另一个男孩告状:“他把打火机扔进雪堆里了,都进水了,擦不热。” 打火机扔给了他们,宋珩垂眼,语气很平静:“不用还我。” “你那边在干什么?”辛宛说话含糊不清,“我听见小孩子的声音了。” “一群烦人精而已。” “你嫌他们吵啊,小孩都那样,”辛宛乐了起来,“那你嫌我话多吗?” 视野晦暗,眼睛里的情绪只能看出二三分,只能听到宋珩笑了声,声音像在他的耳边,平白地勾着,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答案很好猜吗?辛宛只说“不知道”,专心地吃饺子了,最后两个是一起塞进嘴里的,把空碟子扔进了洗碗池里,他拿着手机,仔细看着宋珩,问:“你过得好吗?” “不好。”宋珩说。 “啊,不高兴吗?”辛宛到了卧室里,把门关紧了,不让球球打扰他的通话时间,身体扑到了床上,下巴枕着胳膊,“你好像瘦了,是我的错觉吗?” “没瘦,”宋珩说,“你胖了?” 第98章 辛宛一个激灵,反驳:“我才没有,是因为视频的原因!我还瘦了两斤呢!” 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从宋珩的视角能看到他露出的脖颈,皎白的,阴影勾进衣领里,他声音低落下来,闷闷的:“我都不想吃,我一个人有什么好吃的……我太想你了,晚上做梦总梦见你,醒来又没有你,都快成神经病了,怎么可能胖了。” 宋珩问:“梦见我了?” 关于这个话题辛宛却不肯多说,眼神躲闪着:“不告诉你。” 那边小孩子转移了阵地,身后树干硌得不舒服,宋珩于是走回了那里,拨开了上面的雪,坐在那里可以看见夜里的电视塔,他说:“好好吃饭,我过两天会回去。” 不在树下,辛宛这才看清了宋珩,他穿着件鸽灰色的高领毛衣,唇色偏淡,头发和睫毛上都有落的雪,特别酷,辛宛听见他说:“这几天打开过卧室抽屉吗?” “抽屉?”辛宛愣了下,“没有打开过。” 宋珩说:“那打开看看吧。” 他看见辛宛迷茫的神情,又听见翻身下床的动静,没有出声,直到那头传来惊讶的声音,辛宛看向屏幕:“你还给我准备了红包啊?” “嗯,”宋珩放松地说,“除夕礼物。” 辛宛坐在床边,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与快乐,他低声说:“我以为都二十了,就没有人会给红包了,之前也就我奶奶才给我。” “你不还是小孩,”宋珩看着他明显红了的眼睛,说,“睡觉的时候把压岁钱放在枕头底下吧,今晚别做噩梦。” “才不是小孩,我也没有和你差很多岁,”辛宛到底还是掉了眼泪,好几滴——这并不是宋珩本意,他指腹摩挲着屏幕,但不能起到实际的效果,辛宛控制不住,干脆也不管了,任由眼泪朝下掉,很可怜的模样,哽咽着说,“怎么办?我欠你的钱又多了,都还不完了,这得还多久啊……” “欠得再多点吧,”宋珩的话是白色的雾气,显得温柔,“还得慢点。” 辛宛一直拿袖子擦眼泪,藏青色的袖子湿出蓝黑色的印痕,肩膀耸动的幅度不明显,伤心地说:“我都忘记给你准备红包了,我也有钱的……” 宋珩想笑:“是,我知道你有钱。” 从视频里能看到辛宛卧室里的布置,墙上挂着幅抽象画,便利贴上的字很小。辛宛低着头,不让他看自己哭,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说:“虽然没你多,但我也有钱,等明年我也给你包红包,让你拿出去下馆子,吃好几顿烧烤。” “那我等明年,”宋珩声音很轻,“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别总哭。” “我才没有老是哭,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就容易哭,这不怪我,”辛宛又趴到了床上,很依赖地看着屏幕里的人,开始叫他的名字:“宋珩。” “嗯。” “宋珩。” “嗯。” “哥。” “嗯。” “新的一年,你也要平安喜乐,开开心心的,”辛宛碰了碰屏幕上人的脸,眼睛因为水光而显得清澈,破涕为笑,说,“你等着我追上你,你别跟别人走了,哥。” 不远处燃起了烟花,绚烂地在天空张开,金白色的光忽明忽暗地投射,空气中燃放过的味道很明显,是人世间的烟火气息,宋珩的瞳仁中也带着光,他说:“嗯,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说:这章看起来毫无看点的感觉 orz 得过渡一下情节,真没水 下一章要等几天,在写。 第57章 守岁夜过了,第二天仍是无事可做。 辛宛贪了个懒觉,十点多才起床,吃完早餐又拿了牵绳去遛狗。空气中余留着燃放炮竹的味道,路上有拜年串门的人家,球球不知道怎么了,企图朝小孩冲过去,辛宛险些没拽住绳,但还是平白惹了小孩红了眼,吓得缩在了妈妈的身后。 “不好意思,”辛宛忙道歉,连说了好几遍,等人群走了,他这才半蹲下身,敲了敲球球的脑袋,“你在干什么啊?” 球球舔了舔他的手背,讨好地蹭他的膝盖,回了家又成了老样子,只不过没找到座垫——座垫早就藏起来了,放到了柜子里——于是转而去咬塑料袋,辛宛费了好大劲才给扯下来。 “你气死人了,”辛宛掰开它的嘴,看还有没有塑料袋,“这个能吃吗!” 球球晃了晃尾巴,继续翘着后小腿蹦跶,叫了几嗓子,又去咬东西了。 在守岁夜,辛宛对新年幻想过许多,他打算做一顿火锅,还想着去买一捧花,让这一天有些仪式感,而实际第一件事却是要带球球去做绝育。这件事是前几天就有打算过的,也咨询过医生,无非去之前不要禁食禁水。 球球是条公狗,这还没到发\/情期,已经很闹腾了,到了的话,估计管不住。 辛宛翻出了自己的工资,估摸着应该足够。如果不够,他只能拆红包了。 去医院前特地给球球洗了次澡,它倒是浑然不觉,自以为白天能出去跑两趟,出门的时候撒欢子跑得快。选择的医院是市中心的公立医院,先前来这里处理手部伤口的时候,辛宛注意到旁边有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春节也没有关门,但明显人并不多,辛宛推门进去时,听见了声狗叫,挺奶的,还有酒精的味道,登记完手续,又带着球球去做各项检查。 中途辛宛悄悄问护士:“我在网上看说,送宠物去绝育的时候要演戏,不然它会恨主人,所以我也要演一下吗?怎么演?” 第99章 “从哪儿看的啊?这年头不是个演员,还不能来给狗狗绝育了,”护士乐出了声,“不用,绝育的时候你别在旁边,别送进去,它看不着就成,这样就不记恨你了。” 辛宛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于是在做最后几项检查的时候离开了,临走前看了眼它的蛋蛋,叹了口气。也没有离开太远,还是在医院附近晃荡,坐在长椅上发着呆,看鸭蛋青的天色。 等了十七分钟,辛宛站起身,估摸着手术大概已经进行一半了,刚要绕路走回医院,忽然听见似乎有人在叫他。 “小宛!” 很熟悉的嗓音,但却又感到陌生,辛宛茫然地看过去,看到了中年男人的身影,还有他牵着的孩子,男人走得近了,上下打量着他,嘴唇哆嗦着,又叫了声“小宛”。 辛宛脑袋里是空白的,但本能比思想反应要快,他听见自己不可思议的声音:“爸?” 这一声很久没有叫过了,很生疏。 辛宛不记得上次叫是在什么时候,只记得父母是什么时候离异的,应该在七八岁的年纪,他只记得漫无边际的争吵,父亲的香烟,还有母亲摔砸碗碟的声音。 辛宛记得母亲给他的评价:窝囊废、穷老实、一棍子打不出个屁、乌龟王八。 的确是沉默的,比起母亲来,父亲辛向东并不爱说话,是钝的,但会在争吵的时候把他抱到一边,安抚地揉揉他的头发,说“等会儿好好写作业”,年幼不知事,却也知道恐惧,辛宛只会点头,说“好”。 离婚的契机他并不清楚,辛宛还记得辛向东离开的那天,黄昏把背影拉出很长的一道,孤零零地立着,临走时摸了摸他的头发,目光里隐藏许多情绪,不分明,最后一句话是笑着说的,说:“爸爸妈妈离婚了,但是爸爸还是爱你的,知道吗?” 知道的。 但这句话当时未能说出口,此后经年也未能有机会说出,他住在奶奶家里,妈妈在外打工,辛向东也很少回来,处理奶奶后事的时候回来了一趟,和母亲又是吵了一架,其他时候便见不到了。 如今再次见到,辛宛除了空白没有其他的反应,企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以往的痕迹来,辛向东变老了,拉着他的手茧子很多,话语带着口音:“我找了你好久。” “你怎么在这儿……”辛宛迟疑着开口,“你不是在南边打工的吗?” “今年才刚回来的,你妹妹她要上学,得在这边上,就回来了,”辛向东笑起来时脸上的褶皱很明显,“我打听过好多人,都不知道你搁哪儿,这回你妹妹感冒了,我看着这边的人像你,看了好久才敢出声叫你,还真是你。” 辛宛低头看那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模样,眼睛很黑,怯怯地抬头看他。 “你有空吗?你要是有空,我请你去那边肯德基吃饭,咱聊聊天。” 辛宛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宠物医院:“我带狗来绝育的,等会儿就做完手术了,可能没办法去外面吃饭。”他犹豫了下,拿出手机,“我加下你微信吧,等有空再聊,行吗?” 辛向东有些为难:“我不会使微信,要不你给我手机号码吧。” “行。”辛宛应了声。辛向东用的手机有些卡顿,光输入密码进入页面便花了很长时间,等存上号码,又抬眼看他,嘴唇嗫嚅几下,“那我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忙着,等过几天再聊,过几天有空。我先带你妹走了。” 辛宛只是“嗯”了声,等人走了,才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拢紧、松开,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地上有掉的干枯松果,风一吹就咕噜地滚,眼前什么都没有,像是做了场梦,不太真实。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走向宠物医院。 球球做完了绝育,颈部戴着伊丽莎白圈,神情很蔫的样子,趴在床上爪子也不动,护士说了什么,辛宛也不太能听进去,只是点点头。下午也待在宠物医院,拿了营养膏给球球吃,留置针管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自行拔除,等拿了药,辛宛这才抱着它回家,不停地摸着狗毛。 原本火锅与鲜花的计划已然实现不了了,辛宛又煮了速冻水饺,然而只吃了五六个,又去抱着球球,观察它的反应——除了兴致不高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反应。 今晚宋珩的视频电话来得要晚,辛宛并不想接,他猜测自己笑不出来,但又舍不得挂掉,接起来的时候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接起,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又拍球球给他看,宋珩穿了件牛仔外套,看起来像是大学生,他说:“看起来不太开心。” “毕竟没有蛋蛋了,”辛宛叹了口气,“蛋蛋都没了,它怎么开心?” “那你呢。” 辛宛愣了下:“我?”心想,我的蛋蛋还在啊,问这个干什么? 宋珩问:“不高兴?” “没啊,”辛宛下意识地否认,却又觉得鼻腔发酸,装不了开心,索性也不笑了,手指点着伊丽莎白圈,低声说,“我可以以后再和你说吗?如果今天说的话,我怕我会对你撒谎,我不想跟你说假话。” 宋珩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发旋,说:“好。” ? 决定去见辛向东是在第三天。 球球绝育后的事情处理好,这才发了短信。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在人民广场地下一层的肯德基——辛向东对此似乎很热衷。时间不到饭点,十点出头,辛向东却早早在那儿等着了,餐桌上点了许多吃食,都是小孩子爱吃的品类,这次没有带小女儿。 第100章 辛宛仍觉得不自在,低声叫了声“爸”,发音总觉得奇怪,这才坐下。 “哎,我点了吃的,你要是饿就吃,”辛向东把奶茶推过去,“小若喜欢喝这个,你们这个年纪应该都喜欢的吧?” 辛宛对肯德基这类的快餐店并不热衷,却还是接了过来,塑料吸管扎进去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搅拌了几下,一时也没有人说话,气氛尴尬而僵持,只剩店内英文歌曲的声音,辛向东又给他挤番茄酱,说:“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高二,转眼都这么高了。” 那是处理奶奶丧事的时候了,辛宛还是捏着吸管搅动:“没长很多。” “你现在是……”辛宛斟酌着词汇,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礼貌的描述,只好继续说,“是又结婚了吗?你女儿看起来很乖。” “哎,前几年就结啦,孩子他妈是在工地上认识的,也不认识多少字,但教育小孩还挺有耐心的,也跟我一块来西湾了,以后可能就住这儿了,”辛向东犹豫了会儿,说,“其实你妹妹她还小,也不到上学的年纪,我来这儿是听说你妈妈死了,没个人给收拾,也没人照顾你,我寻思也是夫妻一场,就来了。” 关于母亲离世的事情,辛宛知晓的并不多,他那时还在矫治所里,与外界是完全隔离开的,在缓慢恢复记忆后,他也没有去探知,甚至刻意去回避。 辛宛低声问:“她是怎么死的?” “尿毒症死的,听医院的说,之前是慢性肾炎,后来恶化了,一直在做透析,那天血压太高了,血管崩裂了,人就没了,”辛向东把番茄酱推到他那边,“你吃薯条,听小若说蘸这个好吃——其实你妈她有钱去治的,她不去,人死了钱又带不走。” 心脏酸胀得疼,像有只手攥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来。辛宛想说不是的,不是的,她的钱是花了的,花在了他的身上,高中时让他学习美术,大学时给他支付学费,后来用来支付矫治所每月高昂的费用,用来治疗她儿子的同性恋病。 “我看着新闻了,你们那个事闹得挺大的,好多报纸都有,”辛向东仔细察量着他的神色,放轻了语气,“我知道你妈把你送矫治所这个事,是你妈太冲动了——” “她不是冲动,”辛宛猛地打断了话语,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声音不自觉得提高,“她就是恨我,就是想杀了我!” 作者有话说:下一更在星期四。 第58章 旁边有人闻声看过来,目光里满是惊惶与打量,辛宛又低下头去,无声地做着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切已经过去了,他没有必要再为此伤心难过,但鼻腔还是发酸,他那么久的煎熬,那么久的伤心与绝望,任何理由都不能弥补,无论打着什么旗号。 头忽然传来手心的热度,辛向东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那一瞬间,苦苦铸就的壁垒还是破了防,辛宛放在桌子下的手攥得很紧,眼眶里的眼泪打转,又狠狠擦掉了,声音很轻地抽了抽鼻子,到底是没哭,摇了摇头。 他又拿了薯条,机械地重复咀嚼的动作,直到辛向东开口,“当时离婚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着你妈是要吃苦的,她太强硬了,跟把刀子似的,死活都要管着你,我还记得小时候带你去吃肯德基,你妈也不让,还把你揍了一顿。” 辛宛问:“那你当时离婚的时候,为什么不要我?”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埋怨的,是无法接受的,尽管过去了十几年,他仍能记得辛向东离开那天自己伤心的心情,是遗憾的,像是缺失了什么,但无可弥补。 “我没工作啊,当时工厂裁人,我又没学历,就下岗了,法院那边不把你给我,觉得我没抚养能力,就判给你妈妈了,”辛向东挠了挠头,“但是这争取了也没用,法律摆那儿呢。” 辛宛愣了愣,半晌才开口:“我以为……你当时是不想要我。” “哪能不想要你,你当时可是整个小区最讨人喜欢的小孩,带你出去溜一圈,谁不想摸摸你脸蛋,又白又乖的,特漂亮,好多人都觉得你是小姑娘呢,当爸的不风光啊?还头回买了防晒,怕你晒黑了,”辛向东叹了口气,“没办法,当爹的没用。” 辛宛忽然很想笑,挺荒唐的,他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记恨,要去记恨将辛向东裁员的工厂?还是去记恨只懂理不管情的法官?都来不及了。如果那年辛向东没有失业,没有离开,而是带他一起走,他会不会过得很开心,不知道矫治所,也不用理会其他。 没有这种假设。 “后事我给你妈处理了,想着去矫治所接你回来,但没能找到你,说是有人接走了,我在西湾也打听不到,只能先去了之前住的地方,找了开锁的,里面都没人收拾,乱得要命。” 辛宛有些惊讶:“你们没住那儿吗?” “哪能啊。都离婚了,我去那儿住像是什么样子,‘鸠占鹊巢’——这个词是这么用吧?爸也不懂,”辛向东憨厚地笑笑,“我跟孩子他妈住在宿舍也挺好的,夏天还凉快,就是冬天暖气不行,三层被子也不顶用。” 宁愿住在工地宿舍里,也不愿意搬到空的房子里。辛宛说不上什么感受,辛向东是没有文化,也没有谈笑风生的资本,但无来由地有“绅士”的风度,他说:“你们搬过去吧,那个房子本来就是你和妈买的,没什么‘鸠占鹊巢’的。我……我一时半会可能也不住那儿,开学住学校,你们住就好。” 第101章 辛向东局促地搓了搓手,居然同他说“谢谢”。虎口有茧子,指头上也有明显的皴裂口,辛宛伸手碰了碰,轻声问:“这儿冬天疼吗?” 肯德基里的英文歌曲单曲循环,桌上的食物吃了些,然而全家桶之类的还是剩了下来,没有人去理会,辛宛听着辛向东说他经历过的事情,只需要点头就可以。那么多年的未曾见面,似乎在亲情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临近中午时辛向东接着了电话,说是小若发烧了,只好提前赶回去。那些没能吃了的炸鸡都打了包,辛宛又去前台要了几包番茄酱,一起装了进去:“她不是喜欢番茄酱吗?” “哎,”辛向东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肯定特高兴!” 最后提了一大袋子,出门时辛宛说:“你把家里的钥匙给我一份备用吧,我也不记得之前放在那里了。我回头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你们好进去。” 那把银白色的钥匙于是放在了他的手心里,攥起手时尖锐的锋度还是会微微刺痛,辛宛记得那个房子——是普通的居民楼,夏天常布满潮湿的水渍与爬山虎,前面的楼层遮住了他们的阳光,只有正午的时候才是光亮的。他在那里度过了五年。 辛向东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宛,爸爸最后再说点,你别嫌啰嗦。无论怎么样,爸爸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要是累了,要记得回家。” 辛宛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好像又蠢蠢欲动,他使劲点点头,伸手抱了抱他。 ? 辛宛没有立即回漱月里,胃里饱腹感太强,几乎有种反胃的感觉,钥匙还是放在手心里,他在人民广场长椅边的花岗岩圆石墩坐下了,低头看那枚钥匙,什么都没有想,放任自己出神。 今天的太阳很烈,这种光在冬天是舒服的。 在矫治所里许多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都很想安稳睡个午觉,背后晒着太阳,不需要担心突如其来的诊治,也不需要挨饿,过畜生不如的日子。 现在是实现了吗?辛宛张开手,那点光穿过指缝,在地上投射出影子来。 旁边人群熙攘,辛宛拿出手机来,太强的光刺得屏幕都看不清,费了好大劲才拨出了号码,手机贴在耳朵边,那端响了三声便接了起来。 “喂。” “喂,”辛宛的脸上带了点笑意,不自觉地晃了晃腿:“你吃午饭了吗?” “吃了,”那边很吵,宋珩的声音有些淹没了,“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在人民广场这边,刚吃完一份肯德基,太撑了,就在这儿坐着休息,顺便消食,”辛宛笑着说,“肯德基不好吃,我喜欢阿姨做的打卤面。” “人民广场?” 辛宛点点头,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宋珩并不能看见,补充说:“就人民广场中心那儿,坐在石墩上呢,好凉。”他仰了仰头,晒得眯了眼睛,声音很轻:“我前几天遇到我爸了,今天跟他好好聊了聊,所以去了肯德基。” 宋珩没有说话,过了会儿,问:“然后呢?” “其实我一直很埋怨他,埋怨他不要我,埋怨他离婚的时候只带走了行李箱,还带走了卧室里的茶具,就是没带走我,”辛宛使劲眨了眨眼,长呼了口气,“今天才知道,他没有不要我,只是他无能为力。” 宋珩“嗯”了声,只是听着。 “我爸年轻的时候照片很好看,和你差不多——不如你好看,还差一点。他现在有了新家庭了,有个女儿,看起来很小,很可爱,”辛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他的语气,他妻子应该也很好,今天吃完饭的时候,他跟我说‘爸爸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但我肯定不能去打扰他,他妻子和女儿肯定会不高兴,他现在过得挺幸福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爸爸。” 周围不断有人走来走去,但没有人和他有半分牵系,这让辛宛无端地生出孤单来,那点情绪慢慢地淹没过他,眼眶都有些红。那边没有回声,只能听到隐约的车辆穿梭的声音,但能知道宋珩还在听。 “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啊,这让我老是感觉,”辛宛攥紧了手机,声音还是带了点哽咽:“感觉没人要我了。” 那边轻声问:“在哭吗?” 辛宛摸了摸脸颊:“才没有,哪能动不动就掉眼泪,我又不是眼泪做的。” “那想哭吗?” “……想,你别笑话我。”辛宛又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或许听见他回来的消息,那他就有人陪了,不管是多长时间。 周遭的风还在吹,地上的树影摇摇晃晃,只剩几根枝杈,几片叶子,他刚想开口,忽然听见那头说:“回头。” 辛宛愣了下,猛地回过头去,光芒汹涌地漫入眼里,整个世界都白亮一片,如同褪了色,只剩眼前的人,穿着鸽灰色的毛衣,很高,遥遥得看不清面容,但在人群中还是显眼的好看,像发生在乌托邦的梦。那个人的手机贴在耳边。 “想哭的话,可以过来抱我,”宋珩说,“我还要你。” 作者有话说:除夕快乐 第59章 59-60 每个人身体里应该都有只气球——辛宛这么想——在某些时候缩小,在某些时候膨胀,填充进每个细胞里。在看到宋珩的一瞬间,他清晰地听见气球爆裂的声音,把所有理智都炸了个干净,他本能般跑了过去,耳边风声疾疾,使劲抱住了宋珩。 第102章 宋珩手机还没有挂断,给撞得退了步,险些没接住。 “行了,”宋珩有些想笑,低声说,“有人在看你呢。” 辛宛这才舍得松开,眼睛特别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今天早上的飞机,”宋珩说,“刚到没多久。” “我还以为你让我回头看什么呢,怎么也不让我去接,”辛宛使劲揉了揉脸,“不行,我还是跟做梦似的,你这来的也太突然了。” 宋珩不轻不重地弹了他额头一下,辛宛毫无防备地吓了下,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他,宋珩俯下身体,脸上有笑意,轻声:“信了吗?” 那点疼痛实在微不足道,但确实有清醒的效用。辛宛又忍不住笑起来,使劲点点头。宋珩伸出手,指腹轻按着他的眼皮,辛宛眼前的光弱了些,他仔细地看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地开口:“没哭啊。” 辛宛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要哭的,但是刚才给忘了。” 眼前的光又重新明亮起来,宋珩收回了手:“那还哭吗?” “现在哭不出来啦,”辛宛摆摆手,“下次继续努力吧。” 车子停在人民广场附近的图书馆,步行过去也不过五分钟。车里还余留着暖气的温度,辛宛系好了安全带,把钥匙装进了内兜里,听见宋珩问:“他走了?” 辛宛茫然地看过去,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爸?他小女儿发烧了,他就回去了。” “和他聊了什么?” “就电话里和你说的那些。然后把之前家里的钥匙拿回来了,其他就没有了,”辛宛系好了安全带,“怎么了吗?” “没有了?” 还有很多没有讲,辛宛刻意隐瞒关于矫治所的那些,于是摇了摇头。 宋珩侧头看他:“没有说带你走?” “哪能?他还能记得我,为了我来这儿,我就已经很感动了,”辛宛把钥匙放到了兜里,“再说我也不可能跟他,他有自己的家庭,我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 宋珩的神情几不可见地放松了些:“嗯。” 好多个日子没有见,辛宛总是忍不住看他,一开始还是偶尔瞥一眼,到后半段路便肆无忌惮了,看他的耳朵、嘴唇、睫毛、喉结凸起的弧度,看不够,又忍不住同他高中青涩的模样作比较,心脏酸酸胀胀的,辛宛小声说:“我真的可想你了。” “嗯,”宋珩应着,“我知道。” “家里太大了,少个人的话,晚上球球叫的时候,都跟灵异片一样。” 宋珩笑起来:“怕鬼?” 怕不怕,你该是最清楚的了,辛宛想,高中拍摄的那张碟片里,他们一起去废楼探险,结果倒是他给吓得哭了。后来在六中那半个月,他没有听说过废楼的故事,或许是早已经推干净了。辛宛说得挺像回事:“好歹也是学过唯物主义的,谁怕鬼。” 漱月里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球球听见了开门声,戴着伊丽莎白圈小跑着过来,绕着宋珩闻了好几圈,直到他蹲下,这才郑重地伸出前爪,和他握了握手,像在进行会晤,宋珩摸了摸它的毛:“绝育完没闹吗?” “一开始是有点烦躁,但这两天好多了,挺乖的,”辛宛说,“它也想你呢。” 宋珩站起身:“我先去洗澡。” 辛宛蹲在地上,抱着球球,巴巴地问:“那洗完澡呢?” “得去睡一觉,”宋珩伸手揉了揉他头发,“太累了。” 眼睛里有红血丝,或许是早起,风尘仆仆赶了一路的原因。其实不必那么早的航班,为了谁,答案显而易见。宋珩话语很少,常是冷静、克制与理性的,却似乎总在他这里破例,眼神里都是温柔的,辛宛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他听着浴室的水声,撸着球球的毛,小声贴着狗耳朵,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爸爸。” 水声十来分钟停了,宋珩出来时肩膀搭了条毛巾:“今晚出去吃,还是在家?” “在家吧,”辛宛催他,“你快去睡觉吧,” 球球叫了一嗓子,伊丽莎白圈拱到了他脸上,宋珩说了句“好”。等门一关,辛宛又开始无所事事,只好去看电视,遥控器按来按去,频道频繁地切换,从cctv-9的纪录片到电视剧连播,也找不到中意的,最后停在了电视购物节目,辛宛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主持人聒噪的介绍充当了白噪音,挺舒服的,他今天没有睡午觉,一时眼皮也困得打架,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 睡眠很浅,短暂的一小时翻来覆去地做梦,一会儿梦见墙上的爬山虎,一会儿又梦见漫天大雨,撑着伞的学生,骑自行车的人披着雨衣。然而那场雨只下了一半,隐约中袖子朝下拽了拽,辛宛迷糊地醒了,伸手摸了把狗毛:“别咬我衣服……” 眨了眨眼,眼前却还是黑色的,辛宛撑着沙发坐起来,看见了窗外百货大楼亮起的led灯牌,正在投映的是男士手表广告,光线忽明忽暗的,他摸着了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了几下仍是没有反应。 停电了。 辛宛趿着拖鞋,摸黑朝宋珩卧室的方向走,不小心撞着了墙,鼻子酸得要命,眼泪一下出来了。 门忽然开了,楼道的应急灯光亮着,辛宛眼前水光模糊的,也看不清:“宋珩?” “我去了趟公司,”宋珩又关上了门,那点光没了,他在门口低身换鞋:“停电了,看不清的话先开个手电筒。” 第103章 “手机在沙发上,”辛宛鼻子还疼着,只是贴墙边站着,“我在这儿不动了吧。都看不着,刚才还撞着墙了,你开手机来找下我。” 听着了脚步声,刺眼的一束光亮照着了地板,这是视野里唯一清晰的地方,辛宛看见了宋珩的影子,又抬头看他,闷声问,“怎么停电了啊,醒了吓我一跳。” “应该等会儿就来电了,我问了门卫,”宋珩问:“撞哪儿了?” “这儿,”辛宛指了指鼻子,“疼死了,都给我撞懵了。” 宋珩借着光能看到他撞红了的鼻尖,额头也有薄薄一层红,眼眶里攒着眼泪,一仰头就朝下流,透明的,顺着眼尾进入到鬓角,有种美感,辛宛还在问:“你给我看看鼻子撞肿了没啊,我怎么感觉热热的。” “没肿,”宋珩伸手碰了碰他眼角,又轻捏着他鼻子,“这么娇气啊。” “哪儿娇气了,撞脸肯定要在乎一下的,万一破相了呢,”捏了鼻子之后说话语调扁扁的,辛宛听了这声音忍不住笑,“哎,你别捏着我鼻子了,说话的腔跟鸭子似的,没法儿喘气了。” 光线短暂地遮蔽住,宋珩松开了手,低头亲了下他的嘴唇。 辛宛愣了下,心跳陡然快了,没出息地开始脸颊发热:“……干什么?” “亲小鸭子,”宋珩的手指穿进他头发里,指腹的抚摸带着酥麻的触感,顺着那一点扩散,声音像贴着耳朵,他低声说,“给亲吗?” 周围还是漆黑的,他们中间拢着一团手电筒的光,忽明忽暗地亮。 辛宛看不清,睫毛在颤,但知道自己在渴求什么,手抓紧了宋珩的衣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乖顺地接纳这个吻,能听到很细微的水声与喘气声。压抑了那么几天的想念在接触的一瞬间就那么溃散开来,他想哭,亲得很用力,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头里。 宋珩松开时,辛宛胸膛剧烈起伏,声音软得要命:“再亲会儿吧。” 第二次要温和,辛宛完全沉溺在里面,甚至主动伸出舌尖,宋珩的手放在他的后腰处,毛衣下是温热的,他反复摩挲着背脊凹陷的弧度,又抵在腰窝处轻揉,皮肤发热发烫,让人忍不住战栗。迷怔间,忽然听见了清脆落地的声响,辛宛从亲密中清醒过来,迟钝地反应过来,稍微别开了头,小声说:“我好像东西掉了。” “什么东西?”宋珩声音有点哑。 “钥匙吧……”辛宛蹲下身体,在微淡的光底下乱摸地面,“掉哪儿去了。” 手电筒的光又投射下来,钥匙银白的折射光很明显,宋珩捡了起来,刚要递过去,忽然看见了上面贴的红白标签页——蓝色圆珠笔的字迹,写着“安居苑 4#302”。一时动作顿住了,辛宛忙说:“哎,就是这个。” 宋珩避开了他的手,仍是垂眼看着那行字。 辛宛突然想起,宋珩是认得这个地址的。是十七八的时候,那个年纪总是渴望亲密与新奇,宋珩偶尔会去他家里,挑辛宛妈妈不在的时候,两个男生挤在小卧室里也不做什么,只是看习题,抽空接个吻,还会挠对方痒痒,笑个不停,然后聊很久的口水话。在卧室的墙角,还有他们拿着黑色马克笔在墙角画的涂鸦,是两个小人——那都是他们的秘密。 但除了沈游,没有人知道他记忆恢复到什么程度,但辛宛总觉得他是隐约猜到了什么的,猜到了几分?宋珩的目光看过来时,他下意识绷紧了背脊,手电筒的光线晃了晃,宋珩问:“钥匙是你爸给你的?” “嗯……他得有地方住,里面还有我的东西,我就问他要了钥匙,打算找个时间把东西先拿回来,”辛宛手心里出了汗,“他就给了我备用钥匙。” 宋珩看着他的眼睛:“那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辛宛一时没有准备好说辞,半晌低声说:“我跟我妈之前住的地方。” 头顶的灯毫无预兆地亮起,辛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适应了灯光才睁开。白炽的光线填充进每个角落里,在黑暗中适存的暧昧与亲密也扎破开,像是温度也冷却下来,宋珩自言自语般:“这么快。” 他随意坐在了地毯上,手腕搭在膝盖上:“紧张什么?” “我……”辛宛张了张嘴,深呼吸了下,“我怕你不让我在这儿住了。” 宋珩笑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轻声说:“辛宛,我说‘我还要你’,这句话不是玩笑话。有什么好担心的。” 从电话那端听见,与面对面说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氛围。宋珩在他印象中一向是克制、冷静与理性的,这似乎是第一次说情绪那么外露的话,辛宛想,明明是他在追求,但却是有条透明的链在引着他向前,他所有的勇敢都是宋珩给的,这和十六岁的时候追求宋珩是不一样的,反过来了。 像是循环往复的一个过程。 灯光明明下,辛宛又听见他说:“找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去收拾那里的东西,你一个人应该拿不过来。“ 在收回手之前,辛宛抓住了他的手,抬眼看他,嘴唇动了动:“宋珩。”又主动抱了抱他,小声说“谢谢你”,宋珩偏头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朵。 “知道了,”宋珩说,“今晚吃焖面吧,嗯?” ? 那把钥匙到底还是给了他,上面的标签页是新的,没有起边。 在回去收拾东西之前,辛宛找了张便利笺,把要带的东西列了个清单——专业书,身份证,学生证,如果能找到他高中时的存钱罐再好不过。然而准备好的清单没有用上,去安居苑的那天没有找到,该是丢掉了。 第104章 阴天。 道路两侧是密匝的树影,浓浓地盖下来,这条路是熟悉的,但又是不同的。辛宛朝玻璃上哈了口气,伸手描了个笑脸。到安居苑很快,那里看管并不严格,不需要出入卡,车子停在了四号楼底下。 恍若隔年。 是有不同的,墙壁上的爬山虎撕掉了,只剩经年蒸发干的黄色水痕,水管还在朝下流带泡沫的洗衣水。辛宛站在楼底下时,看见了三楼关得紧紧的窗户。 “走吧,”宋珩低声说,“弄完早点回去。” 辛宛应了声,跟在他身后走进楼道,老式的六层居民楼,没有电梯,里面堆积满了杂物,顶头还有朝下掉的彩色电线,温度也低,他一直盯着楼梯台阶,连到了三楼都不知道,还在朝前走,宋珩按住了他肩膀:“打算去哪儿?” “啊,”辛宛抬眼看门牌号,是302,“我都走神了。” 宋珩看着他:“你如果不想进去,我们可以现在回去。” 抵触感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辛宛抿了抿嘴唇,摇摇头:“早晚还是得回来看一眼的,拿了东西就走,也没多长时间。” 钥匙插入锁孔里,拧两圈,打开门时能闻到很清晰的灰尘味,辛宛刚要走进去,看着满屋子的纸箱子愣住了。 “主要拿什么?”宋珩揽了下他的肩膀,朝着卧室的方向走。 “拿证件和书,我怕耽误开学,”辛宛忍不住捏住他的手指,“其他就看着拿就行。” 辛宛的卧室并不算大,一张床,一张书桌,木制的书架,墙面上还贴着夏目友人帐的海报,娘口三三趴在夏目贵志的肩膀上,背后是大片的樱花林。笔筒搁置在桌子上,还有几支笔能出水。然而书都收起来了,都塞在了纸箱子里,也省得多翻。 收拾的过程一下子缩短了一半,辛宛翻了抽屉:“我都不记得证件放哪儿了。” “实在找不着,重新再办一份也可以。” “也行,”辛宛半蹲下身,“我再翻翻。” 辛宛翻找床头柜,没找着证件,倒是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手机——还是翻盖的诺基亚,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他递给宋珩,乐了:“哎,你看!” 宋珩接了过来:“要留着吗?” “这个肯定得留,我第一个电子产品呢,”辛宛把黑色充电线揣进了自己兜里,“得好好保护着。” 楼外有座家电城在举办开业仪式,混响的音乐声很嘈杂。宋珩半蹲下身,翻了翻纸箱里的书——很整齐,甚至用塑料收纳袋分类装了起来,辛宛钟意的漫画书与杂志,大学期间的专业书,高中时的课本,甚至连高考志愿填报指南都在。 他伸手拨了拨,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了薄薄的收纳袋,里面装着红色的证件。 “我不想找了,估计丢了,”辛宛走了过来,长呼了口气,“累死了,咱走吧。” 宋珩拿起了收纳袋:“是这些?” 外面是在这时候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的,毫无预兆的大雨,辛宛回过头看了眼窗外的雨,这才拉开了收纳袋,灰尘沾在了指腹上,里面的证件很齐全,身份证、学生证、英语四级证书、高考的准考证。还有一个红色的本,辛宛抽了出来,上面是烫银的字,写着“中国工商银行”,下面是“活期一本通”。 这是谁的存折,没有第二个答案了。 辛宛慢慢翻开了前几页,上面零零散散地记录着钱的数目,全都是入,几乎没有出,总计有小十万,是笔不小的数额,刚翻到第三页,忽然听见了纸张窸窣的声音,一张写满字的纸从里面掉出来。 一封信。 辛宛拿起这张红色方格稿纸时,迟钝地意识到这件事情,捏着纸张的指尖发白,房间里没有开灯,只能借着外面的光看字。 “儿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了吧。上次妈妈去看你,你不知道,还正在床上睡觉,我没有打扰你,医生和我说你很听话,病情正在好转,里面的医生我都花钱打点过,会对你好的,吃饭的时候也会多给你加肉。 我很高兴,你从小到大都是听话的,而且很聪明,你是妈妈的骄傲。妈妈一直盼望着你早点好。 妈妈得了病,昨天一称又轻了几斤,身体可能撑不了太久,先前在外面打工,花了太多精神头了。我没读过书,也没有多少头脑,但是肯吃苦,累死累活的这么多年,也攒了十来万块钱,想着等你从医院出来,给你买páng xiè和炒鸡吃,门口的甜品店听说也不错,你如果要吃,妈妈也得给你买。这十万多块,我不舍得用,当妈的总得给孩子留点什么。 小宛,妈妈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牵挂,我想让你快乐,想让你出人头地,不想让你遭人非议。圆谅妈妈做的一切,这些钱可以当妈妈给你的彩礼钱,你可以拿去追你喜欢的女孩子。妈妈想看你结婚生子,想看你拥有圆满幸福的一生。 你在里面辛苦了,小宛,去追求你新的开始,新的人生吧! 妈妈爱你。” 大雨总是短暂的,外面雨声转小,辛宛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太重了,他盯着最后那四个字,好像要把比划都刻进骨头里。他低着头开始撕那封信,神情几乎是冷静的,动作很慢,机械着重复折叠撕开的动作,“刺啦”的声音混合进雨里,直到宋珩扣住他的手,他才停下动作。纸张太碎,都快撕不动了。 第105章 宋珩看着他:“辛宛。” 辛宛抬眼看他,把手里的碎纸屑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堆里,拍了拍手,还能朝他笑:“我没事。”他又看了眼玻璃窗,这场雨和两年前的那场重合起来,所有分量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让人产生无法喘息的错觉,他说:“存折拿着吧。我怕等会儿雨又下大了,咱们走吧。” 走出这栋年岁已久的楼时,雨水还在从水管里流出,带着泡沫,是哪家的洗衣机排出的废水。装满书本和黑色充电线的纸箱子放在后备箱了,他们的身上都淋了点雨,不大,辛宛揉搓着袖子上的水痕发呆,又盯着外面变暗的天空。 他给辛向东发了短信:家里要拿的东西已经拿走了,其他你自己处置就好,扔掉也没有关系。没有立刻得到回复,他又按灭了手机。 车到了漱月里楼下,车门却没有打开,辛宛侧头看向他,听见宋珩说:“有时候我会想,让你想起那些是对的还是错的。” 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水汽碎开,辛宛睫毛颤了颤。 “如果你不记得她做过的事情,不恨她,不用带着那么多情绪走下去,”宋珩的声音拢在车里,每个字都清晰,“会不会活得更纯粹些,在遇到伤心和痛苦的事情的时候,想哭就哭,而不是忍着。” 他伸手轻捏了下辛宛的脸颊,声音很轻:“小孩,别压那么多事情在心里。” 辛宛眼眶发红,拿过了他的手,掌心贴着他的脸颊,身体轻微地发抖,声音有些哑:“我就是觉得好累,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恨她,宋珩,我分不清。” “累的话等会儿睡个觉,”宋珩摩挲着他的眼尾,低声说:“什么也不要想了。” 辛宛闭了闭眼,那场雨连连绵绵地下,惹得人眼睛都是湿润的,水痕在灰白的光影下不明显,指腹能感受到潮气,他点了点头。 压抑过的疲惫感终于肯松懈下来,回漱月里后,辛宛简单冲了个澡,换上了干燥睡衣,几乎沾着床困意便盖过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身体微微蜷缩着。 醒来是因为一声闷雷响,周围昏黑,他脑子里混沌,迷糊地翻身下床。 宋珩正在给炸酱面上叠黄瓜丝,辛宛趿着拖鞋走过去,打了个哈欠:“哥。” “醒了?”宋珩仍是低着头弄,“可以吃晚饭了。” 表上显示是五点四十二,辛宛总觉得时间走得慢了,不然怎么才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明明感觉睡了一整天。那种疲惫感轻了很多,他闻着了酱的香味,刚想伸手拈根黄瓜,手就给拍了一下,宋珩说:“洗手。” “哦,”辛宛忍不住笑了起来,忙不迭洗了手,回去时看见了客厅充电插排上的黑色线,诺基亚在电视旁,他问,“我那个诺基亚你给充电了?” “充了,”宋珩把碗筷推了过去,“热的,别烫着。” “还能用吗?这么久都没使,应该充不上电了吧?” 的确,充了许久的电,屏幕上仍是没有出现开机动画,手机僵硬地躺在那儿,与周围格格不入。辛宛对此也不介意:“要是实在不能用,拿去卖个废品也挺好的,说不定能卖两块钱。”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要扔,他大概是舍不得的。辛宛吃面条时习惯用筷子卷,这样不必担心汤水或酱汁溅到,可以一口吞也是很大的满足感,宋珩似乎做什么都很好吃,都对他的口味,等吃了半碗,他才舍得开口说话。 “等过几天,我去银行里把存折里的钱取了吧。” 宋珩抬眼看他。 “这钱既然是她留给我的,那我也没有理由不要,就当是她给我交的学费和生活费了,”辛宛还在费劲地卷面条,冲他笑了笑,“其实你说得对,不带那么多情绪朝前走,会活得更轻松一点,我不想纠结要不要恨她了,她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和她和解,但总该和自己和解啊。” 这个笑容很干净,让他联想到十六七的辛宛,天真、莽撞、一往无前。距离现在四年,花没办法存活,水会蒸发,他也在变化,但身上总会有人为之着迷的特质,那是他的理想主义。 “睡了个觉就想明白了?”宋珩说,也笑了下。 辛宛又低头吃面:“哲学的本源是睡觉,鲁迅说的。” 雨还是没有停,诺基亚充电时黑色充电器发着莹绿色的光,灯光昏暗时是难以忽略的,宋珩给他了瓶菠萝啤,但只让喝一半。辛宛抱着锡罐喝了口,就着酸甜的口味看电影,电影是《霸王别姬》。 听着咿呀的唱腔,听着叫“小楼”,叫“菊仙”。这部电影他先前看过,但切小指仍是不敢看,他总是在这时候胆小。宋珩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又长了。” “好像是,”辛宛低了低头,比量了下头发的长度,长呼了口气,“等我回头找个小皮筋扎个揪揪算了。” “不剪了?” “先不剪了。” 电影播到蝶衣自刎,结束,屏幕暗下时,宋珩才察觉他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罐菠萝啤,头一点一点的。他轻抽出了锡罐,又取出了dvd机里的碟片,宋珩刚放回了塑料磨砂盒里,忽然听见了音乐声,是那个诺基亚在播放开机画面。 他愣了下,又拿起那部手机——在运行中,开机后还在播放音乐,很吵,倒是没有吵醒辛宛。播放音乐大概是手机故障,手机没有设密码,宋珩皱着眉摆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音乐软件,这才算是关掉了。 第106章 手机壁纸是夏目友人帐,他没有看过这部动漫,里面下载的软件并不多,除了那个音乐软件,也只有qq和贪吃蛇。宋珩摸索着找关机键,按来按去,点开了短信页面,他刚想退出,却在看到顶端那个号码时顿住。 那是他出国前用的手机号码。 外面又响起了微弱的雷声,宋珩盯着那串号码,点开了短信列表,很多条短信,无一例外的是每条下面都是红色的“发送失败”。 宋珩点开了那些短信。 2010\/08\/03 17:54 -你还在外面吗? 2010\/08\/03 17:55 -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但我妈在外面看着我,我不能出去。对不起,对不起,害你淋雨了,你快点回去吧,你不要感冒了。 -我都忘记手机没话费了。 2010\/08\/03 19:33 -宋珩,我好难受。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没办法违背她的意愿,她还是关着我,她还在哭。 -如果我再勇敢一点,我会从楼上跳下来找你的,对不起……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你哭了吗?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哭,袖子都湿了,我想让你走,又不想让你走。你现在应该离开了吧,我都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你不要感冒。 2010\/08\/04 01:36 -我好想你,我好想找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2010\/09\/05 08:07 -我在上学了,第一节 课是很讨厌的教授,他讲课像在念经。 -这个号码你是不用了吗?算了,就算你还用又有什么用呢?我提的分手,我不该去打扰你了。你在国外还好吗?我还没出过国呢,听说国外都很开放,你要找个人陪你,不要对人那么疏离了。 2010\/09\/05 23:09 -你能不能……不要去爱别人。 2010\/12\/15 10:17 -今天下雪了,你们那边下雪了吗?你冬天老是穿很薄。我送你的那条围巾你会戴吗,肯定扔了吧。 -我堆了个雪人,想着堆跟你一样高的雪人,但是失败了,你太高了! -你过得好吗? 2011\/01\/01 00:01 -新年快乐!我一定是第一个给你说新年快乐的。 -宋珩,我好想你,怎么办?我还是好想你,我没有办法。 -你再来找我一次吧,叫我一声名字,无论在多高的地方,我都一定跳下来见你,我不做胆小鬼了。 -求你了。 2010年,是他们分手的那一年。 短信太多了,一时间翻不过来,大多数是在陈述日常,像是日记本,出现次数最多的字是“我爱你”,冷冰冰的黑体字,却好像能听见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眼泪的湿润。 屏幕的冷光投在瞳仁之中,宋珩忽然想起一件很小的事情,是在出国期间,在一个没有雪的冬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没有声音,只有呼吸声,他很快挂断了,通话时间只有四秒钟。 宋珩垂着眼,眼睫遮住了视线,看不清思绪,手指不自觉地用力。他忽然听见身后细微的声音,是辛宛侧了侧身体,脸枕在了沙发上,呼吸均匀,睡得很沉,以至于连脚步声也没有察觉。 宋珩半蹲在他身前,指腹轻揩着他的脸颊,低低叫了声“辛宛”。 或许是痒,又或许是听见了那声名字,辛宛迷怔地半睁开眼,无意识地蹭了下他的手心,说:“干嘛……” 的确是困了,眼睛闭上,半晌又睡着了,宋珩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是真实存在的,也是柔软的,像几年前那般可爱。他喉结动了动,抵着辛宛的额头,眼眶发红,声音有些哑,混杂在雨声里,几乎要听不见。 他说:“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说:1鲁迅没说过 2五章之内估计就完结 都这么长了!想要很多评论也不过分吧t t 有虫的回头捉,谢谢大家看 第60章 春节期间只下了这一场雨,在辛宛的印象中,过年时总是雪和大风居多,但雷声也的确是真的。初七初八过去后,年味几乎散干净了,天仍是瓦蓝色的,云也不多见。咖啡店是在初八重新开业,门口有乱扔的摔炮纸和燃放过的炮竹,辛宛和潘东收拾了好半天,擦玻璃的抹布洗了五回,水都成了黑色。 妞妞不在店里待,宁哥把她暂时送到了老家,说的时候还在笑:“小孩就爱缠老人家,总归说什么都宠着,还给压岁钱。” “你拿着压岁钱了吗?”潘东听到了关键词,脸很哭丧,“家里人都不给我,说我都快二十二了,奔三的人,怎么有脸要压岁钱。” 辛宛听了直笑——他那份压岁钱还放在他的抽屉柜子,可能除非宋珩的公司破产,他们无家可归,他才舍得打开。那也等于没有吧,他摇了摇头,潘东同病相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奔三的人都这样。” 后来辛宛又想,就算破产和无家可归,他也不是一无所有。 在一个艳晴天,他去了趟工商银行,把红色存折里的钱都取了出来。存折写的是他的名字,取出也没有什么复杂手续,又存到了一张新的银行卡里。走出银行后,辛宛把那份存折也撕掉了,这似乎像是一种仪式,同他的过往做告别。 而宋珩这段时间并不在,他去出差,辛宛开始习惯他偶尔的离开,但无法快速地适应。白天在咖啡店工作,晚上才有空打电话,聊得也是些无聊的白水话题,好几次辛宛打着打着睡着了,早晨一醒手机没有电,但还余留有热度。 第107章 无聊的时候辛宛会收拾从安居苑带回来的纸箱子,把书都整理好,在翻到第134期漫客的时候,从里面掉出了一张红色横线的信纸。 晚上他给宋珩打电话,没头没脑地问:“你高中是在几班啊?”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宋珩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八班吧。” 挂断电话后,辛宛拿着那张信纸,上面只有四行字,字好丑,还贴着黄脸人表情贴画。上面写着: “高二(八)班的宋珩: 你好! 我是辛宛,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不过你应该很快会见到我吧。我在上初三,快要准备中考了,我会考上六中来见你,然后和你说‘我喜欢你’。拜托你不要觉得我在开玩笑,觉得我是小屁孩,我一米七多呢。我是认真的,真的真的对你是一见钟情的。” 辛宛笑了半天,他当时写了这封信,但一定没有勇气递出去,当时才多大年纪,居然敢说一见钟情。那又是什么情况下一见钟情的呢?似乎是在学校礼堂,宋珩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来进行学习经验的演讲,在台上,似乎每一寸都是闪光的,能让人不自觉地为之吸引。 一见钟情,他又念这四个字。 四个字,周转来去,已经是六个年头。 那张信纸折叠两次,塞进了抽屉里,同那个翻盖诺基亚放在一起了。喝完菠萝啤的第二天,宋珩告诉他手机开机了,然而尽管屏幕亮着,手机却时不时播放音乐,从曾轶可的《夜车》到张芸京的《偏爱》,音质并不好,晚上突然响起来总是诡异的,于是干脆把电池卡抽了出来,只留着手机了。 “不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吗?” 宋珩在客厅给他扎头发,很短的揪揪,手的动作很生疏,黑色的小皮筋弹在手指上发出“噔”的轻响。从他的视角能看到辛宛的后颈,扎起来的揪揪很可爱,不会显得女气,是属于他的漂亮与独特。 “没啦,”辛宛低着头玩手机,想了想又否认,“可能还有自拍。” 他听见宋珩应了声,指腹轻碰了他的耳朵,细微的痒。 ? 今年的二月有二十九天,宋珩是在二十二号回来的,辛宛接到电话时正在西湾美术学院,烫金的牌匾在折射着很明晃的光,宋珩问他:“证件都带齐全了吗?” “身份证、学生证、圆珠笔,要是需要申请表,我可以现打印了写好,其他都准备好了,”辛宛看着四周的法国梧桐,说不上陌生还是熟悉,他低头在踢石头,石头撞击在树根上,“你一给我打电话,我总觉得你就站在我背后等我。” “说得跟鬼一样,”宋珩笑了声,又说,“我等会儿到。” 挂断电话后,辛宛真的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他,又忍不住笑自己。 办理复学的手续比他想象中要简单,填了申请表,又签了字,导员办公室里的暖气很足,以至于后背出了热汗。导员和他说了很多话,但辛宛只留心了他桌子上的试卷上的油墨字,想着,如果是他考试,可能会挂科了。 “只不过你这落了一年的课程,跟也跟不上了,只能重新从大一开始,”导员又拿了圆珠笔,在纸上写了“1”,他有说什么写什么的习惯,“也别嫌累,就当是巩固!开学别忘了得来报道,班里有活动也最好跟着,加入集体嘛。” 别说是大一,即便是复读,辛宛觉得自己也并不会有异议,他点了点头。剩下的时间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在学校里乱走,没有目的性。 他入学那年是一零年的九月份,和宋珩分手距离也不过二十来个日子,辛宛还记得宿舍里那面生了红锈的镜子,里面的人眼皮都肿了,面无表情,嘴唇都是干裂的。宿舍里晚上有人在打呼噜,他会睁着眼看天花板上悬着的风扇,看着它转,哭得无声无息的,在这点上他从来不会打扰别人。 应该是很丑的。辛宛也庆幸宋珩当时不在,没有人想用这幅模样来面对爱人。 篮球场有零散的两三个人,影子很窄,篮球框的网半吊着晃,辛宛又看他们打篮球,那边的男生又招呼他:“同学来吗?缺人呢。” 短信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辛宛看了眼,忙摆手:“不了不了,得走了。” 他抱着那些纸张往校门口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宋珩,然而半路看到了校门口卖的糖葫芦,糖纸在光底下闪光,他买了一串豆沙夹心的,这才上了车。宋珩穿着一件黑色羽绒外套,手肘撑在窗边看他,辛宛很兴奋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串,笑得灿烂:“太值了,二块五七颗山楂!” “办完手续了?”宋珩接过那些纸,垂眼扫看了几页,这才放到了后面车座上。 “办完了,等开学和大一的一块就行,还分了新宿舍,”那根晶莹的糖葫芦递到了他的嘴边,辛宛眼睛都是明亮的,“你尝尝,第一口呢。” 宋珩咬了一颗,糖块碎开的声音很响,很酸甜的口感,豆沙又是软糯的。 “我之前可爱吃糖葫芦了,初中的时候吃太多,还牙疼了好长一阵子,”辛宛吃着,说话有些含混,“后来我奶奶管着我,说她可以给我做,但她做的就是浇糖水,不好吃。” 辛宛很快吃完了那串糖葫芦,又看着道路侧的树,忽然问:“是不是走错路了?我刚看着漱月里过去了。” 宋珩目视着前方:“没走错。” “我们要出去吃饭?” 第108章 “不是,”他说,“去机场。” 宋珩都会开玩笑了。辛宛乐了下,说:“行。” 到达航站楼的时候,他才敢相信这不是笑话,车子在停车场找到了空位,他关上车门,小跑跟上了宋珩:“不是,真不是去吃饭?” “不是,”宋珩手揣在外套的兜里,“航班是半小时后的。” 辛宛急得要命,他现在只有身份证和89%电量的手机:“那我没带行李箱啊!” “带身份证了就行。” “球球还在家里呢!”辛宛说,“它晚上不吃饭得发脾气的。” “保姆会照顾。” “那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行李箱的滚轮声在响,四周都是人,影子如果有重力,堆积起来也要压垮了航站楼,辛宛步步紧跟着他,取机票,又取登机牌,他们没有任何行李,省去了托运行李的步骤,拿到了登机牌,他看着终点的名字,错愕地抬头:“要去青海?” “去吗?”宋珩随意地揩了下他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不大,“就我和你。” 太狡猾了,明明知道他不会拒绝,别说是青海,就算是要带着他去跳楼——这兴许要迟疑一下,但也只有一下。这想得太远了,辛宛捏着那张蓝白色的票,说:“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宋珩在置物架上拿了一本小册子:“不问问去做什么?” “不问,”辛宛长呼出口气,笑起来,“问不问不都要跟着的。” 二十分钟后上了飞机,他的座位靠着窗,同宋珩的连在一起,系好了安全带,辛宛才有了真实感,又觉得不可思议。 午餐吃的是飞机餐,芝士意面,味增汤,还有一份沙拉,口感并不算好,勉强果腹而已,辛宛小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票啊?” “昨天晚上。”宋珩吃得很慢。 也不算早,那大概是兴起之举,辛宛琢磨着他的动机,但无从想起。那份午餐宋珩并没有吃完,他眼眶里有很明显的红血丝,这让辛宛迟钝地想起他上午刚坐飞机回来。需要那么急切吗?甚至都没有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他又取了个深灰色的眼罩,偏头和他低声说:“等会儿手机没电了,可以问空姐要数据线。我睡会儿。” 辛宛点点头,看着他戴上眼罩。看不见眼睛了,辛宛打量着他的鼻梁,又看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嘴唇是抿着的,他能回想起宋珩抽烟时的模样,嘴唇吐出灰色的烟雾,这让他觉得性感,很有吸引力。 辛宛又侧过头看舷窗外的云,冰川颜色的云。又忽然明白了他心里奇异又古怪的感觉是什么——这趟突如其来的旅程,像是“私奔”。私奔,私奔。多浪漫的词汇,两个人的鲁莽。 他看了《夏目友人帐》,看了几集,宋珩才醒,伸手摘掉了眼罩,哑声问:“几点了?” “还有半小时才到,”辛宛收回了手,“你睡了好长时间。” “嗯,”宋珩又闭上了眼,皱着眉,“头疼。” “很难受吗?” 宋珩没有说话,只是拿过他的左手,指腹摩挲着手腕处三道肉色的疤痕,是热的,辛宛下意识地蜷缩了下手指,那里对他而言是敏感的,很怕碰,总会觉得痒,又会觉得疼,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 “怎么了吗?”他小声问。 宋珩收回了手:“没什么,做了个梦。” “梦见了什么啊?”辛宛感到新奇,“是梦见和我吗?” 这个问题并回答,宋珩偏头看外面的云,没有再说话,辛宛察觉出他情绪并不算好,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起床气吗?他把动漫换成了喜剧片,但效果甚微。 机票上显示17:43抵达曹家堡机场,实际要晚15分钟。喜剧片也没有看完,飞机降落,他跟着宋珩走出了机场,是黄昏,天边颜色很淡,周围仍是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宋珩在商店里买了瓶矿泉水,又买了其他一些东西。 去宾馆坐的是大巴车,一路摇晃,车厢里是小孩子的大哭声和香烟味道,天色黑下来时大巴车到站,辛宛给晃得并不舒服,周围环境陌生,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宋珩的手,扣得很紧,总归天黑,什么都看不到。 宾馆的位置很偏僻,并不宽敞,但也没有奇怪的气味,环境很好,老板娘正在涂指甲油,小指翘着给他们递过了房卡,在二楼,上楼梯时,辛宛没忍住问:“你是不是之前来过这里?” “嗯,”宋珩走在他身前,“来过两次。” “也是坐大巴来的吗?” “不是,”宋珩拉了下他的手腕,让他跟紧,“从机场步行来的。” 那得多远,坐大巴车都要二十分钟,步行的话要一个小时吧?辛宛还想再问,却是到了他们的楼层,宋珩刷开了房门,是一间大床房,他说:“你去洗澡吧。” 浴室是玻璃的,门也不能反锁,尽管放下了百叶帘仍觉得别扭,辛宛飞快地冲了个澡,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没有带睡衣过来,内裤尚且能凑合,但总归不能穿着加绒卫衣睡觉,只好系了浴袍出去。 有风,吹在身上发冷,是宋珩开了窗户在抽烟,火光明明暗暗,猩红地亮着。 他听见了响声,把烟头碾灭在窗沿上,侧过身体看他。浴袍是雪白的,头发湿了水,愈发显得五官鲜明,唇红齿白,宋珩关了窗,靠着窗朝轻声说:“过来。” “你怎么又抽烟了?”辛宛走了过去,“都好久没见你抽——” 第109章 话音戛然而止,宋珩抱住了他,他生得高,拥抱的时候要低着头,才能贴近,灼热的呼吸扑在颈窝处,辛宛心跳骤然快了些,侧头看见他后颈微微凸起的骨,能闻见烟草味,泛苦,甚至能闻到冷风的温度,他小声问:“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啊?” “嗯,”宋珩低低应了声,“让我抱会儿。” 外面风很大,刮在玻璃上嗡嗡地响,能看见星星。不知怎么又开始接吻,很温存很慢地吻,烟草的苦味又进了他的嘴里,辛宛几乎舍不得放开手,宋珩抵着他的额头,笑了声:“好了。” “心情好了?”辛宛眨了眨眼,说,“我准备的笑话大全还没用上呢。” 宋珩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去洗澡。”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很宽大,纯白色的,辛宛盯着天花板时,嘴里仍是烟草的味道,他原本想等宋珩洗完澡,再问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但听着水声,莫名其妙地开始犯困,甚至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 第二天是宋珩叫醒的他,半蹲在床边,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辛宛。” 辛宛迷迷怔怔地睁开眼,咕哝着:“哎……几点了啊。” “下午两点。” 辛宛一个激灵爬了起来,震惊地看他:“两点?”又着急忙慌地拿过了手机,上面分明显示的是九点十三,他顿时松了口气:“你忽悠人呢?” “我刚出去买了针织帽和围巾,等会儿出去会冷,”宋珩随意刮了刮他的下巴,“快起吧。” 困意醒了七八,用凉水洗脸时连最后的一二分也不留了,辛宛穿好了衣服,又戴上了针织帽,总觉得镜子里的自己不像成年人,挺幼稚的,他先前总是会为这一点苦恼,想让自己成熟,然而却总是难以抵达捷径。 早餐是在宾馆解决的,辛宛对这场“私奔”充满了许多幻想,然而宋珩似乎真的只是打算带他来旅行,他们去了茶卡盐湖,这个季节并不是适合旅游的时候,湖水处于枯水期,水色浑浊,露出火车锈色的铁轨来。下午又坐车去了附近的拉脊山,门口是五颜六色的彩旗,辛宛跟着他往山上走,累得气喘吁吁,干脆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先不走了吧,”辛宛摆了摆手,“累死了。” 宋珩坐在另一块石头上,曲着左腿,没有说话。 “你对这儿好像真的挺熟悉的,找车也很快,”辛宛缓了缓,呼吸均匀了些,又抱着暖水杯喝水,“我们应该夏天来的——你上次来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 辛宛乐了:“你怎么就挑冬天?” “因为冬天冷啊,”宋珩低头也笑起来,“冷的时候到处乱走,只会觉得很冷,想让自己暖和起来,不会去瞎想别的。尤其是在刚失恋的时候,这点很有用,零下的温度里面,谁都不会有勇气伤心。” 失恋? 辛宛愣了下,又躲闪开他的目光,手指抠弄着暖水杯的杯套,指尖发白:“那为什么……要来青海?” “一开始没有决定要来这里,冬天这里太冷了,一一年冬天好像很长。我在英国留学了两年,没有见过下雪,在假期的时候回了趟国,想看西湾的雪。” 辛宛错愕地抬眼看他。他以为宋珩两年一直在国外,从来没有回来过。爬山所带来的热度逐渐消了,他开始觉得冷,牙齿打战,又看向天边的黄昏。 “一一年是他上大学的第一年,我还记得他穿校服的样子,西湾下雪那天,我开着车去了他们的校门口,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见他,也没有其他情绪,如果知道要看见他,或许我不会来。他在校门口买了地瓜,可能太烫了,又左右颠手,看起来过得很好,”宋珩又提起来“他”,说,“我看了很久。是不是挺蠢?” 一一年,他们分手的第二年。他寒假没有回家,而是选择留校,晚饭常去光顾门口大爷的烤地瓜,辛宛盯着脚下的石头,抿紧了嘴唇,手指捏得发疼,半晌才摇摇头,声音几不可闻:“不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记着他,感情不是人生活的必需品,但我还是觉得痛苦。那天晚上我买了机票,不管目的地,飞往哪里都好,所以在二月份我来了西宁,时间太晚了,没有大巴车,只能步行朝前走,住到宾馆的时候全身都冻僵了,几乎没办法动弹,”他说,“第二天我去了茶卡盐湖,看了浑浊的水,又去了拉脊山,爬了很久的山,有了高原反应,昏昏沉沉地发烧,在不清醒的那段时间,我觉得只有我那么懦弱,什么都做不成,甚至没有办法忘记一个人。” 这是第一次宋珩同他提起分手之后的事情,同他说了那么多,每个字都像根细细的针扎进他的身体里,甚至心脏的跳动都让他觉得疼。 宋珩条件很好的,辛宛一直清楚这件事,所以会有人爱他吧?在很多次浅度睡眠的晚上,他都会梦到宋珩和别人一起,会流很多眼泪,但又希望是真的,希望只有他一个人难过,希望只有他走不出来。 为什么要让宋珩也跟着难过呢? 西宁的二月份,天黑是在七点左右,黄昏的光愈发得暗了,宋珩脚踩在脚下的碎石上碾着,忽然说:“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封信,或许你看到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辛宛茫然地看向他,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又听见他继续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没有起兴追求你,对我们而言是不是会更好。” 第110章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漫进心里,辛宛迟钝地想是这是什么,他想阻止宋珩继续说下去,但无能为力。 “当时追求你,是因为你长得很好看,青春期的虚荣心让我认为和你在一起会很有面子,但感情或许是有保质期的,脸总会看厌,我知道你只是不爱说话,但对人总是很好,我不想再骗你,我该对你说次真话,你不要一直记着我,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喜欢。” 宋珩说得很慢,似乎那些文字已经在脑中循环过千万遍,忽然看向了他,笑了笑:“这是他给我的遗书。” 辛宛手猛地攥紧了,身体剧烈地发抖,睫毛也在颤。眼眶发热,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眼泪反而下来了,无声地哭,像在承受莫大的苦难。 宋珩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眼泪,像在聊天,问:“你说,他是不是挺狠的?” 在那一眼里,辛宛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无法隐瞒,筑建起来的假象并不顽固,甚至不够掩人耳目,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声音哑得要命,只是念他的名字:“宋珩……” “我挺恨他的,”宋珩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追人的时候只知道往前冲,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谈恋爱的时候既然打算要骗我,却又要规划未来的事情,分手的时候没有给任何商讨的余地,甚至不见我一面,让我觉得我一无是处,是个谁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废物,废物的该是我。辛宛想这么说,但说不出话,仍是在哭,他痛恨自己总是在哭的眼睛。 他甚至在幻想这是场梦,梦醒他在一一年的学校门口,奋不顾身地拉开车门,在漫天大雪里抱住他,说我们和好吧,他一定会这么做。但这不是梦。 “我最恨他的地方,”宋珩看着地平线,“是他明明什么都想起来了,却自以为是地瞒着所有人。” 辛宛眼眶红得厉害,就那么看着他,眼泪还在朝下掉,宋珩俯身离近了些,指腹揩了揩他的脸颊,又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辛宛,这些你全都记得,是吗?” 作者有话说:看见过几次有人问我能不能出版的问题,这个不在我,看的人多可能有机会吧,这本机会不太大应该,不过也没啥事,写完对我来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出不出都不会对我有影响。 遗书是宋珩在前天看到的,这点后面会提,怕有人误会,提前知会声,前文也提到过,指路c26。 我好爱我这俩儿子t t 55555 第61章 宋珩垂眼看他的眼泪。 辛宛总在他面前哭,第一次见到他那天是毛毛雨,雨水在他脸上是湿的,表白也流了眼泪,七月份从医院接回他,在漱月里睡觉时梦里也在哭。哪里来的这么多泪水呢?一一年的那个冬天,他把那天记得很清楚——天色很昏暗,没有月亮,辛宛穿着件牛仔蓝外套,脸颊冻得泛红,吹着烤地瓜上面的热气时在笑,眼睛都是弯的,和大爷说“没关系”。 那么爱哭的一个人,为什么当时要笑? 如果辛宛也和他一样难过,只要流一滴泪,宋珩知道自己还是会下车,去问他分手的原因,去接吻。那时的他也是二十岁,他有莽撞和固执的理由,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离开。 拉脊山的风在吹,吹进黄昏的落日里,风也折射出色彩来,眼泪似乎是擦不干净的,还在往下流,宋珩伸手摩挲了会儿,又收回了手,指腹还是湿的。 “下山吧,天该黑了。”他没有再多看,而是转过了身。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辛宛没有再拉他的袖子,也没有喊累,他的呼吸还没有顺过来,仍是在抽泣,光把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一个拥抱。 回宾馆坐的是出租车,司机是浙江人,路上在大嗓门地和家里人聊天,什么都听不懂,宋珩找他要了抽纸,又递给辛宛,他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说:“没哭了。” 的确没有哭了。宋珩看向窗外,只觉得今天落日很红。 宾馆的名字叫翠丽宾馆,一一年的时候价格只要九十块一晚,现在已经要一百五了。老板娘没有再涂呛人的指甲油,她穿着件茶色棉裙,在抱着小儿子记账,倒是多留心了辛宛两眼,盯着他红了的眼睛。 他们沿着楼梯走上去,打开房间门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只有挂在树上的彩灯在亮,灯亮开,床上还是早晨布满褶皱的痕迹,宋珩坐在了床边,抬眼看辛宛:“我打电话订餐,要吃什么?” “我……”辛宛站在墙边,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我都行。” 宋珩于是点了附近沙县的两份小面,一份汤,又按开了床头灯,这个房间显得太亮堂了,什么都藏不住。余光里能看到辛宛,还是维持着原姿势,手背在身后,像是罚站,他摸出了烟盒,看到里面还剩两根香烟,“咔哒”一声,打火机窜出蓝色的焰光,宋珩没有顾忌其他,似乎只是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抽烟,房间里又是烟草的苦味,他又看见辛宛动了动,很慢地朝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你之前说要教我抽烟,”他声音很低,“你还没教我。” 宋珩把滤嘴那头递过去,声音听不出情绪:“张嘴。” 辛宛没抽过烟,唯一一次接触是偷拿他的烟蒂,当时太匆忙,也来不及品咂出什么滋味,这次的不一样,他凑近咬住了滤嘴,吸了口,立马呛得咳嗽出声,听见按灭烟头的声音,宋珩说:“别学了。” 第111章 “……之前高中的时候也有人抽烟,我们班有,他们是因为觉得酷才会抽,他们总是抽得很开心,几个人聚在一起,”辛宛缓过劲来,还是站在他面前,眼眶是咳出的红,“但你抽烟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你在伤心和难过。是因为我吗?” “你还在乎我伤心还是不伤心啊。”宋珩笑起来,语气很散漫。 “我在乎的,”辛宛回应得很快,身体在轻微发抖,总觉得又要哭了,但没有,他声线不稳,“我想让你开心,想保护你,想让你别记挂着我,想让你开始新的生活,你那么好……” 外面树上挂着的彩灯球在闪烁,宋珩的笑意又散了,近乎是冷淡地看着他:“既然想让我开始新的生活。那你就不该再出现,也不该来找上我。” “对不起,”辛宛抓住了他的右手,攥得很紧,“对不起,你别生气。” 宋珩抽出了手,手指拢在他的脖颈处,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大动脉跳动的地方,隔着薄薄的皮肉,能感受到鲜活,随着每次哽咽而加速,他轻声说:“我们认识几年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十七岁,我认识了你六年,我以为我足够熟悉你了,你连打个针都不敢看,怎么敢去自杀的?” 辛宛睫毛在颤:“我没有别的方法了……” “你的遗书只是署名给我,如果你死了,有朝一日我还是会看到,”宋珩手不自觉地用力,压抑着声音,又忽然笑起来,“你要我替你疼,是吗?” “不是,不是,”辛宛想抱住他,但是眼前看不清,又在哭了,“我不想让你疼。” 宋珩扣住了他的后脑勺,近乎粗鲁地吻住他,力度很重地咬他的嘴唇,手指穿进发间,把他按在床上。床单褶皱的痕迹更深了,辛宛从来没觉得亲吻是这么难过的事情,他抱着宋珩,尝到了铁锈味,也尝到了氧气缺失的难捱,围巾解开了,摔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声响,扎头发用的黑色小皮筋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宋珩松开他时呼吸不稳,看见辛宛潮红的脸,又看见他散开的黑色头发,眼神里都是悲哀,在看着他。 “遗书里为什么要那么说?” 辛宛鼻子酸胀:“我……” 宋珩打断他的话,眼睛红得厉害,语气嘲弄,“你当时想去死,不想让我有愧疚感,不要把你进矫治所的原因归结在我自己身上,为了让我快点忘记你,对不对?” 辛宛闭了闭眼睛,近乎自暴自弃地点点头。 “既然知道我喜欢你,我放不下你,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轻易忘掉?” “你别难过,”辛宛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哽咽,“哥,你别难过。” “辛宛,到底是我没心没肺,”宋珩的手撩开了毛衣的下摆,按在了他的左心口处,掌心贴着两枚字母文身,“还是你自私,太自以为是了。”他死死盯着辛宛的眼睛:“我不需要你这么为我考虑。” 他们又去接吻,房间里明明没有开暖气,身体的每寸却都是沸腾的,是烫的,要把身体烫化的热度,连同手心的汗,又带来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眼泪也沾湿在他的脸颊,像是他们共同流的泪,床弄得吱呀地响,劣质的床。辛宛很清楚会发生什么,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想过拒绝,他愿意做祭品,愿意服从。 很轻的敲门声传来,辛宛听见时已经敲过了三声,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沙县小吃,您的外送到了。” 宋珩松开了他,盯着他看了好久,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又伸手拨开弄到他眼角的头发,低声说:“我去开门。” 身上的温度暂时消失了,辛宛怔怔地看他的背影,拉开门,取到晚餐,整个过程也不过十来秒钟,门又关掉,他爬起跪坐在床上,嘴唇咬破了,皎白的脖颈有软红的痕迹,目光紧随着他。 “饿了吗?”宋珩把塑料袋随手放到了桌面上,打翻了空纸杯,“我们可以吃饭。” 辛宛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我们关灯吧。” 话语赤裸直白,带着央求的诚实,说:“哥,你来干我,好不好?” ? 空纸杯在木桌上滚了三圈,掉落在地面上,只留了一盏床头灯,窗帘拉上了,视野里什么都看不到,是漆黑的,除了温度什么也不需要,辛宛跨坐在他的腿上,捧着他的脸接吻,这次很温和,他想离得更近些,如果能黏连在一起最好不过,但做不到。 宋珩一直抚摸他的胸口,抚摸着文身的地方,借着昏黄的灯光能看清,嘴唇贴在那里吻:“什么时候文的?” “一零年九月份的时候,我去学校外面的小巷子里找到的地方。” “疼吗?” “不疼。” “花了多少钱?” “不记得了,”好像整个人都软化下来,辛宛攥紧了他的衣角,“好像是一百二……老板给我抹了零头。” (……) 【裤子也脱掉了,扔在了纸杯上,辛宛难以克制地觉得窘迫,脚趾蜷缩着。翠丽宾馆床头柜上放着三盒杜蕾斯的避孕套,是镭射蓝色的,一盒里面有十六只,宋珩拿出了一只,手在抚摸他的腰,揉着小小的腰窝,又朝下伸,包着浑圆的臀肉揉捏,声音靠着他的耳朵:“腿张开。” 辛宛皮肤都是热的,泛着粉,似乎在发烧,甚至眼睛都不敢直视,但没有躲避,他听见宋珩用牙齿咬开避孕套的声音,润滑油倒在了手心里,又顺着他腿间淋下去,冰凉的触感让辛宛哆嗦了下,下意识地并拢腿,连带着夹紧了他的手,感受到他凸起的指节。 第112章 “张开,”宋珩说,“别并上。” 从他的视线能看到辛宛的耳尖,红得厉害,这和十八岁时他们第一次做爱没有区别,手指上全是润滑,慢慢地在后穴处打绕,那儿在收缩,先是一根手指挤了进去,辛宛闷哼了声,胳膊遮住了眼睛,声音软得要命,只知道叫他的名字,叫“宋珩”,叫“哥”,带着很细微的哭腔,手指蜷缩抓住了床单。 又多了一根手指,食指和中指在紧致的穴里规律地抽动,连带着他的呼吸节奏都变了,宋珩低头吻他的嘴唇,晦暗中看向他的眼睛:“为什么想起来不告诉我?” 辛宛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成了一滩水,控制不住地想叫,又下意识地克制,汗水弄到了睫毛上,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怕你不要我,当时是我提的分手,失忆就贴着你,想起来就要你回来……那把你当什么了?” 耳边是黏腻的水声,宋珩轻而易举找到了敏感点,指腹重重地碾着,辛宛腰身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下,抿紧了嘴唇,呼吸急促。】 “这两年有喜欢过别人吗?” 辛宛艰难地摇摇头,看向他的眼睛都是湿的,说:“我爱你。”又重复说了两三遍,说“我最爱你”,说“我爱你”。 辛宛很容易害羞,尽管在高中时的爱恋里,他似乎一直充当主动方,莽撞地往前冲,耐心地陪着,但很少提“我爱你”,说时总会窘迫,只在和他写信的时候在结尾添上。然而在朦胧的黑暗里,他不停地重复,像第二天是末日,在地崩天塌前总是要把这三个字说上无数遍的。 (……) 【扩张的过程太漫长了,辛宛的阴茎贴着小腹翘着,涨得发痛,两根手指甚至把他操射了,头脑一片空白,发出的声音不像是他的,腻得要命,臀缝湿透了,穴肉痉挛着夹紧了手指,宋珩揉着他的耳朵:“放松。” 避孕套套上了阴茎,辛宛没有从高潮中反应过来,仍是在剧烈地喘息,怔怔地盯着他布满筋络的阴茎,龟头朝外流着黏液,宋珩垂眼随意地摸了两下,又抵着穴口。会不会太粗了?辛宛迷糊中在想,却诚实地用腿夹紧了他的腰身。 “我想起来了…?…quot;”他皱着眉忍耐,趴在宋珩耳边,然而一句话没有说完,那根性器一下插到了底,他猛地哆嗦了下,穴肉酸胀得要命,“你慢点,你慢点。” 阴茎在穴里慢慢捣弄着,辛宛亲他的脖颈,很轻地呻吟,又含住他的喉结,舌尖把那块凸起弄湿,有汗的咸味,他们全身都是湿的,像泡在海里,像奔跑过了几百万里,宋珩每次呼吸他都会第一个感受到震鸣。 “想起什么了?”他问。 “想起我们第一次开房,当时我还差一个月到十七岁,然后我们去了旁边的宾馆,开的是单人间?……”辛宛说得很慢,还在笑,“你不会,我也不会,我们就躺在床上干瞪眼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做,第二天我还迟到了。” 宋珩也笑了笑,低声:“现在会了。” 十七岁时,他们在网上找了部黄色电影,上下字幕都是微信公众号广告,他们看了好久,看得面红耳赤,最终也没有摸出门道。现在该摸出门道了吧?辛宛熟悉他的身体,就像宋珩熟悉他一样,侧头知道该接吻,伸手知道该抱他,这是他们的默契,不会因为分开两年而改变。 密密麻麻的快感让辛宛很快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宋珩操弄的力度愈发地重,舒服地要命,辛宛脸通红,又射了第二次,床单上弄上了他的精液,后来是在浴室里,白汽蒸腾里,温热的水淋下来,眼睛睁不开,辛宛贴着冰凉的瓷砖,腿根都在发抖,摩擦得发红,几乎要站不住,记不清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记得避孕套用了两个,系紧扔在了卫生间垃圾桶里。】 窗外的彩灯球熄灭了,没有任何声响,已经是凌晨两点十二,辛宛任由宋珩给他清理,疲惫地挂在他身上不肯松手,半睡半醒地晃。走出浴室时,空气中仍余留着烟草的苦味,还有精液的腥膻味,开了空调的房间并不冷,索性被子铺当了床单。 点的沙县小吃已经凉透了,只好扔在一边。 辛宛的困意又不那么明显了,他出神地看着宋珩的侧脸,看他拿着空调遥控器的手指,又看的下颌线,然而床头灯一关,什么都看不见,窸窣的动静,他问:“你困吗?” 宋珩躺在了另一侧:“还行。” 辛宛往他那边靠近了些,手搭着他的腰:“我们可以聊天吗?” “嗯。” “你……”辛宛犹豫着开口,“你什么时候发现遗书的?” “前天出差的时候,矫治所的案子二审换了地方,证物也转去了,我在里面看到了遗书,”还有一块写满名字与号码的床板,宋珩并不想提起这些,这些说起或许会让辛宛想起那个时候,“证物不许带走,所以只是看了看。” “我不是故意让你难过的。”辛宛贴着他,低声。 “我知道。” 宋珩随意用手指缠住了他的头发,湿的。感受到辛宛捏住了他的小指,呼吸扑在脖颈处:“但你还是生气了。” 手指缠绕的头发又解开,沾上的水轻揩在他的脸颊上,宋珩忽然想起那张纸——一张纯白的a4纸,黑色圆珠笔的字迹,开头是他的名字,字迹还有水湿过的痕迹,就像他的手指。辛宛又轻声说,“就像……当时我给你发分手的那条短信的时候,我也很怕你生气,又很怕你伤心。” 第113章 宋珩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说。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我性向的,她和我说你的名字,说要把你是同性恋的事情告诉所有人,你家里人,你大学里的同学导员,还要告诉高中的同学。后来又把我关起来,我绝食也没有用,”辛宛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 宋珩仍是那句回答:“我知道。” 两年的所有辛宛都没有忘记,但难以开口,他记得宋珩跑到他家楼下,他缩在墙角坐着,听见隐约的呼喊声,不敢回应,也不敢站起身,墙角是两个小人的涂鸦,墙外是外面瓢泼碎裂的雨粒,他只在心里同宋珩说,我们不分开,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摸到自己脸上的潮湿,幻想自己成了外面的雨水,扑在宋珩脸上,抚摸他的脸颊,而不是宋珩在淋雨,在掉眼泪。 那是印象中宋珩唯一一次掉眼泪。 “矫治所也是我妈送我去的,一零年那年,她每天都会在学校门口等着我,看我旁边有没有其他男生,所以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可以聊天,”辛宛又继续说,“后来我大一上半学期结束,有个文艺汇演,我加了一个社团,他们说我长得好看,可以去表演,我和同学一起走的时候,我妈就突然出来了,她没生气,甚至还冲我笑,又带我回家里,她在水里放了安眠药,我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医生了。” “别继续想了,”宋珩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别想了。” “我……”辛宛声音有些哽咽,“我真的很想你,一直都想你。想你来救我,想你来带我走,去哪里都可以,别让我一个人就好。” 宋珩亲了亲他的耳朵,又拍他的背,低声说:“不会了。” 今天对辛宛而言是太累了,他眼眶里流不出什么,只是酸涩得疼,短暂地情绪崩溃后又睡着了,手还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不肯松开。这次没有做梦,很踏实,所有的顾虑与挂念都不必再担着,这一觉似乎太长了,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已经是下午一点,有山雀在树上看他。 宋珩买来了午饭,是附近的淮南牛肉汤和泡馍,没有加辣,辛宛饿得要命,然而屁股却又疼,一时也吃不下太多。昨天晚上的一切都不真实,给他一种虚幻感,他们似乎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宋珩忽的问他:“难受吗?” “啊?”辛宛意识过来,忙摇摇头,“不难受。” “我买了消肿药,如果疼的话可以抹点。” 辛宛低下了头,还是摇头:“真的不疼,不用抹。” 他觉得轻松,一种如释重负的快乐,他可以不必假装过往的自己,可以和宋珩偶尔聊起他们高中的事情。这样对辛宛而言已经是足够幸福的事情,甚至没有奢望过往前再走一步,他偶尔盯着宋珩出神,还是会忍不住笑。 但那管药还是留在了包里。他们又去了趟茶卡盐湖,在那里坐到了有一个黄昏落日,返回西湾的航班是晚上八点二十的,仍旧是那辆摇晃的大巴车,不同的是这次里面坐了个失恋的女人,在小声地哭,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分明不爱我了”。 他们到曹家堡机场的时候是七点,还有很长时间,于是挑了个相对人少的位置坐了下来,置物架上的小册子也无聊,辛宛翻了几页便合上了,宋珩递给他水杯:“回去再过两三天,是不是要开学了?” “对,”辛宛喝了几口水,“然后就得住宿舍了吧。” 从美院到漱月里坐公交车需要四十分钟,不计算等待的时间,似乎还是太长了。或许宋珩会来接他,毕竟他知道路线,也来过几次,以什么身份?辛宛茫然地想,又笑起来,觉得并不重要。 是他就好了。 “去年冬天去美院的时候,能看见你算是意外,”忽然听见宋珩轻声说:“我从英国回来的时候,我知道迟早还是会重新遇到你,冥冥之中的念头吧。” 辛宛碰了碰他的手指,开玩笑:“你第六感挺准的。” “我想让自己别那么鲁莽,不要一见到你就丢盔卸甲,不要做错事,”宋珩的胳膊随意地搭在辛宛身后的椅背上,轻声说,“想成熟一些,不要和十七八岁那样不理智。” 辛宛愣了下,很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酸胀,他怔怔地看着宋珩的眼睛,听见他说:“但好像还是失败了,我还是和那个年纪一样,见不得你哭,也见不得你疼。可能还是十七八的心性,可能有些事情的确没有办法改变。” 周围人声鼎沸,广播声很响亮,没有人在意他们,银白灿烂的灯光下,宋珩叹了口气:“那就不改了。”他笑了笑,恍惚中仍是高中时青葱而单纯的模样,目光看向他。 “辛宛,再谈次恋爱吧。” 作者有话说:删减部分私信微博@板栗五角钱 关键词“旧灯新湾c62”(没有空格,c要大写,只包括引号内),会有自动回复【不需要关注】 下章完结啦 今天涨了几十个收藏,虽然不知道怎么来的,但是开心^▽^!希望完结能有4100个收藏(做梦,阿门! 第62章 完结 三月二十四,西湾。 403寝室门推开时,辛宛正在装置物架,潘东喊了声:“午饭来了!” 其他几个室友一拥而上,叫爸爸的声音此起彼伏,辛宛抢不过李与闻和孟昌,干脆等着潘东送过来了,是一份两素一荤的盒饭,他看了眼已成雏形的乳白色置物架:“弄这么快啊,我出去买饭你不刚开始装。” 第114章 “这又没什么难的,”辛宛说了谢谢,又把桌子上的杂物推到了一边。 李与闻嘴里还塞着米饭:“我俩还想要帮忙来着!” 孟昌跟捧哏一样接上:“结果他差点给踢翻了!” 潘东给乐了,给置物架装好了侧篮,往桌子下一推,这就算大功告成了。他踢了脚地上的袜子,又拍了拍辛宛的肩膀:“别忘了下午的社团,午觉完了叫我一声,咱俩一块去。” 正在吃饭,腾不出说话的空隙,辛宛忙比了个ok。 ——这是他现在的生活。 重新过了一年才回到学校,辛宛做好了无法融入集体,或者说独行独往的打算,毕竟插入新一届的班级,快速熟络是不现实的。所以在打开寝室门,看到潘东时脑袋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是他在校园里不用一个人了,之后是一个用力满怀的拥抱,潘东兴奋地拍了下他的背:“哎!原来要来的那个是你!” “原来你在这儿上啊,你都没和我说!” “你也没问我啊!” 403是每个专业剩下的人组成的宿舍,潘东是广告学,李与闻和孟昌更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工科专业,半年多一直空着一张床位,三个人都对他过分热情了,收拾床铺的时候甚至不让他插手,后来潘东说:“他们是想拉你开黑呢,宿舍就我们仨人,开黑都凑不齐!” 无论怎么样,辛宛都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在这间宿舍里,他第一次有了真实感,确定自己已经重新开始了,他可以参加社团,可以去交朋友,为了考试而焦头烂额,为了论文的截止日期而熬夜,在空闲的日子和潘东一起去咖啡店兼职。 那些曾经对他而言无比盼望,甚至是奢侈的事情,都在一一发生。 他参加了一个关于音乐的社团,每天下午训练,他练的是相对简单的尤克里里,练了有半个多月,也算是勉强上手。 星期六社团训练结束,辛宛来不及多说几句,匆匆离开。天气已经升温,是很适宜的风,穿着单薄的卫衣也不会冷,他跑得背后出了汗,嘴里絮絮念着。校门口左边第一盏路灯下,第一盏路灯下。 跑到校门口时,宋珩正站在那儿等他,手揣在兜里,穿的是一件牛仔夹克外套,金属银色的纽扣在光底下偶尔折射,同周围的大学生无异,他看着辛宛跑过来,伸手按了他的头:“跑什么,又不晚。” 辛宛抬头冲他笑,呼吸不稳:“再不跑过来,怕你等急了。” “只等了五分钟,”宋珩抬了抬下巴,示意看路对面,“开了家coco,要吗?” 于是回漱月里的路上,辛宛一直在喝百香果双响炮,中杯半冰,加了珍珠和椰果。回去的路程他精准计算过,走路是一个小时十三分钟,路边的柳树发了芽,他们很少会开车回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很多次辛宛都错觉他们并没有分开那两年,他们仍对彼此熟悉,是只要靠近就会得到的感觉。 拿了半路的冰水,手都冻冷了,辛宛把空杯一扔,甩了甩手。 宋珩看见他的动作:“非喝加冰的。” “热的就没那味了,”辛宛辩驳说,“小伙子哪有喝热的。” 这个路段人少,只能听见车流经过的声音,像水动,宋珩看了眼自己的侧兜:“放进来吧。”辛宛小心地看了四周,这才揣了进去,兜不大,两个男人的手仍是挤了些,温热的。 “哎,”辛宛忍不住笑,“我手都展不开了。” 手指从指缝里穿过,宋珩扣住了他的手:“这样就可以了。” 还是有很强烈的心动的感觉,会有些不适应,明明他们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辛宛侧目看他:“我之前高中的时候拉你手,你还把我甩开了。” 宋珩记不清:“有吗?” “有啊,刚谈的时候,想跟你牵牵手,看看早恋到底什么滋味,你‘啪叽’给我甩开的时候我都懵了,之后还偷偷抹了会儿眼泪,又开始想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当时……”宋珩摸了摸鼻子,“只是不习惯两个男的拉手,总觉得奇怪。” “现在呢?” “你手心出汗了,”前面的路有骑自行车路过的高中生,宋珩停下了脚步,侧目看向他,“是紧张吗?” 辛宛的脸一下红得要命,把手抽了出来,欲盖弥彰地说:“谁紧张啊?” “是,”宋珩于是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笑起来,“是我紧张。” 走回漱月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钟,中途在火锅店里解决了晚饭,辛宛觉得自己在吃饭上总是把控不好度,喝了两大杯气泡水,肚子总胀得难受。 平日里要住宿舍,只有周末才能回来一趟,回了漱月里,最想他的该是球球,一听见门响,亲热地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腿不撒手,辛宛给提着抱起来,埋脸使劲蹭了蹭:“想死你了宝!” 在店里熏了味,宋珩去换衣服的时候,辛宛抱着狗在客厅玩,手机收到了短信。是辛向东发来的:小宛,啥时候来家里吃饭啊?你阿姨新学了里脊肉。 除了收拾东西那趟,辛宛回过两次安居苑,都是辛向东邀请的,在去与不去之间也犹豫了许久,最终拉开门的时候,那些顾虑似乎并不重要。辛向东的妻子很温和,对他总是笑着,小女儿怕人,在门后趴躲了好久,才敢出来叫一声“哥哥”,那次吃饭比想象中要愉快很多,像是真正的家的感觉。 第115章 饭后辛向东喝多了,睡着的时候还在打呼噜,离开时,辛向东的妻子却塞给了他一个红包,低声:“阿姨知道这是住的你的房子,白住没这个理,你就当是给的房租。” 安居苑临着西湾六中和一小,都是上好的学校,小女儿现在可以在那里上学,离不开地理位置带来的益处。那个红包摸着不薄,该是她攒了很久的钱,辛宛没有收,只说:“那个房子是我爸他的,本来就不属于我。再说,阿姨如果觉得过意不去,我下次来的时候多加点肉菜就好了。” 辛向东妻子手颤了颤,说了“谢谢你”,眼眶有些发红。 回复完了短信,时间定在了下个星期六,这个星期兴许是没有时间了,辛宛听见开门声,宋珩坐在了他身侧的位置,在家里总归不用顾忌那么多,他勾着了宋珩的手指,轻挠他的手心:“我想看电影了。” “想看什么?”宋珩反扣住他的手,“别碰,痒。” 在家里总归不是在外面,不需要顾忌那么多,辛宛起了叛逆的心思,在这种亲密的氛围里抱住了他脖颈,亲了下他的嘴唇,眼睛明亮:“就碰!” “你还没换衣服,”宋珩弹了下他脑壳,“身上一股火锅味。” “哇,你嫌我臭吗?”辛宛跨坐他腿上,闻见他睡衣上干燥的肥皂味,更响亮地亲了下他的脸颊,“我还非得这么亲,臭死你。” 宋珩的眼睛很好看,眼皮偏窄,瞳仁的颜色很深,不笑的时候总显得疏离,但现在是笑着的,无端生出些温柔来,辛宛顿了顿,抵着他的额头,又很轻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咬着下唇,牙齿磕碰在一起,空气中轻微的水啧声,辛宛闭上了眼睛,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 亲完辛宛趴在他肩膀上不出声了,宋珩揉了揉他后颈:“又害羞什么?” “没害羞,”辛宛连后颈都透着粉,闷声说,“趴你身上给你熏味呢。” 等那片红褪了热度,又去客厅的抽屉里翻碟片,还是那几盒,最后一张永远是那张白色的信封,或许是他的眼神盯得太专注了,宋珩抽出了白色信封,说:“看了那么多次了,还要看?” 辛宛惊讶地看向他,抿抿嘴唇:“你知道啊。” “每次看完虽然会放回里面,但位置不对,”宋珩说,“第一次看是什么时候?” 谁也没有避讳这件事情,辛宛想起自己第一次看时候的眼泪,忍不住想笑:“忘了,你接我回来不久吧,当时还哭了。” 宋珩抬眼看他:“哭什么?” “莫名其妙的,可能是看你居然有对象,”辛宛坐在地毯上,手撑在身后,“可能是觉得你不是我的,太难过了,就哭了。” “出息。”宋珩揉了把他头发。 “之前高中我记得我拍过很久的录像的,本来还想等很久以后当做纪念,”辛宛长呼了口气,觉得遗憾,“现在也找不到其他的了……” “想要吗?”宋珩忽然说,“说点开心的,我就给你。” 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丢失的碟片不可能再找回,尽管知道宋珩是在说笑,辛宛仍是往前凑了凑,小声说“我爱你”,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密钥,关于快乐,关于情人的耳语。宋珩侧过身去翻抽屉,拿出的碟片的是《乱世佳人》,红粉的封面搭配——今晚看的是这个吧,辛宛漫无边际地想,又看见他打开了塑料盒,里面是一张没有刻字的碟片。 他愣了愣。 碟片放进了cd机里,辛宛从黑暗的屏幕中看到了自己茫然的眼睛,没有龙标开头动画,画面亮起来,是六中那栋砖红色的楼,他怔怔看着画面运转,眨了眨眼睛,鼻尖发酸,哑声:“还真有啊,怎么放在其他碟片里,我还以为丢了。” “没丢,”宋珩看向他,轻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张碟片里的时间更长,有两个小时,是经过剪辑的,但仍是没有字幕。还是那些琐碎的日常,摇晃的镜头,或许由别人来看是相当无趣的,但对于辛宛而言是再珍贵不过的东西,他好几次差点掉下眼泪,又被高中时候的自己笑到。 镜头里的他太傻了,每次看见宋珩都是跑过去的,镜头晃得要命,语气雀跃,叫“宋珩”,大喊“我太想你啦”。不避讳别人目光,眼中好像只有那一个人,干净得让人心软。 镜头里十七八的辛宛开心明显,不开心也明显。有次他们吵架,是因为宋珩对他说话有几句重了,辛宛生闷气,那个镜头是宋珩拍的,他耳朵都是红的,低着头不说话,脸颊有些婴儿肥,手感该是软的。宋珩哄了好几句,才听见他“哼”了声,抬眼看镜头,语气很认真:“你下次不能再说那种话了,你再说的话,我真的会生气很久。” “不说了,”宋珩说,“你别生气了。” 辛宛笑了笑,又忽然想,现在他会这样说话吗? 不会,可能会本能地躲起来。 周围昏暗里,辛宛勾住了他的手指,低声说:“我记得当时你大一,我每次去你们学校找你的时候都会很开心,自习都写不进去习题,还会把要和你说的话列个清单,但每次都用不上。” “每次来还会买奶茶,”宋珩说,“冬天还要喝冰奶茶。” 辛宛笑起来,又很快安静下来,垂眼抠着地毯的软毛,故意装作开玩笑的语气:“你会不会更喜欢那个时候的我?”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心结,是他在当初选择不告诉宋珩失忆真相的根本缘由,或者说是自卑,居然是在同过往的自己做比较,很好笑,但的确如此。辛宛的试探并不高明,连眼睛都不敢看向他,宋珩按住了他的左手,放到了自己腿上,指腹摩挲着手腕内侧的疤,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第116章 “照你这么说,”宋珩随意开口,“你应该也更喜欢那个时候的我。现在的我和以前并不一样,不是吗?” 辛宛愣了愣,又慌乱地摆摆手:“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一直都很好啊。” “如果我真的那么好,那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我就该察觉到不对劲,你在矫治所里想让我救你的时候,我也该出现,从医院把你接回来的时候,我也不应该逃避事实,让你等了那么久,”宋珩继续说,“我并没有那么好,是不是?” 比起怀疑自己,宋珩若无其事地说自己的坏话,是让辛宛更难受的事情,他使劲摇摇头,攥紧了他的手,语无伦次:“不是,人都不是完美的,你也不是无所不能。但你还是把球球带回来了,答应让我追你,还带我去茶卡盐湖。”他捋不清,只顾着急了,近乎是央求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你很好的。” 喜欢是种奇怪而盲目的情绪,对于爱人,连带着缺点都会变得可爱,辛宛能回想起宋珩千千万万种好,连他早晨翘起的头发都会觉得好看,好像他整个人都是熠熠发光的存在,或许正因为在光底下,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一点阴暗,想要般配,想要一样明亮,甚至不认为这是苛刻。 宋珩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揩了揩他的脸颊,叹了口气:“既然知道你和我都不是无所不能的,那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也会那么喜欢你,包括你的所有。” “我……”辛宛这才意识到那些问句的真实意图,一时如鲠在喉,眼眶有些红,他抓住了宋珩的手,“对不起。” “再多相信我一点,相信我也会那么爱你,”宋珩亲了亲他的脸颊,“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碟片播放到1:22:12,在那一刻,辛宛忽然想,没有人能一直保持少年纯真的模样,但他在宋珩这里,或许永远不必长大。 ? 三月尾,辛宛去辛向东家吃了一次晚饭,这次小女儿大胆了些,主动给他递了糖果,因为藏了很久,硬糖有些融化,打开塑料包装的时候黏黏的,吃进嘴里是很浓的草莓味。辛向东的妻子没有再给他递红包,只是给他夹了许多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褶皱许多,很温情的感觉。 大学里的事情很多,辛宛并不是每个周末都能回一趟漱月里,很多时候是宋珩来见他,门卫并没有察觉异样,甚至和他一起上过马哲课,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也不是没有坐过前排,但宋珩长相太显眼,总会惹得女生讨论,最关键的是他没有课本,坐前排容易让老师发现。 老师是个老头,讲课很枯燥,念ppt也慢,跟催眠没有两样。辛宛在记笔记的时候,忽然听见稍沉的呼吸声,侧目才发现宋珩撑着头睡着了,眼睫毛很长,他伸手碰了彭。 下了课,宋珩才醒,总结道:“你们这个课真挺无聊的。” “没事,最后一排呢,”辛宛忍不住笑,“你想睡就睡,我替你打掩护。” 宋珩也要上班,要忙碌处理各种文件,他需要让自己在工作上出色,才能继续让家里人接受,他只陪辛宛来上过两三次课,但潘东还是眼尖看到了宋珩,凭借记忆回想起这人接过辛宛下班,只是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只是问:“这你专业哪个人啊,太帅了,挂表白墙要微信的评论都能过百吧。” “不是,”辛宛不自觉地自满,“就我……我堂哥。” “好家伙,基因不孬嘛,”潘东浑然不觉,还问,“你堂哥真的长得不错,要是能来咱音乐节,准能引不少小姑娘来看,也不用担心组织凉了。”他捣了捣辛宛,“让他来呗。” 音乐节是他们社团举办的,算是校级的活动,有联动其他学校,来观看的人也不限于本校的人,举办地在西湾的海边。辛宛的尤克里里拿不出手,也就没有报名节目。潘东这么一说,他的确动了心思,旁敲侧击地问了宋珩。 “你参加的音乐社团?”宋珩感兴趣地问,“学的什么?” 辛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学的尤克里里,那个简单一些。” “回头弹给我听吧,”宋珩说,“答应我的话我就去,不然不去。” 在一起久了,宋珩偶尔会露出稚气的样子,和十七八没有什么不同,辛宛总是很想笑,也没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约定好了日期,音乐节在四月中旬,宋珩会开车带他去海边。 为了能给他弹出像样的歌,辛宛练了很久,甚至指腹磨出了泡,的确太娇气了,这点宋珩并不知道,是他们宿舍里共同处理的,潘东拿打火机烧了烧针,颤巍巍地攥紧他的手指头:“你别乱动哈!” 李与闻捂着了眼:“你小心点,别戳着肉了!” 孟昌冷笑,手里还拿着创可贴:“出息你们,不就戳个泡吗?” 扎了泡,伤养了两三天又开始练,伤口愈合很快。在音乐节开始的前三天,辛宛能够弹下一首完整的歌了,潘东差点把手给拍断,又怀疑地问他:“你又不表演,你练习歌曲是给谁听的?” 孟昌看穿了一切:“还不是给女朋友?” “辛宛有女朋友?”李与闻捂脸痛哭,“原来只有我们是单身。” “哎,不是!”辛宛哭笑不得,“哪儿来的女朋友?” 性向辛宛并没有打算立马坦白,没有人会刻意说明自己是异性恋,那么同性恋也不需要那么刻意地挑明。如果发现了,他不会否认,但在发现之前,辛宛还是乐意和他们处在薛定谔的单身阵营里,这便于晚上开黑时当战友。 第117章 四月十三,最高温度19c,天气晴朗。 音乐节在这一天举办,场所提前两天布置好了,不需要门票,完全是自娱自乐的性质。说好是下午三点来接他,辛宛却忘记了还有其余的舍友,以至于潘东招呼他一起坐公交车的时候,他一时没了举措,支支吾吾半天,连车子什么时候停在路边都没有发觉,还是宋珩出声叫的他:“辛宛。” “哎!”辛宛猛地看过去,李与闻和孟昌没有见过他,倒是潘东热情地出声招呼:“辛宛他堂哥!哎,你来接他啊?” “对,”宋珩扫了眼他们,约莫着得出结论,“你们也是去音乐节?” “怪不得辛宛不肯跟我们一块坐公交车,原来是自个儿有座驾了,”孟昌很伤心,“孩子长大了,翅膀肥了,都不肯带相亲相爱的舍友一程了。” 辛宛求助般看向宋珩,李与闻大着胆子问:“他哥,你这车座能带我们一程不?” “有什么不行的,”宋珩笑了笑,招招手,“走吧。” 按照辛宛的计算,在这天之前,他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和宋珩见面了,说长不长,但想念总是煎熬的,见面后的一切他都有计划,至少要在车上接个吻,然而潘东他们打破了这一切,一路上相当热闹,李与闻和孟昌都不是社恐,一人一句“他堂哥”叫个不停,宋珩回答得也耐心,没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辛宛也坦然接受了,等后座自己聊开了,等待红绿灯的过程中,宋珩这才侧目看向他:“怀里抱的是什么?” “尤克里里,23寸的,”辛宛拉开了拉链,给他看了一眼,笑起来有酒窝,在这样鲜明清亮的天气里很显眼,“我学了一首歌。” “什么歌?”绿灯亮起,宋珩重新看向前方。 辛宛晃了晃脑袋:“好运来。” 路程二十分钟,天色仍是亮的,风中很明显的海水气息,沙滩上留着密密麻麻的鞋印,舞台是摆着架子鼓,一把电吉他,一柄没有插电的麦克风,音响安静,台下是塑料椅子,摆得不算齐整,他们选在了倒数第二排。 潘东和他们一起去买饮料,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辛宛,他哥,给你俩买了柠檬水!”加了冰的,拿到手里塑料杯还在流汗,辛宛刚想拿钱,他如临大敌:“谁要你钱了!拿着!就俩杯水,还跟哥客气呢——我跟他们一块去收拾下场地,缺人手再叫你。” 辛宛只好收回手,笑起来:“成!” “那些是你舍友?”宋珩接过了柠檬水。 “嗯,他们挺可爱的,”今天光太艳了,从他的视角看,宋珩身体的每一寸线条都是光亮的,发尾也是,辛宛离近了些,笑着说,“你别担心我。” 音响在五点钟开始播放音乐,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放,摇滚放,蓝调也放,还放钢琴曲,辛宛抱着那杯柠檬水,等喝空,又去嚼里面的冰块,他忽然说:“你快到生日了,是不是?” 周围声音太大,宋珩听不清:“什么?” “我说!”辛宛说,“你快过生日了吧!” 宋珩说:“对啊。” “那你就二十四岁了,”辛宛勾了勾他的袖子,手指拢在耳朵边,“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我们要交换十八岁的生日愿望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宋珩惊讶:“我没有告诉你吗?” 太狡猾了,把这件事情说得这么轻而易举,在宋珩十八岁那年,生日愿望是对于辛宛而言最为期待的事情,他想要长大,想要交换,但十八岁那年谁都没有记得,到后来分手,更是没有机会再提起。 “要现在说吗?”宋珩捏着塑料杯,发出咔哒的声响,语气带着笑。 辛宛使劲地点点头,离他这么多年的问题即将得到回答,李与闻又跑了过来:“哎,快去领手环!限量的,等会儿天黑了还会发光!” 人群挤拥着,他们领完了手环,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也没有了,只剩倒数第一排两个塑料椅子,是绿色和橙色的。已经黄昏了,辛宛刚想继续发问,硕大的led屏幕亮了起来,主持人上台,大张旗鼓地宣布音乐节正式开始,太吵了,什么都听不到。 他们只能靠眼神和手势,像哑巴,像聋子,在人声鼎沸里,又把手指握在一起,是藏在帷幕之下的相爱,辛宛另一只手揽紧了尤克里里,到底是笑了起来。 “太吵啦!”音响轰鸣,辛宛在他耳边大声说,“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吧!” 宋珩也声音变大:“对!” “那我想说!”辛宛晃了晃手腕上鲜黄色的荧光手环,“我爱你!” 宋珩低头笑了起来。 歌很好听,一群大学生在台上,想怎么唱就怎么唱,还有人唱原创,歌名叫《献给莉迪亚》,架子鼓敲得飞起,主唱唱得撕心裂肺,唱“莉迪亚,莉迪亚,你是夏天打碎的那瓶香水,你是没烧完的烟”,又唱“我要带你跳进路边雨水滩,无人知晓的私奔”。 音响让耳朵疼,是在这句歌词,宋珩攥住了他的手腕,说:“跑吗?” 没有听清,但辛宛直觉感受到了,他们背着所有听歌的人群潜逃出来,辛宛开心地一直在笑,听见背后的音乐在变小:“去哪儿啊?” “带你去海里,”宋珩问,“去不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没有人能拒绝黄昏下的海水。宋珩找到了海边租摩托艇的,谈拢价格只用了两分钟,辛宛把尤克里里背在背上,穿着橙色的救生衣,水溅到他的帆布鞋上,他抱紧了宋珩的腰身:“你会骑吗?” 第118章 “在国外比过赛的,”宋珩说,“抱紧点就弄不丢你。” 摩托艇启动,脚下的水花渐浓,变成白色,变成泡沫,刺啦地响,风尖锐地在耳边响,辛宛从未感受过这种刺激,几乎想放声大叫,海水时高时低,摩托艇开得很稳,鞋子湿了,好像连带着灵魂都会湿掉。 没问去哪儿,摩托艇只开了一段,最终停在一片偏平坦的礁石群边,灰褐色的石头突兀杂乱,还有死亡的海藻与贝类躺在上面。辛宛小心地踩上去,有种虚幻感,他很兴奋地拉住宋珩的手:“你太厉害了吧!” 宋珩低声笑了笑:“坐会儿吧。” 这里离音乐节举办的地方并没有太远,偶尔能听见声音,他们就坐在石头上,摩托艇歪在一边,眼前是黄昏在流淌,黏稠地泛滥开,橙金色的落日在下坠。 “要是能住在这儿就好了,”辛宛深吸了口气,满满的水汽在鼻间,“好美。” “喜欢啊?”宋珩随手刮了刮他鼻子,“下次再带你来。” 辛宛打开包检查尤克里里,没有问题,甚至都没有进水。手指拨了拨尼龙弦,声音也没有问题。宋珩问:“弹首《好运来》?” 辛宛乐起来:“真要听啊?” “听吧,”宋珩脚踩在石头上,曲着膝盖,“挺喜庆的不是?” 那就弹吧,辛宛深吸了口气,试了试音,白皙修长的手指拨了琴弦,很慢的曲调,目光看向落日余晖,嗓音清澈干净,声音化在海风里,粤语的发音:“是你吗?手执鲜花的那一个。” 宋珩顿了顿,目光看向他,他的少年坐在石头上,风把白色卫衣吹起一角,手腕上的荧光手环还在发亮,他几乎是温柔地唱:“你我曾在梦里,暗中相约在这夏。承诺站在夕阳后,斜阳别你渐离去。” 尤克里里的琴弦声清亮,周围安静。宋珩静静地看他,嘴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手指敲打在膝盖上,跟随着歌曲的节奏。 他想起十五岁的辛宛,在众目之中,拿着麦克风唱这首歌,不记得是什么衣服,只记得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是灼热的,五年时间流过,仍是不标准的粤语发音,但目光柔软,想让人亲他的嘴唇,看看嘴唇是不是也柔软。 “你会否听见吗?你会否也像我 秒秒等待遥远仲夏,i love you。” 辛宛低头笑起来,弹错了琴弦,又去更正,重唱“i love you”,耳朵都在红,宋珩也跟着笑,伸手拨他吹乱了的头发。一首歌不过两分钟,最后也不必弹琴,他轻敲着壳身,清唱着:“你应该知道,你应该感到,谁人爱你。” 夏日倾情。 辛宛记得那个时刻,他在海风腥咸中看向宋珩:“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没关系,至少要让我追你,好吗?”他忽的扑哧笑起来:“记得吗?我当时给你告完白说的话,你当时可呆了,都不知道拒绝我拒绝得干脆些。” 恍惚中回到那个夏日热夜里,有什么变了吗,树会生长,草叶会泛黄,路灯会蒙尘土变旧,但在灯下等他放学的人还是在。 宋珩笑起来:“我还真的以为是《好运来》。” “你太笨了,”辛宛老成叹了口气,“我才没那么菜。”他抱着尤克里里,又说:“我当时十八岁的时候,许了三个愿望。想高考通过,想每天快乐,最后一个愿望是关于你的。” “是什么?” “已经实现啦,”辛宛眨眨眼,“实现了就不说了。——你还没有和我说你的。” “我的十八岁愿望……”宋珩回想着,轻声说,“想功成名就,想赚许多钱,这样的话没有人可以干预我的选择。” 这出乎辛宛意料,他笑起来:“这么俗气啊。” “还可以买两枚很贵的指环,”他看向辛宛的眼睛,“然后风光地娶你。” 辛宛愣了愣,心脏酸胀起来。宋珩继续说:“其实指环已经买好了两年,只是没有动。”他拨了下尤克里里的琴弦,笑意,礼貌地问他:“请问,另一个愿望可以实现吗?” 海风吹得血液都开始发热,辛宛只知道点头了,眼眶发热,轻声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的你吗?” “高一吗?” “不是啊,初三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当时你还不认识我,”辛宛看着海色,说,“选择忘掉那之后的所有,可能就是想重新认识你,我猜的,是不是?” “不知道啊……” “我当时还写了情书呢。” “写了什么?” “我不说,你回头自己看。” 谁也没有说话,在暗影亮银的海水里,在黄昏红光里,他们接了吻,宋珩叫了很多年没有交过的称呼,是“宝宝”,笑着说:“再弹一遍吧,教教我。” 在那一刻,他们不需要记得尚未归还的摩托艇,不需要记得水里跳动的鱼、走调的尤克里里、浸水的鞋子、海风里浓郁的水汽、不知名地方正在诞生的奇迹。只要唱歌就好了,心脏涨满水波,一遍一遍的《夏日倾情》,唱给爱了六年的人。 相爱的人,有无边际的海水与无尽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这本从夏天到这个春天,开文的时候我在过二十的生日,他们是我给自己的礼物,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爱他们,文是结束了,但他们有无尽的未来。全文21w,废掉的稿子有6w,中间断更的时候无数次想过放弃,但每次看见有人在等我,还是会想继续下去。那段时间是我给自己的缓冲期,我学会了很多,学会不带压力地去写,学会不那么看重数据,这本我足够用心和努力了,这是我给自己很好的交代。lt;\/pgt; 第119章 可能倒v吧。番外也不知道要写什么,看过我文的可能都知道番外对于我来说多难搞。之后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写文,但我会记得大家所有的鼓励,创造人物是写文的一半意义,你们带给我写文的另一半意义,谢谢追更和评论过的所有人,真的谢谢,我爱你们。